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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
旁白：我一直想知道,父亲为何要给我取名“良”。
旁白：“良”,意为“善”也。
旁白：“善”字形如开口的羊羔,常盯着这字看,便能想象出羊叫的模样。
旁白：我想,若是人如羊羔一般温顺,便配得上“良”这名字。
旁白：然而,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羊。
旁白：我是狼。
?：[良,送他回家了?]
旁白：不远处传来了粗沉的询问声。
旁白：我侧过头一瞟,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旁白：他踩着树枝和落叶,一步步走来,脚步歪歪斜斜。
旁白：阳光穿过树林的罅隙,斑驳各处,他却能精妙地隐藏在阴影中。
旁白：我抬眼打量他的外貌。
旁白：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手里拎着一个葫芦,一眼看过去不像是凶恶之徒,倒像是一个渔夫。
旁白：这长相便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所以一般都是他负责将羊引过来,再由我杀死。
旁白：这厮是和我同行的另一头狼。
旁白：他叫石兴,我更习惯称他为“舌头”。
舌头：[喂,问你呢,干嘛不说话,处理干净了吗!?]
良：[弄好了,趁羊不注意的时候,用刀捅死了。]
舌头：[现在丢哪了?]
良：[埋了。]
舌头：[埋仔细了没?这里离城可不远,别被野兽刨出来!]
良：[埋好了,你放心就成。]
舌头：[行......那他身上都有些啥啊?]
良：[五两银、二百余钱,一身破衣,一个荷包。]
良：[我拿四两,破衣归你,荷包归我。]
舌头：[凭啥?]
良：[这次羊只有一只,他是我宰的、也是我埋得,理应我多拿。]
舌头：[行吧行吧,就这样吧......荷包多钱?]
良：[没多钱,寻常货。]
舌头：[我看看。]
旁白：舌头想看看那荷包。
旁白：我伸手在腰包中找寻,翻出了这玩意给舌头看。
旁白：这荷包很小,一只手便可托住。
旁白：按照常识,羊的荷包里大概装着汗巾或票据,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旁白：荷包是红色的,用料缝缝补补,却看起来很新,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良：[呵......]
旁白：我发出了轻声的嗤笑声。
旁白：这荷包是怎么绣的字?
旁白：到底是这羊的姓名里有“安”?还是他希望能通过这荷包“保平安”?
旁白：如果是后者,这荷包必定是辜负了他的愿望。
舌头：[妈的,确实是破东西,卖不了几个钱!你自个儿收着吧。]
舌头：[真不知道你为啥稀罕这些“羊毛”,每宰一只羊都得留点羊毛......小心哪天留了痕迹,把你给害死!]
良：[无妨。]
旁白：我将荷包在手中一握,然后将它丢到了我的腰包中。
舌头：[走,趁着天没黑,咱快去华州搞点酒肉!]
旁白：舌头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向前走去。
舌头：[良!这次你分的东西多,可得你请!]
良：[行。]
旁白：我随意地应和了舌头一声,把手放在头顶的斗笠之上,将它缓缓压低。
旁白：我跟上舌头的脚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踏碎一片枯叶,脚下尽是枯叶折断的声音。
旁白：不留心这些声音倒好,可若留心于此,这些声音会变得很响。
旁白：仿佛那些鸟鸣声、猿啼声都消失了,整个森林都是枯叶被踏碎的响声。
旁白：我们两头狼,一步又一步地踏过荒山,走过野岭。
良：[......]
旁白：途径一棵树干粗壮的歪脖子树时,我多看了几眼。
旁白：我知道的。
旁白：那棵树下,埋着被我所杀的“羊”。
旁白：白日凌空,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旁白：可这日光,并未使人感到一丝暖意。
旁白：我总觉得,小时候的白日照得人暖融融的,如今却不一样了。
旁白：大概是王朝气数将尽,久逢灾年,白日也没了温度。
旁白：——咕
旁白：我坐在华州一处客栈的巨石上,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饮尽。
旁白：烈酒过喉,润嗓入胃,烧灼感在我的胃里打转,却让我觉得清凉。
旁白：以前的时候,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不幸者。
旁白：然而,在这大灾之年,能喝上一口烈酒,已是万幸。
舌头：[良,有活了,还是个大活。]
旁白：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旁白：我侧目去看,舌头站在我身后。
旁白：他还是那副打扮,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像是一个渔夫。
旁白：舌头双目发光,看着我笑,一看就有高兴的事要和我说。
良：[什么活?]
旁白：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询问着。
舌头：[城北有间客栈,关了尹三留的几只小羊。]
舌头：[本来啊......这几只小羊是尹三的人去送的,但他们犯了别的事,被官兵给抓了。]
舌头：[他现在无人可用,让我们替原本的人办事。]
良：[我不办小羊的事。]
舌头：[哎!你会错意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杀小羊啊。]
良：[那是作甚?]
舌头：[我们要送几只小羊去洛阳。]
良：[诱口的事?]
旁白：我心一沉。
旁白：我终于摸清舌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旁白：这厮一般找我都是干杀人越货的事。
旁白：这次神神秘秘的,没想到是要去给人牙子做活,要把不知从哪搞的小羊送到洛阳卖了。
舌头：[诱口?你不能这么说!小羊又不是我们逮的,算不得诱口!]
舌头：[不过,你愿意这么想,倒是也好懂一些......]
舌头：[你也知道的,尹三那人,虽然一直是帮我们介绍劫道的活......但是他的主业其实是人牙子。]
舌头：[这单确实是要把他搞到的小羊给送到洛阳,不过不是啥恶事,是善事!]
良：[人牙子的活怎能是善事?]
旁白：我皱了皱眉,简直不想听舌头再说了。
舌头：[当然是善事啊!你听我说......先听我说!]
舌头：[良,这几年各地大旱,很多羊都被饿死。所以啊......有快饿死的人家,把他家的小羊卖给尹三换钱粮。]
舌头：[洛阳那边啊......有一只大肥羊啊!他有的是钱,就是生不出小羊,便想从穷地方收几只来养!]
舌头：[你想啊......那些穷人家的小羊们本来就要饿死,我们把它们送到富的地方去。]
舌头：[这样,它们的父母不至于饿死,小羊也能吃得饱饱的,所有人都高兴了!咱这是在做善事啊!!!]
舌头：[哈哈,不瞒你说,一只小羊一百两,四只小羊四百两,你我对半分,今后几年都不愁吃穿啦!]
良：[......]
舌头：[妈的!扭扭捏捏的干啥啊!给个痛快啊!]
舌头：[你要是不做,这么好的活我就找别人做!这不是看你身手好,一个能顶俩......]
良：[等等。]
旁白：我叫住了舌头。
良：[那些小羊......要什么时候送?]
舌头：[越早越好,我今天就要去看看。]
良：[行,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旁白：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旁白：舌头哈哈一笑,便给我带路。
旁白：舌头说了几句,还是把我说服了。
旁白：或许是那句“不愁吃穿”,也或许是那句“善事”把我说动了。
旁白：总之,我算是着了舌头的道,打算去看看。
尹三：[哎呦,我的二位爷哎!我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快坐快坐!]
尹三：[妈的!狗子,没个眼力见!快给二位爷上热酒!]
旁白：我和舌头刚赶到“客栈”,尹三便谄媚地迎了上来。
旁白：他一边招呼着我们在他的客栈坐下,一边怒骂着叫属下给我们上酒,瞬间的变脸让我以为他在唱戏。
旁白：我没有坐下,站在原地盯着尹三,脑海中也有了一些趣味的想象。
旁白：大概是因为儿时喜欢看影子戏,我每见一人,脑中便会自然浮现此人的“兽相”。
旁白：很多人是羊,我和舌头是狼。
旁白：而尹三,他更像是狐狸。
旁白：......
旁白：这狐狸的窟就是华州北的这家“客栈”,此地往来无客,常年打烊。
旁白：客栈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这里只是供他来做生意。
旁白：他上面有个大东家,他替那人办事。
旁白：大东家总会派一些任务,他再派给我们。
旁白：以往,我们从他这接的活都是“劫道”的活,他告知我们哪里有好劫的运货的马车,便通知我们去。
旁白：这次则是人牙子的活。
旁白：无论接什么活,我们基本都在这间“客栈”接头。
舌头：[尹三,我们来了,良说他可以接。]
良：[谁说可以接了?我还没定。]
尹三：[啊?没定?哎呦!良爷,你可不能没定啊。]
尹三：[你身手好,又和兴爷熟,这活可不能缺了你!]
尹三：[唉!我知道您之前没做过诱口的事,也不愿意做。]
尹三：[只是,真的不用担心,你们这次的活只是运送小羊,小羊是怎么来的,要送给谁,都和你们没关系!]
尹三：[而且,我也不怕跟你们交个底,这次啊,收小羊的人权势滔天,哪怕出了什么事,官府也查不下去!]
尹三：[再说了,现在兵荒马乱,官府哪能管的上啊......兴爷,你说是吧?]
舌头：[是啊!去他娘的官府!陕地好多地方造反,他们要么在贪钱、要么在藏钱!哪能顾得上我们!]
旁白：尹三向我解释着,一边找舌头帮腔。
旁白：舌头饮下半杯热酒,一边给尹三帮腔,一边给我使眼色。
良：[......]
旁白：“不愁吃穿”、“行善事”、“兵荒马乱”。
旁白：这些字眼反复浮现在我的脑海,冲击着我内心中的原则。
旁白：那么,我要接下这个活吗?还是再看看?
良：[先让我看一看小羊吧,之后我再定。]
旁白：我缓缓地对尹三和舌头说道。
尹三：[行,良爷愿意看小羊,那就有戏!]
尹三：[狗子,去!把小羊带上来!]
旁白：尹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旁白：客栈的“店小二”点了一下头,便往后门窜去了。
旁白：......
旁白：那些小羊被带了上来。
旁白：她们的腰上被绑着麻绳,麻绳连在一起,防止逃跑。
旁白：她们或低声啜泣,或瑟瑟发抖,被店小二推搡着,成一排站在我面前。
良：[......]
旁白：我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小羊。
第一只小羊：[......]
第二只小羊：[......]
旁白：左数第一只小羊、以及左数第二只小羊。
旁白：这俩小羊必定认识。
旁白：她们贴得很近,年长者将年幼者护在身后。
旁白：两只小羊大概是姐妹,黄口小儿的年纪。
旁白：我估摸着姐姐九岁,妹妹六岁。
旁白：姐妹都是穿着破衣、肤色黝黑,她们面容粗糙、蓬头垢面,从干瘦的身材便能看出她们出身穷苦。
旁白：当我看向她们时,姐姐害怕却强装出勇气回瞪我,妹妹则是目光躲闪,不敢说话。
旁白：大概姐姐想保护妹妹,把我看成了敌人。
旁白：......
第三只小羊：[......]
旁白：第三只小羊明显和前两只不一样。
旁白：她大概幼学之年,穿着破衣、身形瘦小,皮肤却比前两个小羊要白皙不少。
旁白：她害怕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但从她端正的站姿,我能感受到她的出身不凡。
良：[左边俩小羊是买的,第三只是拐的?]
旁白：我淡淡地询问尹三,说出了我的判断。
尹三：[哟!良爷眼力真准,不瞒您说,确实如此啊!]
尹三：[左边啊......这俩小羊是姐妹,她们是附近穷山沟的。]
尹三：[哎呀现在各处闹饥荒,她家养不起这么多娃子,便先把女娃卖了,给小儿子换粮吃......]
旁白：尹三缓缓说道,在他说这句话时,我看向了那两只小羊,观察着她们的反应。
旁白：她们听到这话,小点的妹妹依然懵懵地站着。
旁白：大点的姐姐,眼里的泪光多了几分,一副想哭的样子。
旁白：看来,尹三说的是真的。
尹三：[至于第三只嘛......出身不错,确实是我们拐来的。]
良：[拐的能安全吗?]
尹三：[肯定安全!不安全我哪敢往外送啊?]
良：[拐来的就不可能安全,况且这小羊看着像是良家的!]
旁白：我沉下了声音,冷冷地对尹三说道。
尹三：[哎情况特殊,良爷别急、别急啊。]
旁白：尹三听了我的话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尹三：[来这边说话。]
旁白：尹三将我稍微拉远,似乎是想避过那只小羊。
尹三：[良爷啊,这只小羊情况特殊,我们查过的,虽然她是贵家出身,但运她没有风险。]
良：[为何?哪有运贵家小姐无风险的道理?难道你不怕她家人报官?]
尹三：[报官?哎呀不怕!]
尹三：[她家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来找她呀。]
良：[出了什么事?]
尹三：[她家呀......曾与袁督师交往甚密......好像还沾点亲戚。]
尹三：[袁督师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得罪了万岁爷,被切片儿的,被诛了三族啊!]
尹三：[督师死后,她家遭受株连,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遭贬的遭贬,早就家不成家了。]
良：[......]
旁白：我没有说话。
旁白：如果真如尹三所说,那确实没人会管这家人丢的小羊。
旁白：太平盛世之下,受诛连的官家子女便无人过问,更别提这乱世。
良：[行,我再看看最后一只小羊。]
旁白：我点了点头,不再过问第三只小羊的事,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只小羊。
第四只小羊：[......]
旁白：第四只小羊是男丁。
旁白：嗯......他看起来年龄最大,长得很高,只比我矮一头。
旁白：他缩着身体,不自然地歪着头。
旁白：这小羊不安地看着四周,目光闪躲飘忽。
舌头：[尹三啊,这羊看起来不太对,有呆病?]
旁白：舌头皱了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第四只小羊。
尹三：[是啊,他确实有点呆傻。]
舌头：[小时候患了热病,把脑袋烧傻了?]
尹三：[不是,似乎他就是天生傻!这小羊从小就这样,家里一开始觉得他是弥勒佛转世,就一直养到大。]
尹三：[后来,闹了饥荒,家里穷了些,不想养这佛了,他妈就把这小羊卖给我们了!]
第四只小羊：[阿妈!阿妈、阿妈、阿妈!!!!!]
旁白：第四只小羊听到妈的字眼,顿时变得狂躁不安,他使劲瞪着眼睛,高声念着他“阿妈”的名字。
旁白：其他的小羊看他这副模样,仿佛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旁白：她们都红了眼圈,低声啜泣起来。
旁白：大概是对于这种小羊来说,笑是能传染的,哭也是能传染的。
舌头：[尹三,你确定肥羊会想要这种小羊?]
旁白：舌头笑着问尹三,语调调侃间带了一丝怒气。
尹三：[哎呦,谁知道呢!也许哪家也觉得他是弥勒佛转世,想要养呢。]
尹三：[洛阳那家说尽量是女娃子,但或许也能看下男娃子,能收的男娃比女娃少多了,也就只能搞到这种的了......]
舌头：[不行,这种绝对不行。]
尹三：[兴爷为何不行啊?]
舌头：[先不说我要是肥羊,绝对不想要这种小羊......你给我们运也运不了啊!]
舌头：[这弥勒佛带着太麻烦,我和你良爷在路上被他惹急了,一冲动便可能把他宰了!]
尹三：[唉呦!兴爷啊!你就不能收收脾气?这是肥羊要的羊,少一只就少一份钱,丢一只可能都要你们倒给钱的!]
舌头：[那我更不能要了,我最管不来这种有呆病的。]
舌头：[我们管不了他,若是他一路喊喊叫叫,难免会引来官兵盗匪,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完蛋!]
良：[我也同意。]
旁白：我赞同了舌头的看法。
旁白：这小羊太难控制,很可能给我们多生事端。
尹三：[哎哎行行行行行,我早知道你会不愿意。]
尹三：[正好,也罢!其实我也担心那肥羊会不喜欢男娃,哪怕这种肥点的也不行!大概率会退货。]
尹三：[唉呀......狗子,那你还是把那小羊也带上来吧!]
良：[那小羊?]
旁白：我微微皱眉,不明白尹三的意思。
旁白：......
旁白：不一会儿后,“店小二”带来了一只新的小羊。
第五只小羊?：[......]
旁白：这小羊从后院走出来,一瞬间便吸引了我的目光。
旁白：她看起来也正值幼学之年,十岁上下。
旁白：她身着破衣,肌肤不黑,但也算不上白皙。
旁白：很瘦,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旁白：她的骨架很小、衣服包着皮,皮包着骨,手腕处能看出凸出的骨,薄薄的衣服下也能感受出骨的轮廓。
旁白：她的头发很黑,眼瞳却是有些特别的深蓝色。
旁白：这小羊看着倒是清秀,若是吃得胖点,没那么瘦,或许能称得上美人胚子。
舌头：[哟,这小羊看着还不错,你这的几只小羊,说实话除了弥勒佛,都还长得不磕碜!]
尹三：[嘿嘿嘿,那是!我的货源肯定正!良爷觉得如何呢?]
良：[我不在乎小羊长什么样,只是我有些奇怪,为何就她不用绑绳子?]
旁白：我注意到最后这只小羊的腰上没有绑麻绳,便好奇地问尹三。
尹三：[哦,她和其他小羊不一样,她不用绑的。]
良：[你们放心?]
尹三：[放心啊!她不是被卖过来或是拐来的,而是逃荒的时候自己过来的!]
尹三：[这娃子啊......是上个月刚来的,像是被调教过,只要给一口饭吃,什么活都愿意做。]
尹三：[唉呀,虽然我也觉得可惜,但你们若是不想带那弥勒佛,可以让她替着去吧,正好啊她也愿意去洛阳!]
尹三：[她是哑巴,但是很懂事,平常不哭闹......你们跟她说会去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她必定愿意跟着去。]
舌头：[我说啊,尹三!你这的小羊,怎么除了傻子就是哑巴?]
尹三：[唉呦!这小羊是哑巴又怎样?二位爷啊!说真的,要不是跟肥羊约好了货的数量,我真不打算把她给交出去!]
尹三：[你们别不信,哪怕她不会说话,养大后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舌头：[她耳朵没问题吧?]
尹三：[没问题的。]
舌头：[好,那倒也方便。]
旁白：舌头点了点头,看起来同意了尹三的提议。
旁白：带着这个女孩,确实比带那个有呆病的男孩要方便许多。
旁白：我也认同这一点。
旁白：只是,我想再了解一下情况。
良：[尹三,这些小羊都是几岁,叫什么名字?]
旁白：我对尹三问道。
尹三：[左数的俩姐妹,九岁和六岁,叫红儿和翠儿。]
尹三：[第三只叫琼华,九岁。]
尹三：[最后一只小羊,她是哑巴,也不识字,所以很难知道名字,你们就叫她小哑巴就可以了。]
尹三：[噢......年龄还是知道的,我问她是否九岁的时候,她点过头,估摸着就是九岁。]
良：[......]
旁白：没有名字。
旁白：九岁。
旁白：哑巴。
旁白：我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只最后用来替补的小羊。
小哑巴：[......]
旁白：这次,她抬起了头,正撞上我的目光。
旁白：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未像是其他小羊一样回避我的目光。
旁白：她与我对视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旁白：那深蓝色的眼瞳里,反射出我的倒影。
旁白：她的眼眸上似乎叠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却又好像是我的错觉。
旁白：不知道为何,在和她对视的一瞬间——我的脑内浮现出了奇怪的印象。
旁白：她是这些小孩里唯一不像是羊的。
旁白：猫。
旁白：她像是猫。
旁白：我还是同意了要接尹三的活。
旁白：这之后,我和舌头在尹三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旁白：第二天清晨,我整理衣装、擦拭刀身后将刀收好。
旁白：出发前,尹三给我们备了两匹商队用的驮马。
旁白：驮马不是用来骑的,但是可以用来放行李。
旁白：为了避过官道审查,我们需要走很多山路,山路之上不适合用马车,但是可以用驮马。
旁白：客栈本就位置偏僻,清晨之时更是没有什么人。
旁白：我和舌头站在客栈之前,商议着这趟路途所要花的时间,以此来规划所要携带的行李。
舌头：[华州到洛阳,路途六百里,哪怕日行五十里,也要走半个月。]
良：[不能这么估,带着那些小羊,至多日行二十里。]
良：[若是绕了一些远路,总路程便要更远了。]
舌头：[妈的!那就要备三十日的干粮和水,现在各处闹饥荒,这么多粮又得花不少钱!]
良：[我们可以先少带一点,在沿途的路上买,越往东逃荒的人越少,粮食也卖得越便宜。]
舌头：[行,要是我们到时候困在山里,实在饿极了,就吃个小羊充饥!]
良：[......]
旁白：舌头笑着说了句玩笑话。
旁白：我并不把这句话当真,因此也没有接话。
良：[走吧,该启程了,我去叫她们。]
旁白：我对舌头抛下一句话,然后便拿起佩刀,径直朝客栈里走去,打算去叫那些小羊。
旁白：......
旁白：我把小羊们叫醒,然后牵到了门外。
旁白：她们中有三只小羊腰上被绑着绳子,两两相连。
旁白：小哑巴的腰上没有绑绳子,她蹦蹦跳跳走着,怎么看怎么怪。
舌头：[良,你说要不要把那个小哑巴也一起绑了?]
舌头：[虽然尹三说她是自愿去的,不用担心会逃,可她这样能撒丫子跑,我不放心。]
良：[嗯,有道理。]
旁白：我点了点头,走到马鞍旁,从包裹中翻找出了一根绳子。
旁白：我先是把新的绳子接在第三只小羊的绳子后、打了一个结,然后再拿着新绳子的另一端走向小哑巴。
小哑巴：[......]
旁白：小哑巴必定是听到了我们刚聊的内容。
旁白：她看我凑近,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背过身去。
旁白：她虽然没有正眼看我,却乖乖地背对着我,挺直了腰,朝两边抬高了双臂。
良：[......]
旁白：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站在她身后。
旁白：我拿起绳子,快速在她的腰上缠了两圈,又在她身后系了一个结。
旁白：把绳子缠在她腰上的时候,我进一步感受到了她很瘦。
旁白：绳绕她的腰一周的长度,竟只有半臂的长度。
旁白：真瘦啊......
旁白：这之后,我将缠在小羊身上的绳子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将绳子的末端系在了驮马上。
旁白：这些结系得很紧,除非她们用尖锐的石头或刀具切割,不然很难解开。
旁白：而且,哪怕她们要切割这些绳子,也需要时间,我和舌头轮流盯着她们,这些小羊很难有机会。
旁白：在将绳子缠在小哑巴腰上时,她全程配合我,完全不反抗。
旁白：她确实像是尹三说的那样懂事。
舌头：[喂!小崽子们,都听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舌头：[这一路上,你们叫我兴爷,叫他良爷,我们要走一两个月,为的是把你们送去能吃饱喝足的地方!]
舌头：[我们出城后一直向东走,走的路大多都是山路。]
舌头：[每日走得不多,日行二十里便可!]
舌头：[粮食我都备齐了,今后我们一天吃两顿,午时一顿,傍晚一顿,这两顿多吃点,别的时候不许喊饿!]
舌头：[走路时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哭闹,违者罚粮一天!]
舌头：[这一路不要想着逃跑,逃者鞭笞数百!打死后还要被我活剥生吃!!!]
旁白：舌头红着脖子,扯着嗓子,向小羊们做着自我介绍,同时宣布了他定下的“规矩”。
旁白：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行李中的一截荆条,朝空中挥了两下,展示给那些小羊看。
旁白：这个年纪的小羊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
旁白：她们在听到“吃饱喝足”的地方时,都瞪大了双眼,而听到“活剥生吃”的时候,都吓得缩紧了身子。
旁白：特别是那个叫琼华的良家小羊,在舌头挥舞荆条的时候,她吓得双腿发抖,险些跌倒在地上。
舌头：[哼......]
旁白：舌头向来爱观赏有羊因他而恐惧的模样,他看着惊慌欲倒的琼华,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良：[别误了时辰,该走了。]
旁白：我提醒舌头注意时间点,也别玩得过了头。
舌头：[行,出发吧!]
旁白：舌头扭过头,又朝着小羊们喊了一嗓子。
旁白：小羊们又被他的喊声吓得颤了一下身子。
旁白：他轻笑了一声,舔了一下上唇,带头向前走去。
旁白：我们走了尹三安排的小道出城。
旁白：出城后,我们沿着规划的路线向东步行。
旁白：为了避过官道,我们需从二华山区的山脚下过。
旁白：先过少华山,再过华山,过了华山后抵达潼关附近,那里有尹三安排的住店。
旁白：这一路山路陡峭,少则四日,多则八日。
旁白：二华山区的这段路我和舌头常走,知道如何避过盗匪。
旁白：但是,山中猛兽横行,仍不可掉以轻心。
旁白：......
旁白：我们走在少华山中。
旁白：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旁白：一路走来,眼睛只能看见成片的树林、土地和石头,耳朵只能听见马蹄声、虫鸣声,以及脚步声。
旁白：大概在走了一个时辰的时候,舌头突然向我搭话。
舌头：[喂,良,你知道群大虫吗?]
良：[群大虫?]
舌头：[哦,你不知道啊。]
舌头：[群大虫就是成群的大虫,寻常时候,大虫都是独来独往。]
舌头：[前些年,陕北闹饥荒,很多人向东逃难,都逃到了一些山区里被大虫吃了。]
舌头：[大虫吃人多了,生崽也多,过两年就都是成群的大虫了。]
良：[......]
舌头：[良,你说,若来了十几头大虫,我们还有命不?]
良：[估计没命了。]
舌头：[哈哈,那不一定。]
舌头：[我们手中有刀啊,如果见到大虫,我就挥刀斩了小羊们,放出一堆血来!]
舌头：[大虫见着血肉,定不会去咬我们这些持刀的,会冲上去分食小羊,那时我们便可逃了!哈哈哈!]
旁白：舌头大笑着,他在说最后两句话时突然提高了声音。
旁白：我知道,他是故意想让我们背后的小羊听到。
良：[你好像很爱吓这些小羊,这样有趣吗?]
旁白：我冷冷地讽了舌头一句。
舌头：[肯定有趣啊!]
旁白：舌头应了一声,笑了笑,挎着刀向前走去。
旁白：我回头去看那些小羊,其中三只小羊已被舌头的话吓得脸色发白。
旁白：而小哑巴却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哑巴：[......]
良：[......]
旁白：她不怕大虫吗?
旁白：......
旁白：正午时分,我们快走了两个时辰,要停下来休息半个时辰。
旁白：舌头先吃了东西,吃了后他说他想小憩一会儿,便靠着树睡了。
旁白：之后我给小羊们发了食物,一人一份干粮、半壶水。
旁白：饿极了的小羊很快开始啃干粮,分着喝水。
旁白：我一边吃干粮,一边盯着她们。
旁白：那两个皮肤黝黑的小羊,我记得是叫红儿和翠儿,她们吃东西还算快,很快就吃完了。
旁白：红儿是姐姐,她很照顾妹妹,把水多分给妹妹一些,自己只喝了一小口。
旁白：那个良家被拐的孩子,被吓得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旁白：她领食物的时候小心翼翼,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怕我会在她们领食物的时候拔刀捅她。
旁白：不过我挺意外,她虽然是被拐的小姐,却不会嫌干粮难吃,把干粮都吃完了。
旁白：不知是尹三拐了她后调教得好,还是她早已认清了现在的处境。
旁白：她吃东西的时候,眼里泛着泪光,我觉得她可能是想到了什么。
旁白：我早就听说过,穷人过富日子容易,富人过穷日子难,大概就是说的她这样的小羊吧。
旁白：......
旁白：嗯......除了观察三只小羊,我也在关注小哑巴的情况。
旁白：她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吃得很快。
旁白：一会儿没注意,她就什么都吃完了,简直像饿死鬼投胎。
旁白：......
红儿：[良......良爷。]
旁白：我在盯着小哑巴看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只小羊的声音。
旁白：那个叫红儿的姐姐,抬起了手臂,有些胆怯地叫了我一声,似乎不太习惯叫我名字。
良：[什么事?]
旁白：我站起身,皱着眉问她。
红儿：[额妹要拉臭臭......憋得不行了。]
旁白：红儿有些窘迫地向我说着。
旁白：我转头看向她的妹妹。
翠儿：[唔、唔......]
旁白：翠儿的小脸憋得通红,缩着身子,夹着双腿,看起来很符合红儿的描述。
良：[......]
旁白：“吃喝拉撒”都是人的日常所需,我们从城里出来,走了几个时辰,这些小羊必定也有这样的生理需求。
旁白：因为舌头刚才没有说明关于解手的规矩,这些小羊或许本来就有需求,一直憋到了现在。
良：[行吧,你们谁若想解手,直接就地解决吧。]
旁白：我看向她们,随意地告知了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案。
红儿：[......]
琼华：[良爷......不行。]
良：[为什么不行?]
琼华：[......]
旁白：那只叫琼华的小羊,似乎对我这个“就地解决”的提案有意见。
旁白：她窘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在树下小憩的舌头,目光中充满着不安和窘迫。
旁白：我不知道她的大概意思,只能稍微猜一下。
旁白：我想,她可能是担心舌头醒来后,发现她们在附近“解手”了,便会以此为借口打她们。
旁白：当然,她也可能在暗示,我和舌头都是男性,她毕竟是女孩子,不想在男性面前解手。
旁白：我更相信前者。
旁白：毕竟,这些黄口小儿离成年还有几岁,在我眼里肯定算不得女人。
旁白：她们也不该在意这些。
良：[行,那我现在牵着绳,带你们去远点的树丛,你们排成一排解决吧。]
旁白：我说出了方案,同时走到驮马边,解下了拴着的绳子。
旁白：然后,我牵着绳子,绳子连着一只只小羊。
旁白：我们经过正酣睡的舌头,朝稍远一些的树丛走去。
旁白：......
旁白：我带小羊们解了手。
旁白：等她们回来后,舌头还没醒。
旁白：小羊们稍微睡了一会儿。
旁白：我因为要盯着她们,也要盯着四周的环境,便没有睡。
旁白：......
旁白：午时之后,我们重新启程。
旁白：我们在少华山脚下步行,走了两三个时辰。
旁白：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猛兽,也不见舌头所说的“群大虫”。
旁白：翠儿在路上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旁白：不过,因为她的腰上系着麻绳,又和姐姐挨得很近,并没有倒下。
旁白：银月当空,漫天繁星。
旁白：轻纱般的云霭在天空中缓缓飘动,虫鸣声接连不断,有些聒噪。
旁白：夜晚时视野不好,不方便继续赶山路。
旁白：我们在黄昏的时候,便开始寻找扎营的地点,打算休息到天亮之时再出发。
旁白：这片山区我们曾走过很多次,黄昏时,便找到了一处适合扎营的山内湖。
旁白：湖边适合取水、洗漱,条件比较好。
旁白：舌头负责扎营,我负责生火。
旁白：舌头把驮马上的工具卸了下来,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干草,搭了几个简易的床铺。
旁白：我也捡了一捆木柴,拿出了行李中的生火工具。
旁白：我一手捏着火镰,另一手拿着火石。
旁白：火镰用力敲击火石,火星迸发而出。
旁白：这时,我将火石快速凑近火绒,试了几次后,终于有一团火苗在火绒上快速燃起。
旁白：火苗快速蔓延,从火绒燃烧到木柴,逐渐形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
旁白：篝火可以警告野兽远离,也可以为我们照明和取暖。
翠儿：[哇,大火!]
旁白：年龄最小的翠儿看到火团燃了起来,开心地蹲了下来、凑到了火团附近。
旁白：她将双手伸向前方,感受篝火的温暖。
旁白：其他小羊见翠儿这么做了,先是观察了一下我和舌头的神色,确认我们不会生气后,也纷纷凑近了篝火。
舌头：[良,你还真能打好火啊,我记得你不是怕火吗?]
旁白：刚忙完的舌头也走了过来,坐在了篝火的旁边。
旁白：他在提我的旧事。
旁白：确实,以前我因为记忆中的那场灾难,见火就怕。
良：[前几年怕的,现在不怕了。]
舌头：[哈哈,那是好事啊,本来想着你怕火,下次杀人放火,我都不愿带着你!]
良：[......]
旁白：舌头又说了一句吓小羊的话,我也不想再接他的话。
旁白：而且一般杀人都是直接埋了,哪里需要放火?
舌头：[妈的,累死了,要不是怕这些小羊跑了,就该让她们去给咱们拾柴火、铺床铺。]
舌头：[哎良!中午我休息过了,你先睡两个时辰吧,两个时辰后,你跟我换班。]
良：[好。]
旁白：我点了点头,在篝火边找了一个地方躺下。
良：[......]
旁白：微风吹过,篝火的火焰像是破碎的红布条一样,在空中抖动着。
旁白：火光映着小羊们的面容,她们或许是因为怕受到责罚,没有人动。
旁白：但是,她们的影子早就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旁白：火光摇曳下,那些影子肆意地跳着舞,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仿佛在给影子的起舞奏乐。
旁白：眼前的这一幕,让我想到了儿时就很喜欢的影子戏。
良：[......]
旁白：啧......我在对影子戏的幻想中,竟然有了些睡意。
旁白：那......先睡吧。
旁白：反正这些小羊有舌头看着,不需要去担心什么......
旁白：我因为有些不安,睡觉时还抱着刀。
旁白：看着那摇曳的火光,眼皮越来越重,逐渐沉入了梦乡。
舌头：[良,醒醒。]
良：[......]
旁白：我的耳边响起了舌头的声音。
旁白：我缓缓睁开双眼。
旁白：哦?两个时辰这么快就到了吗?
旁白：好像因为睡得太短,我并没有做什么梦。
旁白：甚至觉得越睡越困了。
良：[两个时辰了吗?]
旁白：我微微皱着眉,站起身问舌头。
舌头：[对,柴火烧了两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良：[小羊都还好吧?]
舌头：[嗯,都睡了。]
旁白：舌头指了指附近的床铺。
旁白：小羊们躺在篝火旁的床铺上,翠儿和红儿抱着躺在一起,琼华和小哑巴单独躺在两边的床上。
旁白：她们的腰上都系着绳子,看来是不好跑。
良：[行,那接下来我来换班。]
旁白：我点了点头,向舌头示意,同时打算站起身活动两下,让自己更有精神一些。
旁白：舌头看我已经起身,便找了个床铺躺下了。
舌头：[呼——呼——呼——]
旁白：他入睡很快,没一会儿,我便听到了他的鼾声。
旁白：嗯......
旁白：接下来就是等天亮了。
旁白：这还真是一个苦差事。
旁白：每天睡两个时辰,要持续数十天。
旁白：这么说来,这些小羊可能比我们要幸福很多。
旁白：这一路上,她们都可以睡四个时辰,到达目的地后,她们便能被肥羊给买走。
旁白：运气好,她们被肥羊看上了,可能会被当作女儿收养。
旁白：哪怕运气不好,为奴为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比我们这些流民盗匪要强吧?
旁白：这么一想,做这单还真算是善事。
旁白：——嗒。
旁白：正当我想七想八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异响。
旁白：我赶忙转过头,看向了异响的方向。
旁白：火光中,一只小羊站起了身。
旁白：——是那个小哑巴。
良：[你怎么起来了?]
旁白：我冷冷地询问着小哑巴。
小哑巴：[......]
旁白：她没有说话,也必定不能说话。
良：[是饿了吗?]
旁白：我再次询问她。
小哑巴：[......]
旁白：她摇了摇头。
良：[那是要解手?]
小哑巴：[......]
旁白：她点了点头。
旁白：解手?
旁白：我皱了皱眉。
旁白：她竟想半夜解手,真是习惯不好。
良：[......]
旁白：她现在想要解手,似乎并不容易。
旁白：她身上绑着的绳子与其他小羊相连,她若是要解手,必定会打扰到其他小羊睡觉,甚至会打扰到舌头。
旁白：可她若是就近解手,也可能不太好。
旁白：周围可能臭烘烘的,要是一次让她这么做了,下次我睡觉的时候她可能还会这么做。
良：[行吧行吧,我暂时给你解开绳子,带你去湖边解手。]
良：[你乖乖听话,不要做多余的事。]
旁白：我用冷漠的语调对小哑巴嘱咐着。
小哑巴：[......]
旁白：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旁白：......
旁白：——哗啦
旁白：我绕到她的身后,仔细找寻绳结,费了一些劲,终于帮她解开了绳子。
良：[跟我来。]
旁白：我走到篝火旁边,拾起一根刚才没烧的木柴,点了火当照明的火把用,然后便往前走。
旁白：小哑巴跟在我的身后。
旁白：她似乎为了不迷路,一只手拽住我衣袍的一角,跟在我后面。
旁白：走下坡路的时候,她总是会摔到我的后背,靠我的后背来维持身体不摔倒。
旁白：我们踩过一些枯枝和落叶,拨开了挡在前方的树叶,终于踩到了松软的土地上。
旁白：——我们来到了湖边。
旁白：湖边有着高高的芦苇丛,河床湿润,看起来就很适合解手。
良：[这里正是营地的下风口,就在这解手吧。]
旁白：我对小哑巴说道,指了指旁边的芦苇丛。
旁白：小哑巴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旁白：她先是蹲下了,刚想要解裤带,却又站了起来。
小哑巴：[......]
旁白：她看了看我,眼神略微有些困窘。
旁白：呵,这黄毛小儿看来是害羞了。
旁白：她不想让我看着她解手。
旁白：行吧。
旁白：她看起来还挺懂事的。
旁白：我也打算尊重她这次的想法。
良：[......]
旁白：于是,我背过身去,背对着她。
旁白：片刻后,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旁白：看来她在脱裤襟,还脱得很慢,可能是一边脱着一边担心我回头看,脱得犹犹豫豫。
良：[......]
旁白：九岁的孩子,竟也会想这么多。
旁白：我九岁的时候,撒尿会在意周围有没有人吗?
旁白：哦......
旁白：这么说,那倒是也会。
旁白：!
旁白：!!!
旁白：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吹得我脖颈后一阵寒凉。
旁白：——嗒——嗒——
旁白：急促的两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旁白：有人突然在我的身后跑!
旁白：小哑巴!
良：[!]
旁白：我猛地回过头——
旁白：银亮的刀刃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旁白：小哑巴的手里持着一把巴掌大的短刀,她抬手向上刺,刀尖直指我的咽喉——
旁白：她的发丝随风飘扬,在那之下,我看到了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眸。
旁白：她......从哪里拿到的刀?
旁白：为什么要杀我?
旁白：......
旁白：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额上流出了汗珠。
旁白：她的突然袭击,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旁白：我该怎么办!?
旁白：......
旁白：若是常人,很可能会因她的突然袭击而命丧于此。
旁白：然而,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经历,让我很快做出了反制——
良：[......]
旁白：首先,我快速冷静下来。
旁白：面对刀锋,我没有抬手去挡,也没有贸然去躲。
旁白：我努力维持重心,猛地一缩脖子,略微低下身子,将身体一侧避过刀尖处,然后朝她的身体猛撞了一下。
旁白：——嘭!
旁白：她受到我的冲撞,重心不稳,手臂上扬。
旁白：她没有刺中我,短刀刺空了!
旁白：我见状心安了几分,继续冲向前,猛地一扑,像是扑食白兔的饿狼一般,将她推倒在湖边的芦苇丛里。
旁白：——噗通!
旁白：......
良：[......]
旁白：我将她压在身下。
旁白：我的右腿压住她的腰腹,左腿压住她的一只手。
旁白：我的右手死死抓住她持刀的手腕、左手掐住她的脖子。
旁白：方才她刺我不成,刀从手中滑落。
旁白：正当她挣扎着又把刀抓住时,我立刻反应过来,将她的手压住。
旁白：此时,她的行动完全被我限制,动弹不得。
良：[你、他、妈!!!想干什么!!??]
旁白：我眼神发狠,像是一匹发狂的狼,压低声音朝她怒吼。
旁白：同时,我将体重更进一步地压在她的身上,加大了拽着她手臂的力度,几乎要将她细如树枝的小臂捏碎。
小哑巴：[咳咳咳咳......咳咳咳......]
旁白：她被我突然捏紧手臂,又被我全身的重量压住,有些受不住了。
旁白：特别是她的右手,大概是被我的膝盖压得特别疼,骨头可能都快断了。
旁白：——啪。
旁白：短刀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旁白：紧接着。
旁白：一件令我极其惊讶的事发生了——
小哑巴：[疼!疼!......饶命、饶命啊!]
良：[......]
旁白：她眼角含泪,眼圈微红,一边哭一边向我央求着。
旁白：这个小哑巴——竟然说话了。
良：[你怎么说话了?]
小哑巴：[......]
良：[你不是哑巴?]
旁白：我愣愣地看着被我压在身下的“小哑巴”。
旁白：她竟然说话了。
旁白：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脸通红,被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旁白：就算是这样,她刚刚却说出了求饶的话语,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旁白：难道她是受了我的惊吓,突然就能开口说话了?
旁白：不对。
旁白：我从未听闻哑巴能被医好。
旁白：这女娃必定一开始就有所邪谋,故意装成哑巴来降低他人的戒心。
良：[说!你装成哑巴安何居心?还有、刀是从哪来的?]
旁白：我厉声逼问她,同时看向了刚从她手中滑落的短刀。
小哑巴：[良爷......你快压死我了......我没法说......]
旁白：“小哑巴”继续向我求饶。
良：[......]
旁白：我看了看她,深呼出一口气。
旁白：我用手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短刀。
旁白：我的左手钳住她的小臂,右手拿起她的短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旁白：然后,我缓缓站起身,一边将目光锁在她身上,一边将她从地上拉起身。
小哑巴：[疼......腿被压得坏了,站不起来了。]
旁白：她从地上起身,踉跄晃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像是刚出生在学步的小鹿。
良：[小崽子,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良：[你、他、妈、为、啥、装、哑、巴?]
旁白：我依然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命令句。
旁白：同时,我将那把她的短刀压近她的脖子。
旁白：此时,我正处于刚被她偷袭失败的气头上。
旁白：这小崽子,刚才肯定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旁白：她要是不解释清楚,我或许真的会抹了她的脖子。
小哑巴：[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良：[......]
小哑巴：[我之前装成哑巴,是怕被尹三认出来!]
小哑巴：[尹三他是人牙子,我怕他问得多了会起疑心,便干脆装成哑巴。]
良：[你怕他起疑心作甚?]
小哑巴：[我......我想杀豚妖,不能被他怀疑。]
旁白：豚妖?
旁白：她低下了头,我听到这个词,更觉得疑惑。
旁白：豚妖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提这个干嘛。
小哑巴：[良爷,其实......尹三骗了你和兴爷。]
小哑巴：[你们不是把我们送去富贵人家,而是要送我们去豚妖那里做“菜人”!]
小哑巴：[你一把我们卖去洛阳,我们就要被豚妖给吃了!!!]
良：[......]
旁白：她带着急切地哭腔说着,我微微一愣。
旁白：我和舌头,竟然要带这些小羊们去做“菜人”?
旁白：我知道“菜人”的意思。
旁白：“菜人”指的是要被吃的人。
旁白：小时候,我记得那是尚在太平盛世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这词,便觉得毛骨悚然。
旁白：但是,前几年陕地爆发了饥荒,听说一些闹荒厉害的地方卖儿卖女来换粮,有些人家甚至会卖了小妾来换钱,将小妾身上各种器官都拆开来卖,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旁白：我送的这些小羊们......竟然要被送去给某个“豚妖”做菜人?
小哑巴：[洛阳城里有一头豚妖,他重千斤、生性好食人。]
小哑巴：[他有千年修为、能化身人形,在旁人看起来,他是洛阳最富贵的人,但他其实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妖怪!]
小哑巴：[我们全家住在洛阳附近,爹是给豚妖种田的佃农,它有一次来我家看地时,看上了我姐姐,便和我爹说想纳姐姐为妾。]
小哑巴：[爹爹怕他,便同意了......没多久后,姐姐便失踪了......]
小哑巴：[这之后,爹爹去问姐姐的情况,他们说姐姐偷东西跑了,找不到人了。]
良：[......]
小哑巴：[我不信姐姐会偷东西,整天哭闹,说是要见姐姐。]
小哑巴：[直到有一天,我梦到了姐姐,姐姐说她被豚妖吃了,希望我给她报仇......她还说豚妖的口味越来越刁,以后不止要吃女人,还要吃小娃子!]
良：[......]
小哑巴：[姐姐还跟我说,豚妖让华州的尹三做人牙子的活,给他送孩子吃,让我找机会给她报仇......]
良：[......]
旁白：我静静地听完她的讲述,思考了一会儿。
旁白：不太可信。
旁白：她所说的关于“菜人”的事,哪怕是我这个盗匪,都觉得丧尽天良。
旁白：而这一切,竟是一个修炼千年的豚妖做的,她所知道的这一切,竟然是靠姐姐给她托梦来知晓。
旁白：确实不太可信!
良：[呵......你装成哑巴,故意被尹三拐走,就是想找机会接近豚妖?]
旁白：我冷冷地询问。
旁白：小哑巴点了点头。
良：[你以为我会听你胡言乱语!?豚妖吃人?姐姐托梦?少在这给我鬼扯!!!]
良：[真不知道这么大的小孩哪来的这么多的假话,若是你真想杀豚妖,刚才又为何要对我动手?]
良：[我若是死了,无人送你去见豚妖,你要怎么给姐姐报仇!?]
旁白：先不提“豚妖吃人”和“姐姐托梦”这些玄乎的事,我说着说着,便敏锐地找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
旁白：虽说她的这一番说辞能解释她为什么装成哑巴、携带短刀,却解释不了刚才为何杀我。
旁白：她的逻辑便根本不对!
旁白：我要是死了,谁送她去刺杀豚妖呢?
小哑巴：[......]
旁白：果然,小哑巴被我这一问,一下子答不上来。
旁白：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良：[......]
旁白：我看她不说话,便对她更加怀疑了,也开始猜疑她刚才说的都是谎话。
旁白：怎么办?
旁白：要杀了她吗?
旁白：杀了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崽子?
旁白：还是叫醒舌头,和舌头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她?
旁白：我抿着下唇思考着,而就在这时——我突然瞧见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帘......
小哑巴：[因为、因为......我很怕......太怕了......]
小哑巴：[兴爷白天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说如果我们不听话会把我们活剥生吃......我以为你们也是豚妖......便越想越怕,刚刚都做噩梦了......]
良：[......]
小哑巴：[方才,我把刀藏在裙裤里,良爷看着我解手......脱下裙裤,肯定能看到刀。]
小哑巴：[良爷这次背过身去,没看......但若是下次看了......你肯定会变成豚妖,把我给吃了......]
小哑巴：[我怕了......不知道要怎么做......心一狠......就想着要刺良爷......呜呜呜......]
小哑巴：[良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旁白：小哑巴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哭着。
旁白：一边哭,她还一边给我道歉。
旁白：她呜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同时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是真的害怕了,也希望我饶了她。
良：[......]
旁白：然而,我还是想试探她一下——
良：[你想对了,你只要有刀,不管你说什么,我必会怀疑你。]
良：[更何况,你拿刀刺我,那不论你说什么,我必会杀了你!!!]
旁白：我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同时拿起她的那把短刀——抬高手,摆出一副要刺她的动作。
小哑巴：[——良爷不要杀我!良爷不能杀!]
小哑巴：[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良：[我就要杀!!!!]
小哑巴：[饶我一命!良爷!我以后长大了给你赚钱!养你白吃白喝!给你修生祠!造金身!]
小哑巴：[饶了我吧、饶......呜呜呜......呜呜!!!]
旁白：她吓得双腿发软,哭得梨花带雨,整个脸一下子盈满了眼泪,鼻涕泡都冒了出来,胡言乱语着。
旁白：她惊恐地想要逃离,像是待宰的小猪一般一边往下跌坐,一边蹬着腿,同时发出了凄厉而断断续续的哀鸣。
旁白：若不是我一手拉住她,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旁白：夜晚光线太暗看不清,但她这幅吓瘫了的样子,让我觉得这小崽子再被吓可能会尿出来。
良：[......]
旁白：这才对嘛。
旁白：我看着她的这副模样,不知怎得安心了一些。
旁白：她一直以来太过于“懂事”的行动,再加上刚才那番流畅的说辞,让我很不安。
旁白：然而,此时,她确实是怕了,表现出了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哭相。
旁白：再加上她刚才拿刀刺向我脖子的动作,倒不像是用刀的熟手。
旁白：除非我刚才重心不稳摔倒了,不然她是绝对不可能杀得了我的。
旁白：我细想了一番,对她降了一些戒心。
旁白：同时,我也对她没了杀心。
良：[......]
良：[起来。]
旁白：我将短刀收好,把她拉了起来。
小哑巴：[......]
旁白：她心有余悸地看着我,对我突然饶她一命感到意外,还在抽噎般地哭着。
良：[我这次饶你一命,暂且不杀你。]
小哑巴：[呜呜......谢谢良爷......我就知道良爷不是妖怪,是好人......]
良：[呵,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良：[今晚,我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小哑巴：[......]
旁白：我面色一冷。
旁白：听了我的这句话后,原本因劫后余生而表现得有些安心的“小哑巴”,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良：[你,背对着我。]
旁白：我对“小哑巴”冷冷地发号施令。
旁白：她照做了,僵硬地转过身体去。
小哑巴：[良爷,你要做什么?]
良：[我要罚你。]
小哑巴：[怎么罚我?]
良：[把你的裙裤脱了,你就知道了。]
小哑巴：[......]
良：[脱啊!没听见我的话吗?]
旁白：我对她低吼了一句,猛然增大的声音,吓得她的身躯猛地颤了一下。
小哑巴：[我......我不想脱。]
良：[不脱我就杀了你。]
小哑巴：[良爷到底要做什么?]
旁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十万个不愿意。
良：[......]
旁白：我有些疑惑,心底也突然又压了一团火。
旁白：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多事?
旁白：我都说不杀她了,稍微罚她也不肯,这是要蹬鼻子上脸?
旁白：我这么想着,便打算强行上去扒了她的裙裤。
旁白：而这时,她说出了让我震惊的一段话——
小哑巴：[良爷......你、你不能犯法!]
小哑巴：[爹爹跟我说过,法有规,奸幼女十二岁以下者,斩决。]
小哑巴：[我、我不满十二,良爷要三思、三思啊!]
良：[......]
旁白：我呆住了,原本想扒她裙裤的动作也止住了。
旁白：呃。
旁白：我真没想到这个小崽子竟会这么想。
旁白：我让她转过身去,脱下裙裤,其实是想要打她板子。
旁白：我想砍下一截旁边的芦苇,抽她屁股几下,把她的屁股抽出三道红印才算解气。
旁白：但是,我确实没想到——这黄毛小儿竟以为我要对她行男女之事。
旁白：这一瞬间,我的思想仿佛是孩童,而她仿佛如成人。
旁白：这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倒错感,而这种倒错感让我本就愤懑的心情变得尴尬、混乱、再而便是更加不满了。
旁白：我要怎么做,才能教训一下她呢?
旁白：嗯......
旁白：干脆顺着她的话编下去,以此吓吓她吧。
旁白：必须也骗一骗她,才能让我没这么尴尬,也好挽回一些年长者的场面。
良：[呵......真是笑死人,你这黄口小儿,到跟我这盗匪讲起法规了。]
良：[我劫财杀人那么多年,又避过官道押送你们,你觉得我是守法之人?]
小哑巴：[......]
良：[脱!我还没做过此等恶事,今日便要做做看!]
小哑巴：[......]
旁白：她听了我的话,虽然是背对着我,却仍然被吓了一个激灵。
旁白：我的表演大概是很成功,她信了我是真的要这么做,便哭起来——
小哑巴：[良爷,饶了我吧......不行的......真的不行的......]
旁白：她用讨饶的语气哀求着我,劝我放弃她猜测我会做的恶行。
旁白：此时,虽然我没看到她的正脸,但我竟能猜到她害怕地哭泣的样子。
旁白：我不像是舌头,不会因为羊的哭声而兴奋,更没有捉弄小羊的乐趣。
旁白：但是,此时这过分早熟的小羊被我吓到、暴露了她符合年龄的模样,竟让我心底有一些暗爽。
良：[罢了罢了,不吓你了!没意思。]
良：[啧,真不知道一个黄口小儿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
良：[我本来就不可能做出你想的事——我让你脱裙裤,是要打你屁股!]
小哑巴：[......]
小哑巴：[真的?]
旁白：“小哑巴”停止了哭泣,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我。
良：[真的。]
小哑巴：[那你打吧。]
良：[那肯定打。]
旁白：我用行动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旁白：——唰
旁白：我拿起了她的那把短刀,割了一段河边的荆条。
旁白：出刀的时候她眼睛一闭,被我吓了一跳。
旁白：割下一段荆条,我用手丈量了一下荆条的长度,再用手握了握荆条的粗细。
旁白：正合适。
小哑巴：[良、良爷!你这就要打了?能不能先欠着?]
良：[不能欠!]
小哑巴：[那现在就打?]
良：[别急,马上就要打。]
小哑巴：[呜......穿着裙裤打行不行?]
良：[不行!快脱!!!]
旁白：我冷喝了一声。
旁白：她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了裙裤的两边,指尖绕过绳结,犹犹豫豫地将之解开。
旁白：光线很暗,再加上芦苇丛很高,我看不清细节。
旁白：但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物落地声,隐约间看到了阴影中她暴露在外的肌肤。
旁白：嗯,看来她确实脱下了裙裤,也露出了屁股。
小哑巴：[......]
小哑巴：[良爷,我已经脱了......]
良：[......]
小哑巴：[打轻点行不行?]
良：[......]
旁白：我不想再和她废话。
旁白：一切已准备妥当,那就开始吧。
旁白：我抬起手、举起荆条,朝她的屁股上狠狠抽去——
旁白：啪!!!
小哑巴：[啊!怎么直接打了?]
旁白：啪!!!
小哑巴：[啊!!]
小哑巴：[不敢了!良爷!不敢了!不要再打了!!!]
旁白：啪!!!!
小哑巴：[啊!!!!]
小哑巴：[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哑巴：[好疼......火辣辣的疼......太疼了......]
旁白：她用手抹着哭花了的脸,重新提起裙裤,再系上裙裤上的绳结。
旁白：我抽了三下。
旁白：孩童的皮肤比较娇嫩,她看起来也皮包骨头,更是不受力。
旁白：我怕伤到她筋骨,影响她今后几天走路,其实收了一些力道。
旁白：但是,我确信会给她留下三道红印子。
良：[你的命,我暂时记下。]
良：[今晚的事,我会替你保密,毕竟舌头要是知道你的这些事,必会把你生吃了!]
良：[这一路上,我会更盯着你,若是你再动歪心思——我必定杀你,破了不杀小孩的戒。]
旁白：在回去的路上。
旁白：她好像屁股被抽疼了,一瘸一拐地走着。
旁白：而她一边在前面走,我一边在后面向她说教。
旁白：同时,我问了她一些问题——
良：[我细想来,愈发觉得你不像是九岁......你到底几岁?]
小哑巴：[十一岁,天启元年生人,属鸡。]
良：[哦,你看起来倒是显小,和那些九岁的小儿差不多高。]
小哑巴：[我吃得少,长得矮。]
良：[你叫什么名字?]
小哑巴：[......]
小哑巴：[满穗。]
旁白：她停顿了一下,再而对我吐出了两个字。
良：[怎么写?]
满穗：[不会写,只知道穗是吃的那个穗。]
良：[你父母真是做佃农的?]
满穗：[真的,到洛阳城后,你可以去查。]
良：[这些话中若有假怎么办?]
满穗：[若有假——我全家不得好死。]
良：[......]
良：[不用你发毒誓,我会在路上多打听,核实你说的话。]
良：[我一向不喜欢被骗,倘若你真骗了我——我要杀了你,再杀了你全家。]
旁白：我冷声警告着她。
满穗：[......]
旁白：她听到我说“杀她全家”后,身躯微微一颤,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旁白：她可能是被吓到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喊累了,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旁白：她只是在我前面默然走着,低着头,没有再理我。
旁白：......
旁白：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一步步踩过山间的林地。
旁白：从背后看去,她的身影瘦小而孤单,像是一只孤零零的幼兽。
旁白：......
旁白：“满穗。”
旁白：“穗是吃的那个穗。”
旁白：我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
旁白：这名字,倒像是寄托了种田的她们家的一些希望。
旁白：大概,所有种田的人都盼望着田里种满了麦穗吧。
旁白：......
旁白：突然,连续的画面朝着我的脑海涌来。
旁白：我仿佛看到了一片麦田。
旁白：麦田无边无际,阳光照在麦田上、麦穗连在一起,仿佛金色的湖。
旁白：一阵大风吹过,湖里起了波澜,有了风浪。
旁白：她的家人牵着她的手,跑在这风浪中。
旁白：她笑着跌倒在金色的海洋里,开心地笑着。
旁白：我知道,爹爹为什么给我取名叫“满穗”。
旁白：爹爹是农民,种着十五亩地。
旁白：这十五亩地,种的都是小麦。
旁白：春天的时候,小麦是绿的,夏天,小麦会变成漂亮的金色。
旁白：当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爹爹都会去收小麦。
旁白：那时,我会跟在爹爹身后,一步步跟着。
旁白：爹爹希望每年都有好的收成,希望小麦能开满整个麦田。
旁白：所以,家里有了我后,他便给我起名叫“满穗”,平常则是用“穗儿”来叫我。
穗：[小猫乖、小猫乖——]
旁白：我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小猫的下巴。
旁白：它被我摸着下巴,会舒服地扬起头,眯着眼睛打呼噜。
穗：[嘿嘿......]
旁白：我看着小猫的这幅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旁白：最近,我家门口总是会来一只小猫。
旁白：小猫不知是从哪来的,有一日流浪到了我们村子。
旁白：它一开始是在村口附近晃,爹爹说总有一天它会被屠户宰了吃,我放心不下,就把它“拐”回了家。
旁白：我没有刻意关着它,每天任由它跑来跑去。
旁白：然而,因为我经常喂它,它基本不会离我家太远,久而久之,便成了我养的猫。
穗：[小猫,你娘住哪呀?]
旁白：我摸了摸猫的脑袋,问了它一句。
小猫：[喵——]
旁白：小猫对我叫了一声。
旁白：我听不懂它的话。
旁白：但我猜它大概早就和它娘走散了,独自流浪了很久。
穗：[小猫,你最喜欢吃什么呢?]
旁白：我又歪着脑袋问它。
小猫：[喵——]
旁白：小猫又叫了一声。
旁白：我还是听不懂它的话。
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旁白：不懂猫语的我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小猫的头,然后走到了家门口旁的一个小土罐前。
旁白：我伸手往土罐里一掏,掏出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
旁白：这是我早上在河边抓的。
穗：[来,给你吃。]
旁白：我把小鱼喂给小猫。
旁白：小猫开心地用两只爪子抓住鱼,一个劲地用舌头往上舔。
旁白：而这时候,我会趁机摸它。
旁白：我的手放在它的脊背上,缓缓抚摸着它的毛发。
旁白：它很乖,我怎么摸它都不动。
奶奶：[哎!小穗儿,你怎么用小鱼来喂狸奴啊,太浪费了!]
穗：[这小鱼是我在河边抓的!反正鱼太小,人吃不了,不如给小猫吃!]
奶奶：[唉,鱼小也都是肉,不如让你爹煮了,就着野菜给我们开开荤!]
奶奶：[作孽啊!这年头这么苦,狸奴都比人吃得好。]
奶奶：[咱家上下,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这熊孩子倒好,用鱼肉来喂狸!]
旁白：我的耳边响起了奶奶连续不断的抱怨声。
旁白：奶奶老了后,唠叨也逐渐多了起来。
旁白：她平常对娘抱怨得最多,其次是我。
旁白：娘对奶奶很孝顺,她面对奶奶的抱怨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只是会低头认错、默默改正。
旁白：我觉得这很聪明。
旁白：如果跟奶奶顶嘴,顶一句奶奶又会说十句,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娘：[穗儿,别玩了!来给娘帮忙!!!]
旁白：当我在想着娘的事的时候,娘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穗：[等一下!]
娘：[不能等!我在给你弟弟喂粥。]
穗：[帮什么忙呀?]
娘：[洗菜!]
穗：[好,我来了!]
旁白：我朝着屋子里的娘喊了一声。
穗：[小猫小猫,我不能喂你啦,你要自己吃干净哦......]
旁白：我拍了拍小猫的头,将鱼扔在了地上。
小猫：[喵——]
旁白：小猫仿佛能听懂我的话,乖巧地仰起头叫了一声。
旁白：真是一只通灵性的小猫!
旁白：我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然后便回身进屋,去给娘帮忙。
旁白：......
旁白：娘在给弟弟喂粥。
旁白：我拿起了屋里角落堆着的一捆野菜。
旁白：野菜的根茎上沾着不少土,闻上去有一股土腥味。
旁白：为了不让家里变潮,洗菜都是在外面洗。
旁白：我把洗菜盆端到屋外,在晒太阳的奶奶旁边洗菜。
旁白：奶奶半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开始打瞌睡。
旁白：娘早教会了我怎么去洗菜。
旁白：我从水缸里舀了一些水倒进洗菜盆里,再把野菜丢了进去。
旁白：先将野菜泡一会儿,把上面的泥土泡干净,再换一次水,用手搓洗。
旁白：我将菜洗得干净一点,等会儿给娘看,她一定会夸我懂事!
旁白：......
娘：[今天是五月初六,说来也巧,穗儿诞辰之时也是五月初六。]
弟弟：[娘,姐姐几岁?]
娘：[八岁了,她啊,再过几年,就要嫁人喽。]
弟弟：[几年?]
娘：[怎么说也得六年,等她到了十四岁,头发就可以束起来,然后便可以嫁人啦。]
弟弟：[那我几岁嫁人?]
娘：[胡话!你是男丁,不嫁人的。]
娘：[你要给家里传宗接代,以后要考功名,娶媳妇!]
旁白：我在屋外洗菜,同时听到屋内娘和弟弟的说话声。
旁白：弟弟比我小,他三岁了,去年才刚会说话。
旁白：自从弟弟出生后,家里的人最疼爱的孩子便从我变成了弟弟。
旁白：我嫉妒弟弟抢走了家里对我的爱,我有很讨厌弟弟的时候,也有喜欢他的时候。
旁白：最近这一年,大概是喜欢比讨厌要多一点吧!
旁白：......
?：[穗儿——!]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让我一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了头。
旁白：一个男人从远处的农田走了过来。
旁白：他穿着粗布衣,戴着斗笠。
旁白：他长得又高又大,嘴角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
旁白：他是我的爹爹,也是我最喜欢的家人。
穗：[爹爹!]
旁白：我看到爹爹,一下子便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爹爹：[哎!穗儿乖、穗儿乖。]
旁白：爹爹摸着我的头,就像我摸着小猫的头一样。
爹爹：[穗儿猜猜看,爹爹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穗：[什么呀?]
旁白：我好奇地探身向前,爹爹便把他藏了很久的宝贝拿了出来。
旁白：那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深红色玩意,像是一个木球。
穗：[爹爹,这是什么呀?]
爹爹：[听说这叫番薯!海外传来的稀罕货,吃了能长寿!]
娘：[你怎么弄的?]
爹爹：[呃......花了一点钱,跟村里的人买的。]
娘：[啧!这两年光景不好,你还乱花钱!]
爹爹：[没事,偶尔吃吃呗,多下点力气,种更多的地,钱不就回来了。]
旁白：爹爹笑着解释着,娘便也不再多言。
旁白：我摸了摸番薯,番薯的表面很粗糙,看起来是一定要剥了皮吃。
穗：[爹爹,我要吃!]
弟弟：[我也要吃!]
旁白：我跟爹爹说要吃番薯,弟弟也从娘怀里扭了扭身子,抢着要吃。
奶奶：[哎什么稀罕玩意!我也要尝尝!]
旁白：就连奶奶,也从屋外蹒跚着走了过来,说想要吃。
爹爹：[好,等会儿我就烤了它,别急别急,你们都有份!]
旁白：爹爹笑了笑,一边揉着我的头,一边对我们喊着。
旁白：我看着屋子里的家人们,感觉很幸福。
旁白：我看着天空,万里无云。
旁白：我想要从天上找一朵长得像我的云,却找不到。
旁白：......
旁白：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
旁白：我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旁白：除了嫁人,我以后还会做些什么事?
旁白：这些我都不知道。
旁白：我只知道,我有一个愿望。
旁白：——我想和家人在一起。
旁白：永远。
旁白：清晨,山林间晨雾氤氲,阳光穿过淡淡的晨雾,照在我们的营地里。
旁白：群鸟在这时候已经醒了,它们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提醒着小羊们该起床了。
旁白：我为了监视周围的情况,昨晚一宿都没睡。
旁白：抱着刀靠在一棵树下,等待着清晨的到来。
旁白：满穗的心态倒是不错。
旁白：昨晚明明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不影响她睡觉。
旁白：我带她到营地后,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那细弱的鼾声很快加入到了夜虫的鸣叫声中。
旁白：或许是因为昨晚被我打了屁股,她疼得不能仰躺,是趴着睡的。
旁白：她将双臂交叠放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一半,屁股朝上趴着睡。
旁白：呵,这倒更像是猫了。
良：[......]
旁白：我盯着满穗看了一会儿后,也稍微看了一下其他小羊和舌头。
旁白：中途,我稍微打了一个小盹,尝试睁着眼睡觉。
旁白：听说张飞能睁着眼睡,这么多年来,我做过好几次的尝试,似乎都没有成功。
旁白：就这样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持续了没多久后,便看着太阳从山头一点点升上来,清晨来临,舌头也醒了。
舌头：[起来!都起来!我们要继续赶路了!啊!]
旁白：舌头刚醒没多久,就开始催促那些小羊起床。
旁白：他来回走着,一边喊着,一边用挂着刀鞘的佩刀敲击着小羊旁边的树干,有时候还会戳一戳小羊。
旁白：小羊们揉着眼,支起了身子,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旁白：等到所有人都醒了后,我们开始赶路。
旁白：太阳的方向在东边,我们向着太阳的方向走。
旁白：走了没半个时辰,突然有小羊在叫我。
红儿：[良爷,有事。]
旁白：红儿叫了我一声。
良：[怎么了?又要拉臭臭?]
红儿：[不是,是肚子饿!额妹肚子饿,额也饿了。]
良：[哦,那我去拿点干粮。]
舌头：[哎良,等等。]
旁白：我朝着马鞍上的行李走去,而这时,舌头拉住了我。
舌头：[干嘛顺着这小羊,饿就饿去呗。]
舌头：[我们不是定好规矩了?每天只有正午和黄昏发粮,这样便于管那些小羊,也不会误了时辰。]
良：[行。]
旁白：我点了点头,抽回了拿干粮的手。
旁白：舌头说得有道理。
旁白：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而且若是小羊一饿我就要去给她们拿粮食,第一会让粮食没了规划,第二也会让她们无法认清自己的位置。
良：[你们再饿一会儿吧,正午我会统一发粮。]
旁白：我走到红儿旁边,向她传达了我的意思。
旁白：红儿和翠儿听了我的话后,看起来有点沮丧。
旁白：我瞥了她们一眼,没有多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旁白：......
旁白：我们沿着山路继续走着。
旁白：为了照顾小羊们的步伐,我们确实走得挺慢。
旁白：我们先是走了一段上行的山路,又走了一段下行的山路。
旁白：先前的经验告诉我,此时我们大概是刚过了少华山,进入华山境内了。
旁白：可是山间树林交错,视野较差,我并没有看到华山的高峰。
旁白：午时,大家都有些饿了,小羊也有些体力不支,我们便想停下来休息片刻,吃点食物。
旁白：而就在这时,出了一些意外的状况——
舌头：[妈的!良,快过来!]
旁白：走在队列前头的舌头突然喊了一声。
旁白：他好像在树林间看到了什么,一脸惊异之色。
旁白：他招手示意我过去看。
旁白：我有些疑惑,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谨慎地向前走去。
旁白：......
旁白：尸体。
旁白：拨开挡眼的枝叶,闯入眼中的便是一具尸体。
旁白：他靠着一棵树,大概是一个男人。
旁白：之所以说是“大概”,因为他死了多日,已经很难辨认他的模样。
旁白：树连着白骨,白骨连着血肉,血肉连着衣服,全都黏连在一起。
旁白：这人的头上挂着皂布巾,穿着一件破布袍,披头散发。
旁白：他的面容多半被掩盖在头发的阴影之下,但能从发丝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一个血窟窿。
旁白：数不清的蚂蚁爬在他残破不堪的身躯上,苍蝇嗡嗡地叫着,从他血肉各处飞出来又飞回去,舔食着男人的尸体。
旁白：我本还在奇怪这具尸体为什么没有难闻的臭味,而当留心到这些虫子的时候,臭味顺着风冲到了我的鼻子里。
旁白：呜呃......
旁白：一瞬间,令我作呕的尸臭扑面而来,随呼吸冲入我的体内,逼着我的酸水从胃里倒流而上。
琼华：[啊!]
旁白：跟着我们走过来的琼华看到了尸体,被吓了一大跳。
舌头：[嘘——别叫!!!]
旁白：舌头恶狠狠地对琼华瞪了一眼。
旁白：琼华连忙吓得后退了几步。
旁白：红儿好像也看到了尸体,没有细看,而是先挡在了翠儿面前不让妹妹看。
旁白：满穗看到尸体也有些慌了,但和其他女孩比起来,她的心理素质强了很多,一直盯着尸体愣愣地看。
良：[致命伤在脖子上。]
旁白：我捂了一下鼻子,附身查看尸体判断道。
旁白：男人的脖子上有道平整的切口,虽然血液已经凝结,但明显是这道切口夺取了他的性命。
良：[人大概死了十几日,一看就不是野兽杀的,是被人杀的。]
良：[尸体保存那么完好,证明大点的野兽也没来吃过。]
舌头：[那看来......坏消息是附近有盗匪,好消息是,附近没有野兽?]
良：[也不一定是盗匪,更可能是被同行的人杀的。]
良：[我们走的这条路虽然不是官道,但之前也走过,很少遇到盗匪。]
良：[这年头,同行杀人,并不奇怪......]
旁白：我说出我的推断,同时我的余光瞥了身后的满穗一眼。
旁白：是啊,若是昨晚我不够小心,可能早就被她抹了脖子杀了,再而躺在湖边。
旁白：十几日后,也会有群虫啃食着我的尸体,然后被人尖叫着发现。
旁白：这么一想,今晚又想教训她一顿了。
舌头：[良,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良：[好。]
旁白：我和舌头打算忍住臭味,在尸体上搜刮一番。
旁白：这是我们的习惯。
旁白：只要是在山林间,我们都像是狼。
旁白：狼会咬死值得咬死的猎物,也会啃食未被吃完的尸体。
舌头：[妈的,什么都没有!早被扒空了,看来真是盗匪杀的!]
良：[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找到了这个。]
旁白：我给舌头展示了一个“特别的收获”。
旁白：我们虽然在男人身上没找到任何东西,但在附近找到了一个木箱。
旁白：木箱是深色的,我不懂木材,也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
旁白：它大概三尺长,里面有一张驴皮、两根支架、三把大小不同的笔和刻刀,四个剪好的小人,以及一堆染料瓶。
旁白：我认得这些东西。
旁白：木箱里装的都是影子戏的道具。
舌头：[这是啥?]
良：[表演影子戏用的。]
舌头：[影子戏?看来这男的是戏子?]
良：[不一定,也有良籍为了讨生计去演影子戏。]
旁白：我淡淡地对舌头说道,一边说着,我一边开始收拾男人的木箱,想把它收拾到我们的行李中去。
舌头：[喂!良,你想捡这破烂?这东西连盗匪都不要!你捡到城里能卖几个钱?]
良：[我就是想要。]
舌头：[那你得把这东西和放干粮的地方弄远点,不然有味!]
良：[还好,这木箱本来就离尸体挺远的。]
旁白：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木箱塞在了驮马行李的缝隙中。
舌头：[妈的,本来就没胃口,给你搞得更没胃口了。]
旁白：......
旁白：我们正午吃饭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个时辰。
旁白：毕竟撞见了尸体,谁都没有胃口。
旁白：这期间,琼华和红儿都时常干呕,大概是回想起尸体不舒服了。
旁白：她们一直在忍住没有呕出来,毕竟食物珍贵,呕出来就少了一顿,还可能会因为闹出动静被我们打。
旁白：一个时辰后,我和舌头开始给小羊们发粮。
旁白：中午我睡了一会儿,舌头带着小羊们去解手,然后盯着小羊们也睡了一会儿。
旁白：下午我们又走了很长的一段山路。
旁白：下午的山路要难走一些,有好一段没人走过的山路,我们一路拨开杂草,有时我还需要用刀砍开挡路的荆棘。
旁白：琼华在这个过程中有些腿软,她甚至有次都往山沟里跌了,不过好在她的腰间系着绳子,我们很快把她拉了上来。
旁白：她被救上来后惊魂未定,舌头冷嘲热讽了几句,满穗走到了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
旁白：浑身发抖,眼角含泪的琼华在满穗无声的安慰下,渐渐冷静了下来。
旁白：满穗给我们省了事,我和舌头可不会安慰娇气的小羊。
旁白：这时,就连舌头也会夸赞满穗一句“啧,就这哑巴小羊最让人省心。”
旁白：我在舌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瞥了一眼满穗。
旁白：她在这时候,抬起眼眸看着我,眼里似乎透露出:“看,我骗过他了”的得意。
旁白：她的眼神,看得我想揍她。
旁白：我知道的。
旁白：我知道她是在装哑巴,知道她谎报了年龄,知道她才是最不让人省心、是最需要警惕的坏崽子。
旁白：但是,我为了保住她的命,不跟舌头说这些。
旁白：话说回来......
旁白：我到底为什么想保住这小崽子的命,为什么非要帮她瞒着舌头昨晚的事?
旁白：我和舌头虽然没有过命的友情,但一起做事这么久了,我为什么不愿意把她的事告诉舌头?
良：[......]
旁白：我不知道。
旁白：我每次想和舌头说清她的事时,总会有一种感觉堵在我的胸口,让我选择继续帮她瞒着。
旁白：真憋屈。
旁白：......
旁白：晚上的时候,小羊们又吃了一顿干粮和水。
旁白：吃完饭后,我和舌头又要开始生火和铺床。
舌头：[良,我们把那个小哑巴的绳子给解了吧。]
良：[为什么?]
舌头：[尹三本来就说她听话,不用绑,我开始不信,但现在也觉得这小羊乖啊,不绑也行啊。]
舌头：[给她解了绑,可以多一个人给我们拾些树枝,让我们每天快点生火和铺床啊。]
良：[这小崽子不让人放心。]
旁白：我冷冷地瞥了一眼满穗,对舌头说道。
舌头：[哈哈!你什么时候比我都警惕了,啊?放心,一只小羊搞不出什么大动静,在这山里她想逃也逃不了啊!]
良：[行吧,那每天就只有这时候给她解绑吧。]
旁白：我应了舌头一句,同时走上去给满穗解绑。
旁白：一边给她解绑,一边警惕地用眼睛瞪着她。
旁白：我当然不放心她。
旁白：虽说,我早就扔了她那巴掌大的短刀,又将她浑身上下搜了个遍,确保她没有携带凶器。
旁白：但是,若是她又找到机会取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来抹我们的脖子或扎我的眼,那也挺要命的。
良：[去!给我们拾柴!]
旁白：我将她的绳子从她的腰后解了下来,对她冷冷地命令道。
满穗：[......]
旁白：她自然不敢不听话,点了点头,乖巧地跑去拾柴了。
旁白：......
旁白：今晚是舌头先睡,然后我再睡。
良：[......]
旁白：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自然是想做些什么。
旁白：接下来十几天,总不能一直盯着小羊的睡姿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旁白：于是,我从行李中拿出了那个木箱,将它放到了草地上。
旁白：木箱里摆着影子戏的相关道具,我一件件地拿出来查看。
旁白：偶尔,我还会闻一闻这些东西上有没有沾染那尸体的臭味。
旁白：好在木箱上稍微有一点气味,里面的这些东西都很干净。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将木箱里的驴皮展开,将它放在火前去看。
旁白：驴皮很薄,也经过了特殊的打磨。
旁白：我两手抓住驴皮的两角,将之展开放在篝火前。
旁白：篝火放出的光芒在接触到驴皮的瞬间扩散、柔和、成了覆盖在驴皮上的一层光晕。
旁白：哦。
旁白：我这时想起来,这驴皮叫做白幕。
旁白：表演影子戏的时候,需要先将白幕用木架支起来,用灯火照亮白幕。
旁白：这之后,演戏的戏子便能在白幕后操纵小人了。
旁白：只是这支架要怎么弄?
旁白：怎么能用两根木棍把白幕给支起来?
满穗：[良爷,不是这么弄的。]
旁白：正当我拿起两根木棍,不知道要怎么支起白幕时,听到了身旁的一个声音。
旁白：在我不远处,满穗压低声音与我说话。
良：[......]
旁白：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
旁白：舌头此时仰着头、闭着眼,其他孩子也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像是打翻在地的一筐萝卜。
旁白：他们都闭着眼,呼吸均匀,一看就是在熟睡。
旁白：怪不得她敢开口说话。
良：[你会弄?]
旁白：我询问着满穗。
旁白：她点了点头,然后便想要走过来帮我弄。
旁白：只是,当她刚迈出一步,绳子的距离就不够了。
旁白：她茫然地看了看腰上的绳子,又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我。
满穗：[......]
良：[......]
旁白：她看着我,我又看着她。
良：[行行行!我给你解开,别耍什么小花招。]
旁白：我走向前,再次绕到她的背后,帮她解开了挂在腰上的绳子。
良：[他们还在睡,吵醒了他们不好。]
良：[我们去找个别的地方,把东西带过去再生一团火,在那里弄。]
旁白：我看了看正在睡的众人,悄声在满穗耳边说道。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
旁白：我带着木箱,和满穗一起去了五十步外的一个山崖旁。
旁白：这个山崖正好能看到营地的一些情况,且不容易被营地的人看到。
旁白：我让满穗去捡拾一些新的柴火堆起来,我则是返回原处去借火。
旁白：我从篝火处借了一把燃火的木柴,回到了山崖旁。
旁白：木柴被我丢在了新堆的柴火上,我和满穗看着新的篝火一点点燃烧起来,照亮了山崖的周围。
良：[你为什么会弄?]
满穗：[爷爷就是弄影子戏的,爹爹也学过,也教过我。]
满穗：[一次,家里的粮快吃完了要换钱,爹爹带着我,去隔壁的村里演过戏......还赚了不少哩!]
良：[你会多少?]
满穗：[基本都会一点。]
旁白：满穗对我说道,同时已经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支架和白幕。
旁白：她用支架穿过白幕旁的小孔,那比支架还细的手腕来回穿梭,把支架一点点地往白幕上套。
满穗：[良爷,支架不够高,少了两根,得找些树枝和绑树枝的细绳。]
旁白：她套到一半,好像遇到了问题。
良：[你去找。]
满穗：[可我不知道细绳在哪。]
良：[行,那我去吧。]
旁白：我站起身,去给她找需要的东西。
旁白：我先是再返回了大家睡觉的营地,从行李中取了两根细绳,再随手捡了一些树枝。
旁白：我返回了我和满穗所在的山崖,将这些东西递给了她。
旁白：于是,她便开始用细绳绑住支架和小树枝,再将小树枝穿过白幕。
旁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在篝火前搭好了白幕。
满穗：[良爷,为什么要把白幕搭起来?]
旁白：满穗搭完后,好奇地询问我。
良：[闲得无聊。]
旁白：我表情淡漠地回复她。
满穗：[嘿嘿,良爷想让我教你影子戏吗?]
良：[......]
良：[是,你会的话,便来教我,正好我也闲得无聊。]
满穗：[好呀,我也正想帮到良爷,之前惹了你生气,正好想做些什么来赔罪。]
旁白：满穗一边继续检查着白幕,一边笑着说道。
旁白：这小崽子倒是会说话。
旁白：不过,她可不是惹了我生气那么简单,而是想要我的命。
旁白：这些我可都记着呢。
满穗：[良爷,白幕搭好了,可是,还少一些东西。]
良：[少什么?]
满穗：[少了乐器,影子戏一般是两个人演,一人操影,另一人伴奏,这两人中有一人还得唱。]
良：[哦,这么一说确实是,那等我们到城里的时候,我去弄个乐器。]
良：[你先看看能不能操影和演唱,我想看一段。]
满穗：[没有伴奏唱不出来,而且我也不会唱。]
：[你不是说都会吗?]
满穗：[我、我就是不会唱啊,词我倒是记得,但肯定唱不好。]
满穗：[以前的时候,都是爹爹在唱,我要么操影,要么奏锣鼓。]
良：[行,那你先操影演一段吧,我看看。]
满穗：[好,我先试试看小人有没有问题。]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跑到白幕后面调试小人。
旁白：我发现她缺一个坐着的地方,便给她搬来了那个木箱,让她坐在木箱上弄。
旁白：她没有完全坐在木箱上,不知道是影子戏的艺人惯例如此,还是因为她的屁股还在疼,坐不下去。
良：[......]
旁白：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看着她。
旁白：小人的身体上连着两根竹签,她用手指的间隙夹住两根竹签,在白幕后晃着。
旁白：她手里的小人穿着红袍盔甲,长相魁梧,手里拿着一把长戟状武器,骑着一匹赤红色的马。
旁白：我记得这小人,它是三国的哪个人物呢?
良：[这是吕奉先?]
旁白：我看着满穗手里的小人说道。
满穗：[是啊!嘿嘿......良爷竟然也知道。]
满穗：[你看......木箱里还有三个小人呢!]
满穗：[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还有吕奉先,这些都是表演“三英战吕布”用的小人。]
旁白：满穗指了指其他的三个小人。
旁白：经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把小人们都认出来了。
旁白：黑脸拿矛的是张翼德。
旁白：红脸拿刀的是关云长。
旁白：黄脸拿双剑的是刘玄德。
旁白：满穗手上拿着的、骑红马又拿着戟的,是天下无敌的吕奉先。
旁白：这小崽子还懂得挺多,竟然知道《三英战吕布》,人也还认得挺全。
良：[为什么影子戏里,就吕奉先有马?]
满穗：[不知道,可能这样会显得吕奉先厉害一些。]
良：[这个小人做得不好,如果我做,会给他们都配上马。]
满穗：[我可以教良爷做,但是......木箱里没材料了。]
旁白：我翻开木箱看,确实,木箱里的染料瓶都干了,可能要兑水才能用。
旁白：哪怕有染料,好像也没有多余的材料供我们对小人做大的修改。
旁白：这木箱里的染料或许本就是用来补色的,而刻刀因为没有材料也没了用途。
旁白：这么一想,今天那具尸体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旁白：他是独自一人走进华山的吗?还是跟其他人一起?
旁白：他是表演影子戏的艺人吗?他是否还有其他同伴?
旁白：难道他是戏班里逃出来的,被戏班派人追杀而死了?
旁白：我的大脑一下子涌现出很多的疑问和猜想。
旁白：然而,当时现场没有太多的情报供我判断。
旁白：我大概永远都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良：[......]
旁白：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旁白：时间有限,还是先让满穗给我表演看看吧。
良：[你演吧。]
旁白：我对满穗命令了一句。
满穗：[好,那良爷坐到白幕前吧。]
旁白：满穗对我说道。
旁白：我点了点头,起身移动到了白幕前。
旁白：在白幕前坐下,我仰起头看着白幕。
旁白：满穗也坐在了我刚才搬来的木箱之上,坐在了白幕之后的中央。
旁白：她晃动手指,白幕后面先是出现了张翼德的影子小人。
旁白：小人晃了两下,挥舞着手里的丈八蛇矛。
旁白：而令我惊讶的是,不一会儿后,满穗竟深呼出一口气,轻声地唱了出来——
满穗：[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良：[......]
旁白：她说好不唱的,但大概是演着演着觉得没有声音的影子戏不好演,为了给自己找到节奏,竟轻声哼唱了起来。
旁白：声音很低,像是唱给自己听的,那腔调也毫不专业。
旁白：她大概是在回忆着爹爹曾给她表演过的那副模样,模仿着唱了出来吧。
满穗：[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欸~]
满穗：[催马来至两军中,叫骂贼人来交锋~]
旁白：满穗继续轻声唱着,张翼德挥舞着手中的丈八蛇矛,他在战场上叫阵,等待着即将登场的吕奉先。
旁白：小人的影子在晕染成一片的白幕之后晃动着,他仿佛活了过来,丈八蛇矛转动,一束强光自矛尖迸发而出,晃到了我的眼里......
良：[......]
旁白：......
旁白：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画面。
旁白：......
旁白：那时,我和父亲也正在看影子戏。
旁白：灯影摇曳,锣鼓和鸣,戏剧中的英雄在白幕后交战。
旁白：孙悟空挥舞着手中的金箍棒,打向了白骨精,金箍棒在击中妖怪的头颅时冒出了金光。
旁白：正当我为这段表演喝彩之时,那火花却突然放大——变成了一束强光。
旁白：一瞬间,强光便从白幕上迸发而出,它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吞噬了整个世界——
旁白：爆炸了。
旁白：轰的一声,一切都被强光所吞噬,我所能见到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团火球!
旁白：......
良：[——啊!]
旁白：我惊叫一声,从原地坐起身子来。
满穗：[良爷!怎么了?]
良：[不看了......不能看了......]
旁白：我茫然地起身,手足无措,瞪大了眼睛。
旁白：我的目光向下,手心向上,茫然地将双手举在胸前。
旁白：我的脸上、后背都是汗。
旁白：我的心脏跳得很快,举起的手止不住地在抖。
旁白：我快速扫视着四周,然后怔怔地看着前方,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
旁白：我反复确认自己处于黑暗的环境中,不会被幻想中的强光所吞噬。
旁白：......
旁白：我本以为自己时隔多年,能再去盯着火焰去看,能再去看影子戏。
旁白：现在看来......我还是做不到。
满穗：[......]
旁白：我回过神来,正看到满穗一脸惊惧地打量着我,疑惑我到底发了什么疯。
良：[我......我没事......只是今天不能学了......影子戏再不能看了。]
良：[我们回营地吧,免得舌头起夜看我们不在,起了疑心。]
旁白：我有些狼狈地对满穗摆摆手,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对她解释着。
旁白：然后,我不敢再去看那火光前的白幕。
旁白：我踩灭了篝火,回身转头,摇晃着朝着原本的营地走去,也不管有没有收拾好那木箱。
良：[......]
旁白：时至今日,我依然逃避。
旁白：过了这么多年,我本以为自己改变了、变强了、从羊变成了狼,不用再畏惧任何事。
旁白：然而,我还是无法摆脱那一年的噩梦。
旁白：......
旁白：天启六年。
旁白：我跟着行商的父亲在京城停歇数日。
旁白：五月初六巳时,白光吞噬了一切。
旁白：等我回过神来,只有漫天的血雨,残碎的尸骸。
旁白：往后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从那天的噩梦中摆脱。
旁白：如今也是。
旁白：天启六年。
旁白：京城。
旁白：白光瞬间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旁白：房屋变成了废墟,人变成了尸块。
旁白：父亲侧过脸,笑着想对我说些什么,他的身后却突然亮起了白光。
旁白：我伸手想去抓他,把他抓离白光的范围,可在抓住他的手臂的瞬间——我们就被那白光吞噬了。
旁白：紧接着,我们像是被拍飞的蚊虫一样被甩得向后飞去......
旁白：我的头砸在什么东西上,让我暂时没了意识,昏死过去。
旁白：......
旁白：我醒过来时,父亲不见了,而我坐在一片废墟之上。
旁白：周围都是建筑的废墟,还有燃烧的火焰。
旁白：我的耳朵聋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鲜血从耳洞里冒出来。
旁白：衣服被炸成了碎布片,周围也有很多人赤裸着身体倒在地上,尸体都残缺不全。
旁白：整个世界都是漫天的血雨,血雨浇在地上,染红了我的全身,也染红了整个地面。
旁白：我希望这血雨能浇灭那些建筑上的火焰,而火焰却越来越大,怎么也浇不灭。
旁白：父亲在哪?
旁白：他怎么样了?
旁白：我缓缓站起身,想要去找父亲,却发现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旁白：——那是父亲断掉的右臂。
旁白：......
良：[......]
旁白：我从噩梦中醒来,背上又被冷汗浸湿了。
旁白：昨晚,我看了那小崽子演的影子戏后,又想起了那年的事。
旁白：随后,我怔怔地在营地坐了一会儿,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旁白：两个时辰后,舌头醒了,和我轮班。
旁白：我睡了一会儿,因为想要逃避噩梦,辗转反侧,睡得并不深。
旁白：......
旁白：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心不在焉。
旁白：脑袋嗡嗡地一团乱,魂魄都像是丢了三分。
旁白：我几乎不和其他人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默默吃饭、默默睡觉。
旁白：我没有再和满穗研究影子戏。
旁白：那天,她将那堆东西整理收好,便带回来装进驮马的包裹了。
旁白：她肯定会疑惑我当时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吧。
旁白：我不想向她解释什么。
旁白：当然,也没必要向她解释什么。
旁白：......
舌头：[哎、良,这几天你都怪怪的,像中邪了一样,这咋了呀?]
旁白：行程第四天的午后,舌头把我叫到一旁问话。
良：[没什么,就是又想起那年的事了。]
舌头：[天启大爆炸?]
良：[嗯,]
舌头：[啧,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事了?]
良：[......]
良：[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起了。]
舌头：[啧啧啧,依我看啊,就是你捡了前两天那个戏子的东西,因此撞了邪!快把那些丢了吧!]
良：[不行。]
舌头：[也罢!你一直都倔,我说不了你!]
舌头：[......]
舌头：[良......我们在山里走了四天了,估摸着也快走到潼关附近了。]
舌头：[尹三在潼关附近的水沟村安排了接应我们的人,到了那里后就能吃顿好的,也能躺一天了。]
良：[嗯......]
旁白：舌头对我说着,言外之意是想让我撑一撑。
旁白：数日在山林里行走,眼前几乎都是重复的山景,人困马乏,又时刻需要提防野兽和盗匪,难免精神状态会受到一些影响。
旁白：只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感受到了当地的烟火气,我可能会好一些吧。
旁白：......
旁白：到达水沟村前的这段路,更不可掉以轻心。
旁白：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越是这种时候,越危险。
旁白：我的直觉是对的。
旁白：第五天的清晨,我们为了确定水沟村的方向而要经过官道。
旁白：临近官道的时候,我们果然遇到了麻烦事。
良：[停一下。]
旁白：我注意到了什么,率先停下了脚步。
旁白：同时,我抬起右手,向身后的人示意。
舌头：[良,怎么了?]
良：[有人。]
旁白：我指了指远处。
旁白：舌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旁白：约莫三十步的远处,有一队人。
旁白：这队人一共六个,他们的服装差不多,都是头戴铁盔、身着青布铁甲,腰间都有佩刀。
旁白：他们走在山林间,阳光照在他们头上的铁盔上,闪闪发亮。
舌头：[是盗匪?]
良：[不像,看起来更像是官兵。]
舌头：[官兵怎么会走小道过山?]
良：[不知道,但我们肯定要避开他们。]
旁白：我和舌头压低声音讨论着。
旁白：我们此时在帮人牙子干活,最要避的就是官兵。
旁白：虽说,现在正值乱世,官兵们大多都要忙着对付起义的匪军,大概没空管我们。
旁白：但是,若是被他们直接撞到,那便不好办了......
舌头：[嘘!小羊们,现在谁都不许说话、不许动,都蹲下,我们等那队人走过!]
旁白：舌头深呼出一口气,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向身后的小羊们发号施令。
旁白：同时,我们一个个蹲下身体,看着数十步外的官兵。
旁白：很好。
旁白：他们前进的方向不是我们这边。
旁白：嗯......
旁白：只要再等一下。
旁白：再等一下......他们就都走了。
旁白：我的眼神死死地盯住远处的官兵,看着他们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旁白：他们队列里带头的那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其他人也越来越远。
旁白：这样,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走开。
旁白：然而。
旁白：意外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翠儿：[呀!!!]
旁白：突然,我听到小羊的一声惊叫。
旁白：!
旁白：我猛地回过头去。
旁白：那个叫翠儿的小羊突然站起了身。
旁白：她跺着脚,连忙后退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翠儿：[蛇!有蛇!]
旁白：她指着面前的一处草丛,小脸吓得苍白,眼泪也冒了出来。
旁白：其他小羊听到她的叫声,也仓皇地远离她所指着的地方。
旁白：一瞬间,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充斥着小羊们的哭喊声、惊叫声,脚步声,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舌头：[妈的!!!]
旁白：舌头怒骂了一声,他快速跑到翠儿旁边,想要捂住她的嘴。
旁白：不过,已经为时已晚了,官兵注意到了我们。
旁白：他们调转队列,转至我们的方向。
官兵甲：[何人在此!?]
旁白：为首的官兵在远处喊叫着。
旁白：六个官兵都停了下来。
旁白：他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朝着我们的方向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良：[现在怎么办!?]
旁白：我询问舌头。
旁白：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他比我要更有经验。
舌头：[妈的,这油烹的死小羊,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
舌头：[良!我先去稳住他们,你快把小羊们的绳子给解了,免得他们起疑!]
旁白：舌头对我说着,我点了点头。
旁白：是,现在至少要先解了这些小羊的绳子。
旁白：等这些官兵走近了,看到小羊的腰上都被绑着绳子,必定会猜到我们是给人牙子送货的人。
舌头：[诶诶、官老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刚刚是我们的女娃在喊!]
旁白：舌头朝着队列的最前方走去,离我们有十步远,他一边走一边对远处的官兵喊着。
官兵甲：[你们是谁!?]
舌头：[良民!]
官兵甲：[哪来的良民?做什么的?]
舌头：[华州来的!我们是走商的,要去洛阳!]
官兵甲：[站在原地别动,我们这就来看看!]
旁白：舌头和官兵隔着数十步,互相喊着话。
旁白：我刚解开琼华腰上的绳子,正要去给满穗解绳子。
旁白：但是,他们已经开始走近我们了。
旁白：不妙。
旁白：来不及把所有的小羊的绳子都解开了。
官兵甲：[那边那厮!我说了别动!]
旁白：我本想迈步走到红儿和翠儿身旁,偷偷再去解绳子。
旁白：然而,官兵发现了我异常的举动,很快将我喊住了。
旁白：他们一步步地走近,我也仔细打量他们的装束。
旁白：这些人的穿着像是潼关附近的边军,军服不太整洁,但所有人装备统一,还有着一模一样的佩刀。
旁白：为首的那人头上戴的头盔要长一些,身后还背着一把短弓,看起来像是这队兵的军官。
官兵甲：[刚才是你们女娃叫的?]
舌头：[诶、是的。]
官兵甲：[她为何要叫?]
舌头：[撞见蛇啦。]
官兵甲：[你们刚才说走商是吧,要送什么货去洛阳?]
旁白：领头的官兵冷冷地问道。
旁白：舌头有些答不上来。
旁白：因为我们知道,我们除了粮食外,没有带什么货。
旁白：如果我们随便答一些货品的名字,官兵要求出示,我们就都露馅了。
旁白：......
旁白：——呼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尝试平静急促的呼吸。
良：[我们是运人的。]
旁白：我在舌头答不上来的时候,插话对官兵答道。
官兵甲：[运人的?刚才还说走商,怎么成运人了?]
良：[运人也是走商,我们受人所托,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洛阳去。]
旁白：我平静地回答道。
官兵甲：[好啊!运人!你们这不是承认了吗!?你们就是人牙子!]
良：[不是,是孩子的父母让我们送的。]
官兵甲：[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官道?]
良：[官老爷们不是也没有走官道?]
官兵甲：[......]
旁白：我冷静地回复着官兵,并且在最后呛了他一下。
旁白：确实,想来也有些可疑。
旁白：按理说这些官兵出行,肯定要走官道。
旁白：为何他们从潼关出来却不走官道。
旁白：难道说他们也有些不便让人知道的隐情?
旁白：难道——
旁白：他们是逃兵?
舌头：[喂!良,你怎么跟官老爷说话的!]
舌头：[诶、官老爷啊,你别跟我兄弟一般见识,他这人,不懂怎么好好说话!]
舌头：[确实,我们是运人的......之所以不走官道,是这几年灾情不断,官道都是逃荒的难民啊。]
舌头：[我们听到传闻,逃荒的人都心狠呐,会抢小娃娃吃!我们怕粮被抢、娃娃被抢,就走了山路啊!]
官兵甲：[所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人牙子?]
舌头：[唉......说来话长了......]
舌头：[我们是受渭南一大户人家所托,送他们家的一位小姐去洛阳完婚!]
旁白：舌头灵机一动,似乎想出了一套说辞。
官兵甲：[谁是小姐?]
舌头：[她是。]
旁白：舌头指了指琼华。
旁白：琼华被舌头指着,有些不知所措。
旁白：她愣在原地,脸色发白,显然对舌头指向她有些突然。
官兵甲：[你是要去成婚的小姐吗?]
旁白：官兵眯着眼睛,看向琼华问了一句。
琼华：[......]
旁白：琼华低着头不说话。
旁白：我和舌头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旁白：不妙。
旁白：这时,如果琼华把我们做人牙子的事抖出来,一切都完了!
琼华：[是,官老爷......我是。]
旁白：嗯!?
旁白：当我和舌头紧张万分的时候,这时琼华突然开口了。
旁白：她乖巧地看着官兵点了点头,虽然眼神不敢去看官兵,但还是小声地说着。
旁白：这是......为什么?
旁白：我和舌头都有些意外,没想到琼华会帮我们撒谎。
官兵甲：[你看起来挺小,竟是要去成婚的?还有,你为啥穿着平民的衣服呀?]
琼华：[......]
旁白：琼华不说话了,她有些害怕地低着头。
舌头：[是这样,官老爷,我家小姐看着年龄小,其实快到成婚的年纪了。]
舌头：[婆家想先见见她,便让她先去洛阳住一阵子。]
舌头：[至于她为何穿着平民衣服,这是我想的主意。]
舌头：[我们这一趟路途遥远,难免可能遇到盗匪,小姐穿庶民的衣服,才不容易被盗匪绑了呀。]
官兵甲：[嗯......]
旁白：虽然他还是皱着眉,一脸怀疑。
旁白：不知道他有没有信我们的说法。
官兵乙：[那其他小儿为啥被绑着?]
旁白：就在这时,另一个官兵开口了。
旁白：在领头的官兵身旁,有一个微胖的官兵。
旁白：这个官兵有点古怪,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黑袋子,似乎是一般短矛。
旁白：他在刚才我们对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
旁白：但也正因如此,他能观察到小羊们腰上的绳子。
旁白：他敏锐地发现除了琼华之外,其他小羊的腰上都绑着绳子,并且在此时向我们提出了他的疑问。
舌头：[......]
旁白：舌头再次答不上来了,他低着头不说话。
旁白：官兵们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冷冷地扫视着我们。
旁白：不行。
旁白：解释不了。
旁白：琼华如此配合我们,已经让我感到很意外。
旁白：然而,这些官兵非要刨根问底,这套说辞想来也有些漏洞。
旁白：如果我们要带琼华去成婚,感觉没什么理由带一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旁白：而这些孩子为什么会被绑着,就更不好解释了。
良：[......]
旁白：我将手放在了佩刀之上,官兵们也往前缓缓地走了一步。
旁白：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现场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周遭的虫鸣声。
旁白：冷汗从我的额上冒出来。
旁白：我知道,这里马上要爆发一场惨烈的战斗。
旁白：我该立刻出手,先下手为强,拔刀砍死眼前的长官......
旁白：还是该沉下心,再等待一些机会?
良：[......]
旁白：我几次想要拔刀,却没有动手。
旁白：不行,六个官兵,还是太难打了。
旁白：他们身上装备精良,我一刀下去都不知道能否砍死一个。
旁白：哪怕有舌头相助,也难杀这么多的官兵。
旁白：不过......
旁白：就这么等待机会,又能等来什么呢?
旁白：......
满穗：[啊......啊......]
旁白：正当场面剑拔弩张,我不知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满穗的声音。
旁白：她轻叫了几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旁白：嗯!?
旁白：这小崽子要做什么?
满穗：[......]
旁白：满穗走到了她身边的驮马旁。
旁白：她打开了驮马的行李,从里面拿出了前两天她放好的那个木箱。
旁白：这是那个影子戏的木箱。
满穗：[......]
旁白：满穗将木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我们、以及那些官兵看。
旁白：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官兵甲：[这是什么?]
旁白：为首的官兵愣愣看着木箱。
旁白：原来如此......
旁白：我明白满穗的意思了。
旁白：影子戏的东西、解释其他小羊的来历......她这算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旁白：我猜,她是想让我这么说——
良：[官老爷,这是戏班表演影子戏用的道具,除了小姐之外的孩子,都是随行的戏班。]
旁白：我面对官兵,指了指木盒,又指了指满穗、红儿、翠儿。
良：[路途遥远,老爷担心小姐会闷,就找了几个戏班的小女娃陪着她。]
良：[她们都是贱籍,会和小姐一起去陪嫁。]
官兵甲：[......]
良：[官老爷若是不信,可以让她们给官老爷演一段。]
旁白：我冷静地对官兵说道,官兵也在我解释后又看了一眼满穗。
旁白：满穗正拿出了影子戏的白幕,为白幕穿起支架。
官兵甲：[不必了。]
旁白：官兵甲摆了摆手,他示意满穗停下。
官兵甲：[......]
旁白：他没有说话,目光扫过我和舌头、又扫过琼华、满穗、红儿、翠儿。
官兵甲：[我信了你们说的话......倘若你们真是人牙子,这些女娃也不至于帮你们扯谎。]
官兵甲：[我就好奇问一下,出个嫁阵仗倒不小,这是洛阳谁家的小姐啊?]
舌头：[老爷,是洛阳赵老爷家的人。]
官兵甲：[哦,这样啊,噢我知道那赵老爷,有点名气!]
舌头：[是是是是是......]
旁白：官兵和舌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旁白：我想,舌头大概不认识赵老爷,官兵也不认识赵老爷。
官兵甲：[行,你们走吧,我劝你们还是要多走官道,哪来的这么多饥民!别累着你们家小姐啊!]
舌头：[谢谢官老爷!谢谢官老爷!我们明白的,一会儿就走官道!]
旁白：舌头谄媚地走上前,给官老爷哈腰行礼。
良：[谢谢官老爷。]
旁白：我也向官兵感谢,这之后,他们便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旁白：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此时也终于是落下了。
官兵甲：[等下,还有个事。]
旁白：突然,为首的那官兵停住了脚步,又转过身来。
良：[......]
舌头：[......]
旁白：我和舌头顿时再次警惕了起来。
旁白：他还要做什么?
官兵甲：[想起来了......刚才你们翻行李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粮。]
官兵甲：[这里离潼关不远了,你们不用担心余粮了,我们赶着去剿匪,暂借你们一些粮!]
舌头：[行行行行,官老爷随便拿!不用借了,直接给你们就好了嘛!]
旁白：舌头谄媚地笑着,官兵们走到我们驮马的行李前开始拿干粮。
旁白：他们拿了一大半后,终于才打算走了。
旁白：......
舌头：[妈的!该死的王八兵真是喂不饱的狗啊,花这么多钱买的干粮都被他们抢了一大半!]
旁白：那些士兵离开的半个时辰后,我们又走了一段路,舌头终于敢骂出声。
舌头：[不对,我想起来了,都是这死崽子害的!要不是这死崽子,王八兵也不至于找上来!]
舌头：[死崽子,害我们差点丢了性命,我剁了你!]
旁白：舌头突然想起来是翠儿的叫声把那些士兵引过来的。
旁白：他拔刀出鞘,持刀走到翠儿面前,便要用刀砍翠儿。
翠儿：[不要!舌头爷!......兴爷不要剁!]
红儿：[兴爷!不要剁额妹子!要剁就剁额,不要剁额妹!]
舌头：[赶拦我!今天我把你俩一起剁了!]
旁白：舌头朝着红儿翠儿挥起刀便要砍。
旁白：——铿锵。
旁白：只听铿锵一声,我把我的佩刀横在了他的刀前,挡住了他挥去的刀。
良：[够了,舌头。]
舌头：[......]
良：[虽然是小羊引来的官兵,这倒是不假。]
良：[但是,官兵来了后,她们谁都没出卖我们......若出卖我们便杀,不出卖我们,便不至于杀。]
舌头：[啧,又不是真要杀她,我就是断她一只手!]
良：[货缺了一只手!到时候要赔钱,赔钱你来出!?]
舌头：[......]
良：[而且,这里离最近的村镇还有一段路,小羊断了一只手能活?]
舌头：[......]
旁白：舌头听了我的话,不再冲上去要杀小羊了。
旁白：他大概也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也知道了不该杀、也不该弄残小羊。
舌头：[妈的......不杀她,不弄残她,那也必须要罚!狠狠罚!]
良：[嗯,罚是肯定要罚的,你之前立过规矩,在路上哭闹就罚粮一天,那我们就罚她一天粮就好。]
舌头：[......]
旁白：舌头看向了我,眼里冒出愤怒的火。
旁白：他大概是觉得这么罚不过瘾。
旁白：可犯错的是最小的那只小羊,若是像我昨天打满穗那样打她,特别是让舌头打她的话,我觉得他收不住手。
良：[......]
旁白：我没有避开舌头的目光,严肃地凝视着他。
旁白：他在我的注视下,怒气一再降低,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
舌头：[他妈的,别让我再听这死崽子叫了,她欠我一刀,啊,再叫早晚被我宰了!]
旁白：舌头一边将刀收进了刀鞘,一边骂骂咧咧地朝前走了。
旁白：他终于同意饶过翠儿了。
红儿：[谢谢兴爷、谢谢良爷......呜呜呜呜......]
翠儿：[呜呜......谢谢良爷......呜呜呜呜......]
旁白：两姐妹被舌头刚才暴怒的模样吓得哭了出来,连连哭着谢我。
良：[......]
良：[别哭了,再吵得我心烦,我不杀你们也要打你们!]
旁白：我冷冷地警告了她们一句,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旁白：......
旁白：我们差不多在夜晚前走到了官道。
旁白：舌头和我查看了官道标识的位置,估算了到水沟村的距离,便再穿过官道向着水沟村行进。
旁白：我们在附近的一处山涧旁扎营。
旁白：晚上发粮的时候,舌头按照之前说的,没有给翠儿发粮,甚至还朝着她躺着的地方啐了一口。
旁白：翠儿本来看着我们吃干粮,馋得快哭了,想到自己今天差点害了大家,更是眼泪不断流出来。
旁白：她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一个劲用手抹着眼睛,无声地哭着。
旁白：我看到满穗偷偷地取下一块自己的干粮塞给翠儿。
旁白：也看到红儿取下一块自己的干粮塞给翠儿。
旁白：翠儿趁着舌头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吃着。
旁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事没发生。
旁白：......
旁白：深夜的时候,舌头睡下了,我还在值班。
旁白：我刻意给满穗松绑,把她叫到一边去说话。
旁白：我想和她聊聊白天发生的事。
良：[你今天倒表现挺好的,官兵来的时候,竟帮着我们圆谎。]
满穗：[嗯,因为那些官兵不像好人,我不能信他们。]
满穗：[他们没走官道,行军的时候也没什么纪律,很可能是逃兵。]
满穗：[若是向逃兵求救,他们把我们带走,待我们还不如良爷呢。]
旁白：满穗向我说着她的想法。
旁白：呵,这小崽子见过的世面也挺多的,竟跟我想到一块了。
旁白：今天,我看那些士兵也像是逃兵。
旁白：潼关现在整日在打仗,哪有零散的几个士兵这么走的。
旁白：逃兵若是被抓回去,要被打上一百大板,罪行和人牙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旁白：因此,他们也跟罪犯差不多,啥事都能做出来。
旁白：这些逃兵,可能哪怕看出了我们是人牙子的人,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旁白：当我们给了他们合适的台阶下之后,他们也不想深究了。
旁白：......
旁白：不过,对于今天的事,我还是有疑惑的地方。
旁白：满穗看起来精明些,她能看出那些官兵不值得信任。
旁白：那为何其他孩子、特别是琼华,也愿意配合着我们演戏呢?
旁白：如果她们想拜托我们寻求官兵的庇护,今天这时候,明明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满穗：[哦,良爷,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旁白：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满穗突然开口了。
良：[什么事?]
满穗：[除了兴爷外,大概都知道我不是哑巴了。]
满穗：[那些官兵来的时候,我给琼华说过话,红儿和翠儿也听见了。]
良：[......]
旁白：原来如此。
旁白：我恍然大悟。
旁白：当舌头在和官兵们互相喊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舌头吸引了过去。
旁白：我没有注意到,满穗正在和那些孩子们说悄悄话。
旁白：稍微一猜便知道,她大概是告诉那些孩子:不要多言,不要拆穿我们人牙子的身份,因为这些官兵也不是什么好人。
良：[呵,你这小崽子,这次做得不错,看来这次避过官兵,你的功劳最大。]
旁白：我轻笑了一声,称赞了满穗一句。
满穗：[嘿嘿,我也是觉得良爷信得过,才这么干的嘛。]
满穗：[对了,良爷,今天还想学影子戏吗?]
良：[不想学了,大概再也不学了。]
满穗：[为什么啊?良爷之前是为什么那样啊?]
良：[少多管闲事,不想学就是不学了!]
旁白：我将语气冷下来,回了满穗一句,然后便打算回去睡觉。
旁白：这小崽子,确实很聪明也很早熟,不像是她这年龄的孩子。
旁白：她确实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模一样。
旁白：她像猫一样。
旁白：避过官兵的第二天午后,我们便到了水沟村。
旁白：初听“水沟村”的村名,我以为这里会有一条贯穿全村的水沟。
旁白：村民们靠沟居住,流水潺潺。
旁白：漂母在水沟边敲打着衣物,老叟在水沟边钓鱼。
旁白：可是,当我们实际到了这个村,却发现村里根本没有水沟。
旁白：地早就干了,地面被酷日晒得龟裂,裂纹纵横交错,远看像被扯乱的蛛网,近看又像老翁眼角的皱纹。
旁白：蝗虫时而在缝隙间蹦跳着,时而振翅贴地而飞。
旁白：目前村中无水,地上的农作物也早已死绝,蝗虫便没剩下了多少,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一些。
旁白：但是,我可以想象到不久前,这里的蝗虫黑压压的一片,曾席卷这片村庄,在农民的哭喊中把所有的粮食都啃食殆尽。
旁白：......
旁白：我们进了水沟村后,走了几户,都没有看到人。
良：[尹三的人要怎么找?]
舌头：[他让我们去找村里的刘永福,得找人问一问这人在哪。]
良：[这村里的人......估计早逃荒去了,不知道还能剩下几户。]
旁白：我牵着驮马,望着村里破败的景象说着。
旁白：街道上很空,没有看到人。
旁白：看来,这里也闹过一场大饥荒。
旁白：哪怕临近中原,这里依然和陕北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旁白：自从新的万岁爷登基后,这几年便灾情不断。
旁白：元年的时候,陕北各处闹了旱灾,田里的麦子都死完了,人们都在逃荒,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旁白：又过了几年,老百姓原以为灾年过去了,更多的地方却闹起了旱灾,甚至新添了蝗灾。
旁白：华州、陕州、洛阳,这些大一些的城镇还好,灾年尚有存粮,能挺上一阵子。
旁白：这些城里,虽说会有流民暴尸路边,但城里的大多数人却不至于吃不上饭。
旁白：然而,这些没什么余粮的小村庄,面对连年大灾只会彻底遭殃。
旁白：小村庄里闹了灾荒,吃不上饭的人们要么在村里等死,要么向东逃荒。
旁白：这个水沟村,大概也是千百个遭殃的村庄中的一个。
旁白：这里的村民,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估计不剩多少人了。
舌头：[良!来这看看!]
旁白：正当我思考的时候,舌头突然叫了我一声。
旁白：他正站在村口的第一间屋子门口,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景象,呆在原地没进门。
良：[什么?]
旁白：我带着疑惑走近了这间屋子。
旁白：能让舌头怕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
旁白：......
旁白：腐肉的臭味,混着浓郁的血腥味。
旁白：苍蝇嗡嗡地盘旋着,聒噪地飞作一团,令人心神不安。
旁白：这屋子大概原本是个宰杀牲口的地方。
旁白：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块木板,木板上都是凝结的黑血,血迹蔓延到地上早就凝固了。
旁白：在木板周围堆砌着一些骨头,骨头旁的苍蝇最多,还有蛆虫在地上爬。
旁白：这些骨头上带血,有些被锅煮过,有些没被煮过。
旁白：第一眼粗看过去,这些都像是猪的骨头。
旁白：可当我仔细去看,却有一股凉意冲上胸口。
旁白：这他妈。
旁白：分明是人的骨头。
良：[这村子,不太正常。]
旁白：我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骨,对旁边的舌头说道。
舌头：[是啊,不正常,闹灾后开始吃人了......可能现在都死完了。]
舌头：[怪事......这里这么多骨头,怎么没一个是头啊?]
良：[不怪,头估计都给埋了......哪怕是饿极了,人一般也不吃头。]
舌头：[这有什么说法?]
良：[头上没什么肉,吃起来也麻烦,而且据说......吃头会得病。]
舌头：[哦,我还以为是因为别的原因。]
良：[别的原因?]
舌头：[我以为吃人的害怕被吃的突然动起来,反咬一口!]
旁白：舌头半开玩笑地说着,然而,我却一点也不想笑。
旁白：我仔细查看地上的骨头。
旁白：这些骨头中确实没有头骨,大多数是胳膊和腿的骨头、或是被敲断的躯干。
旁白：地上看起来黏成一团被蛆虫啃食的,大概是部分的内脏。
旁白：哪怕是我,见了那么多血,杀过那么多人,现在也有些想吐。
旁白：这个屋子的墙都被鲜血涂满了,血腥味实在是太重了。
良：[......]
旁白：等下。
旁白：还是......不太对。
旁白：地上的这些骨头,看起来怎么有点小。
旁白：这么一看,这些地上只有小羊的骨头,没有大羊的骨头。
旁白：哪怕有大羊的骨头......看起来也是小骨架的女人的,一根男人的都没有。
旁白：难道说——
良：[不好。]
旁白：冷汗爬上我的脊背,我意识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赶忙起身出门。
?：[娃!有娃儿!]
旁白：我冲出门的瞬间,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声。
旁白：三十余步外的一间屋子里,走出一个村民。
旁白：他瘦骨嶙峋,看起来四十余岁,穿着一件破衫。
旁白：这人蓬头垢面,眼圈发黑,瞳中放着绿光,仿佛一只野兽。
旁白：......
旁白：果然。
旁白：这个村子里的人还没死完。
旁白：这村子才刚开始人吃人。
旁白：从地上吃剩的尸骨推断,他们是从小羊开始吃起,也吃了一些母羊。
旁白：那我们的小羊,有危险了!
村民甲：[快看!村外来人了!他们牵着马,还带了几个娃......嘿嘿嘿......可以抢了吃!]
村民乙：[吃!吃、吃!!!]
旁白：一个村民叫了一声,另一个村民也从另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
旁白：紧接着,我看到四五个村民,从附近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旁白：这些村民眼里冒着绿光,摇晃着身体,朝着驮马和小羊冲了过去。
琼华：[呜......]
旁白：站在我旁边的琼华被吓得变了脸色,红儿和翠儿也想往后逃。
旁白：可她们的腰被绑住了,逃不掉。
旁白：这些饥民在她们看来,像是吃人的妖怪。
良：[滚!!!]
旁白：我怒喝一声,对冲过来的村民发出了警告。
村民乙：[吃!!!]
旁白：一个村民饿得发昏,他不听我的,依然向着小羊们冲去。
旁白：真他妈不要命!
旁白：我在心里怒骂一声,赶忙踏步冲了上去。
旁白：这厮可能是饿昏了,跑得并不快。
旁白：我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追上了他。
旁白：我没有直接用刀,而是抬起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身上——
旁白：——嘭!
旁白：他饿了很多天,脚步虚浮,又没什么体重,我一脚便把他踹飞出近十步。
村民乙：[咳——咳......啊......]
旁白：这不要命的饥民翻滚着,在地上跌了三下。
旁白：等到第三下倒地后,他扭曲着身体,骨头似是被踹散架了。
旁白：他咳了一口血,紧接着瞪大着双眼,仰头看着天空疯狂呼吸着,像是快渴死的鱼。
旁白：我这一脚估计快要了他的命。
旁白：不过,这人想吃我们的小羊,那估计早就吃了自家的小羊了。
旁白：我要了他的命,也是他活该!
旁白：......
良：[都后退!我有刀——谁来抢、我杀谁!]
旁白：我大声向包围过来的村民宣布着我的规矩,将小羊们护在了身后。
旁白：同时,我将刀拔了出来,指向了他们。
旁白：阳光照在刀尖之上,村民们被银亮的刀光吓得退后了一步。
舌头：[妈的!哪来的一群野猴子,敢对我们下手?我们杀了那么多人,杀你们轻而易举!]
舌头：[敢抢我们的人,一会儿我们几十个兄弟们下山把这村子给屠了!]
旁白：舌头也拔出了刀,给我壮声势。
旁白：他这招不错,虚张声势摆出了土匪的架势,并且说一会儿还有人要来。
旁白：若是在寻常年份,我们不敢这么做。
旁白：再猖狂的土匪,没几十人也不敢直接冲到村里去打劫。
旁白：不过,现在他们饿久了没力气,估计不会考虑太多。
旁白：而且现在正值灾年,这小村子早没有官兵会去管,不用担心他们去临近镇子通风报信。
村民丙：[......]
旁白：村民们看到我这副样子,都不敢再上前。
旁白：刚才挑事的村民,更是直接跪坐在地上。
村民丙：[好汉饶命啊!饶命啊!]
村民丙：[村里没东西了!前些日子潼关的官老爷说要去剿贼,把所有余粮都拿走了!还捉了村里的几个姑娘去劳军!]
村民丙：[现在......我们村里什么也没剩下了,没法孝敬好汉了......]
旁白：为首的村民磕着头,其他村民也开始避开我们。
旁白：我打量着近处远处的村民们,在心里清点着他们的数量。
旁白：十七个。
旁白：目前能看到的村民,一共有十七个。
旁白：他们大多数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和小孩。
旁白：女人照他们所说,大多都被官兵劫走了。
旁白：而没带走的女人和小孩......可能就是被他们给吃了。
旁白：不知还有没有更多的村民活着......总之,得对他们多一些警惕。
旁白：这些人,现在和野兽没太多区别。
舌头：[呵,你们也不用慌,我们今天不是来劫财的。]
舌头：[我们只想来找一个叫刘永福的人,带他来找我们!]
村民丙：[刘永福?......那小子一个月前就跑了!]
舌头：[跑了?]
村民丙：[对啊,上个月官老爷来抓壮丁和匪军打仗,刘永福不知从哪听的消息,提前跑了......]
舌头：[妈的,这小子倒溜得挺快......他逃去哪了?]
村民丙：[不知道啊,东边闹荒不厉害,大概是往东逃了。]
良：[你们知道东边闹荒不厉害,为什么不逃?]
村民丙：[逃了呀!村里多半的人都逃荒去了呀!往东边逃的有,向西边逃,投反贼的也有!]
村民丙：[我们这些留在村里的......大多都是些老胳膊老腿......走在外面,怕被人给吃了。]
村民丙：[都说落叶归根,哪怕死,我们也得死在祖祖辈辈的土地上,省得变成孤魂野鬼!]
旁白：村民远远地看着我们说着,目光中透露出无奈。
良：[......]
旁白：他的想法确实也有一些道理。
旁白：这些人哪怕要死,也不愿意出去试试看。
旁白：逃荒或者投靠反军,对他们而言意味着更大的风险,最后的结果大概也比不上死在原本的土地上。
旁白：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舌头这种四处奔走的人,可能才是少数人。
旁白：大多数人或许就是生在一个地方,死在一个地方。
村民丙：[好汉呐......]
旁白：正当我思考的时候,刚才那个村民又叫了我一声。
良：[......]
旁白：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村民丙：[我儿说是去打仗就没消息了,老婆也被官兵带走了,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了......我饿得发昏,熬不过两天了......]
村民丙：[你们能不能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匹马......或者至少分我们一些粮?]
村民丙：[等灾年过去了,我给你们建庙堂、烧高香。]
旁白：村民跪了下来,恳求着我和舌头。
旁白：十几个村民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他们无泪地哭泣,向我们哀求着。
旁白：一人先带头磕头,其余的人也逐渐磕起头来。
旁白：我该分他们一些粮食吗?
良：[舌头......]
旁白：我动了恻隐之心,将舌头拉到了一边。
舌头：[不行。]
旁白：不用我说什么,舌头便直接拒绝了我即将说出口的提议。
旁白：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舌头：[良,别他妈在这时候惦记着做善人了,刚刚那些尸骨你没看到?]
舌头：[这些人早就饿疯了,他们连自己人都吃、却没来吃我们,他们是心善吗?他们是不敢!]
旁白：舌头低声在我耳旁说着,时而偷眼瞥向远处下跪磕头的村民们。
舌头：[我们是贼、是匪、比他们还恶!他们知道若是上来抢粮食,便要被我们杀、所以才没人敢来抢!]
舌头：[你若是把粮给他们,把他们弄馋了不怕我们了!喂饱了有力气了!咱都得玩完!]
良：[......]
旁白：舌头说得有道理。
旁白：这些人现在对我们卑躬屈膝、磕头求饶,却不代表着他们纯良孱弱。
旁白：我们本来食物便已经不多,没多少能拿出来帮他们。
旁白：若是留了东西给他们,他们必定惦记着我们其他的东西。之后可能会跟着我们,想要杀我们。
旁白：那血淋淋的、堆满了更弱者的尸骨的屋子,便是最好的警示。
旁白：食物不能给。
旁白：一点也不能给!
良：[听好了!我们马不给,粮也不给!]
良：[谁来抢,我杀谁!]
旁白：我和舌头拔出了刀,指着那些下跪磕头的村民,眼里充满了凶狠之色。
旁白：我们面朝着村民,带着小羊们一步步后退,直至离开了水沟村。
旁白：......
旁白：许久后,我和舌头带着小羊们到了村东面的山林中,再也见不到水沟村的影子了。
旁白：我们便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良：[现在怎么办?]
舌头：[还能怎么办,继续往东走吧。]
良：[存粮还够走到陕州吗?]
舌头：[唉哟,他妈的,本来够的,被那些短命的王八兵借了一半,有点不够了。]
良：[那我们去潼关?潼关倒是不远。]
舌头：[良,给你几个胆子去潼关?那里他妈的全都是官兵!]
舌头：[我们虽然有路引,但不好解释这些小羊,被官兵问着就是死!]
良：[你跟尹三熟,知道他的情况多一些......他还在哪里有人?]
舌头：[我想想......]
舌头：[阌乡吧,他在阌乡那里有家差不多的客栈......而且,我在那里也有认识的朋友。]
良：[行,那就绕些路,去阌乡。]
良：[为了防止食物不够,这几天我们都少吃点,多走点路。]
旁白：我对舌头说着,同时也是在说给小羊们听。
良：[......]
旁白：说起来......不知道这些小羊能否理解我刚才在村中的行为。
旁白：她们只看到我刻薄地拒绝了那些村民,哪怕他们下跪磕头,都不给他们发粮。
旁白：但是,她们没有看到那间堆着人骨的屋子,不知道这个村子曾发生过什么。
旁白：她们能理解这一切吗?
旁白：能理解人饿到极致,会变得像是野兽一样,丧失理智去吃人吗?
旁白：大概是不能吧。
旁白：......
旁白：我们向东南方向走,向着阌乡前进。
旁白：因为担心被水沟村的饥民盯上,我们今天在夜里多走了一会儿。
旁白：小羊们多走了快一个时辰,有些走不动了,我们便在原地歇了下来。
旁白：我生了一团火,给小羊们发了干粮和水。
旁白：也许是我说这几天会少发粮,也许是刚撞见了那些饥民的模样,小羊们今天吃干粮时特别认真。
旁白：她们将干粮捧在手里,像是捧着宝贝,一点点品尝着没有滋味的干粮。
良：[阌乡离这里有多远?]
旁白：我也咬了一口干粮,同时问着坐在我对面的舌头。
舌头：[不算近,但也不远,大概三四天能到吧。]
舌头：[哎、陕州你熟吧?阌乡在陕州西南方,有三天的路程。]
旁白：舌头给我说着路程和方向,他一提到陕州,我脑中也有了大概的概念。
旁白：这么看来,我们绕的路也不多。
旁白：......
旁白：这之后,舌头很快便睡下了。
旁白：今天是我先值班,正好,我本来也睡不着。
旁白：见了那些村民后,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旁白：他们先是凶狠、疯狂,后是恐惧、谦卑。
旁白：这些人算是羊吗?
旁白：不算吧。
旁白：毕竟他们会为了生存互相残杀。
旁白：在我的理解里,羊是更麻木的,是那种撕咬着他们的肉也默不作声的。
旁白：那他们是狼吗?
旁白：也不像,他们哭着求饶、下跪乞讨的样子太过卑贱,根本不配为狼。
旁白：那么。
旁白：这些人到底像什么动物?
旁白：......
满穗：[良爷。]
旁白：当我想着白天的那些村民的时候,近处响起了轻轻的呼唤声。
旁白：是满穗在叫我。
良：[什么事?]
旁白：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满穗：[解手。]
旁白：她脸微微一红,有些窘迫地对我说道。
旁白：哦。
旁白：我给满穗解开了绳子,带她来到了五十步外的一个下风口。
旁白：她这次没有骗我,似乎真的是在解手。
旁白：她有些不好意思,让我离远了一些。
旁白：我是完全看不见的,但总觉得能听见一些声音。
旁白：等解手完后,她好像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我身旁。
满穗：[呼,谢谢良爷陪我出来解手,天这么黑,我自己的话肯定不敢。]
良：[哦?你这小崽子还怕黑?]
满穗：[怕啊!我当然怕黑了,都不敢自己走夜路!]
良：[哦......说起来,今天那些村民要冲上来,你怕不怕?]
满穗：[怕啊!当然怕!他们看起来好像要吃了我们哩!]
满穗：[良爷,今天你和兴爷看了一间屋子,那个屋子有什么?]
良：[......]
旁白：满穗好奇地对我问道。
旁白：嗯......
旁白：该不该告诉她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呢?
旁白：......
旁白：告诉她吧。
旁白：这小崽子和其他小羊不同,心智成熟一些,应该也能接受。
旁白：而且正好可以用那个可怕的屋子吓一吓她,挫一挫她的心气。
良：[那屋子里有一块木板,然后整个屋子都是血和肉,血涂在墙上,骨头散在地上。]
满穗：[是人的?]
良：[嗯,死了很多人,大多是小孩的。]
良：[这村子遭了灾,人都饿极了,便开始吃小孩,那屋子里堆着的——都是吃剩的痕迹。]
旁白：我冷漠地对满穗说着,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她的表情。
满穗：[......]
旁白：她看起来被我的说法吓了一跳,但是似乎也没有太害怕。
旁白：呵......这小崽子强装着不怕吧,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我要是她这个年纪,肯定都会怕。
满穗：[良爷,其他孩子不会跟兴爷说我不是哑巴的事吧?]
旁白：嗯?
旁白：当我想着她怕不怕那间屋子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良：[......]
良：[不会,她们怕他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和他说话。]
满穗：[也是,她们都怕兴爷,毕竟兴爷之前差点想杀翠儿。]
满穗：[哦!我觉得大家是喜欢良爷的......有事的时候,大家现在都找良爷。]
良：[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现在都没忘你差点杀了我的事。]
满穗：[呜......良爷真记仇。]
良：[......]
良：[屁股还疼吗?]
满穗：[不疼了。]
良：[......]
良：[你之前说的姐姐和豚妖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满穗：[是真的,我们只要一到洛阳,就会被送到妖怪的餐桌上。]
满穗：[但是,我不怕,我要给姐姐报仇。]
旁白：我皱着眉,专注地凝视着她。
旁白：她目光坚决,不像是在骗人。
旁白：当她念出“复仇”二字时,我明确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旁白：假如真的有吃人的豚妖存在,她一个十一岁的小童,要怎么向豚妖复仇?
旁白：如果是真的......我和舌头,真的该把她们送过去吗?
良：[......]
旁白：我陷入了沉思。
旁白：不行。
旁白：作为狼的我,不该考虑这个问题。
旁白：这些小羊的死活与我无关。
旁白：我活在这世上,只为我自己。
旁白：天很热,地很干。
旁白：我坐在家门前,双手抱着双膝,下巴放在膝盖上,呆呆地坐着。
旁白：我刚哭过,哭得很伤心,不光流了眼泪,还流了鼻涕。
旁白：最近喝水很少,哪怕很伤心地哭了,我的眼泪也没流多少。
娘：[唉,穗儿,别生气了。]
娘：[我们煮了那狸奴......也是没办法。]
娘：[它本来就要死了,都趴在地上不叫了,眼睛眯着,本就难活过今天了。]
穗：[......]
旁白：我蹲在门口,屋里传来娘的声音。
旁白：娘在跟我说话,但是我装作没听见。
旁白：因为我还在生娘的气。
旁白：我讨厌娘,她刚煮了我的小猫。
娘：[穗儿!别耍性子了,人都快饿死了,还管得了畜牲?]
娘：[你奶奶一天昏过去几次,梦话都念叨着想开荤......]
娘：[你这孩子,到底是要奶奶还是要狸奴啊!?]
穗：[......]
娘：[穗儿,听话!趁热也来吃点吧。]
娘：[......]
娘：[哼!不吃算了!再晚点,财儿就都吃完了,一点都不给你留!]
旁白：娘一直在我身后吵着,同时伴随着弟弟狼吞虎咽的吃肉声。
旁白：他刚刚啃了一条腿,牙齿咬下一块连筋的肉,又喝了一大口的汤。
旁白：我不想听到这些声音。
旁白：肉汤的味道从我的身后飘来,这气味发酸,酸中还带着一股臊味。
旁白：这气味让我作呕,但也勾得我肚里咕噜蠕动。
旁白：我不想闻到这味道。
穗：[......]
旁白：我努力想捂住耳朵,又想捏住鼻子。
旁白：可是我只有两只手,做不到。
旁白：于是,我埋下头,把整个脸贴在了膝盖上,贴到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旁白：膝盖中间的那条缝隙,很难让我躲起来,躲离这个我不想待的家。
爹爹：[连芸,穗儿正心情不好,别去扰她了。]
爹爹：[让她自己静静,女儿也大了,她能想明白的......唉。]
旁白：我听到了爹爹的长叹声。
旁白：最近,爹爹像是蔫了的小麦,没了精神,成天都在低头叹气。
旁白：之前那个一直笑着、给人安全感的爹爹,我好久没见到了。
旁白：......
旁白：一切都变了。
旁白：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旁白：天上很久没下过雨。
旁白：上次下雨的时候,弟弟还很小,他还成天被娘抱着。
旁白：我记得那是前年的一天,那年我八岁,下了很大的雨。
旁白：河里的鱼很多,我抓了一条,喂给了小猫吃。
旁白：那一天,爹爹还给我们一家人带过番薯,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番薯。
旁白：在那天后,我就没见过雨。
旁白：没有雨,很多东西都变了。
旁白：河变浅了,鱼都死了。
旁白：土地裂开了,麦子也死了。
旁白：麦子在还没长大的时候就褪色、发黄、然后枯萎死去。
旁白：爹爹拼命地想要救活麦子,他拿起锄头、松土、从早忙到晚。
旁白：他一开始还会笑着鼓励我们,说会好起来的。
旁白：只要他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旁白：然而,麦子依然一片一片地死去。
旁白：一天清晨,我看到爹爹跪坐在麦田里。
旁白：放眼望去,整个麦田的麦子都枯死了。
旁白：麦子和鱼死去的时候是很像的。
旁白：鱼死的时候,它会躺在干涸的河床上,瞪大双眼,缓慢地一呼一吸。
旁白：麦子死的时候,也会躺在龟裂的大地上,风吹动它的时候,它也会缓慢地一起一伏。
旁白：我偷偷看着爹爹。
旁白：我看过他抓着一把麦子的尸体,攥在手心。
旁白：他将那麦子捏在胸口,咬着牙、低着头,好像是哭了。
旁白：他的手心逐渐发力,麦子被他揉碎了,飘散在干燥的风中。
旁白：爹爹尽了全力、却依然没有好的结果,他很不甘心。
旁白：他开始怪罪自己,说自己不该前两年乱花钱,不该买那个番薯。
旁白：我不知道他哭了没有。
旁白：但我猜他肯定哭了。
旁白：......
爹爹：[我上次去换粮的时候,看到镇上的很多屋子都是空的。]
娘：[人都逃走了?]
爹爹：[嗯,听说都在往东跑,要往陕州去。]
娘：[陕州?沈姨不是说那里刚闹了兵变,知县都被人杀了。]
爹爹：[沈姨净会扯些流言!我问过乡老,他说那里并没有兵变。]
爹爹：[而且,你仔细想想,陕州临近潼关,周围驻扎了那么多军队,谁敢在那儿兵变?]
娘：[......]
旁白：我依然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荒地,偷听爹爹和娘的话。
旁白：他们提到了东边的城镇,好像是陕州和潼关。
旁白：“陕州”、“潼关”,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旁白：“兵变”是什么?
旁白：......
娘：[唉,现在怎么办?家里的存粮也不多了。]
娘：[我反复算了一下,咱家这五口,哪怕每天泡稀粥,也只够吃一个月。]
娘：[要么,我们也往东逃?]
爹爹：[不行,娘走不了,两个娃儿也还小,咱们挪不动啊。]
爹爹：[而且,现在所有人都往东逃,官道、山里都是蹲着抢粮的盗匪,不好走啊。]
娘：[唉,可这样下去,吃不上饭要怎么办?]
爹爹：[唉,镇上的当铺还开着,我明天再去当些东西,再去找乡老买些粮。]
娘：[要么把我的镯子也当掉吧。]
爹爹：[那是你爹留给你的,还是算了吧。]
娘：[当掉吧,现在粮价一直在涨,趁早当了买粮......等灾年过去,我们再把它赎回来。]
爹爹：[可是......]
旁白：娘和爹爹还在讨论换粮的事。
旁白：我听到娘要当掉她的镯子。
旁白：那条镯子很好看,是娘家留给她的嫁妆。
旁白：我为了我们能吃饭,小猫被吃了。
旁白：娘也为了我们能吃饭,镯子要被当掉了。
旁白：也许,我该原谅娘?
奶奶：[咳咳咳、咳咳咳咳......]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奶奶的咳嗽声。
旁白：奶奶醒了。
旁白：她生了好几天的病,甚至病得昏了过去。
旁白：我们担心了她好久,她终于醒了。
爹爹：[娘!]
旁白：爹爹和娘都很快凑到了醒来的奶奶身旁。
奶奶：[刚才......你们是不是给我喂了点汤?]
娘：[对,给娘喂了一点汤,我喂的。]
奶奶：[什么汤啊,酸味那么重。]
娘：[狸奴的肉汤。]
奶奶：[哎呀......怪不得啊。]
娘：[汤还有一点,娘要不要再喝点?]
奶奶：[不用,我不喜欢狸奴的味道。]
奶奶：[而且我马上要去见阎王爷了......不必给我喝汤了,你们自己喝吧。]
爹爹：[娘......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的气色比昨天要好多了。]
奶奶：[我自己怎样,也只有自己知道......]
奶奶：[我啊,刚去了一趟鬼门关,见了牛头马面,他们想用锁链套我......我一甩身子......给挣开了......]
奶奶：[我不是怕跟他们走,只是有事还没跟你们说完啊。]
爹爹：[......]
爹爹：[唉娘,你说吧。]
奶奶：[这灾来得突然,但想来也早有预兆。]
奶奶：[早几年你爹走的时候,我就做了噩梦,梦到的场景和现在一模一样,现在说的话,好像在梦里也都说过。]
奶奶：[你们在我走后,一定要去找水,要去找蛇,蛇的旁边可以挖井,有了井,村里的人都活了。]
奶奶：[咱后院的那宝贝,不要吃,不能卖,因为有神仙寄宿在上面,不能得罪神仙。]
奶奶：[啊......我想见财儿......财儿在哪啊?]
弟弟：[奶奶,我在这。]
奶奶：[唉......唉......财儿真乖......]
旁白：奶奶叫了一声弟弟,弟弟便跑了过去,凑在了奶奶的旁边。
旁白：奶奶比起我,一般都会更疼弟弟,有事也会先叫弟弟。
旁白：她经常会忘了我。
奶奶：[穗儿呢?]
穗：[!]
旁白：不过,令我意外的是。
旁白：这次,她很快便叫了我的名字。
旁白：我坐在原地,听奶奶叫着我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了。
旁白：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奶奶。
旁白：不久前,我刚因为娘说奶奶想要吃荤的、害小猫被煮了而生奶奶的气。
旁白：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旁白：我不太生她的气了。
娘：[穗儿,快过来。]
旁白：娘叫了我一声。
穗：[......]
旁白：我没有再赌气,而是乖乖地和弟弟一起,坐在了奶奶的床榻边。
穗：[奶奶,我来了。]
旁白：我轻轻地唤了奶奶一声,坐下来看着奶奶。
旁白：奶奶躺在床上,她的呼吸很弱,却很平稳。
旁白：我本来以为她会因为身体虚弱而脸色发白。
旁白：然而,此时,她的脸却有些发红。
旁白：她额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嘴角也带着笑意,看起来和蔼而慈祥。
旁白：奶奶在我印象里,一直很爱吵架,甚至可以说得上喜欢没事找事。
旁白：家里人稍微有什么做得不好,她都会跟在后面唠叨上半天。
旁白：但是,现在的她和以前都不一样,看起来非常温柔慈祥。
旁白：这让我感到有些陌生,我快认不出这样的奶奶了。
奶奶：[财儿......穗儿......来,奶奶要给你们讲故事。]
爹爹：[娘,你这身体,还是好好休息吧。]
奶奶：[唉,不休息......我比刚才感觉更有精神了,睡不着了。]
奶奶：[我就想给两个娃儿多讲点故事......你们忙你们的,就不要管了。]
旁白：奶奶喘着粗气,训斥着想让她休息的爹爹。
旁白：她这幅样子,倒是又像了那个我熟悉的奶奶。
奶奶：[财儿,之前听过鬼差的故事吗?]
弟弟：[没。]
奶奶：[那豚妖的故事呢?]
弟弟：[也没。]
奶奶：[唉呀,那看来奶奶之前净给穗儿讲了,都没给你讲。]
奶奶：[那我先讲豚妖的故事吧。]
奶奶：[几百年前,华州附近的华山上住着一头豚妖,修为千年,专吃小娃子......]
奶奶：[四个小娃子被捉了去,其中有个勇敢的娃子藏了一把刀,准备要杀那豚妖......]
旁白：奶奶给我们讲着豚妖的故事。
旁白：她讲着讲着,太阳落山了。
旁白：屋里的阳光越来越暗,奶奶眼中的光也越来越暗。
旁白：晚上的时候,奶奶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旁白：她说每一句话都很费力,一边努力喘着气,一边在牙齿里挤出字。
旁白：......
旁白：最后,她的故事没讲到结局,便停下了。
旁白：我本以为她睡着了,却没听见她的呼吸声。
旁白：爹爹过来摸了摸奶奶的手腕,茫然地怔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旁白：我也摸了摸奶奶的手腕。
旁白：很冰、很凉。
旁白：......
旁白：这之后,娘和爹爹围着奶奶哭了。
旁白：弟弟看到他们在哭,也开始哭。
旁白：呜呜呜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旁白：我呆在原地,看着大家,心像是刀剜一样痛,却没有哭。
旁白：今天早些时候,眼泪已经为小猫流完了。
旁白：半夜的时候,早没了奶奶的份。
旁白：从水沟村出发,到阌乡要花三天。
旁白：我们每天都会走一些路,黄昏时吃一次干粮,再喝一些水。
旁白：这一路上,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旁白：真要说有些特别的事的话,我注意到小羊们互相间的关系好了一些。
旁白：一次,舌头睡得鼾声很大,我也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旁白：小羊们趁此机会,偷偷地说了几句话。
琼华：[姐姐,你原来不是哑巴呀?]
满穗：[是呀,不是哑巴。]
红儿：[姐为啥要装哑巴?]
满穗：[哑巴做事方便,谁都会对哑巴戒心少一些。]
琼华：[可要是被兴爷和良爷发现了怎么办?]
满穗：[你们不说,他们便发现不了呀......应该不会说吧?]
琼华：[不说的,一定不说的!]
翠儿：[姐姐!谢谢昨天把你滴粮分了额一块。]
满穗：[没事,你多吃点,好长大。]
满穗：[话说,你们为啥都叫我姐姐呀?为什么觉得我比你们大?]
红儿：[额也不知道,姐虽然和额一样高,但是感觉更像一个大人。]
红儿：[而且,叫不出姐的名字,额也只能叫姐啦。]
满穗：[喔......我看起来还更像大人啊......]
琼华：[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琼华：[我知道翠儿叫翠儿,红儿叫红儿,她们也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就是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满穗：[我的名字是穗,你们叫我穗姐姐就好。]
满穗：[不过,千万要记得,不要在兴爷面前同我说话,兴爷若是知道我不是哑巴,会打死我的!]
琼华：[明白的。]
旁白：满穗压低了声音,却郑重其事地对小羊们嘱咐着。
旁白：我眯着眼,偷听着她们说话。
旁白：呵。
旁白：这小崽子跟其他小羊报的名字,和跟我报的不一样。
旁白：我这听到的名字是“满穗”。
旁白：而其他小羊那里听到的是“穗”。
旁白：她到底叫什么?
旁白：不会告诉我的名字,也是骗我的吧?
旁白：......
旁白：三天来,我一直关注这些小羊,想着关于她们的事。
旁白：我会想着她们原本是生在怎样的家庭,大概曾过着怎样的生活。
旁白：这样的想象支撑着我这几天的精神状态,也分散了我对饥饿的感知。
旁白：这几天我们定了规矩,每天只吃一顿粮。
旁白：这么少的粮,对于小羊是不够的,对于我肯定也是不够的。
旁白：下午吃了粮,半夜的时候,肚子便会开始咕咕地叫,腹中好像有一潭不平静的水,一直在翻腾。
旁白：饿到黎明,可能是饿过了,便不觉得饿了。
旁白：而到了正午,烈日当头,原本肚中的那潭水化成了一团火,烧得我口干舌燥,烧得我头晕。
旁白：这时的我,仿佛没了三分魂魄,头昏昏的有点难受,脚步也比吃饱了的时候要重一些。
旁白：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旁白：三天后,我们便穿过官道,到了阌乡。
旁白：......
旁白：舌头说的没错,尹三确实在阌乡有一家客栈。
旁白：我们到阌乡后,稍加打听,便找到了位于东城区的那一家客栈。
旁白：这间客栈和华州那家非常相似,房屋大小和装潢几乎一致,只有桌椅的摆放会有细微不同。
旁白：舌头进了客栈后,便去找里间的小二说话了。
旁白：我和小羊们坐在客栈的厅堂内,远远便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
阌乡小二：[这位爷,请问您是哪位啊?是三爷的朋友吗?]
舌头：[是啊,我们是尹三那边的人,正在替他运货......货是四只小羊,要运到洛阳。]
阌乡小二：[哦,三爷的活我知道的!两个月前刚接过一队!]
舌头：[接过一队?也是去洛阳的吗?]
阌乡小二：[是啊,都是往那送的,而且也是几只小羊。]
舌头：[......]
舌头：[先不说这个,我们走了几天了,需要在这休息一天,再补充一些补给。]
阌乡小二：[明白,您在这休息就行,接三爷的活在这住是不要钱的,若是想买什么东西,我告诉您在哪买。]
舌头：[好,我知道了。那,还有一件事想找你打听下。]
阌乡小二：[呃、什么事?]
舌头：[李贵是不是在城里啊?他现在在哪?]
阌乡小二：[李贵?哦!李爷啊!他今天去东市的一家酒楼了,我等会儿给您指条路。]
舌头：[啊不用,我知道哪个酒楼,上次他带我去过。]
旁白：......
旁白：舌头和店小二差不多聊完了。
旁白：他们好像又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舌头便从里间走出来到了大厅。
舌头：[良,我一会儿去市集买些补给,顺便,去见个朋友。]
良：[这城市还能买到粮食?]
舌头：[买得到!毕竟是大城,有是有,但是价格听说翻了一番呐,他妈的!]
良：[翻一番也得买啊,离洛阳还有挺远的路......]
良：[另外,你出去又是买东西又是见朋友,我留这要做什么?]
舌头：[你看着这些小羊就好!啊,我刚才跟店小二说了,带你们去澡堂,你可以带小羊们洗洗。]
良：[你不先洗了再出门?]
舌头：[我?不用!我今天不住这客栈,要找李贵给我安排个地方住,也顺便在那洗了。]
舌头：[绮罗粉黛,浑圆妥帖,可比这些小羊们有得看啊!]
良：[......]
舌头：[嘿嘿,哥知道你不好这一口,不然呐,也带你开开荤呐。]
旁白：舌头挤眉弄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着。
旁白：他摆出这幅表情后,我才想起来李贵是谁。
旁白：李贵我见过一次。
旁白：他是阌乡里类似尹三的人,也干人牙子的活。
旁白：不过,他常卖的不是小羊,而是女人。
旁白：他常把一些偏远地方的良家妇女拐到勾栏,或者把勾栏里的婊子包装一下,卖到哪家去做丫鬟,一直干的都是这种生意。
旁白：他在阌乡有个酒楼,里面全都是烟花女子。
旁白：舌头去找他,还会去住一晚。
旁白：我想,他估计是想和李贵聚聚,顺便寻花问柳一番。
旁白：我对这些兴趣不大,确实不如看着小羊们,免得她们跑了。
旁白：......
阌乡小二：[良爷,水已经烧好了,这边请。]
旁白：舌头走了后,小二带我们来到了客栈后堂的澡堂。
旁白：这澡堂是混池,还挺大,竟有酒店大堂的三分大小。
旁白：澡堂有一个大水池,在正中央。也有一个大木桶,在边上。
旁白：水池和木桶旁边摆放着木盆,无论是水池还是木桶里都盛满了刚烧好的水,白乎乎的热气浮于空气中,缓缓漂浮着,像是微缩的云。
旁白：小二之后便离开了,只留我和小羊们在澡堂。
良：[喂,我给你们把绳子解开,都洗一下澡......]
良：[我用那边的水池,你们用木桶。]
良：[洗完了后,也顺便在旁边的水渠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一下,晒干了第二天要穿。]
旁白：我一边对小羊说着沐浴更衣的相关事宜,一边解开绑在小羊腰上的绳子。
琼华：[良爷......有事想问。]
良：[什么事?]
琼华：[我们要一起洗吗?]
良：[对啊,你们都要一起洗。]
琼华：[不是......我是说良爷要跟我们一起洗吗?]
良：[不一起洗,我在水池里洗,你们在木桶里洗。]
琼华：[那是同时洗吗?都在这个澡堂里洗吗?]
良：[......]
琼华：[良爷......我们要都在这个澡堂里,良爷脱光衣服,我们也脱光衣服......是这样洗吗?]
良：[......]
琼华：[抱歉......良爷,可能是我多想了。]
琼华：[但是......男女授受不亲,爹娘说过,女子的身体......只能给丈夫看。]
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良：[不过,前几天你们解手的时候,我不也在旁边看着?]
琼华：[不一样!有草丛,良爷看不到。]
琼华：[而且,爹娘说了,女子满七岁,便不可与男子共浴,这是严规,犯了会嫁不出去的!]
良：[......]
旁白：我沉默地看着琼华说完,一言不发。
琼华：[......]
旁白：同时,琼华看我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了。
旁白：她低着头,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害怕,一直不敢看我。
旁白：嗯......
旁白：她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据理力争,不想和我在同一浴室沐浴。
旁白：我起初时觉得有些突兀,细想也觉得有道理。
旁白：我本觉得小羊们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
旁白：但似乎在一些人眼中,满七岁的小童便应该有性别之分、男女之别。
旁白：其他几只小羊,看着都出身于贫农家庭,对这些繁文缛节不会太上纲上线。
旁白：可对于从小家教严格的琼华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旁白：我常听闻有良好出身的女子,因为名节受辱而寻死觅活,可能我并不会觉得男女有别有那么重要,但她可能会很在意。
良：[......]
旁白：我在心里认同了琼华的想法。
旁白：但是,我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顺从她的提议。
旁白：这些小羊,是人牙子买来或拐来的小羊,她们对我而言,是货品、是商品。
旁白：我如果这时候向她妥协,她们之后会不会更蹬鼻子上脸,不服从管教?
旁白：若是就这样和她们一起洗了,才能让她们更认清自己身为“货品”的处境吧?
旁白：可是,我又不是真正的人牙子,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旁白：......
满穗：[要么这样吧——琼华、红儿、翠儿,你们先洗,我和良爷之后洗。]
旁白：正当场面僵持住时,满穗突然说话了。
旁白：啊?
旁白：她像是哑巴一样沉寂了很久,却突然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旁白：这小崽子在说什么?
翠儿：[嗯、穗姐姐!你怎么说话了!你不能在良爷面前说话滴!]
红儿：[穗姐姐......]
琼华：[......]
旁白：翠儿的关注重点是满穗突然在我面前说话,而红儿和琼华则是一脸错愕、瞪大眼睛看着满穗,不知是在为她突然说话而惊慌,还是为她突然提议要跟我一起洗震惊。
满穗：[没事,良爷知道我不是哑巴,不用担心的。]
旁白：满穗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满穗：[我提议你们先洗、我和良爷后洗,是觉得这样才合适。]
满穗：[男女授受不亲,琼儿家教严,不能与良爷一起洗,也不好自己洗,干脆你们三个一起洗吧。]
满穗：[可若是这样,难免良爷会有些寂寞,良爷若喜欢让女童陪着洗澡......我可以陪良爷洗......]
良：[......]
旁白：满穗看了看众小羊,又看了看我。
旁白：然后,她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委屈。
旁白：其他小羊同情地看了看满穗,又看了看我。
旁白：她们的目光剐得我不太舒服,仿佛把我误会成了某种怪异恶劣的人。
良：[小崽子,你休要乱说!我几时说过喜欢女童陪着一起洗澡?]
良：[我开始提议一起洗,是觉得若是分成两拨人,水冷了又要烧,花时间又费银两,不值当的!]
良：[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干嘛......你们洗吧,等你们洗完了,我再单独洗!]
旁白：我被这些小崽子看得心烦,一急说了一通话,然后走出了门。
满穗：[谢谢良爷!]
琼华：[啊......谢谢良爷......]
旁白：背后传来了小羊们的道谢声。
旁白：咚!
旁白：我离开了澡堂,转身关上了澡堂的木门。
旁白：......
旁白：我守在澡堂门外,小羊们在里面洗澡。
旁白：虽然隔了一扇木门,但隐约间,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翠儿：[呀!这水好烫!]
红儿：[这确实有点烫!看来还得再凉一哈再进了。]
满穗：[水池这边不烫呀,我们可以去这里洗!]
琼华：[穗儿姐,良爷刚才说了他要在水池洗,我们不能洗吧。]
满穗：[嗯?良爷说了吗?]
红儿：[嗯,额记得良爷说过!他说他要在水池里洗,要额们在木桶里洗。]
翠儿：[额也记得!]
琼华：[对,穗儿姐,我们还是不要......哎?穗儿姐你怎么踩到水池里了呀?]
满穗：[没事的,我们也来这边洗吧,不用管太多。]
满穗：[四个人用木桶太挤了,肯定是要用水池的......等我们洗完后,再帮良爷换新的水就好。]
琼华：[哦......那好,穗儿姐会放水池里的水吗?]
满穗：[我看看......嗯,应是这么弄......呀,怎么直接就放水了!哦......哦,会了会了!]
旁白：......
旁白：我听着她们讨论要不要用水池的问题。
旁白：最后,她们在满穗的带领下,似乎还是要用那个水池。
旁白：行吧,她们想用就用吧,等会儿能给我换新的水就行。
旁白：......
红儿：[呼......水池里的水真舒服......这池子快跟住的房子一样大了。]
翠儿：[哎呀,姐,想拉臭臭!]
红儿：[你先憋着!拉在这里姐要打你滴!]
翠儿：[好——额能憋着!]
翠儿：[姐,额想洗头!头痒了好几天了,怕有虱子!]
红儿：[你过来,额给你洗。]
翠儿：[要把头放到盆里吗?]
红儿：[你等一哈,嫑乱动,额先往盆里加水。]
翠儿：[姐!不要加了,水进耳朵里咧!]
旁白：......
琼华：[穗儿姐是哪里人?]
满穗：[我?嗯......家里住在洛阳。]
琼华：[洛阳?那不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洛阳是什么样的?]
满穗：[也没什么,就是一座很大的城镇,有很多人,有吃不完的粮食......琼儿是哪里人?]
琼华：[我祖籍杭州,父母都是杭州人。]
满穗：[杭州!我知道!那是很美的地方,白娘娘和许宣在西湖相遇,后来被法海镇在了雷峰塔。]
琼华：[我也听过白娘娘的故事......不过,其实我对杭州也不了解。]
琼华：[我出生后不久,爹爹就从杭州调到了京城,我们一家都在京城住。]
满穗：[京城......喔!听说京城的皇宫很漂亮,金黄的琉璃瓦会发光,万岁爷就住在皇宫里......琼儿,你见过万岁爷吗?]
琼华：[我没见过,但是爹爹见过。]
满穗：[万岁爷,是什么样的?]
琼华：[爹爹说他很年轻,长得像龙,很威风!]
琼华：[哦......我虽然没见过万岁爷,但见过袁伯伯,他来过我们家里。]
满穗：[袁伯伯?]
琼华：[嗯,袁伯伯就是袁督师,穗儿姐不知道吗?]
满穗：[不知道,我只知道京城有万岁爷,万岁爷管着天下百姓。]
琼华：[红儿和翠儿也不知道吗?]
红儿：[不知道。]
琼华：[那不聊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袁伯伯的事。]
琼华：[只知道他后来犯了错,不仅自己死得很惨,还害惨了我们家......我娘和袁伯伯是远亲,他被罚,我家也被罚了。]
满穗：[听说琼儿你是被兴爷他们拐来的?]
琼华：[嗯......一年前,有官兵带我们家去边关......路上,我被假官兵抱上了一辆车。]
琼华：[我的身子被绑住,嘴巴被塞住,乘了很久的车,最后被送到了三爷那里。]
满穗：[你没想过要跑?]
琼华：[我不敢跑,三爷说我要是逃了被抓住要被打死,还给我看了小孩的骨头......]
琼华：[而且......爹娘早就不要我了......他们本来就没想着找我。]
满穗：[这是尹三和你说的?]
琼华：[......]
满穗：[那你别信他,也别怕他!你爹娘一定还想找你的!]
旁白：......
旁白：我听到满穗和琼华聊了很多话。
旁白：她们似乎聊了些不该聊的。
旁白：两人的声音在这之后小了一些,几乎听不见了。
旁白：她们大概是意识到我可能在澡堂之外听着,在瞒着我讲悄悄话。
旁白：嗯......难道这俩小羊想策划逃跑的事?
旁白：那可不行。
良：[喂!你们别聊太多,要洗快洗!]
良：[我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没洗完我就进来了!]
满穗：[良爷!你不能进来!]
良：[为什么不能进来?]
满穗：[我们还没洗完,洗完了还要洗衣服,一炷香时间不够。]
满穗：[哦,良爷!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良：[什么事!?]
满穗：[我们等会儿洗了衣服要怎么换衣服?这里没有能换的衣服。]
旁白：我听到了澡堂内传来小崽子的声音。
旁白：嗯......好像还真是这样。
旁白：我只告诉她们要洗衣服,要晒衣服,却没给她们找到换洗的衣服。
旁白：这样的话,她们没法去晒衣服,洗完澡后也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
旁白：能让她们自己去跟客栈的人要吗?
旁白：似乎不能。
良：[等着!我给你们去找几件!]
满穗：[谢谢良爷!]
旁白：真麻烦。
旁白：......
满穗：[良爷,你能找到木刷吗?我们想刷刷脚。]
良：[刷什么脚?这么多事!]
满穗：[走了那么多天,脚脏得难受,不刷之后走不动。]
良：[等着!]
旁白：真麻烦......
旁白：......
红儿：[良爷!翠儿还是憋不住了,能找个尿壶吗?]
良：[你胆子还真大,让我去给你们拿尿壶?想找打?]
红儿：[呜......良爷,那还是不找了!额不敢再提了!]
满穗：[良爷,拜托去找个来吧,一会儿翠儿拉在水池里,你之后也不好洗......]
良：[......]
满穗：[求求良爷了,帮帮翠儿吧。]
良：[等着!!!]
旁白：真麻烦!!!
旁白：......
旁白：小羊们让我给她们拿了很多东西。
旁白：几件衣服、一根木刷、以及尿壶。
旁白：我跑了几趟,每一趟都是把这些东西带到澡堂门口,轻轻敲门。
旁白：不一会儿,澡堂里便会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接过了她们所要的东西。
良：[......]
旁白：我靠在澡堂的木门外,听着澡堂里不时传来小羊们的说笑声。
旁白：妈的,越想越不对劲。
旁白：我明明是帮人牙子押送这些小羊的,她们都是我运的货,然而此时却蹬鼻子上脸了。
旁白：刚认识她们的时候,这些小羊一个个都得看我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旁白：如今,洗澡是她们先洗,东西还得我帮着拿,把我当杂役使唤!
旁白：等一下,这么想的话,我是为什么同意了她们自己洗,而且还让她们先洗、我在门口给她们守门?
旁白：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猖狂起来的?
旁白：我开始认真地反思。
旁白：而回忆到关键的地方,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满穗那委屈的神色。
旁白：是她。
旁白：就是这个小崽子带的头,也是她给我下的套。
旁白：刚才,我就是被她这幅神态骗到,才一下出了澡堂的。
旁白：但事实上,我是不是有点过度反应了?
旁白：她们是我运送的货品,我凭啥不能以主人的姿态要她们陪我。
旁白：现在,像这样,被她们像是下仆一样使唤太憋屈了。
旁白：不能忍!
良：[喂!都不许洗了!!!都给我滚出来!!!]
旁白：我朝着澡堂门内怒喝一声,猛地一锤木门,震得小羊们的说笑声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满穗：[良爷,再等等!]
良：[等个屁,我数十个数,谁不出来,我要按在水里打!]
满穗：[马上!马上!]
琼华：[啊、良爷莫打!我们这就换衣服!]
红儿：[妹子!赶紧穿衣服!]
翠儿：[姐,额又想拉臭臭咧!]
红儿：[憋!赶紧给额憋住!不许拉!]
旁白：......
旁白：十个数后,小羊们换上了客栈给的衣服,从澡堂里走了出来。
旁白：她们刚洗了澡,看起来清爽干净,身上没有臭味了。
旁白：我叫得比较匆忙,小羊们的头发没擦干,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睫毛上也还沾着水珠。
旁白：她们一边走,一边理顺自己的头发,脚踩在客栈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旁白：客栈的衣服似乎是给成年女性穿的,对她们来说显得有些大,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不太方便走路。
旁白：但反正明天她们就要把衣服还回去,也无所谓了。
旁白：......
旁白：我把小羊们带上了楼,锁在房间里。
旁白：这之后,我想自己去洗澡,再换一下衣服。
旁白：但是,在此期间,有件事我必须要干——
良：[你!一会儿要跟我一起去洗!]
旁白：我拽住了满穗的小臂,想拉她一起走。
旁白：这不仅是因为我不放心她单独和其他小羊在一起,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或是策划着什么阴谋。
旁白：也是因为我怀疑她之前拿捏了我的心理,把我当仆人使唤,想报复她一下。
满穗：[良爷,我洗过了。]
良：[我马上要洗,你要给我添柴、烧水、换水、洗衣服,做这些肯定要出汗,做完后我们正好再去洗一次。]
满穗：[呜......这些事都让我一个人做?良爷也真要我陪你洗?]
良：[是啊,都让你一个人做,而且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洗。]
旁白：我看着满穗,冷冷一笑,再次确认了我的命令。
满穗：[好吧......]
旁白：她看我如此坚持,也不再讨饶,低着头,乖乖地被我拽着胳膊走了。
旁白：......
旁白：——哗啦。
旁白：满穗将烧好的热水倒在了木盆中。
旁白：她因为力气小,只能拿木盆来盛水,想装满整个水池要跑很多趟,花了不少时间。
旁白：给水池换水的时候,她为了防止自己滑倒,会谨慎走着每一步。
旁白：给木桶换水的时候,她总要踮起脚尖,才能把木盆里的水倒进去。
旁白：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放水、打扫、添柴、加水。
旁白：此时,她已经忙得汗流浃背,脸颊通红,终于是快忙完了。
满穗：[哈啊......哈啊......良爷,我好累。]
旁白：满穗站在浴室里,双目迷离,好像没了力气。
旁白：她的双腿因为累而轻微发抖,身上也都是汗。
旁白：嗯......我看她这幅样子,也不太生她的气了。
旁白：虽说,我帮她跑腿拿了不少东西,但她也干了那么久的活,算扯平了。
良：[行,就这样吧。]
满穗：[那良爷把我关回去吧?]
良：[不行,你现在一身汗,还是和我一起再洗一遍吧。]
满穗：[啊?良爷真要陪着洗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捉弄我随便说说。]
良：[我一向说一不二......而且,你若是这样回去,先不说感冒,一身汗臭味,其他小羊大概会嫌弃你。]
满穗：[啊?我身上有汗臭味吗?]
良：[有。]
旁白：其实没有。
旁白：我没闻到。
满穗：[......]
旁白：满穗听了我的话后,算是默许了我的提议。
旁白：她走到木门前,双手拽住两边,关上了木门。
旁白：然后,她背对着我,手放在客栈那件宽衫的腰带上,手指伸进腰带的结里转了一圈。
旁白：腰带解开,她的衣衫也朝两边敞开。
旁白：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她像是蜕皮的蛇,衣服先顺着窄小的肩膀滑落下来,再整个掉落下来,最后露出了她整个光溜溜的身子。
良：[......]
旁白：我在她衣服完全落下来之前,还是忍不住别过了目光。
旁白：但是,眼角的余光里,还是能注意到她那瘦小的身躯。
旁白：她的肌肤没那么白,呈小麦色,隐约透着一些粉色。
旁白：她太瘦了,皮包着骨,能明显看出脊骨、腿骨和肩胛骨的轮廓。
旁白：她因为刚忙活了很久,身上都是汗。
旁白：汗珠在脊骨两侧零星分布着,被澡堂里微弱的光芒照得发亮。
旁白：这小崽子唯一看起来有肉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屁股吧。
旁白：话说,她上次脱个裙裤,都扭扭捏捏地不想脱。
旁白：这次为何能如此自然地一下把衣服全脱了?
旁白：这难道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满穗：[良爷,我脱完了......我是跟你一起在水池里洗?还是在木桶里洗?]
良：[......]
满穗：[......]
良：[你在木桶里洗吧。]
满穗：[好。]
旁白：她答应了一声,先是用手试探了一下木桶的水温,然后便踩着小木凳,爬到了木桶里。
旁白：我听到哗啦的水声,知道她钻进了木桶里,于是便把目光往她那边挪。
旁白：木桶瞬间水漫金山,水像瀑布一样顺着木桶的边缘流淌了下来。
旁白：她只露出脑袋和肩膀,先是用手理了理头发,将头发梳理到耳朵后边,然后将身体转向了我,扑闪着大眼睛。
满穗：[呼......好烫好烫。]
满穗：[良爷......嗯?良爷刚才没在看我呀。]
旁白：她惊讶地发现了我一直没朝她的方向看,便笑盈盈地看着我。
良：[看了啊,只是因为没什么好看的,就没盯着看。]
满穗：[良爷觉得我很瘦吗?]
良：[对啊,太瘦了,看起来不太健康的那种瘦。]
满穗：[......]
良：[喂,我现在也要脱衣服了,你把头也转过去。]
满穗：[嘿嘿,良爷不想我看你的身体吗?]
良：[是,不想。]
满穗：[良爷都说了看过我的身体了,也让我看回来吧......]
满穗：[除了爹爹,我还没看过其他男人的裸体......有些好奇呢......]
良：[讨打?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耻。]
满穗：[啧,明明是良爷不知耻,非要让我跟你一起洗。]
良：[......]
满穗：[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别打我!]
旁白：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地瞪着她,摆出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旁白：她终于吓得又背对着我,捂着眼睛,不再说话。
旁白：......
良：[......]
旁白：我快速解下腰带,将衣服脱掉扔到一旁的竹筐里,然后将整个身体都泡在了水池里。
旁白：不过,这水池还是太浅,哪怕我盘腿坐下,也仅能让我的下半身隐在水池里,上半身还是要整个露在外面。
旁白：这样的话,如果我想洗上半身,只能拿木瓢舀一些水,再浇到身上。
旁白：还好刚才去给小羊拿了木瓢,现在倒也算造福了自己。
满穗：[哇,良爷的身子好壮。]
旁白：当我伸手去拿木瓢的时候,传来了满穗的声音。
旁白：她趴在木桶上,好奇地看着我的身体。
良：[......]
旁白：不知怎的,我又莫名有些不爽。
旁白：木桶的位置比水池要高,当我坐在水池里的时候,她是从略高我一点的地方俯视着我。
旁白：她双臂放在木桶上,下巴枕在手心里打量我的样子,好像在看小孩子。
满穗：[一、二、三、四、五、六、七......]
良：[你在数什么?]
满穗：[我在数良爷身上的疤,一条大的,好多条小的,为什么有那么多疤?]
良：[都是些刀伤,这些年在山里办事,难免会遇到盗匪或镖师。]
良：[我不太会说话,一言不合就和他们打起来......最后,他们留了命,我留了疤。]
满穗：[良爷杀过很多人吗?]
良：[对,杀过。]
满穗：[大概多少个?]
良：[没数过,几十个吧。]
满穗：[......]
良：[怎么,怕了?]
满穗：[不怕。]
良：[少嘴硬。]
旁白：......
满穗：[良爷,今天兴爷好像不在,他去哪了?]
良：[去找女人快活了。]
良：[东城有个酒楼,里面都是女人......丰乳肥臀,可比你们这些干瘪的小崽子要好看多了。]
满穗：[那良爷为何不去和兴爷一起?]
良：[我要是去了,谁看着你们?]
满穗：[......]
良：[而且,我本来就对那些地方不感兴趣。]
满穗：[不感兴趣?难道良爷喜欢男人?]
良：[我看你今天是真的想讨打......]
满穗：[不想!我不多嘴了......掌嘴、掌嘴!]
良：[......]
满穗：[......]
满穗：[话说......良爷现在还没娶媳妇吗?]
良：[我暂不打算娶媳妇。]
满穗：[爹娘......没给良爷安排吗?]
良：[我爹娘都早死了,我自己安排。]
良：[娶媳妇要攒钱,也要安定下来......现在钱不够,也没法安定下来,所以不娶媳妇。]
良：[我自己都管不好,干嘛要再拖着一个人。]
满穗：[也是。]
良：[......]
满穗：[......]
满穗：[呃、良爷想要什么样的媳妇?]
良：[温柔,贤惠,漂亮。]
满穗：[啊?好常见的想法。]
良：[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满穗：[我不知道啊......男人该怎么想,我也不知道。]
满穗：[但是,我若是嫁人的话,就想嫁给我爹爹那样的人,勤劳本分,长得好看,身体也壮。]
良：[这不也是很普通的想法?]
满穗：[嘿嘿......也是。]
良：[呵......想来可笑,你这小崽子,和我在一个澡堂洗澡,身子早被男人看光了,若是被人知道,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满穗：[啊......确实是如此。]
满穗：[有了!那我以后嫁给良爷吧!]
良：[不要。]
满穗：[什么不要?]
良：[我不要你这样的,哪怕你再大十岁,出落成了大美女,你这性格我也不愿娶。]
满穗：[呜......被良爷嫌弃了。]
旁白：满穗故作哭泣地将脸埋在了木桶上,但一看就是在假哭。
旁白：她刚才的话,也大概是和我开玩笑,想要调笑我一番。
旁白：这小崽子,没一句真话。
旁白：......
满穗：[良爷,为什么怕吕布啊?]
旁白：又泡了一会儿后,满穗突然抬起头问我。
良：[嗯?我哪里怕吕布了?]
满穗：[上次学影子戏的时候,吕布刚要登场,良爷就吓得不敢看了。]
良：[......]
良：[我当然不是怕吕布,只是影子戏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满穗：[什么事?]
良：[天启六年,京城大爆炸......这事你知道吗?]
满穗：[不知道。]
良：[这都不知道,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
满穗：[良爷讲讲?]
良：[天启六年,也就是大概六年前的时候,京城土地震动,继而一颗巨大的火球飞上了天空,刹那间天昏地暗。]
良：[房屋成片成片的倒下,两万多人被炸成粉状。]
良：[石块、人体、禽尸像是雨点一样从天空中降下,受惊的象群四处乱跑,踩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天上、地上,都是血。]
满穗：[好恐怖......]
良：[是啊,很恐怖。]
满穗：[不过......良爷,这跟影子戏有什么关系?]
良：[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和我爹正在看影子戏。]
良：[我还没反应过来,影子戏的白幕就被炸碎了,我和父亲飞了很远。]
良：[之后,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父亲的全尸已经没了,只留了一个手臂,就在我躺着的地方旁边。]
满穗：[......]
旁白：我平静地看着满穗,讲出了我很少向其他人讲出的旧事。
旁白：她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想象着当时的惨状。
旁白：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沉默久了后,我觉得有些尴尬,也后悔向这个小崽子袒露心声。
良：[算了......我真是傻了,干嘛跟你聊这个!]
良：[你快洗吧,一会儿洗了还得帮我洗衣服。]
满穗：[好呀,我来洗,给良爷都洗干净了!]
良：[......]
良：[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良：[路快走了一半了,如果按你说的,走完这段路后到洛阳,你可要被豚妖给吃了。]
满穗：[我知道啊,所以能过一天是一天。]
良：[......]
良：[为了给姐姐报仇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不觉得亏吗?]
满穗：[......]
良：[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良：[你姐早已不在人世,你家里本就失去了一个女儿,你再去报仇,只会让家里再少一人。]
良：[何必呢?]
满穗：[......]
旁白：我问着她,她沉默了一会儿。
旁白：半晌之后,她才开始说话——
满穗：[那......良爷,我若是说不想去报仇、也不去洛阳了,良爷能放我走吗?]
旁白：她一字一句,询问着我的答案。
良：[......]
旁白：我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旁白：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很难帮她去逃命。
旁白：先不说舌头会不会同意。
旁白：就算只为我自己考虑,只有完成了任务——将她们送到了,我才有钱可以拿。
旁白：若是没将她们送到,得罪了尹三的那边的老板,钱没赚到,还会惹一个仇家。
旁白：为她们去牺牲利益、去冒险,为了做所谓的“好事”而牺牲自己。
旁白：这不是我的作风,也不是狼的作风。
旁白：......
满穗：[......]
旁白：满穗听了我的答复后,眼神微微一黯,便低下了头不说话。
旁白：白雾氤氲,挡住了她的表情,让我有些看不清。
旁白：许久后,我隐约听到了她一声细弱的嘀咕——
满穗：[这样也好,那我也能安心了。]
旁白：......
良：[......]
旁白：我远远地看着她,细想着她的这一句话。
旁白：她大概是知道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放走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去洛阳,于是便能安心给姐姐报仇了吧?
旁白：可悲的小崽子。
旁白：你一个人,怎么能报仇呢?
旁白：......
旁白：啧。
旁白：她说的豚妖,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旁白：看她有时候的表情......愈发觉得她的话不完全是假的。
旁白：会不会其实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完全是假的?
旁白：到洛阳前,多找机会打听一下吧......
旁白：总觉得这小羊有事瞒着我,尹三、舌头,也有什么瞒着我。
旁白：谜团太多。
旁白：烦。
旁白：昨晚,我和满穗洗完后,便换了客栈的衣服。
旁白：我带小羊们在客栈茅房里解了手,便把她们赶回屋。
旁白：把她们的屋门锁好后,我便自己去睡觉了。
旁白：我让小羊们换回洗好的旧衣服,这时,舌头也正好到客栈了。
舌头：[哈哈,良啊,我就知道你会早起,果然不假!]
良：[都巳时了,也不算早了......怎么,你这幅样子是寻花问柳回来了?]
舌头：[是啊,李贵那边新来了几个姑娘,其中一个是真的漂亮,简直是在世西施啊!]
良：[你见过西施?]
舌头：[没见过,但总之昨天那姑娘很美就是了。]
舌头：[小羊呢?她们在哪?]
良：[刚换了衣服,现在在屋里休息。]
舌头：[那你叫她们吧,咱准备去陕州啦。]
良：[喂!都从屋子里出来!]
旁白：我对客栈二楼的小羊们大喊了一声。
红儿：[良爷,额的裤裙还没有干,穿着有些凉。]
良：[哪那么多事!没干就先穿着,一会儿太阳晒晒就干了!]
红儿：[哦、好......]
旁白：我听到了红儿的回应声。
旁白：一会儿后,小羊们相继到了客栈大厅里。
舌头：[哟哟哟,你们都洗了澡,差点让兴爷我都认不出来了,一个个都长得挺水灵啊。]
舌头：[哎呀,要不是这单足够肥,我和你良爷就该把你们独吞了,我们一人娶两个,找个山里生娃子去。]
良：[别说这种胡话,你这是脑袋里还装着女人没下头?]
舌头：[哈哈哈,哎良,你也真是开不起玩笑。]
舌头：[哦......对了,我给小羊们带了礼物。]
良：[礼物?]
舌头：[小羊们,都过来!]
旁白：舌头大喊一声,小羊们都凑在了他的附近。
旁白：他将一个布包袱甩在了客栈的木桌上,再将布包袱上系的结解开。
旁白：布包袱的四角散开来,露出了红彤彤的糖球。
舌头：[哎呀,来的路上,我看到街边有卖糖堆儿的,便给你们买了些,来吃吧!]
旁白：舌头笑着说道,解释着这堆糖球的由来,并且招呼小羊们去拿。
红儿：[......]
翠儿：[......]
琼华：[......]
旁白：小羊们互相对视,虽然她们都看着糖堆儿流口水,但没有人先动手。
舌头：[快拿呀,愣着干啥?一人抓一块,再不拿我就收起来了!]
旁白：舌头又喊了一声,并且做出了要收起糖堆得动作。
旁白：终于,忍不住的红儿先抓了一块递给妹妹,自己再拿了一块。
旁白：满穗,琼华也都拿了自己的糖球。
旁白：小羊们开始拿着糖球啃起来。
良：[......]
旁白：这糖球我以前吃过一次,大概是在红色的野果上面刷上糖,吃起来又酸又甜。
旁白：我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很喜欢吃,可想而知,小羊们对这糖球必定没啥抵抗力。
旁白：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舌头竟对她们这么好。
旁白：我疑惑地瞥了一眼舌头,他正看着小羊吃,眼里流露出笑意。
旁白：他轻轻的咬着唇,看小羊看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白：......
旁白：小羊们吃了糖堆后,我们便出发了。
旁白：下一目的地是陕州。
旁白：陕州城比华州城还要大,是我们这一路除了洛阳外最繁华的地方。
旁白：从阌乡到陕州,大概还要走三四天的路。
旁白：我们补充了一些干粮,很快又进了阌乡东边的山区。
旁白：一旦开始走山路,我们便几乎不再说话。
旁白：昨天我还被小羊们吵得难受,今天突然没有一个人说话,竟让我觉得有些不适。
旁白：今晚是我先值班。
旁白：舌头和小羊们都已经睡下了。
旁白：我闲得无聊,便走到马鞍上挂着的行李旁,拿出了那个影子戏的木箱。
旁白：上次遇到官兵,我们便被这东西救了一次。
旁白：自那之后,舌头就没抱怨过我带着这木箱。
良：[......]
旁白：糟了。
旁白：我本想着在阌乡买一些驴皮和木棍,好试着做一些自己的小人来解闷。
旁白：可走得太匆忙,竟把这事给忘了。
旁白：那去陕州再买吧,正好哪里地方大点,东西也更全。
满穗：[良爷又在翻木箱子,是想再学吗?]
旁白：当我打开影子戏的木箱查看之时,背后传出了满穗轻声说话的声音。
良：[......]
旁白：我看着她,没有说话表达肯定的意思。
旁白：但是也没有否认。
满穗：[那给我解开?]
旁白：她笑了笑,指了指腰上的绳子。
良：[......]
旁白：......
旁白：我帮满穗解开了绳子,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我们要在营地附近找个地方干我们的事。
旁白：我抱起木箱打算朝前走,她跟在身后。
满穗：[良爷......]
旁白：我还没走出两步,她突然叫了我一声。
良：[怎么?]
满穗：[走路的时候,能牵着我的手吗?]
满穗：[路有点黑,我怕踩空跌下山去。]
良：[......]
旁白：她抬起眼眸,询问着我,同时等待着我答复。
良：[行。]
旁白：她把手伸了出来,我先是抓住她的胳膊,可她胳膊本来就矮,这样拉着很麻烦,我便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旁白：这小崽子的手很小,我的手心能正好罩住整个手。
旁白：她的手和身体一样,都是皮包着骨,皮肤虽然很软,但没多少肉,皮下是很清晰的骨。
良：[喂,之前天也黑,你怎么不让我牵着你走?]
满穗：[当时,怕良爷听了后发火,不敢提。]
良：[现在不怕我了?]
满穗：[呜、怕还是怕的,只是现在更了解良爷了,我知道良爷器量大,不会因为小事发火。]
良：[......]
旁白：这小崽子倒是一直都挺会说话的。
旁白：......
良：[就这里吧。]
旁白：走了五十多步,我和她找到了一个山崖。
旁白：我们在山崖上坐下来。
旁白：满穗打开木箱,开始整理木箱里的东西。
良：[你的影子戏是爹爹教的?]
满穗：[嗯,前几年家里还有余粮的时候,爹爹都会在晚上教我。]
良：[他是什么样的人?]
满穗：[爹爹长得和良爷差不多高,身体强壮,待人温和,干农活的时候也是我们村里最勤奋的。]
满穗：[他对我也很好......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来问要不要卖女儿,他没有卖我,还把那人骂了一顿。]
满穗：[我记得,一次躺在他身边睡觉的时候,听到他的梦话里都是我。]
满穗：[他希望我以后长大,嫁个好人家,吃一辈子的饱饭。]
良：[那你爹爹确实不错。]
良：[不过这么说的话,我有些搞不明白了,你这么爱你爹爹,为什么要为了给姐姐报仇抛下他?]
满穗：[......]
满穗：[之前就跟良爷说过呀,姐姐的鬼魂一直缠着我,给我托梦,我没有办法,必须要给她报仇。]
良：[......]
旁白：我看着满穗,不知道她说的姐姐的事是真是假。
旁白：多年的阅历给了我敏锐的直觉。
旁白：我总觉得她提到爹爹的事是真的,而提到姐姐时说的话,很可能是假的。
旁白：......
满穗：[嗯......良爷的爹爹是什么样的人?]
旁白：正当我对她的话产生怀疑时,她也问了我一个问题。
旁白：嗯......
旁白：一晃也过了很多年了,我得想想。
旁白：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良：[他其实人也不错的吧。]
旁白：我犹疑了片刻后,给了我爹这样的评价。
良：[我娘死的早,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他一直独自养我,到最后也没给自己续弦。]
良：[他常年做跑商的行当,把货从河南运到河北,有时也会运到京城,我也常跟着他跑。]
良：[呵......不过这人也不是没缺点,他有两个不好的地方我一直记得。]
良：[其一,他戒不掉喝酒,经常因为喝酒误事,有时喝醉了会骂我打我,小时候把我胳膊上打出了一道血痕。]
良：[其二,他这人太独断,他自己是商人,也非要我也成为商人,但我天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本就不太适合做这行。]
良：[在他死前的一段时间,我们还为以后我要做什么吵过架......也没吵出个结果,他就死了。]
满穗：[嗯?我很想知道......良爷本来想做什么呀?]
良：[......跟你有啥干系?别多问了,演一段影子戏吧。]
满穗：[好。]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便和我一起筹备影子戏前的准备。
旁白：我们点起篝火,支起白幕。
旁白：她坐在白幕后,我坐在白幕前。
旁白：她将小人摆放好,拿起了支撑着小人的木棍,开始了今晚的表演......
旁白：......
旁白：满穗演了一遍影子戏,这次,我终于完整地听完了《三英战吕布》。
旁白：我没有在中途因为害怕而叫停。
旁白：虽然当小人武器相交的时候,我的心跳还是会突然加速,头上还是会冒出冷汗。
旁白：但是,我还是没有移开目光,完整地看到了最后。
旁白：后来,她又教了我半个时辰。
旁白：我看她有些困,也担心舌头要醒了,便提出今晚先到这里。
旁白：回去的路上,我们还聊了一小会儿。
满穗：[对了,良爷,有件事想提醒你一下。]
良：[什么事?]
满穗：[兴爷自从那晚出去住了后,有点不太对劲。]
良：[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满穗：[他明显对我们更好了,送了糖堆儿给我们吃,也不再是骂骂咧咧的了。]
良：[这不是好事吗?]
满穗：[不对,这不是好事。]
满穗：[良爷,我有点怕......兴爷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
良：[......]
旁白：满穗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我呆坐在原地,在心中仔细思考着她的话。
旁白：接下来的几天,多观察一下舌头吧。
旁白：......
旁白：之后,我们又走了三天。
旁白：这三天,白天我们赶路,晚上的时候,若是满穗还醒着,我会看她演一些影子戏。
旁白：我开始对影子戏有了一些了解,学会了布置白幕、调整火光以及操影,也大概会了几句三英战吕布的戏词。
旁白：因为没有乐器、也没有更多的驴皮木棍,如何制作小人、以及演奏锣鼓都没法学,这些只有等到了陕州再学。
旁白：......
旁白：如满穗提醒的一样,舌头自从那天晚上出去后,他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
旁白：若是在之前,小羊在路上憋不住了想解手,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色。
旁白：他心情好的话会冷嘲热讽一句,骂小羊屎尿多;而心情不好的话,他会怒目圆瞪,不许小羊解手,甚至摆出一副要打的样子。
旁白：而现在,当小羊们提出要解手的时候,他会笑着同意,并且帮翠儿解开腰上的绳子。
旁白：这一路上,他给小羊们的干粮也不再少了。
旁白：之前,他在给小羊们发干粮的时候,总是会抠抠搜搜,而现在则是非常大方,每次都能让小羊吃到快饱了。
旁白：甚至,他还会经常说“等到了陕州城,兴爷请你们吃顿好的”。
旁白：这确实不像他。
旁白：也确实很反常。
旁白：......
旁白：到达陕州城的前一天晚上,今天是舌头先值班。
旁白：我吃了干粮后,看小羊都睡下了,便想找舌头单独聊聊。
良：[舌头。]
旁白：我叫了他一声。
舌头：[怎么了?]
旁白：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良：[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有事想聊一聊。]
舌头：[......]
旁白：我严肃地对舌头说道,然后便站起了身。
旁白：舌头也站了起来,跟在我后面。
旁白：......
旁白：我们两人走了三十步远,确定到了小羊们看不到的地方。
舌头：[干嘛呀,良!神神秘秘地、大晚上地有什么事找我?]
旁白：舌头皱着眉,歪着脖子,疑惑地问我。
良：[舌头,我觉得你这两天不太对劲。]
良：[你自从在阌乡找了李贵后,就不太一样了。]
舌头：[......]
舌头：[啊?我怎么没觉得啊,哪里不一样啦?]
良：[我感觉你对这些小羊突然要好了,要比以前更照顾她们。]
良：[而且,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舌头：[瞒着你?哎呦,良爷!这是你的错觉吧?]
舌头：[我啊......这是相处久了,不烦她们了!自然会对她们好一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
良：[不对,对她们好也不至于转变这么大。]
良：[舌头,我们认识五年了,你若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现在也好看出来了......这件事上,你一定有事再瞒着我。]
旁白：我直视着舌头,目光锐利。
旁白：他的心理防线也被我松动,他咽了一口唾沫,便开始说起来。
舌头：[唉!行行行,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舌头：[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瞒你,原本打算到洛阳再告诉你的。]
良：[......]
舌头：[我从李贵那里知道,我们被尹三那小子贪了一笔钱,尹三给我们四百两是给少了。]
舌头：[收小羊的人,其实给了两千两,按照道上的规矩,尹三至少要给我们五百两,他多黑了一百两。]
舌头：[李贵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他介绍了一个人,让我们到洛阳城里去找李贵介绍的人,可以逼尹三把多吃的钱吐出来。]
良：[......]
旁白：舌头开始说着,告诉了我他瞒了我的事。
旁白：尹三黑了我们一百两?
旁白：只有这件事吗?
旁白：不对!
旁白：还是不太对劲......
旁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没看着我。
旁白：而且——
良：[舌头,你依然在骗我,没有说实话。]
良：[我虽然之前没做过人牙子的活,但也知道些市价,两千两银子买四只小羊,未免太多了。]
良：[更何况现在是灾年,一般几两、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小羊。]
良：[哪怕咱带的这批小羊成色看着好一些,也绝对不可能这么贵!]
舌头：[不是、我哪知道啊!这次就是给钱特别多的大肥羊,我、我不一开始就跟你说了......]
良：[我说的不是这个!]
旁白：我压低了声音,愤怒地打断了舌头的话。
良：[舌头!我想知道这些小羊到底会被送去哪?会被怎么对待?这事、你肯定瞒了我!]
良：[给钱多有给钱多的道理!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就给钱这么多!]
良：[你要是不说清楚到底瞒了我什么......等到了陕州,我就先把小羊扣住,自己再去打听!]
旁白：我愤怒地对舌头说道,一句一句地询问着他。
旁白：他看着我这幅前所未有的认真样子,抿了一下下唇。
旁白：然后,令我惊讶的是——他之后开始笑了。
舌头：[哈哈哈哈,哎呀,良啊,你还真是铁了心想知道啊。]
舌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只是我太了解你了......你听后必定怪我之前没说清楚,或者畏手畏脚,不想继续做这活了。]
旁白：舌头一边有些怪异地笑着,一边对我说道。
舌头：[唉,而且,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安全。]
舌头：[搞不好有一天,我会因为知道这事被杀了,你若是不知道还能保命......哪怕如此,你还想知道吗?]
旁白：舌头在怪异地笑了后,认真地看向了我。
舌头：[......]
旁白：这次,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善意。
旁白：哪怕我们都是自私的狼,但毕竟是同行了五年的狼。
旁白：他这是在做最后的劝诫,发自内心地希望我不要知道。
旁白：然而——
旁白：我必须要知道。
旁白：......
良：[你说吧。]
旁白：我略微迟疑了一下,严肃地对舌头开口。
舌头：[哼,行吧,那我就都给你讲清楚吧。]
旁白：舌头不只是讥笑还是苦笑了一声,然后他便开始讲了。
旁白：......
舌头：[其实,我们这次送的小羊,不是要送去给肥羊养的——而是要送去给某个大人物做“寿宴”。]
良：[寿宴?什么意思?]
舌头：[字面意思。]
良：[......]
旁白：字面意思?
旁白：我有点不太懂了。
舌头：[洛阳城里有位大人,他天生富贵命,一辈子不愁吃穿,整日只需寻欢作乐,传宗接代。]
舌头：[几年前,他玩腻了寻常的事,便有了一个怪异的癖好......每年他诞辰将近,他都会从穷苦人家收上几只小羊,用作“菜人”。]
舌头：[李贵、尹三,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分布在三个地方的人牙子,都是给他做事的。]
舌头：[这三个地方轮着来,每年都有一个地方会给那位大人卖几只小羊,顺序一般不会变。]
舌头：[啧,只有今年比较特别,那位大人竟要了两次......李贵不久前已经送了几只小羊,但那位大人却找尹三又新要了几只。]
良：[这是为什么?]
舌头：[李贵跟我说,他猜那位大人是没有按照“惯例”做事,便想补一次,重新叫一次小羊。]
良：[惯例?吃人还能有什么惯例?]
舌头：[哈哈!良,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你以为那位大人五百两买一只小羊会直接煮了吃?]
良：[......]
舌头：[那位大人又不是真的饿,他吃人的理由跟我们这些穷神上身的人可不一样,他吃人不是为了饱腹、不是为了活命,只是为了满足他填不满的欲望。]
舌头：[那位大人十几年前就腻了女色,开始近男色,十年前又腻了男色,便开始找小羊......找了没两年,便有了吃小羊的癖好。]
舌头：[那位大人重三四百斤,腰比水缸粗,像是一只大蟒蛇。]
舌头：[他喜欢玩弄那些小羊,压着她们,贴在她们的脸旁,亲耳去听那最清晰的呜咽声、哭泣声......]
舌头：[等大人到最尽兴的时候,小羊也差不多被压得骨头快断了,喘不过气了——这时候大人再去活吃她们......就像是蟒蛇吃猎物一样!]
舌头：[李贵和我说,他送的小羊里有一只很烦,嘴碎又不懂事......他猜测那位大人可能是被这小羊气到,在惯例前便杀了她!]
舌头：[哎呀,不过我们这次不用担心,新补的这个小哑巴,不仅长得好看,懂事还不说话......我估摸着那位大人就喜欢这样的。]
旁白：舌头一字一句给我说着。
旁白：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我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旁白：我原以为我这种当了多年盗匪的人,不会因为听到这种事而有什么反应,而仅仅是想象舌头所说的事、所说的画面,便让我泛上一阵恶心。
良：[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旁白：我颤着声音,询问“那位大人”的来历。
舌头：[良啊,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但都讲到这了,你也没什么回头路了,不如就一起和我担着。]
舌头：[那位大人呢......做事像蟒,本人更是一条通天蟒。]
舌头：[他呀,当年差点化了龙......哪怕是京城里的万岁爷,都要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叔!]
良：[......]
旁白：蟒......
旁白：通天蟒。
旁白：我知道蟒所指代的含义,也知道万岁爷都要称之为叔是何人。
旁白：如果说是在洛阳,“那位大人”的身份便更明显了。
旁白：他确实是通天的人,是我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人。
舌头：[良,不要想着这次的活就这么算了,这些事你既然都听了,咱就得做到底。]
良：[......]
舌头：[这活如果我们中途不做了,不光是钱没了,命也得丢了,毕竟那位大人不会想留一个不做事的活口。]
舌头：[所以,你好自为之啊......不如就跟我一样,去接受这件事。]
舌头：[在最后的这段路上,咱俩都对那些小羊好一些,免得她们死后成了鬼,找咱们寻仇。]
舌头：[她们生在那样的家里,本就是要被饿死的,不如咱陪她们最后过段好日子,再送她们早点上路......]
舌头：[哎呀、哈哈,不过我也有想过啊......若是让小羊开开心心地去见那位大人,兴许我们能多领一些赏钱,你说是吧?]
良：[......]
旁白：舌头调笑般地对我说道,而我依然沉浸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中,没有心情和他说话。
旁白：一股气压在我的胸口,久久无法散去。
旁白：震惊、愤怒、失落、担忧,以及不知所措。
旁白：......
旁白：豚妖吃人、姐姐被吃、为姐复仇。
旁白：我现在才知道。
旁白：满穗给我讲的、我曾不信的那些故事——基本都是真的。
旁白：奶奶被埋了,埋在了后院。
旁白：她死后的第二天,我和弟弟各喝了一碗稀粥,便被娘哄着睡觉。
旁白：娘看我们睡着了,便小声唤了一声爹爹。
旁白：爹爹把奶奶的尸体从床上移了下去,裹在了草席里。
旁白：他和娘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抬出了屋,娘临走时带上了屋门。
旁白：紧接着,半睡半醒时,我听到了后院的方向传来了铲子挖土的声音。
旁白：第二天早上,我问奶奶去哪了。
旁白：爹爹跟我说:奶奶在后院。
旁白：我去后院一看,后院有个小土堆,土堆旁摆着奶奶喜欢的一些旧物,那里大概便是奶奶埋着的地方。
旁白：......
爹爹：[我觉得还是不行。]
娘：[什么不行?]
爹爹：[咱妈葬得不行,咱不该就这么葬了她。]
娘：[......]
爹爹：[一会儿我要去镇上,买一件寿衣、一口棺材,再把咱妈葬一次,至少要和咱爹葬在一起啊。]
娘：[这得花多少钱?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爹爹：[拿粮食换吧,我算了算,不多,也就半个月的粮。]
娘：[半个月的粮?那可是我们半个月的命!不行!]
爹爹：[又不多!我越想越不对,咱妈死了不能就这么囫囵埋了。]
爹爹：[咱没钱给她办得风光,至少也得买个棺材,给她安个家呀。]
爹爹：[咱再穷也有个屋子住,不能让咱妈成了孤魂野鬼......至于粮,那我之后有办法弄!]
旁白：爹爹对娘说道,他逐渐加重了声音。
旁白：不一会儿后,屋内响起了娘的哭闹声、爹爹的怒骂声、弟弟的哭声。
旁白：我僵在后院里,看着埋着奶奶的小土堆,将手掌贴在了上面。
旁白：我不敢回屋,不敢面对吵起来的爹妈。
旁白：......
旁白：爹妈很快便不争论丧葬的事了。
旁白：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税官。
旁白：这个税官带着两个官兵,一来便踹了我们的屋子。
旁白：......
税官：[哎哎!交粮!我们来收八斗米的粮!]
税官：[有粮交粮!没粮的,拿等量的银子换!]
旁白：税官扯着嗓子喊着,另外两个官兵开始翻我们的屋子。
爹爹：[官老爷是不是走错门了?......不是年前刚交了粮,不该再交粮啊?]
税官：[住你们旁边的那户人家跑了!你们不知道?]
爹爹：[啊?您是说沈家吗?他们跑了......这这、我们不知道啊?]
税官：[管他沈家王家!他们跑了,你必须得知道!]
税官：[按照朝廷律法,他们跑了,没人交粮,我便要从你这收粮!]
爹爹：[不行、不行啊......官老爷,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这律法......]
税官：[那是你知道晚了!这都是上头的命令,我也是给上头办事的!别不知好歹。]
爹爹：[官老爷!我们是真的没粮了啊......前年大旱,去年也是大旱,连着两年没有下一滴雨,种的东西早死完了......]
爹爹：[我们家还有两个小娃要养,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在想着去哪借粮呢......]
官兵：[头儿!他们有粮!看着缸里,至少藏了一石!]
税官：[拿八斗出来!]
爹爹：[哎、哎!不能拿!不能拿!]
爹爹：[官老爷,我求求你们了,这都是我们的活命粮啊,真不能拿啊!]
爹爹：[要么你们别往上报,三个老爷每人拿一斗米走吧!好不好?!]
税官：[滚蛋!]
税官：[老子也不想你们家娃子饿死,大发慈悲给你们留了两斗米!]
税官：[行了,别吵!再吵我们把剩下的也拿走!]
旁白：我听到爹爹卑微地祈求声,以及官兵推搡爹爹的声音。
旁白：他们拔出刀来,翻箱倒柜,把我们用来活命的粮装到了袋子里,又把袋子带走了。
旁白：爹妈被他们打了,弟弟一直在哭,他们最后还是把粮拿走了。
旁白：我一直在后院,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不敢听。
旁白：......
旁白：——嘭!
爹爹：[这些个棒客、兵贼......不得好死的玩意!]
旁白：税官和官兵走了后,爹爹捶了一下墙,不甘心地咒骂着。
娘：[刚才你还想着要给娘买棺材......现在倒好,我们四口人只有两斗米,连一个月都活不了!]
娘：[财儿、穗儿、我、你......我们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爹爹：[别哭了!我之前就说了,有办法的!]
娘：[有什么办法?你要卖了后院那宝贝?]
爹爹：[不行,娘死前特别说了,传家宝怎么着也不能卖。]
娘：[那怎么办?]
爹爹：[唉,我以前就想过......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带着我爹当年留下来的那堆东西,去演影子戏。]
旁白：爹爹叹了一口气,抚着床沿对娘说道。
娘：[你当真?戏子是最贱的下九流,你爹当初好不容易摆脱了这身份,说不许你再演的......]
爹爹：[现在这光景,再演也是没办法......影子戏再贱,也是一门手艺......]
爹爹：[这手艺若是能让我们活下来,那我就必须得演。]
娘：[你去什么地方演?]
爹爹：[去邻镇,甘泉那边。]
娘：[要是被熟人瞧见了怎么办?]
爹爹：[如今这世道,瞧见就瞧见了呗,先活下来最重要啊。]
爹爹：[我收拾一下,今天就赶路去隔壁镇子,演上几天,换到足够的粮后就来找你们。]
旁白：爹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翻找床下的木箱。
旁白：那木箱里,留着爷爷送给爹爹的演影子戏用的东西。
穗：[爹,我也要去!]
旁白：我听到爹爹收拾东西的声音,赶忙迈进了屋子,抢着要陪他去。
旁白：早几年的时候,爹爹教过我一些敲锣和操影的手艺,给我粗略地讲过要怎么演影子戏。
爹爹：[穗儿,演影子戏贱......你不能去。]
娘：[是啊,你这小女娃凑什么热闹!若是落下了闲话,你以后都嫁不出去!]
旁白：爹妈听了我想演影子戏后,都不许我去。
穗：[闲话就闲话吧,爹爹也说了,现在我们能活下来最重要,我也想给家里出一份力。]
穗：[而且......爹爹,你忘了吗?]
穗：[你以前说了......影子戏至少要四只手才能演好......而且,我也想多学一门手艺。]
旁白：我喃喃地对爹妈说道,眼神中透露出急切。
爹爹：[......]
爹爹：[行吧,多个谋生的手艺也好。]
旁白：爹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同意了我和他一起去。
旁白：......
旁白：我和爹爹出了门,一路步行。
旁白：爹爹一手抱着木箱子,一手牵着我,走到了临镇。
旁白：我们村旁边的镇子叫甘泉,这里虽然叫了这个名字,却和我们村子一样闹了旱灾,根本见不到什么泉。
旁白：不过,爹爹说过,大灾来临之时,城里过得比镇里的好,镇里过得比村里的好。
旁白：人多起来,互相间有个照应,不至于死的死,逃的逃。
旁白：......
旁白：我们在傍晚时到了甘泉镇,一到镇子后,爹爹便在街边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旁白：他点起篝火,从木箱子里一阵翻找,不一会儿便搭起了演影子戏的白幕。
爹爹：[瞧一瞧,看一看,来看影子戏喽!]
爹爹：[《武松打虎》、《三英战吕布》、《牛郎织女》,一百铜钱开演!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旁白：爹爹在街边吆喝着,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来看戏。
旁白：他一边用竹签子穿好影子戏的小人,一边吆喝着吸引来来往往的路人。
旁白：爹爹的声音有些小,有些放不开。
旁白：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并没有人驻足停留。
旁白：我闲得无聊,便开始和爹爹搭话。
穗：[爹爹,你在给什么小人穿竹签啊?]
爹爹：[我在给吕布穿竹签,一会儿若是谁点了《三英战吕布》,我便能立即给他演,不用他在旁边等了。]
穗：[那我来帮爹爹吧。]
爹爹：[好啊,你穿这个张翼德吧。]
穗：[这是张翼德?关云长是哪个呀?]
爹爹：[这个。]
旁白：爹爹一边穿着吕布,一边给我指着关云长。
旁白：......
爹爹：[瞧一瞧,看一看,来看影子戏!一百铜钱开演喽!]
旁白：爹爹一边穿着竹签,一边又扯着嗓子喊着。
旁白：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人付钱。
旁白：只是确实有些人聚了过来。
旁白：三个乞丐模样的叔叔、两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小童围了一圈。
旁白：他们好奇地盯着摆着摊子的爹爹,却没有说话。
穗：[爹爹,为什么没有人掏钱呐?]
旁白：我凑到爹爹的耳朵边,小声地问爹爹。
爹爹：[看来这个镇上的人懂行啊。]
旁白：爹爹在我耳边说悄悄话。
穗：[懂行?]
爹爹：[嗯......影子戏得等到完全天黑的时候才好看......现在太阳刚落山,懂行的人啊,都不看。]
旁白：爹爹已经串起了所有的小人,等待着第一个付钱的看客。
旁白：他淡然地一笑,似乎不太在乎生意怎样,显得有些悠然。
旁白：......
旁白：又过了半个时辰。
旁白：天色渐渐暗下来。
旁白：天空很黑,衬得我们这里更亮了。
旁白：还是没有人掏钱,不过周围的看客倒是多了起来。
旁白：我们的周围围了四个乞丐,三个小童,还有搬了小马扎坐着的老奶奶和老爷爷。
旁白：一直没有人给钱,爹爹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旁白：他的表情不再轻松了,而是有些阴沉。
旁白：......
穗：[爹爹,好像还是没人掏钱......人挺多了,我们要不先演?]
爹爹：[唉,先演吧。]
旁白：爹爹点了点头,简单回应了我的提议。
旁白：看来,他是打算演了。
旁白：让周围的人见识一下影子戏,待会儿再让他们掏钱!
旁白：......
旁白：爹爹将锣鼓递给了我,低头整理着东西。
旁白：他眯着眼睛,调整支撑白幕的支架。
旁白：篝火的光映在白幕上,白幕的光映红了爹爹的脸。
旁白：豆大的汗珠从爹爹的太阳穴冒出,顺着他的侧脸流淌,最后凝聚到了他的下巴。
旁白：他闭上了眼,又睁开了,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围观的人们,终于开始唱起来——
爹爹：[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爹爹：[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儿啊~]
旁白：爹爹一边大声唱着,一边操控着手里的张翼德。
旁白：张翼德策马登场,挥舞着手里的丈八蛇矛。
旁白：他从一边窜到另一边,在白幕之后来回冲杀。
旁白：我一下子看得出了神。
爹爹：[穗儿!]
旁白：爹爹轻声叫了我一句,也给我使了个眼色。
旁白：这时,我才明白过来,爹爹在催促我敲锣。
旁白：我赶忙拿起锣鼓,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爹爹：[催马来至两军阵,叫骂贼人来交锋哎~]
旁白：爹爹操控着张翼德,在我的伴奏声中又唱了一句。
观众：[好!!!]
旁白：围观的观众们纷纷叫好,鼓起掌来。
旁白：听到热烈的掌声,爹爹好像受到了鼓励,唱得更卖力了。
旁白：我为了跟上爹爹的节奏,也努力敲起锣来......
旁白：锣噼里啪啦地响着,与周围的掌声混成一块,一起给爹爹唱声伴奏。
旁白：......
爹爹：[《三英战吕布》演完了,演出不易!劳烦各位看官多赏点铜板!]
爹爹：[额、若是没有铜板,也可以给些粮食,我们什么都要!多谢多谢!]
旁白：等到演完了后,爹爹走到白幕之前,对大家行礼。
旁白：同时,他一边行礼一边把木箱子递了过去,希望观众中能有人往木箱里投钱。
旁白：然而,这些观众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对视了几眼后,便朝着四周散去了。
旁白：没人给粮食,更没人给银子。
旁白：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地吃剩下的瓜子皮、燃尽的篝火、还有几声从远处飘来的嘲笑声。
旁白：......
爹爹：[唉!真是一群穷鬼!戏都看了,钱是一点也不给!]
旁白：爹爹愤怒地甩下一句,将木箱往旁边一放。
旁白：他演了半天,不仅没演到钱、没演到粮,还把观众都演跑了。
老人：[唉......整个镇子都受了大灾,家家都屯着钱粮救命,哪能为了看戏花钱啊......]
旁白：当爹爹不甘心地坐着的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个老人。
老人：[趁早回家吧,一会儿冷了,别让你女娃着凉。]
旁白：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路过白幕前,把一个东西放在了爹爹的木箱里。
旁白：我探头往木箱子里看,那是一根完好的苞米棒子。
旁白：一颗颗苞米粒,在月光下如同黄色的宝石。
旁白：......
旁白：这之后,爹爹不再演影子戏了。
旁白：他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收到了木箱子里,我帮他一起收拾。
旁白：我们找不到睡的地方,便想在镇里的破庙对付一晚。
旁白：庙里铺着干草,一边睡着三个乞丐,一边睡着我们。
旁白：这三个乞丐刚才也看过戏,他们看到爹爹来了,嘲笑一般地在远处小声议论。
爹爹：[......]
旁白：爹爹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抱着我,我们缩在了庙的一边。
穗：[爹爹,为什么这些人都不给钱呐?]
旁白：我靠着爹爹,手抓住了他的布衣问着。
爹爹：[......]
穗：[是不是一百铜钱太贵了?五十个铜钱可能就有人给钱了?]
旁白：我攥紧了布衣。
爹爹：[......]
穗：[我觉得就是太贵了,戏挺好看的,就是贵,所以才没人看......]
爹爹：[......]
穗：[爹爹,你怎么不说话啊?]
旁白：我略微加重了声音——
爹爹：[别吵了!!!]
旁白：爹爹怒吼一声,回头猛地一抓我的肩膀,仿佛要把我的肩膀给捏碎。
穗：[......]
旁白：他这一吼,让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旁白：再配合着他手上的用力,我便觉得又疼又怕。
旁白：我瞪大着眼睛,看着爹爹。
穗：[......]
旁白：我头一回见爹爹生这么大的气。
旁白：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像他了。
旁白：他小气、易怒、暴躁,完全没有了几年前给我吃番薯的那个和蔼爹爹的样子。
旁白：他是怎么了?
穗：[......]
旁白：我觉得委屈,想哭。
旁白：鼻尖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一会儿后,眼泪不断地掉落。
爹爹：[穗儿?]
旁白：爹爹看我哭了,一下子慌了神。
旁白：他瞳孔中的光芒若隐若现,他的嘴巴抽动了几下,然后猛地伸手抱住了我,将我揽在怀里。
爹爹：[穗儿......对不起啊,爹爹不该凶你。对不起......对不起啊......]
旁白：爹爹在干草席上抱着我,同时自责地对我道歉,语气中也带了哭腔。
穗：[呜呜呜呜呜呜......]
旁白：我抱着爹爹,失声痛哭。
旁白：情感好像有了宣泄口,先前积累的委屈和害怕,全都化作了眼泪。
旁白：我不怪爹爹。
旁白：我知道爹爹难。
旁白：爹爹是太难了,所以才变成这样。
旁白：......
旁白：爹爹抱着我睡了一会儿。
旁白：我没睡多久,便因为担心而开始问爹爹一些问题。
穗：[爹爹,我会死吗......]
爹爹：[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穗：[......]
穗：[那爹爹会死吗?]
爹爹：[......]
爹爹：[人早晚都要死的。]
爹爹：[爹爹暂时不会死,因为要养穗儿和财儿。]
爹爹：[至少要看你们长大了,爹爹那时候才能死......]
穗：[不行......我不让爹爹死......]
穗：[爹爹不能死!不能死!呜呜呜呜......]
爹爹：[好、好......爹爹不死、不死......]
旁白：我又抱着爹爹哭了起来。
旁白：这次,是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他也反手抱着我,轻轻拍着我安慰。
旁白：......
旁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旁白：只记得躺在爹爹的怀里,很温暖。
旁白：......
旁白：第二天。
旁白：我们从破庙中醒了。
旁白：清晨,我们去了甘泉镇唯一的当铺。
旁白：爹爹把爷爷留给他的那个木箱子卖了,换了五百文铜钱。
旁白：然后,他拿着铜钱到了镇上的各户人家跑了几趟,换了一些粮食。
旁白：正午,爹爹一手牵着我,一手拿着装粮食的筐子,我们朝家的方向走去。
旁白：回去的路上,我瞟了一眼爹爹。
旁白：他看起来很累,面容苍白,那耳边的头发里,混着参差不齐的白发。
旁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旁白：爹爹突然就老了。
旁白：也不再笑了。
良：[......]
舌头：[怎么了啊?良,怎么不说话了啊......]
良：[......]
舌头：[你还是怵了呀,不打算干了?]
旁白：山林之中,舌头向我讲述了一切。
旁白：在这之后,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
旁白：——嘭!
旁白：我猛地用手臂抵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了一棵树上。
良：[你他妈!开始时没跟我说过小羊们会是菜人!]
良：[你一开始说这单是为了让小羊们吃饱饭,送到富人家作女儿!全他妈是屁话!]
旁白：我朝着舌头怒吼着,肌肉紧绷,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舌头：[喂!你他妈怎么还急眼了呐?]
舌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活是这样的,要不是向李贵打听,谁他妈能知道?]
舌头：[这种活,咱们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但是一人五百两银子,咱们不做也有其他人做!]
良：[......]
旁白：我还是愤怒地瞪着舌头,眼里要喷出火。
舌头：[良,看开点,咱一起干活这么多年了,手上也没少沾血。]
舌头：[死在你手里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五十了。]
舌头：[虽说,你从来没有杀过妇孺,啊,但若是离家在外的男人死了,留家的没了顶梁柱,早晚也要死全家。]
舌头：[呵......少在这跟我假清高!你以往没直接杀小羊,但早不知道害死多少小羊了,那这次的活......也不是让你直接杀小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良：[......]
旁白：我沉默了。
旁白：舌头说的这句话我无法反驳。
旁白：意志不再坚定,压着舌头的臂膀也因此松动了一下。
舌头：[他妈的!良!想想那一年的京城大爆炸,不管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一下就给炸没了!]
旁白：舌头猛地推开了我,挣开了我的控制。
舌头：[天道本就是无常的!好人不一定长命百岁!坏人也不一定就会遭报应!世上的一切,人说了都不算,只有老天爷说了算!]
舌头：[不管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哪一天说死就死了!那我们为什么不为自己活着?啊?我们活得更好!这有什么不对?]
旁白：舌头整理着刚才被我扯乱的衣服,同时咬牙切齿地对我说着。
良：[......]
旁白：我低着头沉思着他的话,没有说话。
舌头：[呼~呼~良!你自己考虑考虑吧,我最后再提醒你两句——]
舌头：[这事咱们办了,先不说荣华富贵,攀了这种级别的大贵人,哪怕之后咱被官府捉住,也没人敢砍咱们!因为他需要我们给他做事!]
舌头：[这事咱们不办,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去办,天下都是人家的,若是反抗他、只有一个结果:没命!——呸!]
旁白：舌头说道,最后朝旁边啐了一口痰,往回营地的方向走了。
良：[......]
旁白：我愣在原地,脑中又浮现了天启六年的血雨。
旁白：那场爆炸过后,我所珍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财富、情感、感情、礼义廉耻、都化作了虚无。
旁白：我没对父亲说的话,父亲没对我说的话。
旁白：我的梦想,父亲的梦想,我们的争执,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旁白：我一直虚无的活着,像是行尸走肉。
旁白：这样的我,早就该知道的
旁白：——除了让自己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旁白：......
旁白：可是,若我本就不认识这些小羊,她们的死活自然跟我无关。
旁白：如今认识了她们,我真得能把她们送入豚妖之口吗?
良：[......]
旁白：......
旁白：我没有给舌头明确的答复,在这之后独自回了营地。
良：[......]
旁白：回营地后,我本该睡一觉,却睡不着。
旁白：盯着熟睡的小羊们,我又想了很多。
旁白：红儿、翠儿。
旁白：这对姐妹是穷苦出身,姐姐很照顾妹妹,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也算懂事。
旁白：琼华。
旁白：她的爹爹原本是京官,因为政治变动而被贬到边关,算是家道中落。
旁白：这小崽子知书达理,还挺懂事的。
旁白：至于满穗。
旁白：她最聪明。
旁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想着为姐姐复仇。
旁白：她不怕死,也机灵,本就想着去行刺“那位大人”......不,行刺那“豚妖”报仇。
旁白：虽然我不太看好,但不得不说,若是她能将刀藏好,再出其不意突袭,豚妖或许还真能死她手里。
旁白：毕竟当初杀我的时候,她出刀如此果断,若是常人,可能还真反应不过来。
旁白：她能成功吗?
良：[......]
旁白：她若是不成,没有刺死豚妖,会被他怎么对待?
旁白：她若是成了,又会引起洛阳城、乃至天下怎样的变动?
旁白：那么,送她过去的我会不会受牵连?
旁白：我几乎是带着无法解答的疑问睡着的。
旁白：囫囵睡了一个时辰,舌头叫我起来换班,又守了一会儿夜后,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
旁白：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很快便到了陕州城。
旁白：我们到城门口前,先把小羊腰上的绳子给解开,舌头再反复叮嘱小羊们不要动歪心思。
旁白：城门口有人查路引,舌头出示了尹三提供的路引,官兵再稍微问了两句小羊的身份,我们便进了陕州城。
旁白：陕州城的路面很宽阔,也比华州、阌乡更添了一丝烟火气。
旁白：或许是因为一直向东走,逃难的人没那么多了,这里的大街竟给了我一种尚在太平盛世的错觉。
旁白：街上有叫卖的小贩,有行走的游商,甚至能看到表演的耍猴人。
旁白：一个戴头巾的耍猴人牵着三只小猴子,让小猴子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再招呼着围观的人把银子投到他的铜碗里。
旁白：我们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后,舌头便带我们来到了一家阴森的客栈。
旁白：这个客栈同样与华州和阌乡的那两家客栈很像,位于城里一个较偏僻的位置。
旁白：客栈平常不是什么客都接的,只接我们这种“干活”的特殊客人。
旁白：......
舌头：[妈的!走了这么多天终于到陕州了,哎呦,瞧这道修的啊,宽!这么宽才算是大城市啊!是不是啊,良?]
良：[......]
舌头：[哈哈,良爷不愧是去过京城的人啊,陕州城都瞧不上了!]
良：[......]
旁白：我没有回答舌头,他笑着讽了一句,我也没理他。
舌头：[一会儿,咱们先去客栈,今天都休息好了啊,好吃好喝!第二天咱们再出发!]
舌头：[兴爷今天高兴,自掏腰包请你们吃顿好的,想吃啥等会儿跟我说,到时候找个厨子烧个菜,咱在客栈里摆一桌!]
旁白：舌头走在前面,对着身后的小羊们说道。
旁白：他本想调动起小羊们的情绪,让小羊们高兴一些。
旁白：但是,小羊们或许是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诡异的气氛。
旁白：没有人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旁白：......
舌头：[来来来!都说说想吃什么!说啊,不用跟我客气,想吃什么说什么!]
舌头：[来,小翠你先说!]
翠儿：[肉馒头......]
舌头：[什么?大点声!]
红儿：[兴爷,额妹子想吃肉馒头。]
舌头：[行,记住了,那你呢,你想吃啥?]
红儿：[额想吃菜馒头,咸菜的最好,没有的话就要白菜的。]
舌头：[呦呵,你这小羊倒挺挑啊,哎那到时候找找吧......其他人呢?]
琼华：[想吃鱼,什么鱼都行。]
满穗：[......]
舌头：[肉馒头、菜馒头、鱼,那等会儿就买这些,哦,小哑巴说不了话......良,你想吃什么?]
良：[我都行。]
舌头：[好,那要不你和小哑巴出门去买些菜?再补充一些咱之后吃的干粮,银子我给!]
良：[不用,银子我掏了就行,不过为什么是我和她去?]
舌头：[嗨,她不能说话,不能说想吃啥......那她跟你去,想吃啥你能给她买。]
舌头：[再说了,你买这么多东西,不是也缺个帮着提溜的人?]
良：[......]
旁白：舌头笑着说道,之后便催着我和满穗快去买菜,嘴里还一个劲念叨着回来找他要银子。
旁白：其实,我很清楚他让满穗和我一同去买菜的用意。
旁白：我们到一个城市后,必定是要去买一些东西来补充旅途中的消耗。
旁白：一般干这事的人,大多都是舌头。
旁白：他的口才比我好、为人处世更精明、也会砍价。
旁白：这次,他特别让我去买菜,估计是源于对我的不信任。
旁白：我想,昨晚没有明确表态,已经让他开始怀疑我了。
旁白：他不想让我再留在客栈,不想我和四只小羊单独呆在一起。
旁白：他担心我和小羊们说些什么,甚至担心我可能会把小羊们放走。
旁白：之所以他敢让小崽子跟我走,是因为他以为小崽子是哑巴,觉得她不会生事。
良：[......]
良：[行,那你留在客栈里,看好其他的小羊,我和她去买东西。]
旁白：我看了看舌头,又看了看满穗。
旁白：然后,我拿了银两和包裹,带着满穗出了门。
旁白：比起华州,陕州的街上确实要更为热闹。
旁白：店肆林立,放眼望去,不仅有酒馆茶楼,也有当铺作坊。
旁白：稍微走上几步,便会与人擦肩而过。
旁白：嗯......刚才的耍猴人倒是不见了。
旁白：大概是演完了,便牵着猴子回去了吧。
满穗：[良爷。]
旁白：我们走出客栈数百步后,一直沉默的满穗突然叫了我一声。
良：[什么?]
旁白：我扫了她一眼,看来她是不打算装哑巴了。
满穗：[我们先去买什么?]
良：[去菜市场,买干粮、鱼、馒头。]
良：[刚刚舌头问了她们想吃的东西,我都知道了。]
良：[你呢,你有什么想吃的?]
满穗：[我没有啊......良爷选自己喜欢吃的就好......]
满穗：[唔!这么一想的话,有一个东西很想吃——如果良爷看到番薯的话就买一个吧!]
良：[番薯是啥?]
满穗：[嗯?良爷竟然不知道番薯?]
良：[确实没听过,原先在京城也没听过这玩意。]
满穗：[那我教你哦,番薯是海外来的稀罕货,吃了能长寿。]
良：[你听谁说的?]
满穗：[我爹爹。]
良：[......]
旁白：我们朝前走了一会儿,我一边走,一边在留意陕州城的菜市场可能在哪里。
旁白：得赶快找了,现在是午后,很多店都陆续收摊了。
旁白：再晚点,可能什么都买不到了。
满穗：[良爷,要不牵一下我的手吧?]
旁白：当我想着找菜市场的时候,满穗突然又开口了。
良：[为什么要牵手?]
旁白：我有些疑惑。
满穗：[不知良爷注意到了没,总有人在看我们。]
满穗：[良爷看起来比我大十几岁,若不像父女一样手牵手,容易被人怀疑。]
旁白：满穗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道。
良：[......]
良：[行。]
旁白：我想了想,她说的有道理。
旁白：于是,我便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去找菜市场。
满穗：[良爷!你看那里!有馒头铺!]
旁白：我们刚牵手走了一会儿,她便又叫出了声。
良：[老板,你这有馒头吗?]
馒头铺老板：[有,客官要带馅的还是不带馅的?]
良：[带馅的,咸菜馒头有吗?]
馒头铺老板：[有的,一个馒头五文钱,您看看来几个?]
良：[......]
旁白：嗯......感觉馒头比以前卖的贵了。
旁白：记得以前都是一个馒头两三文钱,今年竟然要五文钱了。
旁白：果然是因为各地闹灾,粮价肉价都涨了。
良：[来三个猪肉馒头,三个咸菜馒头吧。]
旁白：我想了一想,和老板这么说道。
馒头铺老板：[啊,客官,我们这里八个一笼,买一笼划算,只要三十二文钱。]
良：[那再要两个吧......小崽......满穗,你要什么馅的?]
满穗：[我也要肉馅的!]
良：[行,那就要五个猪肉馒头,三个咸菜馒头,喏,钱在这。]
馒头铺老板：[好,我去拿一笼馒头啊,客官稍等一会儿啊!]
旁白：我给馒头铺老板递了三十二文钱,他接过钱后便去拿馒头。
旁白：我和满穗在等待的时候,又聊了一会儿。
满穗：[良爷在京城的时候吃过肉馒头吗?]
良：[当然吃过,京城的馒头铺很多。]
满穗：[那见过万岁爷吗?]
良：[没见过,我家几代经商,怎样都没机会见万岁爷的。]
满穗：[京城和陕州比是什么样的?]
良：[街道比这要宽好几倍,人要多好几倍,别的都差不多。]
满穗：[嗯?真的差不多?肯定还有些别的地方不一样吧。]
良：[没啥不一样的......你去的地方多了,会发现哪里都一样。]
旁白：我故作高深地向满穗说了一句话,随后,我便看到馒头铺的老板将馒头装到一个篮子里递上来。
馒头铺老板：[客官,馒头都好了!这篮子直接送你们!]
良：[哦?本来篮子要收钱的啊......那为什么要送我们?]
馒头铺老板：[本来装馒头的篮子要收一文,这也是惯例,不过看您家小女水灵,这一文我就不收了!]
满穗：[嘿嘿,谢谢伯伯!]
馒头铺老板：[呵呵!没事!哎呀小姑娘真乖,长得真俊呐!]
良：[......]
旁白：我接过了篮子,瞧见满穗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旁白：啧。
旁白：这小崽子还真臭美。
旁白：买完馒头后,我们问老板要了菜市场的地址,没多久便找到了。
旁白：我们还是来晚了,很多摊子都已经收摊了。
旁白：逛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一家还没收摊的鱼铺。
旁白：买了一条快死的青鱼,再从旁边摊子买了白菜和萝卜。
旁白：这一圈下来,没有看到卖番薯的。
良：[番薯找不到了。]
满穗：[嗯......本来就不好找,当时是爹爹好不容易才搞到的,估计早就没得卖了。]
良：[那我们现在回去?]
满穗：[等一下,良爷,你忘了还有东西要买。]
良：[买什么?]
满穗：[影子戏的东西。]
良：[哦,对。]
旁白：要不是满穗提醒,我差点忘了要买之前木箱子里少的东西。
旁白：如果要完整地去演影子戏,不仅要买一套锣鼓,还要买几张驴皮和木棍,来画更多的小人。
旁白：......
旁白：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便买到了这些东西。
旁白：木棍和驴皮倒是好买,去木工店和皮具店便找得到。
旁白：锣鼓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是少见的货,好在我们的运气不错,正好在菜市场便有一个当铺。
旁白：据老板说,这家当铺基本经营的是小本生意,当物都是“死当”,从他们家当东西的都不会想着赎回。
旁白：我们在这家当铺里,恰好便找到了戏班当掉的“锣鼓”。
旁白：和老板简单讨价还价后,我花两百文买下了一整套锣鼓。
满穗：[良爷,这套锣鼓卖两百文,你觉得贵不贵?]
良：[还好,一般在当铺买东西都贵,这个价格算不错的了。]
满穗：[戏班子当时为什么要当掉锣鼓呀?]
良：[这几年光景不好,很多人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空听戏?]
良：[听戏的人越来越少,戏班便干脆不做了。]
满穗：[戏班的人不唱戏,那会去干什么?]
良：[你还真问住我了......这么说的话,我身边也没有戏班的朋友......]
良：[哦,你不是说过吗?你家里是从戏班转到良民的,那是怎么转的?]
满穗：[我不知道,是从我爷爷那一辈转的,爹爹没跟我讲过。]
良：[......]
满穗：[对了!良爷,有件事想问一下你。]
良：[什么事?]
满穗：[你在当铺当过多少次东西?]
良：[没数过,大概有几十次吧。]
满穗：[当东西都是为了卖钱吗?]
良：[是啊,卖钱。]
旁白：我淡淡地回答着满穗。
旁白：这么想来,前几年吃不上饭的时候,我便总会去当东西。
旁白：那时,我刚跟舌头混,做了几单生意,也杀过几只“羊”。
旁白：开始的时候,我还总想留着羊的东西,后来因为吃不上饭,便把一些东西送去当铺当了。
旁白：当时便是“死当”,大概所当的东西早就寻不见了吧。
旁白：寻不见了也好。
旁白：虽然我不信那些羊的魂灵会来找我复仇。
旁白：但是,我也怕一直拿着那些东西,哪天会被仇家注意到。
旁白：我和满穗从当铺买了东西后,她拎着买的菜,我拎着铜锣,两人一起向着客栈走着。
旁白：我原以为这一路她不会再和我说话。
旁白：可大概我们刚走过陕州的金塔时,她突然向我搭话了。
满穗：[良爷,昨晚你和兴爷是不是吵架了?]
旁白：满穗压低声音,询问着我。
旁白：昨晚?吵架?
旁白：她怎么知道昨天我和舌头吵过一架?
良：[你装睡了?难道还跟踪我们了?]
旁白：我停下了脚步,瞪着她。
旁白：而当这句话说出口后,我才意识到不太对。
旁白：她应该不太可能跟踪,昨晚我记得是给她绑了绳子的。
旁白：那就应该是装睡。
旁白：这小崽子......估计是眯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盯了我和舌头一会儿,她从我们对话的前后反应推测出我们吵过一架。
满穗：[我......我昨天没睡着,迷迷糊糊地就听见良爷找兴爷去谈话,回来后良爷一直都睡不着,像是有心事!]
满穗：[良爷莫怪......我就是好奇,你们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呀?]
良：[......]
良：[我不想告诉你,咱们快回去吧。]
旁白：我拉起她的手,想拉她走。
满穗：[我不明白,良爷和兴爷,到底谁是老大?]
旁白：她还是没想挪步子,好像被钉在了原地,低着头说话。
良：[我们俩都不是老大,只是在一起做事。]
良：[动手的事我更擅长点,动嘴的事他更擅长一点,所以会在一起做事。]
满穗：[那你们感情很好吗?是拜把子的兄弟吗?]
良：[普通朋友。]
满穗：[那我觉得......良爷不必只是听他的,好像他是老大一样。]
良：[......]
满穗：[之前洗澡的时候,良爷提过京城爆炸的事。]
满穗：[我知道,那件事之后,良爷可能觉得有些事都是老天定的,人怎么做没用......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满穗：[良爷,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旁白：满穗抬起了头,大眼睛直瞪着我,眼里闪烁着光芒。
良：[......]
旁白：我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心烦。
旁白：她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旁白：她在暗示我什么?
良：[废话别那么多......马上要到客栈了,做回你的小哑巴罢!]
旁白：我躲避着她的眼神、拉起了她的手,重新向着客栈走去。
满穗：[......]
旁白：回程路上,我不再说话。
旁白：她也没有说话了。
旁白：我和满穗回了客栈。
旁白：前脚刚一迈过客栈的门,等候多时的舌头便跑来接过我买的菜,将它们递给了厨子。
旁白：大概等了一个时辰,时近黄昏,店小二把我们带到了二楼的一处房间。
旁白：厨子把菜都烧好了,菜被端上了桌。
旁白：炒白菜,清蒸青鱼,五个猪肉馒头,三个咸菜馒头,以及一大碗萝卜汤。
旁白：我很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了,小羊们估计更是没见过。
旁白：舌头给她们解了绑,她们一个个围着桌子站着,瞪大了眼睛,望着菜肴咽口水。
舌头：[哎呀,我和良爷都是说话算数的人,啊,说了不会亏待你们,就不会亏待你们。]
舌头：[馒头、鱼,你们要的、这不都有了!来来来来!快吃快吃!]
旁白：舌头在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撸袖子,便开始动筷。
旁白：他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狼吞虎咽似得塞在嘴里。
舌头：[好吃啊!你们快坐下来吃饭,客气啥呢啊。]
旁白：舌头一边吞了一块鱼肉,一边招呼小羊们坐下。
旁白：我先带头坐下,紧接着是小哑巴。
旁白：其他小羊也陆续坐了下来,但是紧张地不敢动筷。
良：[都吃吧,馒头我买了一笼,有咸菜也有猪肉,你们一人一个。]
旁白：我淡淡地朝小羊们说了一句,然后没有用筷子,直接用手拿了一个猪肉馒头。
旁白：咬了一口馒头,牙齿咬破馒头的皮,肉汁冲到嘴里,满是厚实的感觉。
旁白：好吃!真好吃。
旁白：比无味的干粮强太多了!
翠儿：[......]
旁白：一旁的翠儿看我吃的很香,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学着我的样子,伸手在盘子里拿了一个馒头。
旁白：紧接着,红儿、满穗、琼华各拿了一个馒头。
旁白：小羊们相继啃着馒头吃了起来。
旁白：她们也是饿坏了,或者是很久没吃过馒头了。
旁白：我特别观察了翠儿和红儿这对姐妹,毕竟是她们要的馒头。
旁白：她俩在第一口咬下馒头的时候,可谓狼吞虎咽,生怕别人抢了去。
旁白：而当她们把馒头吃了一半时,又开始细嚼慢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旁白：毕竟分给她们的馒头只有一个,她们大概是担心很快吃完了,容易忘了味吧。
红儿：[翠儿,你要不要尝尝菜馒头?]
旁白：红儿吃了大半个馒头后,将手里的馒头递给了妹妹。
翠儿：[那姐姐也尝尝肉馒头,好吃!]
红儿：[不用,你自己吃呗。]
翠儿：[姐姐吃,尝尝!]
旁白：翠儿也把肉馒头塞给了红儿,红儿还是想推。
良：[别分了,你俩再拿一个吧!]
旁白：我看不下去她俩再推来推去,直接出言制止了她们的推让。
红儿：[良爷,额们不是一人一个么......]
红儿：[一共八个,本来该我和舌头吃两个,但我不喜欢吃馒头......你们把我那个掰了吃。]
旁白：我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拿起一个猪肉馒头,递给她俩。
红儿：[谢谢良爷!]
翠儿：[谢谢......良爷!]
旁白：两姐妹接过了我的馒头,又开始分了起来。
舌头：[哎哎哎,良啊,你不能只偏心这俩姐妹啊,可还有俩小羊看着呢。]
舌头：[喏,兴爷对你俩好!啊,给你们俩分一个!]
旁白：舌头也抓了一个咸菜馒头,掰成两半,递给了满穗和琼华。
满穗：[......]
旁白：满穗接过了馒头,朝舌头笑了笑,算是表达感谢。
琼华：[谢谢兴爷......]
旁白：琼华有些害怕地低着头,拿过了掰了一半的馒头,但也低声地对舌头表达谢意。
舌头：[还有、这个鱼是你良爷特别去买的,快吃啊!来来来!]
旁白：舌头拿起筷子,给琼华夹了一块鱼肉。
旁白：琼华也连连点头,战战兢兢地没有看舌头,埋头吃着掰了一半的咸菜馒头和鱼肉。
旁白：她吃了一会儿,当第一块鱼肉入口后,我看到泪水盈上她的眼眶。
旁白：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还是有两道眼泪跃出眼睑,继而划过她的脸颊。
旁白：她为了防止被我们看出来在哭,很快地抹了一下脸,又低头吃起来。
良：[......]
舌头：[......]
旁白：舌头当做没看到,我也当做没看到。
旁白：我们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却都知道她为什么哭。
旁白：这大概是她被拐后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这鱼肉难免让她想起了以前的生活。
舌头：[哎呀,都多吃点......多吃点......唉、真好啊......]
旁白：舌头一直盯着埋头吃的小羊们,眯着眼睛,咧着嘴角笑着。
旁白：或许,在其他小羊看来,此时的他很温柔,早就和最初时判若两人,变成了一个大好人。
旁白：但是,我知道的。
旁白：他只是想让小羊“上路”前,最后吃一顿好的,省得小羊死了后找他算账,他自己也求个心理安慰。
旁白：这只是他“最后的伪善”罢了。
旁白：......
旁白：一想到这些不舒服的事,我便没了胃口,很快便放下了碗筷。
旁白：正当我摆出了起身离席的动作时,舌头叫住了我。
舌头：[良,你这就吃完了?]
良：[是,今天没什么胃口,我想先上楼歇一会儿。]
舌头：[哦行,那你去吧......咱住的地方是二楼东北角那两间啊,你先挑一个去歇吧。]
旁白：舌头点了点头,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旁白：而当我刚要迈出脚步时,他又叫住了我。
舌头：[良,等等。]
良：[......]
舌头：[现在一更还没到,你别睡太早。]
良：[......]
舌头：[昨晚的事没聊完,咱哥俩一会儿喝点酒,再接着聊。]
旁白：日落西山,暮色苍茫。
旁白：客栈外的远处传来了暮鼓的声音。
旁白：一更到了,城里到了宵禁的时间,客栈开始打烊。
旁白：陕州城是大城市,不像是那些小乡村,大城市都严格实行宵禁。
旁白：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不能出门上街,否则要被守夜人鞭笞。
旁白：吃完饭后,小二收拾了我们吃剩的餐桌,又去把客栈的大门关好。
良：[......]
旁白：我在房间内想事情。
旁白：先是想了一些小羊的事。
旁白：刚才,红儿和翠儿姐妹互相让着馒头、琼华吃鱼时想哭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旁白：再加上满穗。
旁白：这些天来,和她学影子戏、澡堂聊天、逛街买菜......
旁白：种种和她做过的事,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旁白：想到这些画面,我更确信了自己心中的一个想法。
旁白：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这些小羊。
旁白：但是,我真的做不到送她们去那样惨死。
旁白：除了想小羊的事外,我还想了一些舌头的事。
旁白：五年前,我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了舌头。
旁白：那时,我走在官道不远处的一条山道上被三人打劫,其中一人便是他。
旁白：这三个劫匪不仅要抢我身上的钱粮,还要抢父亲留给我的刀。
旁白：我不愿,便和他们拼死相斗。
旁白：那场战斗,几乎是我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旁白：我先是躲过了先冲过来的人的一次挥击,反手用刀杀了第一人。
旁白：然而,就在这时,第二人趁机偷袭,向我的侧面刺出短刀。
旁白：他本想刺我的小腹,我扭开身子,短刀刺入了大腿。
旁白：我忍痛回身,左手抓住他,右手拔出大腿的刀,愤怒地吼了一声,继而猛地抱住了那人。
旁白：我将那把染红的短刀从大腿中拔了出来,再送还给了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旁白：......
旁白：就这样,我杀了两名劫道的,却因此受了重伤。
旁白：鲜血不断从伤口中留出,我头脑发昏,倒在地上。
旁白：我记得那时,舌头朝我走来。
旁白：正当我想用最后一点力气和他拼命,他却扔下了武器,让我躺下,说要给我包扎。
旁白：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旁白：他笑了笑,说临时改了主意,想要救我。
旁白：他早就看不惯原先的那俩同伙,想着是时候换一个同伙了。
旁白：再加上看重我的身手,便邀我替代掉他原先的同伙,在乱世中一起做事,一起讨口饭吃。
旁白：我那时便知道了。
旁白：他是那种冷漠到极致的人。
旁白：他不在乎刚才那两个同伴的死活,只想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旁白：同伙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旁白：那一次后,他给我包扎止血。
旁白：那一次后,我们一起成了劫匪,常在山里打劫警备不严的商队,有时也会劫路人。
旁白：他的人脉很好,常能掌握不错的情报,知道商队的规模以及路线。
旁白：我则是负责动手。
旁白：没镖师跟着的商队直接可以劫,而只有两三个镖师的商队,只要能快速做掉一个,也能劫。
旁白：我们对半分赃,有时谁出力多一点,就多分一点。
旁白：认识五年了,但是,我们至今都不算是朋友。
旁白：这大概是因为——他和我都是冷到骨子里的人,我们都是狼。
旁白：狼可以一起狩猎、一起吃食、一起生存。
旁白：却无法成为朋友。
旁白：......
旁白：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舌头带着小羊们上了楼。
旁白：我没有见到小羊,只是隐约听到屋外的一些声音。
旁白：她们被舌头带到隔壁的屋里,舌头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我在的这个屋。
舌头：[哦,良,你还没睡啊......我本以为你进屋这么久,早就睡了。]
良：[我不困。]
良：[那些小羊都吃完了吗?]
舌头：[吃完了呀,她们个头不大,吃得倒挺多的......特别是那个小哑巴,不声不响地,快把整个盘子舔干净了。]
舌头：[我带她们去客栈的茅房解了手,之后便把她们带回来了。]
良：[现在是锁隔壁了?]
舌头：[还没锁,啊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们趁这会儿跑了。]
舌头：[我跟那些小羊说了必须留屋里,也已经用绳子绑了她们。]
舌头：[而且,这整个客栈就一个门,这门晚上一直是锁着的,她们哪怕解了绳子也出不去!]
舌头：[咱俩明天起早点就行,要是再不放心,咱一会儿可以给她们的屋子挂个锁。]
良：[嗯,保险点,等会儿还是给她们挂个锁吧。]
旁白：我和舌头聊着,聊了半天锁门的话题。
旁白：这之后,我们二人间陷入了沉默。
舌头：[......]
良：[......]
舌头：[良,昨晚的事,你想明白了吗?]
旁白：片刻后,舌头打破了沉默。
旁白：他坐在了床榻之上,冷漠地问着我。
良：[......]
舌头：[这活你打算继续做吗?给个准信啊。]
良：[......]
舌头：[说话啊!别他妈跟个闷葫芦似的,不是说了要聊清楚吗?]
良：[我不知道......可大概是不想干了。]
舌头：[......]
良：[我若是不认识那些小羊,她们的死活和我无关。]
良：[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现在,我做不到能送她们去死,还是那样死。]
舌头：[......]
良：[舌头,你早知道我的原则,这活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我不能做。]
旁白：我严肃地看向他,表明了我的决心。
舌头：[......]
舌头：[我昨天都说了......都是尹三那个狗娘养的瞒着咱们。]
舌头：[他开始时根本就没跟我们说小羊是去做菜人的,要不是我跟李贵打听,可能最后都蒙在鼓里!]
舌头：[妈的,可咱们现在活也接了,也送到陕州了,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舌头：[要是不做,是怎么个不做?你是明天就走人,让我一个人把小羊送到洛阳,还是说把她们送官府?]
良：[放了吧,把她们送去官府。]
舌头：[你他妈疯了?几个州的捕快还在找咱们呢,你敢去官府?]
舌头：[这不是赚不赚的问题,是咱们不做这单,有没有命活的问题!]
舌头：[这次,咱们的雇主不是什么小地主,是洛阳城最有权势的人!你甩了他的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旁白：舌头对我吼道,同时锤了一下旁边的床。
舌头：[他妈的现在这光景,你把她们放了,她们也活不了!]
舌头：[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啊,劫匪杀人越货!官兵杀良冒功!无家可归的小羊本就活不下去!]
舌头：[她们反正都是要死,为什么就不能给咱们换钱?她们活在这个狗屁不如的乱世,为什么不能让她们解脱?]
旁白：舌头紧皱着眉头,瞪着眼睛,双眸像是狼的眼眸,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良：[解脱不是这样解脱的......她们这样的死法,我不可能接受。]
舌头：[......]
舌头：[呼、良,你真不做?]
良：[......]
舌头：[那我若是继续做,你要为了这些小羊杀我?]
良：[......]
舌头：[你、他、妈、能为了这几个认识不久的小王八蛋,和我拼命!!??]
旁白：他抬起了头,指着我的鼻子震声问道。
旁白：他扭曲着表情,下巴抽搐着,眼眸还是像狼一样凶狠。
旁白：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表情和动作我都懂。
旁白：他在威胁我,他打算以命相搏。
良：[......]
旁白：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用眼神给了他答案。
旁白：我不怕他的威胁。
旁白：——你若是想拼命,我也会拼命杀你。
舌头：[......]
旁白：舌头依然死死地盯着我。
旁白：我们像是两头即将互杀的狼,在杀戮开始前最后死死盯着对方。
旁白：我的肌肉开始紧绷,余光观察着室内的陈设和位置,同时想着是否要拔刀。
旁白：他的下巴微微颤抖,眼里泛起泪光,但是目光却杀意愈浓。
良：[......]
旁白：我们看来是要拼死搏斗了。
旁白：和他打斗,我有自信——若跟我拼命,死的人大概率是他。
旁白：但是,怎么说也是五年来一起共事的人,我不想伤他,更不想杀他。
旁白：他若是动了杀心,想要杀我,我必定也不会留情。
旁白：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些小羊。
旁白：真的值得吗?
旁白：我有些犹豫,也很意外自己竟然真为了小羊们不惜与他决裂。
旁白：不对......不能这么想。
旁白：我这不只是为了小羊。
旁白：更是为了我自己。
旁白：我有我的原则。
旁白：他任务开始前隐瞒了任务的内容,违背了我的原则。
旁白：我要维护自己的原则。
旁白：不能就这么算了。
舌头：[......]
舌头：[妈的......罢了!]
旁白：正当剑拔弩张之际,舌头眼里的凶光突然散去。
旁白：他叹了一口气,耸下了肩膀,脸上扭作一团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旁白：......
旁白：这是......怎么回事?
舌头：[唉,良啊......本来我不想提这个方案的,但若是你这么坚持,那为了咱哥俩别自相残杀,也没办法。]
良：[......]
旁白：我警惕地看着舌头。
舌头：[我有一个提议,能使你不违反原则,也能让咱们把这个任务做完了......只是这个提议很麻烦,也有一定风险。]
良：[你说吧。]
旁白：我盯着他,看着他坐在了床上。
舌头：[明天,咱们在陕州找找人牙子,打听下,把现在这四只小羊给卖了。]
良：[......]
舌头：[咱们把这四只小羊按市场价卖了,确保能卖到一个让她们活着的地方。]
舌头：[然后,卖了的钱你拿一成辛苦费,我拿九成......再然后呢,我去洛阳找一个我认识的朋友,用九成的钱买四只新小羊。]
舌头：[反正那位大人只是要小羊,也不是特别要咱手头的这四只,到时候给他送四只新的便是......你看怎么样?]
良：[......]
旁白：舌头对我详细讲述了他的“提议”。
旁白：不得不说。
旁白：他的这个提议确实可行。
旁白：我不想送现在这四只小羊,是因为早已认识了她们。
旁白：而且,若是她们在洛阳惨死,运送她们去那里的我也难辞其咎。
旁白：但若是将这些小羊在陕州城卖了,舌头自己再在洛阳城买四只新的送给豚妖就行。
旁白：反正豚妖也没要特定的小羊,甚至当初连那个“弥勒佛”都可能要。
旁白：那么我们稍微换一下小羊又有什么问题呢?
良：[......]
旁白：不过说来可笑。
旁白：我要是认同舌头的这个提议,也有些古怪。
旁白：我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为了让自己的原则不被破坏,没有选择让这四只小羊惨死。
旁白：取而代之的是——洛阳城内会有我不认识的四只小羊被舌头骗买,惨死在豚妖的手上。
旁白：呵。
旁白：这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伪善”。
旁白：但是,我确实愿意这么做。
旁白：......
良：[行,我接受你的提议,就这么办吧。]
良：[计划变动是因为我,等明天卖了小羊后,一成也不用给我,我也不参与了。]
良：[你之后到洛阳,直接拿全部的钱去买新的小羊交差吧。]
舌头：[唉,交差后若是赚了钱,我再看着分你点?]
良：[没问题,哪天在洛阳遇见,你看着给点就行。]
旁白：我和舌头说道,两个人的表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舌头：[好,那就这么定了,啊!哎呦喂,方法想出来,咱们哥俩也不会因为这个吵了。]
舌头：[哈哈,良啊,刚才那一副要跟我打起来的样子,啧啧,别说啊!我还真被你吓到了!]
舌头：[你等着啊,我去拿点酒啊,咱俩可得喝上两壶,压压惊!真是的!]
良：[......]
旁白：我和舌头终于谈拢了。
旁白：他笑着走出门,要给我拿酒。
良：[呼......]
旁白：我呼出一口气,全身紧绷已久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
旁白：我坐在了床上,思考着刚才舌头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以及自己不依不饶的态度。
旁白：很难想象我会为了那些小羊们做到这种地步,但这事确实发生了。
旁白：我们两头狼,差点因为意见不合而殊死相斗。
旁白：现在,问题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解决了。
旁白：我们达成共识,将要牺牲四只“我不认识”的小羊,去换四只“我认识”的小羊。
旁白：我们会背负更大的风险,作为补偿,他会分到更多的钱,而我也能图个安心,不会破坏自己原本的原则。
旁白：好事。
旁白：大概是好事吧。
旁白：——嗒嗒
旁白：——嗒嗒嗒!
旁白：——嗒嗒嗒嗒嗒!!!
旁白：就当我放松下来,开始胡思乱想之时,我听到客栈的墙上在响。
旁白：隔壁房间,有人在敲着墙壁,敲击的响声传到了这边。
旁白：是那些小羊们在敲,敲击声还越来越急促。
良：[......]
旁白：什么事?
旁白：我走出房间,走到隔壁的门前,拉开了房门。
旁白：木门后的房间里,四只小羊,两两分开,坐在两边的床上。
旁白：她们的腰上绑着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房间的一根木柱上。
良：[怎么了?刚才是谁在敲墙?]
琼华：[良爷,是穗儿姐有事。]
旁白：琼华指了指她一旁的满穗。
良：[有什么事?]
满穗：[......]
满穗：[良爷,我有要事跟你说。]
旁白：满穗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看起来有些紧张。
良：[那你说吧。]
满穗：[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得换个地方聊。]
良：[......]
旁白：我给满穗解开了绳子,在一楼逛了一圈,最后打算带她去楼下的澡堂去聊。
旁白：我给其他小羊嘱咐了一句,若是舌头拿了酒上来找我,就跟他说我们去茅房解手了,一会儿就回来。
旁白：这家客栈和先前住过的很像,就连澡堂的布置也是差不多。
旁白：澡堂和茅房离得挺远,为了避免在路上撞到舌头不好解释,我拉着满穗走得很快。
旁白：我和她到了澡堂,她关上了木门后,开始同我说话。
良：[说,你鬼鬼祟祟地把我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满穗：[良爷,大事不好了。]
良：[什么事?]
满穗：[兴爷马上要杀你!]
良：[......]
旁白：我一惊。
旁白：我没想到,她竟要跟我说这个?
良：[你说这话......依据是什么?]
满穗：[刚才,琼华跟我说,兴爷趁我们买菜的时候,将她们锁在门里,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良：[这有什么不对吗?]
满穗：[肯定不对!]
良：[......]
满穗：[兴爷很谨慎,按理说,该一直看着她们,不让她们跑了,但是,他刚刚却没有那么做。]
满穗：[半个时辰,显然不是要去解手或者去拿什么东西,他大概是出了客栈,去了某个地方、找某人聊了些什么。]
良：[......]
良：[这有什么?他大概就是去见哪个朋友了,他在陕州也有很多朋友。]
满穗：[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若是见朋友,为何不像之前一样告诉良爷?]
良：[......]
满穗：[刚才,我听兴爷和良爷,似乎在隔壁吵着什么。]
满穗：[我听不清,但隐约听到兴爷最后开了门,喊着要去拿酒。]
满穗：[良爷,那个酒一定不能喝!一定是下了药!]
满穗：[你不要轻易相信兴爷,他肯定......]
旁白：——嘭!
旁白：满穗的话还未说完,澡堂的门却突然被踢开了。
?：[呦呵,在聊什么呢?]
旁白：来者破开了澡堂的门,他咬着牙抬起头,快喷出火的眼眸看着满穗。
良：[舌头......]
旁白：我愣愣地看着舌头,没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
满穗：[......]
旁白：满穗也对舌头突然冲进来有些意外。
旁白：她瞪大了眼睛,表情惊恐,没有说话。
舌头：[啧啧啧啧......我是真没想到啊......啊?这个小哑巴还真能说话,说的还是我的坏话......]
舌头：[我早觉得这小哑巴可疑,一次做梦时,隐约在梦里听到她说话......好几次起夜,你和她也总是不见人影......]
舌头：[良......这小王八蛋跟你密谋多久了?啊?是她在骗你,还是你们本就是一伙的?]
旁白：舌头面色狰狞,身躯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愤怒。
满穗：[我、我不想骗良爷,是兴爷想骗良爷!]
满穗：[兴爷一直都在骗良爷......刚刚良爷吃完先上楼时,兴爷就拿了包裹翻着什么、是蒙汗药!]
旁白：满穗指着舌头惊恐地说着。
舌头：[狗娘养的,你胡说什么?老子弄死你!]
旁白：舌头怒极,他飞快地向前,冲到满穗面前。
旁白：他猛地一伸手,满穗想躲却躲不及,被他的一只手抓住。
满穗：[呜!]
旁白：满穗被他抓住后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旁白：舌头扑了上去,将她压在身下。
舌头：[想跑?呵呵,老子掐死你个小王八蛋!]
旁白：舌头骑在满穗身上,额上青筋爆发,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像是一只扑在幼羊身上的饿狼。
旁白：他的手臂开始发力,指尖陷在满穗的脖子上,仿佛要将她掐死。
满穗：[呜......良爷......救我......]
旁白：满穗呜咽着吐出字眼,泪眼朦胧看着我,向我求救......
旁白：......
旁白：乱了!
旁白：全都乱了!
旁白：我的大脑一团乱。
旁白：一瞬间,我难以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旁白：满穗这小崽子在撒谎吗?
旁白：舌头是不是根本没想害我,没有什么私会某人?没有什么蒙汗药?
旁白：确实有这个可能。
旁白：她这小崽子本就擅长骗人。
旁白：哑巴是假的,年龄是假的,搞不好出身、名字都是假的!
旁白：但是,她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点警告我?
旁白：她这次的表情和眼神,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
旁白：舌头在撒谎吗?
旁白：他这人一直唯利是图,自私自利,这次却接受了我的提议。
旁白：他不惜冒更多风险,也要维护的原则,这确实有点古怪、有点不像他!
旁白：可他提出的提案却很合理,虽然风险更大,但确实能让我和他双赢,他没道理再暗算我吧?
旁白：他刚才看着我的那副表情......也不像是在骗人。
良：[......]
旁白：千万个思绪在脑海里交织。
旁白：而在最后——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满穗在不久前向我说的那句话。
旁白：——“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旁白：......
旁白：是啊......
旁白：我现在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旁白：那么,我该相信谁。
旁白：该怎么选?
旁白：满穗被舌头压在身下,脖子被掐着。
旁白：她努力挣扎着,抬眼望着我,泪眼朦胧。
旁白：——“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旁白：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说过的这句话。
旁白：她的话唤醒了我脑海中的一个幻影。
旁白：幻影的身形与我相似。
旁白：他背对着我,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手持一把长刀。
旁白：狂风拂过,吹起了他的衣衫,却无法让他的身形挪动半分。
旁白：突然,他回过眸,目光凌厉,却不凶狠。
旁白：那不是狼的眼神。
旁白：是侠的眼神。
旁白：我咬牙,爆步而起,朝着舌头冲去——
旁白：——嘭。
旁白：一身剧烈的撞击声响起。
旁白：我将舌头从满穗的身上撞开。
旁白：他摔在了地上,但很快又爬了起来。
舌头：[良......你他妈......]
旁白：舌头站起身,他的眼里充满着愤怒和杀意。
旁白：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为了一个骗人的小崽子而将他撞开。
舌头：[死!]
旁白：他猛地一吼,不知何时从腰背的后面掏出了一把短刀。
旁白：他手握银亮的短刀,猛地向我跑来——
良：[啧——]
旁白：我不屑地咂嘴,但动作并未有丝毫掉以轻心。
旁白：微微屈膝,稳住下盘,双目紧盯着那不断接近的短刀。
旁白：——咻
旁白：我全神贯注,躲过了舌头刺出的第一刀。
旁白：——嘭!
旁白：没等他的第二刀出手,我便抓住了他的手肘。
旁白：然后,我脚步一旋,身形一转,猛地绕到他的身后。
旁白：右手抓住他持刀的手,左臂则是狠狠地钳住了他的脖子。
旁白：我的五分力气用于钳制住他,另外五分,则一点点使劲,把他的刀往他的脖子那里去送。
舌头：[呃......啊......]
旁白：他斜着眼,凝视着那不断向他的脖子接近的刀尖。
旁白：我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握着刀,拼命抵抗。
旁白：他拼命抵抗着,力气比我略小一点。
旁白：我拼命想杀他,力气比他略大一点。
旁白：正是这细微的力气差距,让刀尖缓慢地挪移着——
旁白：我缓缓推着短刀,由三寸远的距离,一点点向他的脖子刺去。
旁白：在这个过程中,他侧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旁白：我也一直瞪着他。
旁白：他的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全力挣扎着想从我的钳制中挣脱。
旁白：而我却像是蟒蛇一样,越钳越紧,让他无法逃脱。
旁白：——噗!
旁白：终于,我拿着他的手,把他手持的短刀送入了他自己的脖子。
旁白：刀尖刺破了皮肤,继而刀身刺入了他的咽喉。
旁白：鲜血顺着刀尖流淌而下。
舌头：[......]
旁白：他瞬间将眼睛瞪到最大,先是看了一眼刀刃,再而将目光缓慢地移向了我。
旁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震惊,似乎不敢相信我为何能如此果决地对他下杀手。
旁白：同时,我也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讨饶的意思,仿佛他也怕死,想求我放他一马。
旁白：但是,多年来刀尖舔血的经验让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与我搏命的敌人。
旁白：同时,我也对他太了解了。
旁白：我知道,若是在此时放过了他,之后他找到杀我的机会,未必会放了我。
旁白：这些想法,推动着我把刀往他的脖子里面越刺越深。
良：[哼嗯......]
旁白：我狠狠一咬牙,鼻子中哼出闷气,手用尽全力,压着他的短刀更朝着深处刺去,直至刀身的一半都插入了他的脖子中。
舌头：[咳......]
旁白：他肌肉紧绷,浑身发抖,回头瞪着我——
旁白：他眼里得情绪更多了起来,汇聚了愤怒、不甘、悲伤、惊恐和讨饶。
旁白：他的眼泪从眼里流了出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用尽全力地呼吸着。
旁白：我一手死死地将他钳住,一手像是杀鸡一样,不断给他放着血。
旁白：我握着他的手,让短刀挑过他的骨肉,像是钥匙一般转了小半圈,他的血也因此流得更快了。
旁白：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与他对视着。
旁白：我的眼眸中蕴含的东西,比他要纯粹的多。
旁白：我的眼里只有冰冷的杀意。
旁白：——啪嗒——啪嗒。
旁白：鲜血滴落在地上,在地上绽出了一朵朵血花。
舌头：[......]
旁白：他在我的怀里挣扎着,力气却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旁白：他的血流光了,腿软了下来,最后吐了一口气,一段沉默地抵抗后,彻底没了力气。
旁白：我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臂,他像是没竹签撑着的影子戏小人,无力地滑落在地,“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良：[......]
旁白：我没有说话,俯视倒在血泊中的他。
旁白：他仰面朝天,死不瞑目,皮肤完全没了血色。
旁白：我蹲了下来,把手放在了他的鼻孔前,略微停顿了一下。
旁白：死了。
旁白：......
满穗：[良爷,他死了吗......]
良：[死了,被我杀了。]
满穗：[为、为何......良爷那么果断就杀了他?]
旁白：满穗颤抖着声音,不解地问着我。
旁白：虽然,她本就希望我帮她。
旁白：但是,她大概没想过我会为了她,把同伴杀得如此果断。
良：[大概两年前,我们刚劫了一个商队,但是留了一个马夫做活口,让他给我们驾车。]
良：[那马夫知道我们不认路,表面应和我们,暗地里却故意走错路,想把我们都送去兵营。]
良：[事情败露后,马夫很慌......舌头先是许诺了一些钱财稳住他。]
良：[可等我们走到熟悉的道路后,他不仅杀了那马夫,还在之后找出马夫八十岁的老母,一并杀了。]
良：[......]
良：[这人一直是睚眦必报,既然他现在动了刀,便是对我也有了杀心......他会一直藏着这个想法,直到杀了我为止。]
良：[与其有一天被他杀掉,不如今天干脆一些,先杀了他。]
旁白：我缓缓地对满穗说道,目光则是一直停留在舌头的尸体上。
满穗：[良爷为何相信我?]
良：[直觉吧,而且我主要也不是信你,只是不信他罢了。]
满穗：[......]
良：[舌头的那个提议,我不太信。]
满穗：[什么提议?]
良：[......]
良：[先前一直没和你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接这活是要把你们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姐或丫鬟的,因此也心安理得地接了。]
良：[可谁知,昨天我才知道要把你们送去当菜人,洛阳城还真他妈有个收你们吃的豚妖。]
良：[这活我越想越觉得没法做,于是就跟他说了想退出。]
良：[他一开始不愿意,可是吃完晚饭后他说想通了,他有了一个能让我满意的提议。]
良：[他提议我们明天就把你们都卖掉,我在陕州退出,不做这个活了。]
良：[等他到了洛阳后,他自己再买几只小羊去交差,赚多了就分我一点。]
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好做......而且,他这次如此好说话,很反常。]
旁白：我用平静的语气给满穗讲了一遍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说清楚了舌头的提议。
旁白：不知为何,把这些跟她讲出来,竟让我觉得有些轻松。
满穗：[......]
满穗：[嗯,我觉得良爷想的是对的。]
满穗：[仔细想想便知,若是他能直接买洛阳的孩子交差,那为什么要走那么远的路来运我们?]
满穗：[豚妖必定是因为某个原因,更想要陕地的孩子......或者说,他为了避险,必须要从更远的地方、经过好几手才敢买孩子。]
良：[挺厉害的。]
良：[你只是听我一说,倒是替我把没想清楚的这些都捋顺了,脑子确实转得快。]
旁白：我夸了她一句。
旁白：确实,她这一番解释倒是给我做了补充。
旁白：嗯......
旁白：这么说的话,我记得她的姐姐也是被豚妖所掳走的。
旁白：豚妖谎称要纳妾,便骗走了她的姐姐。
旁白：她的姐姐年龄多大的呢?应该要比她要大好几岁吧?
满穗：[良爷,你之后打算怎么对我们?]
旁白：当我在想着满穗的姐姐时,她突然又向我提问了。
良：[......]
旁白：她有些把我问住了。
旁白：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旁白：我开始时只是不想送她们去当菜人。
旁白：之后只是不太相信舌头的提议。
旁白：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想:若是除掉了舌头后,要怎么对待她们。
旁白：她突然问起来,我仅能想到按照舌头之前那个假的提议去做。
良：[明天,我问问店小二,找找陕州的人牙子,把你们卖了换钱。]
满穗：[不行......良爷,万万不可这样!]
旁白：她的反应好像很大。
良：[为什么不行?我为了保下你们的命,杀了五年来一起做事的同伴,一会儿还得想想怎么处理尸体、怎么逃命......]
良：[惹了一堆麻烦事,又不是要你们死,拿你们换些钱都不行?]
旁白：我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旁白：同时,我心想这小崽子是不是看我为她们杀了舌头,有些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满穗：[......]
旁白：满穗看到我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态度更软了下来。
满穗：[啊、啊......良爷,消消气。]
满穗：[我、我不是说在陕州卖我们不行......只是良爷的想法有欠考虑的地方。]
良：[......]
满穗：[良爷不像是兴爷,你和那些人牙子混得不熟。]
满穗：[琼华也说过,兴爷趁我们不在时,好像是去外面联系什么人了。]
满穗：[你如果明天去找那些人牙子,他们没见到舌头,很可能会猜到这一切。]
满穗：[那样,不仅我们有可能还会被送到豚妖那里去,可能你之后也会被豚妖报复。]
满穗：[良爷,你现在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你可不能自己主动从暗处走到明处啊!]
良：[......]
旁白：她认真地向我解释道。
旁白：不得不说,这小崽子分析得很有道理。
旁白：我确实和本地的人牙子不熟,而舌头和他们都很熟。
旁白：我若是把他们在这里卖了,又没带上舌头,可能会被这里的人牙子推算出些什么来。
旁白：这样做下去确实风险太高,可能她们的命没了,我的命也没了。
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旁白：我看向她提问。
旁白：她两番漂亮的分析赢得了我的信任,也让我想听听她的主意。
满穗：[我想想......]
旁白：她摸了摸下巴,在舌头的尸体前来回踱步,开始思考。
满穗：[......]
良：[想出来了没?]
满穗：[嗯,我有个想法。]
良：[说。]
满穗：[......]
满穗：[首先,我们必须要处理好兴爷的尸体,确保他的尸体不被任何人发现。]
满穗：[然后,良爷可以自己做人牙子,把我们送去各自合适的地方。]
良：[什么意思?具体怎么说?]
满穗：[我们四个家庭不一样,来历不一样,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不一样的。]
满穗：[红儿和翠儿这对姐妹,家里喂不活她们,我觉得没必要再把她们送回去了。]
满穗：[良爷可以把她们卖给身边不愁吃喝的亲友,既能安顿好她们,也能换一笔钱。]
满穗：[琼华是被拐来的,良爷可以想办法联系上她的家人,跟她们再去要一笔钱。]
满穗：[如果他们能筹一笔钱,就把琼华送回去,不能的话,就把琼华卖给愿意要她的人......比如说良爷不愁吃喝的亲友。]
良：[等一下。]
满穗：[嗯?]
良：[你的这个计划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良：[我身边,一开始就没有不愁吃喝的亲友。]
良：[不如说,我没有任何能联系的友人和亲人。]
满穗：[......]
旁白：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满穗略微有些吃惊。
旁白：她可能吃惊于我为什么活了她两倍的年纪,人际关系还像是一个孤儿。
良：[我爹本就小本生意,没有什么很有钱的友人。]
良：[父母是违背祖宗意思,私定终身的,早已和家族断绝关系......因此我也没什么能联系的亲人。]
满穗：[良爷,好可怜。]
良：[不必你同情我。]
旁白：满穗同情地看着我,被我呛了回去。
旁白：这么想来......
旁白：我确实没什么朋友。
旁白：我的人际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单薄,天下之大,有愿意帮我的人存在吗?
良：[......]
旁白：我仔细思考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良：[行吧,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满穗：[什么人?]
良：[早年逃荒时遇到了一个人,记得是去解州发展了。]
良：[她应该有实力养你们,她的人脉很广,也能联系一些人。]
良：[我和她的关系也不算很好......不过曾经毕竟救过她的命,倒是也可以问问看。]
旁白：我缓缓地对满穗说道,回忆着那人的样貌。
满穗：[好,那咱们就去解州找那个朋友吧!太好了!]
旁白：满穗看着我的心中有了人选,也放心下来。
旁白：她这小崽子,虽然满口谎话,但此时的开心大概不是装的。
旁白：她是真诚地在为那几只小羊在考虑。
旁白：可是......
良：[你都替她们规划好了,那你自己呢?]
旁白：我疑惑地问着她,不明白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旁白：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唯独没说她自己。
满穗：[......]
旁白：她低下了头,略微沉思了一番。
旁白：然后,她抬起头,与我对视。
旁白：她可能在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问她,也可能是在思考自己的去处。
旁白：然后,没多久,她向我说出了她的想法——
满穗：[我......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打算去洛阳。]
良：[......]
满穗：[我没法不报仇。]
良：[......]
良：[你是说......我还要把你去豚妖那里?]
满穗：[对,只送我过去就行,麻烦良爷了。]
良：[......]
良：[不行。]
满穗：[良爷!你先别不行,先听我说。]
满穗：[良爷杀了兴爷,再把其他几个孩子都送走,这事很容易暴露。]
满穗：[为了不暴露,你可以还是把我送到豚妖那里去......然后你说兴爷把其他孩子都拐跑了,只剩下我了。]
满穗：[这样的话,良爷可以把丢了孩子的罪责全推在兴爷身上......反正兴爷不在人世,死人没法来争辩。]
满穗：[这样,他们除了给钱少一些,估计也不会太为难良爷,良爷平了一件事,也少了一个仇人。]
良：[......]
良：[你这么想就太天真了。]
良：[我不知道舌头和那些人牙子有多熟,但我觉得这套言辞是站不住脚的......他们哪怕会信死了的舌头,也不会信活着的我。]
良：[杀了舌头后,我就无法回头了......我就早想好了之后的去处,我要往南方跑,离北方越远越好。]
良：[你为我考虑,非得去洛阳送死,这太蠢了,也毫无意义。]
满穗：[不,我并非是为了良爷考虑呀,我就是想复仇......]
满穗：[姐姐死了后......她便一直在我的梦里......我睡不好,必须要复仇。]
良：[......]
满穗：[......]
旁白：我看着她,她回应我的是极其坚定的眼神。
旁白：她的眼里微微泛起了泪光,目光好像是看着我,又好像是穿过了我,在看着别的什么。
旁白：看来,她对复仇的执念真的很深。
良：[行行行,你偏要去送死,那我也不拦你。]
良：[我会把你送到洛阳,等到了洛阳,把你卖了后,我再立刻向南跑。]
旁白：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她说道。
满穗：[谢谢良爷!]
旁白：她点了点头,非常开心。
旁白：真是不明白。
旁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旁白：她像是完全置身事外,仿佛那个要被卖、要去死的人不是自己。
良：[行,该聊的都聊完了,那我们先从第一步做起吧。]
良：[现在,我们该处理舌头的尸体了。]
满穗：[好......良爷打算怎么处理兴爷的尸体?]
满穗：[此刻正在宵禁,明日店小二也会清扫整个客栈,一定要在这之前把尸体处理好。]
满穗：[这家店也不是一般的店,是人牙子常用的店。]
满穗：[若是让那店小二知道兴爷死在店里,他肯定会通报给陕州的人牙子,我们之后的计划都难做了。]
旁白：满穗看着尸体,低头沉思。
良：[是啊......这些我都知道。]
良：[其实,若是在城外杀的,那还好办,随便找个离官道远一点的地方就能埋了。]
良：[这次,舌头的尸体留在了城里......怎么在城里埋尸,我确实没经验。]
满穗：[良爷,我们也可以在城外埋啊?]
良：[不行。]
满穗：[为何不行?]
良：[舌头的尸体太大了,身上还全是血,不好带出门。]
良：[你想想,若是我们就这样把尸体拿布一裹,绑在驮马上出门,很容易被人发现。]
旁白：我缓缓对满穗说道。
旁白：是啊,先不说城门前查岗的官兵,路过的老百姓闻到血腥味,瞧见驮马上摆着一个人形的血包裹,也必定吓得去报官。
满穗：[也是......]
旁白：满穗静静思考着。
旁白：要怎么办呢?
旁白：难道说我们要把尸体埋在客栈的后院?
旁白：或者说是贿赂这里的小二,让他帮我们想办法埋了?
旁白：不行,这些办法都感觉风险太高了。
旁白：我们不能把赌注都压在小二之上。
满穗：[良爷,我有一个想法。]
旁白：正当我思考之时,满穗似乎想到了主意。
良：[什么想法?]
满穗：[我只是随便一提,这想法虽好,但我担心良爷不敢做。]
旁白：满穗深呼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良：[呵,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旁白：我轻笑了一声,觉得她小看了我。
旁白：——咚!
旁白：——咚!!!
旁白：剁肉刀一次又一次地降下,劈在石板上的骨肉之上。
旁白：第一刀将皮肉分离、扒开一层血肉,能看到森森白骨。
旁白：第二刀正好将骨砍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旁白：第三刀,便可以将一块带骨连筋的血肉一分为二。
良：[......]
旁白：我拾起一块刚剁下来的巴掌大的肉,扔进了旁边的一号木盆里。
旁白：我的面前,摆放着两个木盆。
旁白：一个装着骨肉。
旁白：一个装着骨肉以外的东西。
旁白：小崽子赤着脚,搬着一个水盆,清理着我周围的血迹。
旁白：澡堂里弥漫的血腥味很浓,头有点晕,胃里一阵翻腾。
旁白：哪怕是见惯了血的我,此时都有点想吐。
旁白：小崽子提出的方案,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旁白：我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确实是不敢做了。
旁白：如今,我们已忙了快一个时辰。
旁白：约莫一个时辰前,她提了一个处理尸体的想法。
旁白：舌头的尸体必须要运出城外,也不能埋在客栈附近。
旁白：我们需要让尸体看起来没那么显眼,还要处理掉浓郁的血腥味。
旁白：她说——可以用对待猪肉的方法去对待尸体。
旁白：我们可以将舌头的尸体切成一个个的小块。
旁白：像猪肉的骨肉部分煮熟了,捆成一袋,放在驮马上带出城。
旁白：而不像是猪肉的部分,我把他们集中放在一个木盆里,尽量弄碎些,混成一块,再倒进客栈的粪池里。
旁白：粪池的恶臭,应该能掩盖呛人的血腥味和异味。
旁白：粪池也能将各种细碎的部分很好地隐藏。
旁白：甚至......哪怕客栈的人有所怀疑,也很难会去查。
良：[我马上剁完了,热汤烧好了吗?]
满穗：[不久前刚去添过柴,大概是烧好了,我去看看。]
良：[嗯,那你去端汤吧,小心点别摔倒,摔倒了要被汤烫掉皮。]
满穗：[好,谢谢良爷提醒。]
旁白：满穗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去拿热汤了。
旁白：她已经烧了一会儿的热汤,我叫她把汤烧得冒泡才停。
旁白：汤是用来煮肉的。
旁白：我们本想用客栈的厨房去煮肉,可我们到了那里后,却发现厨房在晚上时被店小二锁死的。
旁白：而且,仔细考虑了一下,厨房的锅不够大,煮那么多的肉要分两三次,太慢,之后又要清洗干净,会耽误太多时间。
旁白：而且,厨房的位置靠近店小二歇息的地方,我们不想吵醒他。
旁白：最后,还是满穗出了主意。
旁白：她提议我们把澡堂的水池暂时堵上,然后往里面注满热汤,再用热汤去煮肉。
旁白：满穗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水盆的热汤,赤着脚走在澡堂里。
旁白：只听“哗啦”一声,热汤被她倒在了水池里。
旁白：热汤翻滚着气泡,均匀地在水池中铺开,最终让水池的水位上升了一点。
旁白：白雾从热汤表面升了上来,雾气弥漫的地方,连空气都惹得扭曲了。
旁白：还好,这是用来煮肉的。
旁白：若是这汤是用来洗澡的,仅是进去一瞬,估计都得掉层皮。
旁白：满穗来来回回往返了几次。
旁白：水池的水位,终于到了能用的程度。
旁白：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仿佛脱了力,开始坐在一旁休息。
旁白：我看她还挺累,就没有催她干活。
旁白：我也坐在了水池旁,一边把剁好的肉块投到水池里,一边和她聊。
良：[你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
旁白：我淡淡地询问着她。
旁白：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不满十二的小童,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主意。
满穗：[呃......以前的时候,家里死了一只小猪崽。]
满穗：[妈妈饿了,就把小猪崽放锅里给煮了吃......煮了后猪崽明显比原来要小了、味道也不腥了,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旁白：满穗抱着双膝坐着,头枕在膝盖上。
旁白：一边看着水池里翻滚着的肉,一边对我说道。
旁白：她的眼神,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空洞而无情。
良：[......]
良：[我听舌头说,你们若是被送到豚妖那里的话,他会吃你们......你觉得他会生吃小羊,还是会煮了吃?]
满穗：[不知道,大概是生吃吧。]
良：[为什么这么猜?]
满穗：[肉煮了后,就看不出是人样了。]
满穗：[他那样的人,估计是想看着我们的模样吃......只是一口气吃不完,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大概会丢了吧。]
旁白：她理性地分析着,开始长篇大论自己的猜测。
良：[......]
旁白：很难想象,这是她这年龄该做出的分析。
旁白：跟她聊天有种怪异的感觉。
旁白：这个小崽子,明明长着九岁的模样,有着十一岁的年纪,给人的感觉却和我差不多大。
旁白：特别是刚才分尸的时候,连我都一直皱眉不适,刻意逃避去看舌头的尸体,有时甚至会想吐。
旁白：而她,却很冷静地帮我把尸体挑拣到木盆里,似乎只是寻常地挑拣猪肉,只是偶尔会因血腥味呛鼻而轻微咳嗽。
旁白：我愈发有些好奇。
旁白：她真的是普通的农户家庭出身吗?
旁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这个年龄的她变成这样?
旁白：......
旁白：嗯......以前在酒馆喝酒的时候听说过。
旁白：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便是活死人。
旁白：活死人没有情感,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害怕。
旁白：活死人能冷静地做任何事,孩童时便和大人一样,吓人得很。
旁白：不对。她也不像是活死人。
旁白：我之前吓她的时候,她害怕的表现不像是演出来的,倒像是真的在害怕。
旁白：她和其他小羊玩的时候,似乎也是真的在开心。
旁白：她似乎兼具了孩童的幼稚、以及成人的成熟。
旁白：怪。
旁白：这小崽子太怪了。
旁白：我在心里想着她的事。
旁白：但是手还是没停下,一直往水池里扔舌头的肉块。
旁白：扔着扔着,木盆里的肉块都全都扔完了。
旁白：我把舌头从一个地方,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旁白：无数个“他”相继地跳入水中,肥的“他”浮上来,瘦的“他”沉下去,让我想到了浮浮沉沉的青蛙。
旁白：舌头啊......
旁白：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虚伪。
旁白：但是,看到他变成这样,我确实有些伤感。
旁白：他哪怕是被杀了,肯定也是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
旁白：我其实哪怕杀他,也不该让他这样。
旁白：或许,只有那活吃小童的豚妖才配得上这种死法吧。
旁白：呵......
旁白：不过怎么可能呢。
旁白：有些人就是天生贵胄,出生时便有了富贵一生的命运,再怎么沦落,也不至于被人煮了吧?
良：[我看肉都煮白了,一会儿咱要装袋子了。]
旁白：又煮了一会儿,我看肉快熟了,便对身旁的满穗搭话。
满穗：[好。]
旁白：她轻声应和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翻滚的肉上。
良：[装完袋子后,咱还得一起把这里清洗一下,血腥味太重了,得洗干净才行。]
满穗：[好。]
旁白：她继续应和着。
良：[今晚你就睡我房间,明天我们起了就去叫小羊们起床,到时候再给她们解释。]
满穗：[嗯。]
旁白：她点了点头。
良：[......]
旁白：这小崽子,估计是累着了。
旁白：她的话变少了。
旁白：我问她的时候,她的回答要多简洁有多简洁。
满穗：[......]
旁白：她看起来困困的,可能小羊都是这样吧,到点就会想睡觉。
满穗：[良爷。]
旁白：突然,她轻轻开口,像我搭话。
良：[什么事?]
满穗：[我有点饿。]
良：[......]
良：[客栈后厨进不去,等会儿我给你拿点干粮?]
满穗：[不用,虽然饿,但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良：[也是。]
满穗：[等都忙完后,我们洗个澡吧。]
良：[行。]
旁白：我们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等到肉煮完后,又开始行动起来,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
旁白：我将熟肉装到了一个袋子里,然后将其他部分倒进了粪池。
旁白：她将染血的木盆洗干净,然后打了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澡堂。
旁白：等这些都忙完后,我们在澡堂里,一起洗了澡。
旁白：还是我用水池,她用木桶,两人隔着远远地同时洗。
旁白：或许是太累了只想早点洗完后睡觉。
旁白：或许是刚刚一起见过舌头的裸体,并且将之完整地分离。
旁白：我和小崽子,此时都对双方的裸体不再大惊小怪,也没有了避讳的力气。
旁白：洗完澡后,我们大概只睡了半个时辰。
旁白：回房不久后,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钟的响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鸡鸣犬吠。
旁白：我先是醒了,隔了一会儿后叫醒了旁边的小崽子,再而去隔壁叫醒了其他的小羊。
旁白：我召集她们商议今后的计划。
良：[听我说,计划有变,先不去洛阳了。]
红儿：[......]
翠儿：[......]
琼华：[......]
旁白：我严肃地向小羊们宣布新的安排。
旁白：她们面面相觑,又盯着我看,不敢说话。
良：[一会儿收拾东西,先往北去解州,到解州后,我再说接下来的安排。]
翠儿：[良爷?]
旁白：突然,翠儿有些担忧地叫了我一声。
良：[怎么?]
旁白：我微微一皱眉。
翠儿：[之前......三爷说了......去洛阳才能吃饱饭,那里有吃不完的馒头。]
红儿：[是啊,良爷,不是要去洛阳吗?为什么突然又不去了?]
良：[......]
旁白：两姐妹的表情有些失落。
旁白：我想,尹三和舌头骗了她们很久了。
旁白：他们一直骗她们说,只要到了洛阳就能过上好的生活。
旁白：有着吃不完的馒头的洛阳城,早就成了她们的梦想。
旁白：唉。
旁白：我要怎么跟她们说好呢?
旁白：告诉她们洛阳城确实是个好地方,但你们到了后没多久就要被弄死活吃?
旁白：若是如实给她们讲,她们是不可能听明白的,甚至可能不会信。
旁白：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跟她们说了。
满穗：[良爷听说在洛阳城收我们的人不是好人,便改变主意,要把我们送去好人那里啦。]
满穗：[放心吧,去解州的生活,一定比去洛阳更好......良爷是不会骗我们的。]
旁白：正当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两姐妹说时,小崽子替我说话了。
翠儿：[......]
红儿：[......]
旁白：翠儿和红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穗。
琼华：[是啊,穗儿姐都这么说了,就信良爷吧!]
琼华：[虽然我也想去洛阳......但既然良爷说去解州更好,那自然是更好的。]
旁白：琼华也微笑着劝着两姐妹。
红儿：[好......既然姐姐们都这么说......那额和翠儿就放心了,不去就不去了吧......]
翠儿：[嗯!翠儿信良爷!良爷是好人!]
旁白：红儿和翠儿乖巧着对我笑着,特别是翠儿,对我投来了信任的目光。
良：[......]
旁白：我微微愣住,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有团暖暖的东西在打转。
旁白：不得不说,被她们如此信任的感觉,还真是挺不错的。
旁白：之后,我给小羊们解了绑。
旁白：我从客栈要了一些水果,分给小羊吃后,便打算出门了。
旁白：出门前,我让满穗看着小羊们,又去了一趟澡堂。
旁白：澡堂经过通风后,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散了大半。
旁白：虽然仔细去闻,还是能闻到一股异常的气味,但是这里平常客人就少,应该不至于引起小二的注意,让他仔细调查一番。
旁白：我特别又检查了一遍各个地方有没有血迹,等完全放下心来后,才带小羊们走出了客栈。
旁白：然而,我刚走到陕州的街道上,将两袋熟肉装上驮马之时,便看到了两个奇怪的人。
旁白：客栈的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旁白：他们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穿着镖师的衣服,看起来面色不善。
旁白：胖子身高八尺,面貌可谓凶神恶煞,一看便是难对付的类型。
旁白：瘦子比他矮一截,贼眉鼠眼,看起来也并非善类。
旁白：我带着小羊们出门,满穗牵一匹驮马,我牵一匹。
旁白：他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们身上,跟着我们的步伐缓慢挪移着。
旁白：他们不太对劲。
旁白：是谁?
胖子：[喂!站住!]
旁白：正当我心生怀疑之时,胖子叫了我一声。
良：[......]
旁白：我站定原地,其他小羊们也跟着我站住了。
良：[什么事?]
胖子：[哎、认识石兴吗?]
旁白：他沉声对我问道。
良：[......]
旁白：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旁白：冷汗瞬间从我的额间冒了出来,手心也冒了汗。
旁白：不好。
旁白：这人果然不正常。
旁白：石兴是舌头的原名。
旁白：这人大概是舌头叫过来的。
良：[不认识,石兴是谁?]
旁白：我强装镇定,冷声骗着胖子。
胖子：[......]
旁白：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目光更凶了一些。
胖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良：[凭什么告诉你?]
胖子：[......]
良：[......]
旁白：他询问着我,我对他不再耐烦,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旁白：同时,我将手摸向了驮马上的刀袋,打算拔刀。
旁白：陕州城不是小村庄,街上禁止拔刀。
旁白：可这家客栈的位置很偏,城里的捕快一时很难过来。
旁白：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和这人起冲突......
旁白：可他若真的是舌头派的人......他知道了我杀了舌头,那我就必须得与他在这杀一番了。
旁白：这胖子有什么武器?
旁白：他背着一个钝器,不长。
旁白：这人生得很壮,若是近身肉搏,我的胜算不大。
旁白：可若是能拔刀快些,先一步杀他,他也不好躲......
瘦子：[好了!大锤!别为难人家!]
旁白：正当场面剑拔弩张之时,瘦子叫了一声胖子的名字,将他喝止。
瘦子：[这大哥都说了不认识石兴,就是不认识了!你纠缠他做什么!?]
瘦子：[他带着崽子从这家客栈出来,肯定也是跑生意的!别碍了人家的财路!]
胖子：[可我们不也是来接崽子的活的,石兴那厮都说了这里有大活。]
胖子：[他说鸡打鸣时就和我们在这会合,人影都没见!我问问这人不行啊?]
瘦子：[呿!多嘴啥?我教你的都忘了?你娘都说了,出来混就该听我的!少说话,多做事!]
瘦子：[啊、哥,你们莫见怪啊,莫见怪。]
良：[......]
旁白：胖子和瘦子又吵了一番,之后,瘦子则是在跟我道歉。
良：[没事,客栈已经开了,你们若是想找人,可以进去找找。]
旁白：我平静地对瘦子说道,算是给了他们“建议”。
瘦子：[哎好嘞,哥,我们一会儿就去!]
旁白：瘦子应了一声,便拉着胖子站在了远处。
旁白：然后,他们便继续盯着客栈看。
良：[......]
良：[走吧,没事了。]
旁白：我和满穗、以及其他的小崽子们说了一声。
旁白：于是,我们又重新开始了这段旅途。
旁白：我们的目的地是陕州城外,然后再往北边走去晋地,再去寻解州。
旁白：我想,这一胖一瘦的两人,大概就是舌头雇来的。
旁白：他们可能是镖师,也可能是盗匪。
旁白：我对他们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有了一些猜测。
旁白：舌头昨晚给我编的那个“提议”,确实是骗我的。
旁白：他只是为了先把我稳住,不要让我和他拼命。
旁白：等到第二天时,他会再把他们叫来,一起来做掉我,再由他俩接了我的活继续做。
旁白：呵......舌头。
旁白：你啊,果然一直都没变。
旁白：话说回来。
旁白：这两人挺有意思。
旁白：胖子唱黑脸,瘦子唱红脸,胖子打人,瘦子圆场。
旁白：倒挺像是我和舌头的组合,不免让人有些熟悉和怀念。
良：[你觉得呢?]
旁白：想到这里,我不禁侧过头,对着驮马轻声说了一句话。
旁白：回应我的自然不是驮马,也不会是驮马上的袋子。
琼华：[......]
旁白：离我最近的琼华听到我的说话声,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无法理解我为何突然自言自语。
旁白：大概,此时此刻,只有我和满穗知道。
旁白：我不是在自言自语。
旁白：我是在跟一个刚告别了的“同伙”说话。
旁白：此时,他一半的一半,正在驮马之上躺着。
旁白：他的肉块随马匹的颠簸而上蹿下跳,开心地与我踏上出城的路。
旁白：我带着小羊们离开了陕州城。
旁白：出城比我想的要更顺利。
旁白：过城门时,守门的卫兵并没有仔细盘问我们。
旁白：他一脸困倦,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赶我们往前走,让我们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失去了用处。
旁白：出城后,一行人向北走,朝着百里之外的解州城前进。
旁白：嗯......
旁白：带这些小羊去解州,至少要走三天吧。
旁白：又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旁白：这几天,估计都要在山里过了。
旁白：......
旁白：银月当空,漫天繁星。
旁白：晚上的时候,我们点了篝火,我给小羊们分发了粮食。
旁白：她们吃完饭后,我从驮马包裹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铁铲,打算做一件未做完的事。
旁白：这里离城镇很远,埋什么东西都不容易发现。
旁白：我打算埋了舌头。
旁白：......
旁白：硬土被铁铲挑起,尘土飞扬。
旁白：我在一棵树下挖着坑。
旁白：等坑差不多挖好后,我把装肉的包袱拆开,将肉一块一块地丢到了挖好的坑里。
旁白：这些做完后,我再用铁铲填平了挖的坑。
旁白：记得以前埋尸的时候,我基本埋了就会回头离去,再与舌头会合。
旁白：这次埋了后,我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将铲子插在地上,盯着埋好的土坑看了很久。
旁白：我甚至坐下来,陪埋着的人待了一会儿。
旁白：也不做什么,只是一直盯着这个坑看。
良：[......]
旁白：真是世事难料。
旁白：当时的我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和舌头走到现在这一步。
旁白：当初等我回去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埋着。
旁白：......
旁白：埋好舌头后,我便开始往回走。
旁白：走了约五十步后,我回了营地。
旁白：琼华便走了上来,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琼华：[良爷。]
良：[什么事?]
琼华：[有点困了,想去睡觉。]
良：[可以啊,你去呗。]
琼华：[可是,绳子还没绑......]
旁白：琼华指了指腰间,她的腰间空荡荡的,没有绑绳子。
旁白：按照惯例,本来在她们睡前,我都会给她们绑绳子。
旁白：她想提醒我,免得我忘了。
良：[算了,不绑了。]
良：[每天给你们松绑解绑怪麻烦的,今后除非是要走陡峭的山路,不然都不绑了。]
琼华：[......]
旁白：我对琼华以及小羊们通知了新的规定。
旁白：琼华有些惊讶,其他小羊也有些好奇地围了上来。
红儿：[良爷......兴爷去哪了?]
旁白：红儿有些好奇地询问着我,毕竟昨晚吃了饭后,她就一直没见过舌头,也没听我提起过他。
良：[他和我昨天吵了一架,他生气了,就走了。]
红儿：[兴爷之后不回来了吗?]
良：[嗯,不回来了。]
红儿：[唉......兴爷......]
旁白：红儿低下了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良：[怎么,你难道还希望他在?]
红儿：[嗯......还是希望兴爷在的......]
良：[......]
红儿：[兴爷一开始的时候特别凶,但是最近几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对我们好了。]
红儿：[昨天你和穗姐姐快回来的时候,他还说,等到了洛阳......要给我们买小玩物的。]
良：[那都是装给你们看的。]
良：[小玩物?谁知道有没有呢,他就是想让你们去洛阳,别信他!]
红儿：[啊?真的是这样吗?]
良：[......]
旁白：我下意识地反驳了红儿的观点,想要提醒她们舌头并非善类。
旁白：但是,想了想,也没必要跟她讲这个。
旁白：她年龄还小,讲多了估计她也听不懂。
旁白：而且,舌头此时都埋在土里了,我何必说这个呢。
良：[别聊了,都别聊了!早些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旁白：我不想再和红儿讲太多,便朝小羊们大声喊了一句。
旁白：她们倒也听话,听了后,各自在床榻旁躺下了。
良：[......]
旁白：我看着火堆,刚打算睡,这时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旁白：之前舌头在的时候,我们都是轮着睡。
旁白：我睡的时候他不睡,他睡的时候我不睡。
旁白：现在他不睡了,没有人能轮班了。
旁白：嗯......
旁白：仔细想来,轮班倒也没有太大必要。
旁白：之前我们轮班主要是为了看着小羊,预防她们趁我们睡着时跑了。
旁白：现在,我和小羊们互相建立信任关系,也不用担心她们跑了。
旁白：那么......轮班的意义只剩下了预防山贼和猛兽。
旁白：晚上的时候,山贼很少会在山里行动,陕州去解州的这段路也算安全。
旁白：至于野兽,它们一般怕火,也不用过多担心。
满穗：[良爷,睡不着吗?]
旁白：当我看着火堆沉思时,耳边响起了满穗的声音。
旁白：她在火堆的另一边,笑盈盈地看着我。
良：[没,马上就要睡了。]
良：[我刚有点困意,你就给我叫醒了。]
满穗：[这么早睡?今天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良：[......]
良：[你说影子戏?]
旁白：我意识到了她想找我做什么事。
旁白：这一路上,她时常教我影子戏。
旁白：但是,由于我们器物不足,没有锣鼓,演时总觉得少了什么。
旁白：同时,因为没有多余的木棍和驴皮,我们也没法制作小人,所能演的戏剧也只有《三英战吕布》。
旁白：在陕州时,我将这些东西都买齐了。
旁白：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应接不暇,我竟然忘了。
旁白：......
旁白：既然东西都齐了,那要在今晚学吗?
旁白：嗯......虽然昨晚睡得很少,但我却意外地挺精神。
旁白：就今晚学吧。
良：[行,咱俩再找个地方吧。]
旁白：我同满穗说了一句,然后从驮马中翻出了木箱和锣鼓。
旁白：我将锣鼓递给满穗,自己拎着木箱,带着她朝远处走去。
旁白：......
旁白：我们找了一个离营地约五十步的地方。
旁白：我打开木箱,开始搭支架和白幕,满穗则是跑到原来的营地,借了火,又点了一个火堆。
旁白：新的火堆亮起时,我看看四周。
旁白：不知怎的,我有一种错觉。
旁白：我看着身旁的那棵树,越看越像之前埋舌头的那棵。
旁白：呵,不会这么巧吧。
旁白：大晚上走了五十步,竟反复回到了同一个地方。
旁白：嘶——
旁白：不会是舌头在天有灵,也想听我们演一段吧?
旁白：毕竟我和满穗之前都是瞒着他演的,他还从来没看过。
旁白：......
满穗：[良爷,今晚想学什么?]
良：[制作小人、奏锣鼓,之前没学的都想学。]
满穗：[好,那先学制作小人吧?良爷想做什么样的小人?]
良：[我不知道,你说几个戏我听听。]
满穗：[嗯......我会的戏也不多,只会《三英战吕布》、《武松打虎》、《哪吒闹海》。]
良：[你爹就教了你这些?]
满穗：[对啊,我又不是要做戏子的,用不着这手艺来谋生,爹爹便只教了这三个。]
良：[行,那就演《武松打虎》吧,咱们先做大虫吧。]
旁白：我对满穗说道,她听后点了点头,便开始了制作。
旁白：满穗坐在地上,前方放着木箱。
旁白：她从木箱中挨个挑出了所需的道具。
旁白：一把小刀、两支画笔、三张驴皮和四个染料瓶。
旁白：道具拿出后,她将木箱的盖子合上,再将驴皮铺在了木箱上。
旁白：她用手指一点点地将驴皮展平,然后单手攥住,用手骨按压驴皮,反复推磨。
旁白：当驴皮完全展平后,她拿出了画笔中的一支。
旁白：这支笔的笔头很尖,想来是用来画稿的。
旁白：她看着驴皮愣神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动笔。
旁白：她用细笔在驴皮上认真勾勒,先是勾勒出大虫的大致的形态,再仔细画了大虫的尾巴、大虫的头、大虫的四肢。
旁白：不一会儿,我看她大致做出了大虫的样子。
良：[这是大虫?怎么看起来像一只病猫。]
旁白：我站在一旁,皱了皱眉评价道。
旁白：这小崽子画的大虫,胳膊腿都全,也有一些样子,但就是没有花纹,也没有气势。
满穗：[一会儿镂刻上色完后就像大虫了。]
旁白：满穗向我解释道。
旁白：然后,她便开始了下一步——镂刻。
旁白：她深呼出一口气,拿了放在木箱边上的那把小刀。
旁白：她左手压住驴皮,右手将小刀的刀尖压在了驴皮之上。
旁白：继而,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刀尖,执刀的手不动,另一只压着驴皮的手则是轻轻推着驴皮。
旁白：驴皮围绕着刀尖被她推动,她用细笔描出的那一块驴皮,在她的推动下,一点点从原本的驴皮中剥离出来。
良：[呵,手艺倒挺好,看来先前没少给你爹帮忙。]
旁白：我忍不住赞叹了一番。
满穗：[呀!]
旁白：满穗因我突然地出声而分了神。
旁白：她的左手用力多了一些,刀尖一撇,将大虫的“咽喉”划开。
旁白：那驴皮大虫像是被割了喉,虎头和身体被分开了。
旁白：就像是附近某处埋着的舌头那样。
满穗：[完了......这张镂废了......都怪良爷突然和我说话......]
旁白：满穗看着木箱上的驴皮,低下了头,神色失落。
旁白：她怪了我,不过也有道理。
旁白：我没想到镌刻的时候竟要如此全神贯注,
良：[抱歉,你再刻一个吧。]
旁白：我轻声向她道歉。
满穗：[......]
旁白：她没有回复我,而是再拿出一张驴皮,放在木箱上刻。
旁白：这次,她更加专注了,先是动笔画稿, 再而用刀镌刻。
旁白：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额上渐渐布上了细密的汗珠,睫毛时常微颤,却没有眨眼。
旁白：我乖乖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旁白：周围静得像是我聋了,但是仔细去听,有些声音却听得更清楚了。
旁白：风吹拂树丛的声音,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续不断的虫鸣声、以及我和她刻意压低的喘息声,这些声音都很清楚。
满穗：[......]
旁白：她认真地将新画的大虫镌刻完后,又拿起了另一只笔。
旁白：这支笔是刷笔,笔触要粗一些。
旁白：她将染料瓶打开,沾了一点水,先用笔在染料瓶里一蘸,再将笔拿了出来,仔细涂抹驴皮上的大虫。
满穗：[这里是红色......这里是茶色......这里则是黑色。]
旁白：她趴在木箱前,一边涂着,一边轻声念着,此时倒像是一个孩子。
旁白：不一会儿后,那大虫便被她填满了颜色。
满穗：[良爷,做好了。]
旁白：等到涂色的工作完成后,她放下了笔。
良：[我看看。]
旁白：我走到了她身旁,打算看看她的“作品”。
旁白：嗯......
旁白：还行吧。
旁白：她画了一只趴在地上的大虫。
旁白：大虫的头画得非常传神,眼神也很凶狠。
旁白：就是稍微画瘦了一些,看起来像是一只凶狠的猫。
良：[做得还行,那接着我们做武松?]
旁白：我夸了她一句,然后迫不及待想看她再做一个武松。
满穗：[唔......武松不好做。]
旁白：没想到,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良：[为什么不好做?]
满穗：[看过的那三场戏,走兽我基本都会画,但不会画人。]
良：[那不就是除了大虫什么都不会画吗......]
满穗：[也不是啊,我还会画赤兔马呢!]
良：[......]
满穗：[......]
旁白：看来,她是真的对画人没信心。
良：[之前的木箱里,不是留了吕布的小人吗?你照着那个画画看看?]
满穗：[嗯......身形倒能临摹得相似,但我不知道武松长什么样......该怎么办呀......]
良：[那麻烦了啊......]
旁白：我叹了一口气。
旁白：我们俩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满穗：[对了!良爷,我想到一个主意。]
旁白：突然,她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
良：[什么主意?]
旁白：我看向她。
满穗：[我可以照着良爷画武松!]
良：[......]
良：[你觉得我像武松?]
满穗：[不知道,但想试试看。]
满穗：[我画画一直都没有什么想法,若是空想什么也画不出来,可若是照着临摹,十分能有九分像。]
良：[那行,你画吧。]
旁白：......
旁白：她既然有了兴趣,我也急于看到武松。
旁白：所以,就让她试着照我画画看吧。
旁白：十分有九分像?那我倒要看看她照着我画出什么样。
旁白：我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旁白：她也坐了下来,再摊开一张驴皮。
满穗：[......]
旁白：她认真审视着我,双眸死死盯住我不放。
旁白：起初时,我以为她在跟我对视,有些不安地别过了目光,尝试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她。
旁白：而后来,我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在跟我对视,而是认真地扫视着我脸上的五官构成,肩宽身形、然后再刷刷地挥笔,将我的形象赋予她笔下的武松。
旁白：不得不说。
旁白：这小崽子在画小人的时候,倒是挺用心的。
旁白：这样照着我画,到底会画出什么样的武松呢?
旁白：......
旁白：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画好了武松。
旁白：我看了看她刚上色好的武松。
旁白：这武松和我长得确实很像。
旁白：无论是眉眼距离、口鼻结构,甚至是发型神态都一模一样。
旁白：唯一不同之处,大概是影子戏上的小人看起来肩膀更宽一些,并且穿着虎皮裙。
良：[......]
旁白：如果不计较武松为什么在打虎前就穿了虎皮裙的话,这小人倒是做得不错。
旁白：画得还挺传神的,武松的那股杀意和豪迈,都被她给画出来了。
旁白：嗯......
旁白：我想,她可能在脑海里还回想了一下昨日我杀舌头时的那副样子,便有了这样的刻画。
良：[行,挺好的,有些地方像我,有些地方像武松。]
旁白：我看着她画的小人,夸了一番,她看起来也更开心了。
良：[小人都做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串到竹签上了?]
满穗：[还不行,染料还得干一干......等干透了后,还要裁剪一番才能串到竹签上。]
良：[行,那看来得明天再演新的戏了......那你先回去睡觉吧。]
满穗：[良爷呢?不回去睡吗?]
良：[我还不困,趁热打铁,想学着你刚才的做法,给吕布也配个赤兔马。]
满穗：[那我也先不睡了,陪一会儿良爷,帮你看看。]
良：[好。]
旁白：我坐下来,穗也坐下来,看着我画。
满穗：[良爷,用这个......动刀前要先用细笔画一遍。]
旁白：她将一杆笔递给了我。
旁白：我接过了笔。
旁白：一手压住驴皮,另一只手正要画。
旁白：可等了很久,我都只在驴皮上点了一个点。
良：[......]
良：[不行......你还是先回去睡吧......有人看着,我画不出来。]
旁白：我尴尬地对满穗说道。
旁白：确实。
旁白：被她盯着,我一直难以动笔。
旁白：我身为成人,若是比这小崽子画得还糟,那必定很丢面子。
旁白：而且,她刚才画的武松确实不错,照着我描摹也做到了十分有八分像。
旁白：我估计自己是没这个画技的。
满穗：[好,那我去睡了,良爷也要早睡。]
旁白：满穗看了我窘迫的样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了。
旁白：......
旁白：呼......
旁白：好了,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旁白：那么,要怎么画赤兔马呢?
旁白：我冥思苦想,回想曾在驿站见过的马的模样,开始动起笔来......
旁白：......
旁白：第二天。
旁白：昨晚,在画完赤兔马后,我便回营地睡觉了。
旁白：因为没有舌头轮班,我睡得很不安。
旁白：我总是觉得周围可能来人,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我的注意,因此睡得并不算好,一夜无梦。
旁白：等到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我便带着小羊们继续启程。
旁白：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思考着影子戏有关的内容,也思考着小羊们之后的去处。
旁白：太阳升上最高处,再落到山峰之后。
旁白：我们向北走了三四个时辰,又到了晚上。
旁白：......
满穗：[良爷良爷!我想看看你昨天做的赤兔马。]
旁白：晚上时,其他小羊睡下后,满穗和我又到了五十步之外的“第二营地”。
旁白：将火堆点好后,她便很急切地想看我画的赤兔马。
良：[画得不是很好。]
旁白：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从木箱里翻出了赤兔马递给她。
满穗：[......]
旁白：她接过“赤兔马”,谨慎地审视了一番。
满穗：[嗯,大致不错,挺有赤兔马的感觉,就是小了点?]
良：[我比一比看看。]
旁白：我拿出了原本木箱里的吕布,再跟赤兔马比了一下。
旁白：确实。
旁白：我做的马小了一点。
旁白：吕布比马的身形足足大了两倍,吕布骑着马,有种双腿夹着马、带着马跑的感觉。
旁白：这样虽然显得吕布很有气势,但总觉得马会被轻易压死,不太实际。
良：[确实有些小了。]
良：[我回头再画一个赤兔马吧,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请教你。]
满穗：[什么呢?]
良：[锣鼓要怎么奏?]
满穗：[哦......锣鼓很好奏的,爹爹教过我,随着演出的节奏,把握重要的时机就好。]
满穗：[人物登场的时候要奏得稳一些,打斗的时候奏得快一些,说词的时候奏得缓一些。]
良：[还挺好懂的......我下次试试看。]
旁白：她讲得倒是简单明了。
旁白：这么一说就清晰了,若不是怕吵醒睡着的小羊,我倒是想试试。
旁白：不过,在试试锣鼓前,我更迫不及待想看她演一段了。
良：[要不,你先演一段《武松打虎》吧。]
旁白：我对满穗提议道。
满穗：[好。]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于是便开始整理表演这段戏所需的道具。
旁白：她将竹签拿出来,串好小人和竹签。
旁白：我为了她能快些演,也帮她支起木棍和白幕。
旁白：......
旁白：满穗给我演了一段《武松打虎》。
旁白：这次她也是轻声哼唱。
旁白：不过,很明显她对于《武松打虎》的词记得不如《三英战吕布》熟。
旁白：好几次,她都是忘词了,都是用连续的哼哼声来代替词。
旁白：我留心观察她操控小人时的技艺,并且在心中想象着锣鼓声。
旁白：......
旁白：之后,在她的要求下,我学着她的样子演了一段。
旁白：她仔细观看了我的表演,并给了我一些指导。
满穗：[嗯——良爷学东西还挺快的,有模有样的。]
良：[你教得也不错,今天倒挺有收获......只可惜因为我们怕吵醒睡着的小羊,所以没试过锣鼓。]
满穗：[那我们再跑远点去试试看?]
良：[算了吧,还是不能离开她们太远,得一直看着那片营地。]
良：[万一有野兽袭击营地或者失火,我也好看着,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满穗：[那......良爷,我倒有一个想法。]
良：[什么想法?你又有什么主意?]
满穗：[明天,要不要让她们看我们演影子戏呀。]
良：[......]
旁白：满穗扑闪着双眼提议道。
旁白：我想了想。
旁白：倒也可以。
旁白：本来偷偷和满穗演影子戏是为了避开舌头。
旁白：现在舌头离我们都有几十里路远了,也不需要避了。
旁白：......
良：[喂,你们要不要看影子戏?]
旁白：从陕州出城的第三天晚上,晚上发完干粮后,我对小羊们突然这么说道。
旁白：小羊们纷纷侧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
红儿：[良爷,影子戏是啥?]
翠儿：[鹰籽细是啥?好吃吗?]
良：[......]
旁白：红儿看来是不知道影子戏是啥。
旁白：翠儿不仅不知道,还错误地以为影子戏是吃的。
琼华：[我知道影子戏,良爷竟然会演?]
旁白：琼华听了我话后,有些好奇地问着我。
旁白：呼......有她的提问,好歹让我显得没有太尴尬。
良：[嗯,我同小崽子练了好久的影子戏。]
良：[如今,我们差不多能一起演了,就想邀你们一起看看。]
旁白：我指了指旁边的满穗。
满穗：[对!我和良爷好几个晚上都在练,练了好久了。]
旁白：满穗也点了点头。
琼华：[好啊!你们演吧,很想看穗儿姐和良爷演的戏!]
红儿：[想看影子戏!]
翠儿：[想吃鹰籽细!]
旁白：小羊们看起来都很期待。
旁白：虽然翠儿可能现在都没搞明白影子戏是什么就是了。
良：[行,那我们先演一段《三英战吕布》吧。]
旁白：我对小羊们说道,然后从驮马上卸下木箱。
旁白：分好木棍、支起白幕,给小人套上竹签。
旁白：这些平常需要走出数十步外,偷偷去做的事,这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给小羊们看。
满穗：[良爷,那你来操影,我来奏锣鼓?]
良：[好,奏锣鼓时,你最好也能唱上两段。]
满穗：[我唱不好......]
旁白：满穗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锣鼓,同时担忧地看向我。
良：[试试呗,就当铺个氛围,可以轻轻地唱。]
旁白：我对满穗说道,她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旁白：当我在调整支架的时候,我瞥见她目光向上,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偷偷练习唱词。
旁白：一遍又一遍,她全神贯注,努力地练习着。
旁白：呵。
旁白：看来她还是想给这些小羊们唱好的。
旁白：......
良：[我准备好了。]
旁白：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对她悄声说了一句。
旁白：然后,我坐在了白幕后,让白幕隐去了我的身形。
旁白：满穗坐在我身旁,拿起了锣鼓。
旁白：小羊们在白幕的前方,看着火堆旁的白幕,瞳仁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旁白：呼......
旁白：我左手连着两根竹签,带动张翼德的丈八蛇矛,操控着他挥矛作战。
旁白：右手连着两根竹签,带动张翼德的双腿和战马,操控着他拍马前行。
旁白：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旁白：突然,有节奏的锣鼓声在我耳边响起。
旁白：我侧过头看了一眼,满穗开始奏锣鼓了。
满穗：[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旁白：锣鼓声演奏之时,她也唱了出来。
旁白：这次,她的声音虽然依然很小,但明显认真了许多,并非是独自哼哼,而是认真在唱。
旁白：她估计以前看爹爹演时,没怎么练习过唱。
旁白：但为了能给小羊们演好影子戏,也想尽力去唱。
旁白：呵。
旁白：影子戏是多人协作才能演好的戏。
旁白：她认真演了,我自然不能落后。
旁白：于是,我集中注意力,看着自己所操控的张翼德。
旁白：张翼德挥舞着丈八蛇矛,在城门下叫阵,豪迈而狂妄。
旁白：一个豹头环眼的英雄形象出现在了我的心中。
旁白：我屏息凝神,手指带动竹签、竹签带动小人、小人投影在白幕上。
旁白：我将心中所想的张翼德带到了白幕的光影之上。
旁白：满穗在一旁敲打锣鼓,同时轻声唱着,我随着她的唱词,不仅让张翼德登场、还陆续请上了吕奉先、关云长、刘玄德。
旁白：小羊们也看得投入,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幕,并随着满穗的锣鼓演奏也开始拍击手掌,为我们合奏。
旁白：然而,当同时要操控两个小人对战之时,我的两只手忙不过来,一手难以操控好一个小人,动作僵硬、力不从心。
旁白：满穗看到了我的窘境。
旁白：她没有停下唱,但却站起身,绕过白幕,将锣鼓递给了琼华和红儿。
旁白：锣鼓依旧在响着,其他小羊代替了满穗演奏,而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旁白：她接过了我手里的吕奉先,与我的张翼德杀至一块。
旁白：丈八蛇矛与方天画戟相交,两人来回冲杀、好不痛快。
旁白：两位英雄战至高潮之时,她又唱了出来,白幕前的小羊也开始奏鸣锣鼓。
旁白：她们尝试跟上满穗和我的节奏,锣鼓声便奏得乱了一些。
旁白：但是,哪怕锣鼓奏声如雨点般纷乱,也别有一番风趣。
旁白：白幕前是紧锣密鼓,白幕上是戟来剑往、上下翻腾。
旁白：我们坠入了光影的幻梦中,也成为了幻梦的一部分。
旁白：......
旁白：《三英战吕布》演完了。
旁白：竹签支着的小人耸拉了下来,像是没了魂魄,倒在了支架上。
旁白：她停止了歌唱,小羊们也放下了锣鼓。
旁白：这之后,小羊们激动的情绪还久久未平息。
旁白：对于红儿和翠儿而言,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影子戏,两人好奇我们是怎么操控小人打斗,便兴致勃勃地跑来白幕后仔细探究。
旁白：对于琼华而言,这是她与家人分别许久后又一次看到的影子戏。
旁白：我不知道她上次看到影子戏是什么时候,但从她怀念的神情看来,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
旁白：对于我而言......
旁白：这次的演出,似乎终于是将我从当年的阴影中带了出来。
旁白：爆炸声被锣鼓声替代,哭喊声被欢笑声替代,火焰噼啪声也有了新的含义。
旁白：噩梦被影子戏给覆盖了。
旁白：我那无法面对的过去,那天启六年的爆炸,也逐渐能面对了......
旁白：......
旁白：不久后,小羊们睡下了。
旁白：我和满穗将东西都整理到木箱里,同时又聊了两句。
满穗：[嘿嘿,良爷。]
良：[笑什么?]
满穗：[她们挺喜欢我们演的戏呢,不仅看得投入,还同我们一起演。]
满穗：[刚才演到最后的时候,我们倒像是一个戏班子了。]
良：[呵,一个盗匪带四个女娃,哪有这么不专业的戏班子。]
旁白：我轻笑着评了满穗一句。
良：[......]
旁白：这句话后,我突然僵住了笑容,也沉默了片刻。
旁白：刚才,我下意识地没有叫她们“小羊”,而是第一次用了“女娃”的称呼。
旁白：这让我很惊讶,也有一些对于变化的局促不安。
旁白：虽说,现在,我下定决心保她们的命,不把她们卖作菜人了。
旁白：但是,我到了解州城还要卖她们赚钱的,还是不要跟她们那么好吧?
旁白：说到底......我还是盗匪啊。
满穗：[......]
旁白：满穗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称呼的变化和突然的沉默。
旁白：她识趣地没有点出来,而是默默地将木箱放到驮马的包裹中。
旁白：过了一会儿,我本以为她要去睡了。
旁白：而这时,她却突然问了我一句话——
满穗：[话说,良爷,有件事我还是很想知道。]
良：[什么事?]
满穗：[良爷说过,你和你爹曾因今后要做什么而闹矛盾......]
满穗：[很久以前,在那一场大爆炸发生之前,在良爷小的时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良：[......你还在在意这个啊......]
旁白：这小崽子惦记的还挺多,当时没告诉她的事,现在都还记着。
良：[这件事是我的秘密,而且早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满穗：[为什么呀?]
良：[......]
旁白：我对她的死缠烂打有些厌烦。
旁白：而这时,她又开口了——
满穗：[那这样吧,良爷若是同我讲你的这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旁白：她的秘密?
旁白：这小崽子确实好像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
旁白：如果能知道的话,倒是也我安心许多。
旁白：这个交换条件,我倒也能认可。
良：[......]
良：[行,反正只是当时的梦想,早就不是现在的梦想了,告诉你也无妨。]
旁白：我叹了一口气。
旁白：这小崽子确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旁白：我确实很想知道她的秘密,所以便妥协了。
良：[刚成年那时,我很爱听戏......戏里常有各种英雄,有些是神人,有些是将军,有些则是侠客。]
良：[前两者对我而言太过遥远,我不可能突然有神力,也自觉没有带兵打仗的天赋,所以我从小就想成为侠客。]
良：[一个人、一身衣、一把剑......当时,我梦想着能走遍天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旁白：我将自己的梦想讲完了。
旁白：是的。
旁白：我当时的梦想很幼稚也很纯粹。
旁白：和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孩一样,我想成为“侠”。
满穗：[......]
旁白：满穗似乎没有太惊讶,仿佛我的梦想在她的意料之中。
旁白：紧接着,她略微思考了片刻,问了我一个问题。
满穗：[那......为什么良爷现在没这个梦想了?]
旁白：她严肃地问道,不再是嬉笑的表情。
良：[......]
旁白：我无奈一笑。
良：[因为这世道,不是“侠”能活的世道。]
良：[那年的灾变发生后,我一路逃荒,路上所见所闻,都打碎了我的梦想。]
良：[那些但凡死的,都是仗义善良之辈,而活下来的,都是自私苟且之徒。]
良：[侠客存于盛世而死于乱世,恶人存于乱世而死于盛世。]
良：[很显然,现在是乱世啊。]
旁白：我淡然地说了这些。
满穗：[......]
良：[我的梦想讲完了,你知道了,现在该信守承诺,讲讲你的秘密了。]
旁白：我看向了满穗。
旁白：等价交换,在听了我已破灭的梦想后,她确实也该告诉我一些什么。
满穗：[好......讲之前想先说一句:抱歉之前骗了良爷。]
旁白：满穗微微低下头,似乎心怀歉疚。
良：[哦?]
满穗：[其实,我之前跟良爷说爹娘在洛阳等我,是骗良爷的。]
良：[......]
满穗：[我的爹娘早就死了,现在家里只剩我一人了。]
良：[......]
满穗：[姐姐死后,爹娘曾去闹,豚妖派人断了他们的粮,爹娘没多久就饿死了。]
满穗：[我拿了他们最后留的粮,一路逃荒,死里逃生才到了华州。]
旁白：她淡淡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旁白：我突然得知这一切,只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旁白：我一直觉得她有些奇怪。
旁白：明明父母还在等她,却为了给姐姐报仇而漂泊百里、身处险境,本来就很不合理。
旁白：原来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没有人等她了。
良：[所以,你才必须要去洛阳复仇?]
满穗：[嗯......家里的人都死了后,我本来也没想独活。]
满穗：[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报仇。]
旁白：我缓缓地问着她,她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旁白：她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却有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哀伤。
良：[......]
满穗：[......]
旁白：我们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旁白：......
旁白：今晚,我才知道。
旁白：原来,她和我是一样的。
旁白：我们都在乱世中早就失去了家,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旁白：只是,我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恶人,她变成了一心复仇的恶魂。
旁白：现在,回想起当初被她刺杀、再第一次打她时的场景,更能理解她那时为何会有如此落寞的背影了。
旁白：当时,我对她说“要是她骗我,我便杀她全家”。
旁白：那时,她没有再同我说话,而是孤零零地走了,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旁白：原来是因为——
旁白：她家早就没了,早没什么能让我杀的人了。
旁白：......
旁白：我该送她去复仇吗?
旁白：还是劝她不要再去复仇?
旁白：我若是她,我能不去复仇吗?
旁白：我能鼓起勇气去复仇吗?
旁白：我不知道。
旁白：......
旁白：带着一环扣一环的疑问,我睡去了。
旁白：本来因影子戏而高涨的心绪变得低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躲入梦中,将自己的精神投向虚无和迷茫。
旁白：今夜,我比以往睡得都要沉......
旁白：我和爹爹走在山路上,一大一小两串脚印在山路上留下了两串痕迹。
旁白：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很害怕。
旁白：我们常看到一些人,朝我们的反方向走着。
旁白：这些人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好几个人凑在一起。
旁白：他们衣服穿得破破的、瘦瘦的。
旁白：这些人看起来很久没有洗澡,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旁白：他们看起来像是饿坏了,见到我们后,一直盯着看。
旁白：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看爹爹手里的筐子,还是在看我。
穗：[爹爹,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
旁白：避开了这些人好远后,我不安地问爹爹。
爹爹：[他们都是逃荒的人,饿坏了,惦记着咱们的食物。]
爹爹：[回家之前,无论何时你都不能乱跑,要一直在我身边啊。]
旁白：爹爹严肃地对我回答道,顺便叮嘱了我一句。
穗：[嗯。]
旁白：我点了点头,握紧了爹爹的手。
旁白：我隐约能猜到爹爹的意思。
旁白：这些人饿极了,需要钱去换吃的。
旁白：我若是被他们捉去,他们肯定会卖了我,换粮食吃。
旁白：......
旁白：一路担惊受怕了很久,我和爹爹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家。
旁白：一到家,娘和弟弟就迎了上来。
弟弟：[爹爹!]
娘：[回来啦?带了多少粮?]
爹爹：[一根苞米棒子,两棵白菜,三斗米。]
娘：[挺好啊!只要演一晚就能赚那么多东西?]
爹爹：[不是,看戏的人给不了那么多,只给了一根苞米棒子,其他东西都是卖木箱子换的。]
娘：[噢......卖了就卖了吧,等灾年熬回去,我们再去找找,兴许能买回来。]
爹爹：[......]
娘：[你不在的时候,我整了整家里的东西,找到了之前说的那镯子,还有几件衣服。]
娘：[再过几天,你再去镇子一趟,把这些都当掉吧。]
爹爹：[行。]
旁白：......
旁白：三天后,爹爹又去了一趟旁边的镇子。
旁白：这次,我没有跟着去。
旁白：爹爹把娘的镯子当掉了,又卖了家里的各种东西,换了一些粮食。
旁白：这次回来后,爹爹和娘又吵了一架。
旁白：娘不信那镯子只能卖六百文铜钱,她嫌弃爹爹不会谈生意被人坑了。
旁白：爹爹说自己拼命讲价,跑了多处才卖到这么多钱。
旁白：娘也问了爹爹能否去镇子里领一些救济粮。
旁白：她曾经听那家逃走的邻居说过,每逢灾年之时,朝廷会发粮救济。
旁白：爹爹则是说这些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不然邻居也不会逃。
旁白：每到灾年的时候,百姓只能见到照常收税的税官,见不到发救济的人。
旁白：这救济哪怕真得会从上面发下来,不是被一层层吃掉了,就是到了沾亲带故的人那里。
旁白：圣上和大官的眼里装的是九州万方,政令出了,便看不见了。
旁白：而那些小官小吏,则巴不得这场灾更长一些,闹灾的时间越久越好。
旁白：灾来了,才有机会让他们多升官。
旁白：灾来了,才有机会让他们多收钱。
旁白：所以,大灾一来,苦不了圣上,苦不了大官,甚至苦不了小吏——唯独苦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旁白：我听不明白这些。
旁白：但是,我知道,爹爹肯定和以往不一样了。
旁白：去年刚受灾的时候,邻居家的叔叔还在,爹爹常和邻居聊天。
旁白：邻居家的叔叔,抱怨朝廷又加征粮饷,怒骂贪官无道,圣上昏庸。
旁白：那时,爹爹还会为朝廷说话,说大明正在跟东虏作战,小民要有所体谅,与国共难。
旁白：现在,大概是体谅太久了,体谅得我们快饿死了。
旁白：他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旁白：......
旁白：一天晚上。
旁白：我做了一个梦。
旁白：我梦见奶奶了。
旁白：奶奶远远看着我们,穿着一身灰衣服、踩着灰鞋,站在一团雾里。
旁白：她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穗：[奶奶!]
旁白：我唤着奶奶,她却突然消失了,隐在了雾气里。
旁白：吭哧、吭哧——
旁白：梦结束了,我也醒了。
旁白：我睡在床榻上,突然听到了铲土的声音。
穗：[......]
旁白：起初,我以为是错听了声音。
旁白：于是,我便翻身想要再睡,或许还能在梦里见到奶奶。
旁白：吭哧、吭哧——
旁白：铲土的声音更清晰了,我这时才知道这不是错觉。
旁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先是搬开弟弟压在我小腹上的腿,再从床上立起身,走向了爹娘的床。
穗：[爹爹......娘......快醒醒......]
旁白：我用手推了一下爹爹和娘。
爹爹：[什么......什么事啊?]
旁白：爹爹被我推了一下,有些懵懵地睁开眼。
穗：[有铲土的声音,好像是后院传来的。]
旁白：我缓缓地对爹爹说道,同时指向了窗那头的后院。
爹爹：[......]
旁白：爹爹听到我这句话后,先是眯着眼睛侧耳去听,再而他的眼瞳逐渐放大,身躯也颤抖了起来。
旁白：——嘭!
旁白：爹爹没说一句话,猛地拉开门栓,拿起锄头便窜出了门。
旁白：我跟着爹爹出门,正看到两个人拿着铲子,飞速地逃。
爹爹：[贼你娘!!杀了你们!!!!]
旁白：爹爹一边拿着锄头,一边大声朝着那些人逃窜的方向骂着。
旁白：他气得想要追那两人,可锄头太重,他提着跑了一会儿,那两人便没影了。
旁白：爹爹气喘吁吁地扛着锄头回来。
旁白：那两人走了,只留下了地上的一个坑。
旁白：那是奶奶在的坑,奶奶没有被他们完全挖出来,
旁白：但是我看了一眼,那个坑已经能看到奶奶的衣服了。
旁白：......
娘：[怎么了?那么大的动静?]
旁白：爹爹跑回来后,娘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脸惊惧。
爹爹：[呼......有俩瓜怂......拿铲子在刨咱们后院的地......]
娘：[他们想挖什么?]
爹爹：[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娘留的“传家宝”啊!]
旁白：爹爹气愤地说道。
旁白：可我看了一眼,觉得那两人想挖的,不一定是传家宝。
旁白：那两人挖的地方,是埋着奶奶的地方,且奶奶已经被挖得露出了衣服,或许凑近了些看,还能看到奶奶的身体。
旁白：奶奶给我托梦,让我梦到她,或许就是想叫醒我,让我去提醒爹爹,让她别被人挖了去。
旁白：可是......我想不明白。
旁白：这些人挖出奶奶,是要做什么呢?
旁白：......
旁白：挖土的人走了后,爹爹生了很久的气。
旁白：他回忆着挖土的人的长相,说了几个名字。
旁白：他本想去报官找人,可刚出门没多久便回来了。
旁白：他说想了想也不能去报官,他怕报官提醒了上面,让我们再被收一次粮。
旁白：他不断咒骂着什么,却没有别的办法。
旁白：......
旁白：又过了十几天。
旁白：我们喝了十几天的稀粥,中途吃了一顿苞米棒子,煮了点白菜。
旁白：每天都吃不饱,我越来越觉得饿。
旁白：肚子里有时像是有一团火,一直烧着;有时却像是有一团黑水,反复翻腾着,让人不得安宁。
旁白：饿过头的时候便不饿了,只剩下了累。
旁白：一累我就想睡觉。
旁白：我躺在床上睡觉,希望能做一些好的梦,在梦中吃得饱饱的。
旁白：我想象着自家的麦子重新长出来,长得又高又壮,想做这样的梦。
旁白：可是,饥饿的感觉一直在。
旁白：哪怕是做梦,没做多久,我就会被饿醒。
旁白：......
旁白：弟弟也觉得饿,而且他比我还要惨。
旁白：他在该长身体的时候饿过了头,出了大状况。
旁白：一天,我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旁白：我叫他的名字时,他愣了好久才回我,眼神木木地看着我。
旁白：他苍白的脸上白里透红,眼皮却一直耸拉着,像是很想睡觉。
旁白：我觉得不对,一摸他的额头。
旁白：他的额头,比烧红了的木炭还要烫。
弟弟：[姐姐......好冷......]
旁白：弟弟看着我,像是要哭出来。
穗：[娘!]
旁白：我急忙叫了一声娘,本来在煮粥的她仓皇地跑了过来。
旁白：娘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脸瞬间开始发白。
娘：[当家的!财儿病了!!!]
旁白：娘大声喊着爹爹,爹爹听到娘的声音,很快跑了过来。
旁白：......
娘：[当家的......财儿这样怎么办啊?]
娘：[如果不赶快找郎中开药,财儿的头会越来越烫,这该如何是好啊!?]
爹爹：[现在哪有钱找郎中啊?]
娘：[是啊......该卖的东西都卖了,没什么可以卖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两个娃子都要死了......我们也要死了......]
爹爹：[那、那我能怎么办......]
娘：[贵,算我求你了,你快把那“玩意”卖了吧......]
爹爹：[不能卖。]
娘：[不能卖?贵!你就别把它当传家宝了,只有财儿活着,这传家宝才能传下去啊!]
爹爹：[它不只是传家宝!爹娘一直在说,那东西是神仙给咱们家的,卖了要遭报应!]
娘：[报应?现在的报应还不够吗?]
娘：[财儿都饿出病来了!要死了!没药没粮,他就要挺不过去了!]
娘：[我们都快家破人亡了!全家快死绝了!你要断子绝孙了!还谈什么报应!]
娘：[那你非要留着这个,不如把穗儿卖了吧!]
娘：[你带着穗儿去甘泉、甘泉不行再往南边走,找个大点的城镇把穗儿卖了!]
爹爹：[......]
旁白：娘朝着爹爹大声吼着。
旁白：我第一次听到娘用那么大的声音和爹爹说话。
旁白：当弟弟生病后,不仅爹爹变了,娘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旁白：特别是娘说到气急之时,提到要卖了我。
旁白：这是娘用来激爹爹的气话,还是她的真心话?
穗：[......]
旁白：大概是真心话吧。
旁白：娘和爹爹不一样。
旁白：她本来比起我,就更爱弟弟一些。
旁白：因为我不能传宗接代,不能考取功名,她不止一次跟奶奶说我是“赔钱货”。
旁白：如果是为了救弟弟的命,她一定会卖了我。
穗：[爹爹......娘......]
旁白：我想到伤心之处,在远处叫着爹娘。
穗：[哪怕是死......我也想和你们死在一起......求求你们不要卖了我......]
旁白：我走向爹娘,声音颤抖地对他们俩说道。
旁白：我想改变娘的主意,想让爹爹不要卖我。
旁白：我站在原地,低着头,身躯一直在发抖。
旁白：眼圈红了,眼泪却没有落下来,它们被眼眶接住了,盈了一整圈。
爹爹：[......]
旁白：爹爹转过头来,愣愣地看了看我。
旁白：他抿着下唇,眉头皱成了一团。
旁白：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弟弟、娘。
旁白：每次看我们时,他的目光都像是害怕一样避开,只敢停留一瞬。
爹爹：[......]
旁白：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后。
旁白：爹爹想说什么,刚想开口又不再说了。
旁白：他闭了一下眼,仿佛在下很大的抉择。
旁白：这之后,他又睁开双眼看着上方,仿佛也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旁白：——最终,他重新看向了我,那双眼眸由灰暗变得发亮。
爹爹：[穗儿乖......爹爹一定不会卖你的,啊,也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
爹爹：[哪怕爹爹死了,也不会丢下你,不会让你和财儿死的。]
爹爹：[我这就把后院的传家宝挖出来、拿去卖了。]
爹爹：[若是爹娘泉下有怨,神仙降下报应,全算在我头上。]
旁白：他走到了我身旁,摸了摸我的头。
穗：[爹爹......爹爹!]
旁白：我听了爹爹的话后,再也忍不住哭。
旁白：我扑到了爹爹的怀里,小声地抽噎着,反复念着他。
旁白：爹爹被我突然抱住,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他便伸出双臂,把我抱在了怀里。
爹爹：[穗儿乖......你不会饿死的。]
爹爹：[你会活下来,一直活很久。]
爹爹：[以后啊......等你长大了,爹爹给你找个好人......他会是能保护你的、你也看对眼的人。]
爹爹：[找个好男人照顾你、对你好,爹爹也可以放心养老了。]
旁白：他一手抱着我,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句一句对我说着,声音很温柔。
穗：[爹爹......呜呜......爹爹......呜呜呜呜呜......]
旁白：我将头埋在爹爹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旁白：我喜欢爹爹。
旁白：他一直对我和弟弟一样好,一直没想过不要我。
旁白：爹爹最好了。
旁白：......
旁白：一天后。
旁白：弟弟喝了一些浓粥,吃了白菜,病竟然好些了。
旁白：他的头没那么烫了,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应该不用急着找郎中了。
旁白：不过,哪怕是这样,我们的粮还是不够度过今年。
旁白：爹爹说,还是得想办法。
旁白：......
旁白：黄昏的时候,爹爹挖出了后院的“传家宝”。
旁白：我本来以为它会是金灿灿或绿油油的东西,就像是娘以前的那些首饰一样。
旁白：结果,“传家宝”只是一块奇怪的肉。
旁白：这块肉是灰白色的,看起来像是肥猪肉,却比猪肉更显得晶莹剔透。
旁白：它的底部有年轮一样的痕迹,一圈圈的。
旁白：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它在缓慢地蠕动,不愧是神仙给的宝贝。
旁白：......
旁白：爹爹先是将“传家宝”贡在床上,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它用一件旧衣服包了起来、
旁白：这之后,爹爹又带了一个苞米棒子,一些碎银,准备出门了。
旁白：他打算向南走,先去甘泉问问“传家宝”能卖多少钱,卖不多的话,再一路向南,去一些大城镇问。
爹爹：[家里的粮还够吃一个多月,我这次出行大概要花上十几天。]
爹爹：[若是财儿和穗儿病了,就给他们喝点浓粥,多加点白菜。]
爹爹：[连芸,照顾好孩子,也照顾好你自己。]
旁白：爹爹向娘叮嘱了几句。
旁白：然后,他便背起了装着“传家宝”的包袱,回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穗：[爹爹!]
旁白：我叫了一声爹爹。
爹爹：[哎怎么了,穗儿?]
旁白：他回过头,温柔地对我笑着。
穗：[这个给你。]
旁白：我走上前去,往爹爹的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旁白：这个荷包很小,只有爹爹的手掌那么大。
旁白：它是红色的,布料来自于我衣裙的一角。
旁白：这荷包是我今天早上刚缝的。
旁白：爹爹还在睡觉的时候,我缝了一个荷包。
旁白：我希望这个荷包能代替我留在爹爹身边,希望它能保爹爹平安,让他早点回家。
爹爹：[缝的真好,谢谢穗儿。]
旁白：爹爹接过了荷包,又摸了摸我的头。
旁白：这之后,他再次回过了身,戴上斗笠,背着包袱,继续向前走去。
旁白：他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爹爹：[......]
爹爹：[穗儿,财儿,在家要听娘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旁白：爹爹背影面朝着我们,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话语中带着细微的哭腔。
旁白：......
旁白：这之后,爹爹走了。
旁白：我和弟弟趴在窗户上望着他。
旁白：他的影子在夕阳之下越拖越长,他的身形在暮光中越行越远。
旁白：我看着爹爹越来越小,他由碗口大小变成拳头,再而变成了黄豆大小,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旁白：爹爹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在那连绵的群山中。
旁白：......
旁白：十天后。
旁白：爹爹没有回来。
旁白：......
旁白：一个月后。
旁白：爹爹还是没有回来。
旁白：......
旁白：两个月后。
旁白：我们快饿死了。
旁白：爹爹还是没有回来。
旁白：......
旁白：爹爹说话不算数。
旁白：说好十几天回来的,却再也没回家。
饥民：[良爷,救我......]
旁白：雾气弥漫的废墟中,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旁白：听声音像是一个男人,他的声音谦卑而惊慌。
良：[我要怎么救你?]
旁白：我询问发出声音的男人。
饥民：[吃的!给我点吃的就行......]
饥民：[良爷啊,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咱都是从京城一路逃荒过来的......行行好,救命、救命!!!]
旁白：他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双眸因饥饿而发红。
良：[那我分你点粮,但是不多,只够吃两天。]
旁白：我从黑暗中伸出手,将不知从哪变出的粮递给了他。
旁白：这人是谁?
旁白：我看着饥民的长相,却看不清他是谁。
旁白：......
旁白：雾气缭绕的场景快速崩塌。
旁白：新的场景从地上拔地而起,陡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旁白：那是一栋被破坏的古宅。
旁白：古宅的大门被砸开,庭院里是被砸碎的米缸,地上是残缺的尸体。
旁白：这些尸体有小孩、有老人、有地主、还有他衣衫不整的妻妾。
旁白：这些人都被抹了脖子倒在血泊里,远处坐着几个盗匪。
旁白：这些盗匪有些坐在倒塌的房柱上、有些坐在尸体堆砌而成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讨论着刚才的杀戮。
旁白：我认出来了。
旁白：为首的那个盗匪头目,正是我不久前救下的饥民。
良：[你杀了他们一家?]
盗匪头目：[呵,对啊,杀了他家快十个人吧,兄弟们抢粮又杀人,还和他的妻妾快活了一把!]
良：[......]
盗匪头目：[良爷啊,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盗匪头目：[这些大户都一个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们一来要粮,就把门封得死死的,一颗米都不愿给!]
盗匪头目：[兄弟们在门边候着,他的家丁还从门里扔石头,把很多兄弟都砸得头破血流。]
盗匪头目：[我们啊!都是从饿死的人堆里爬出来的!再等下去也是饿死,不如抢他娘的!]
盗匪头目：[等我们砸烂了门,冲进了后院,好家伙!他们的粮还够吃十年!那凭什么一点都不给啊?]
盗匪头目：[兄弟们一下都到了气头上,就把他们一家人都屠了!人一旦见了血,根本停不下来!]
良：[你们若是单纯杀人也就罢了......奸淫妇女,尽杀老幼,这是人干的事?这是禽兽!]
旁白：我愤怒地咬着牙,对他指责道。
盗匪头目：[他妈的!给你尊重才叫你一声爷,你咋还当真了?]
盗匪头目：[就这世道,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若是不作恶人,你说要怎么活?]
盗匪头目：[而且,看看你自己吧——你的脚下,不也是踩着那么多的人?]
旁白：他讥笑了两声,指了指我的脚下。
旁白：我惊慌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旁白：原来,我的脚下是一座尸山。
旁白：这座尸山在一片黑色的湖里,湖面之上那露出来的几丈高是男人。
旁白：而湖面之下,我不知道是什么。
旁白：当我凝视着湖面下的黑暗时,里面的东西却越来越清晰了——
旁白：整个湖面之下,都是妇女、老人和小孩的尸体。
旁白：那些贴近湖面的尸体肿得发黑发胖,四肢朝下、面部朝底面向水底。
旁白：而那些更深处的,则是呲牙咧嘴,露出妖怪状的獠牙,拼命想要往水上爬!!!
良：[啊!]
旁白：我惊叫一声,后仰跌坐在那尸山之上,差点滚了下来。
舌头：[良,良......你没杀任何一个妇女和小娃子,但他们还是因你而死了啊!!!]
旁白：远处的盗匪头目,坐在了另一座尸山上。
旁白：我这时才发现,他好像突然变了声音、变了长相。
旁白：他的声音是舌头的声音,长相也是舌头的长相。
舌头：[啊......良......你也是恶人,何必在这假清高呢?]
舌头：[陪我一起死吧!一起死!哈哈哈哈哈!!!!]
旁白：舌头大声朝我吼着,然后疯狂地笑了起来。
旁白：他拿起一把短刀,刺入自己的脖子,鲜血从他的脖子中飞了出来——
旁白：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爆炸、分解、变得四分五裂、化作了那些鲜血的一部分。
旁白：鲜血源源不断地流着,竟变成了倾泻奔腾的洪水,洪水中隐隐浮现出那些尸身的脸来——
旁白：——轰隆隆——轰隆隆
旁白：万马奔腾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旁白：长满了人头的血色洪水向我冲来,遮蔽了我的整个视野。
旁白：脚下的尸山、尸山下的湖开始颤动。
旁白：尸山快速下沉,湖面之上的男人们睁开了眼,湖面之下的妇孺不断从湖里伸出手,抓住我的身体,要把我拖入湖里!
死者：[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死者：[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旁白：死者们瞪着双目,扭曲着面容,吼叫着要杀我。
旁白：我惊慌失措,想要拼命逃离,却逃无可逃,身体渐渐没入这尸山血海之中......
满穗：[——良爷!——良爷!]
良：[......]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旁白：满穗的声音刺破了天空,击碎了这个被染成血红色的世界。
旁白：她的声音化作一条蛛丝般的光束,直挺挺地贯穿了整座尸山。
旁白：我手一伸,握住了她落下的光束,被光束拉着飞上了高空——
旁白：......
良：[啊......]
旁白：我惊慌地从噩梦中醒来。
满穗：[......]
旁白：满穗在我的身旁。
旁白：她的表情不太自然,看起来有些惊慌。
旁白：......
旁白：刚刚果然是在做梦。
旁白：......
满穗：[良爷,你怎么了?]
良：[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良：[你呢?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怕?]
旁白：我有些疑惑地询问着她。
满穗：[刚才我本来在睡觉,但是突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太对劲!]
良：[什么声音?]
满穗：[你趴下来听听。]
旁白：满穗指了指地面,对我说道。
旁白：我趴了下来,将耳朵贴在山地上。
旁白：——轰隆隆——轰隆隆。
旁白：我听到了轻微的地颤之声。
旁白：这与我梦中洪水的声音很相似。
旁白：做梦的时候,我觉得这声音是洪水声。
旁白：然而,等到我梦醒清醒后才发现——这声音其实是马蹄声。
旁白：附近有骑马的人。
旁白：这声音如此密集,骑马的人少说几十个,可能有上百个!
良：[不好!把她们都叫醒!要快走了!]
旁白：我有些慌了,赶忙起身,叫醒还在睡觉的小羊。
红儿：[呜......]
翠儿：[......]
旁白：小羊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相继从地上起身。
琼华：[良爷......怎么了?]
旁白：刚清醒过来的琼华歪着头问我。
良：[别问那么多,快走!]
旁白：我有些急切地对琼华说道,同时把昨天卸下来的包裹甩在驮马之上,同时解开拴着驮马的绳子。
旁白：可是。
旁白：大概是晚了。
?：[有人!那边有人!]
旁白：我听到背后传来连续的马蹄声,以及喊声。
旁白：数十步之外,我看到了交错的影子。
旁白：虽然很远,但那些影子一看便是骑马拿刀的人,数量少说有三十个!也可能有五十个!
良：[快逃!]
旁白：我牵着驮马,带着小羊要逃。
旁白：然而,远处的人影也快速驭马冲来——
?：[喂!你们几个,不要逃!]
?：[你们跑不过马的!再逃饿们就放箭了!]
旁白：那人操着一口陕北口音,喊着要放箭,隐约,我也听见了搭弦之声。
旁白：怎么办?
旁白：现在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拼一把去逃——
旁白：还是稳妥一些、停下来保全性命?
旁白：不行......
旁白：不能让他放箭。
旁白：哪怕我自己有自信去赌。
旁白：但这些小羊......
良：[不逃了!都不要放箭!!!]
旁白：我回头猛地一吼,停下了脚步。
旁白：我站定在原地,小羊也站在原地。
旁白：我们像是中了定身咒,全都一动不动了,脚像是焊死在了地上。
旁白：骑马的人见我们不动了,他们也终于收弓,让马缓缓地走,一步步靠近我们。
旁白：没过多久后,那骑着马的人便拨开树叶,渐渐浮现在了我们眼前。
旁白：他不止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有一些骑马的人,陆续赶了上来。
旁白：他们很快将我们包围了。
良：[......]
旁白：接近我们的人很多,仅我能看到的便有二十余人。
旁白：马蹄声、脚步声、军械碰撞声接连不断,远处黑压压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旁白：等他们走近了我才看见——这些人都骑着马,穿着布衣,有些人布衣之外裹着红袍,有些人头上戴着红巾。
旁白：他们一些人持刀、一些人持剑,服饰不一,兵器不一。
旁白：他们看起来并非善类。
旁白：这些人的目光愚昧而凶狠,在接近了我们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像是在看猎物。
旁白：......
旁白：他们是谁?
旁白：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分析着来者的身份。
旁白：首先,这伙人肯定不是官兵。
旁白：官军的服装形制很讲究。
旁白：而且,官兵一般不会在山里行军,他们若是去打仗、办事、都是走专门的官道。
旁白：那么,难道是山贼?
旁白：也不对。
旁白：陕州到解州的这段路,我并非第一次走。
旁白：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附近的山区有那么大的营寨,而且哪怕有那么大的营寨,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骑马。
旁白：山贼们都很穷,马兵大概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
旁白：他们不太可能来自一个几百人的山寨。
旁白：还有......我不太明白?
旁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山里骑马?
旁白：虽然这里地势平坦一些,没有什么陡坡,能够勉强骑马。
旁白：但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旁白：......
满穗：[良爷,他们是反军。]
旁白：正当我疑惑之时,满穗突然说话了。
旁白：反军?
旁白：我微微一愣。
旁白：她点醒了我。
旁白：这么说的话,这伙人确实像是反军。
旁白：近十年来,各地天灾不断,自然也没以前那么太平了。
旁白：很多快要饿死的农民聚集起来,为了讨口生计沦为贼寇,贼寇聚集起来便成了反军。
旁白：反军在山里骑马行军也能解释,很可能这队人是侦察队,赶在大部队行军之前巡视前方以及周围。
旁白：只是,先前我只听说反军在陕北一带,晋地为何会有反军?
旁白：刚才那人说话带陕北口音,难道真的是陕北来的?
旁白：......
反军甲：[你们!都是哪的了?]
旁白：为首的一名反军下了马,打量了我一番。
旁白：周围的反军也将我们围了一圈,让我们无路可逃。
良：[陕州。]
旁白：我冷静地回答他,不卑不亢。
反军甲：[做什么的了?]
良：[我要送她们去解州。]
反军甲：[她们是你的娃?还是说、你是人牙子了?]
良：[......]
旁白：我沉默不语。
旁白：我一下子答不上来。
旁白：说实话,我很难解释现在与小羊们的关系。
旁白：我本来确实是运送她们的人牙子,但因为不能接受运送后她们的处境,所以把同伙杀了,想自己去以一个好的方式安排她们。
旁白：这么说的话。
旁白：我确实依然算是人牙子。
反军甲：[......]
旁白：为首的反军看我没有答话。
旁白：他怒目瞪着我,似乎确定了我是人牙子。
旁白：这时,要是有舌头在就好了。
旁白：舌头能编谎话,他编着编着,兴许能把这些人说走。
旁白：呵,不过要是舌头在的话,我们两人轮班,也不至于被这几十人接近了才想着跑。
旁白：......
满穗：[兵爷,他不是人牙子,我们是一个戏班子,搭伙唱影子戏的。]
满穗：[良爷是我们的老师,要送我们去解州的张老爷那里唱戏!]
旁白：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满穗开口了。
旁白：她完美接替了舌头原本的职责。
良：[......]
旁白：嗯,这次她和上次骗官军时差不多。
旁白：只是这次她不需要再装成小哑巴。
旁白：她朝反军友好地笑着,一边说着,一边将驮马上的木箱展示给反军看。
旁白：坐在马上的反军瞪着她,她也没有退缩。
反军甲：[不用给老子看!老子也不知道啥是影子戏了!]
反军甲：[这男的不是人牙子就好,饿平生第一恨狗地主,第二恨狗贪官!第三就是恨人牙子!]
反军甲：[但凡你是这三者之一,饿都要砍了你的头!扒了你的皮!]
旁白：反军士兵咬牙切齿地说道。
旁白：他这人倒是性子直,把心里想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良：[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旁白：我冷静地询问着他,同时打算带小羊走。
反军甲：[哎不行。]
旁白：他抬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良：[......]
反军甲：[按照军规,饿们行军要是被人看见了,都不能轻易地放走!]
反军甲：[你带着女娃,先跟饿们走一趟!饿们得让大哥来决断一哈了!]
旁白：反军士兵用暴躁的语气对我说道,他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让我很是讨厌。
旁白：周围其他反军士兵也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们。
旁白：好像我若是真的要带小羊走,他们便要杀了我们。
旁白：啧。
旁白：和官兵比起来,这伙人虽然少了一些兵油子的奸猾之感。
旁白：却更愚昧,也更野蛮了。
旁白：跟他们走......要去哪呢?
旁白：......
旁白：我终是没有向这些反军拔刀。
旁白：毕竟,他们人多了,我不可能打得过,也不会做出这种送死的行为来。
旁白：于是,我便和其他小羊一起、被他们绑了绳子,往反军的大部队带。
良：[......]
旁白：我一向对反军没什么好感。
旁白：他们大多都是陕北一带的饥民。
旁白：前几年,陕北连年大灾,旱灾完了是涝灾,涝灾完了又是蝗虫过境。
旁白：万岁爷本来说要给他们赈灾,但赈灾款被层层盘剥,肥了各级官员和地主豪强的腰包,根本没到底层小民的手里。
旁白：于是,这些人为了不饿死,纷纷当起了反贼。
旁白：听说反贼的军事素质很差,他们和山贼没太多区别。
旁白：他们每到一处地方就会烧杀抢掠,有时也会奸淫妇女,屠杀老幼,有时杀起人来比盗匪官兵都狠。
旁白：若是再用动物去比的话。
旁白：我这样的盗匪就像是独狼,而他们是群野狗。
旁白：......
旁白：现在寄人篱下。
旁白：这支反军好像很讨厌人牙子。
旁白：跟他们打交道,一定要谨言慎行,我要学学舌头和满穗的样子,和他们说话不能太冲。
旁白：......
旁白：我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反军的事,不知不觉便和他们走了一个时辰。
旁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带我们走出了山,到了一个村庄。
旁白：这个村庄,似乎是晋地南境的一个小村。
旁白：之前,我从未在这里停留,也不知道这是哪。
良：[我们到哪了?]
旁白：我询问带我们走的反军士兵。
反军甲：[李家村。]
良：[......]
旁白：他直接告诉了我地名。
良：[我们现在要去哪?]
反军甲：[饿带你们去见饿大哥。]
旁白：反军士兵对我回答道。
旁白：同时,他带着我穿过了“李家村”。
旁白：这村庄看起来并不富,人丁很少。
旁白：但是,这村大概是受灾不多,收成不算太差,没有呈现出水沟村那如地狱的景象。
旁白：我看到反军和村民在彼此交谈。
旁白：这些反军有些拿着锄头,有些提着施肥的木桶。
旁白：他们一个个的出没于田野之间,似乎在干活。
旁白：哦?倒是怪了。
旁白：难道这些反军还会帮村民干活?
旁白：......
反军甲：[饿马上要带你们见大哥,说话都给饿恭敬点知道不。不然小心你们就没命了!]
旁白：反军士兵对我们叮嘱道,然后带着我们走过了一座农田,到了一栋屋子前。
旁白：这屋子修得比村里的其他屋大一些,屋前还有一口水井。
旁白：这里,感觉像是德高望重的村老住的屋子。
旁白：我们在反军士兵的带领下朝着屋子走去,先是看到一面插在地上的红色旗帜,再而听到了“大哥”的说话声。
“大哥”：[老伯,你姓李,饿也姓李,你看!这是咱俩的缘分嘛!]
“大哥”：[饿这些伙计,都不是啥坏人!大家本都是纯良的百姓,只是叫狗官逼上绝路罢了!迫不得已才出来闯的!]
“大哥”：[哦!等一晌饿给你去牛棚相相牛,饿啊,原来是在驿站当差的!最懂畜牲了!]
李老伯：[行......小李啊,我看你确实不像土匪,带的人也和善。]
李老伯：[你们不伤我们性命,不拿我们钱财,那想留就留吧,要粮我们也能分些!]
李老伯：[只是我担心啊,到时候上面的人查过来,要降罪我们......那该如何是好啊!]
“大哥”：[哎好说啊!等官兵来了,你就说饿把刀架到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收留饿们两天!对吧!]
“大哥”：[你就说......饿们都是哈怂!饿们生了锅,饿极了!若是让饿们饿了肚子,村民就要被吃哩!]
李老伯：[唉......]
旁白：老伯唉声叹气,而在老伯的身旁,有位青年正笑着和老伯交谈。
旁白：此人头戴范阳毡笠,穿着一身蓝衫。
旁白：他看起来正值而立之年,颧骨突出,眼窝深凹,鼻子很挺,眉眼与老鹰有几分相似。
旁白：这面貌称不上英俊,却给人一种凌厉干练的感觉。
旁白：他就是这支反军的头领,就是“大哥”?
反军士兵：[大哥......]
“大哥”：[咋了?]
反军士兵：[饿给你报件事!早上巡山时,饿们看到有一缕烟,起初以为是官兵,凑近才发觉不是!]
反军士兵：[山里的人是他们!一个男的,带着四个女娃,饿看着像人牙子!]
“大哥”：[哦?]
旁白：“大哥”鹰一般的眼眸扫过我和小羊们。
“大哥”：[......]
旁白：最后,他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我也看向了他,与他对视。
良：[......]
旁白：我不卑不亢地反过去看着他,努力不输了气势。
“大哥”：[伙计,你是从哪来的?]
良：[陕州。]
“大哥”：[是陕地的人不?]
良：[不,我祖籍在外地。]
“大哥”：[你多大?]
良：[二十有六。]
“大哥”：[那挺巧咧!!!跟我一个年龄!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缘分!]
旁白：他笑了笑,原本紧绷着的表情舒展了开来。
良：[......]
旁白：反军这位头领,似乎很喜欢在其他人身上找相同之处。
旁白：但是,我有些怀疑,他只是习惯性地用这套招数和人套近乎。
旁白：这人从长相来看......并不像跟我同岁。
“大哥”：[喂,伙计,你到底是不是人牙子?]
旁白：当我思考他的年龄的时候,他又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
旁白：没办法......
旁白：只能顺着满穗之前的那套来编了。
良：[我们不是人牙子,我是戏班子,要送这些小孩去解州唱戏。]
“大哥”：[啥戏?]
良：[影子戏。]
“大哥”：[影子戏!那饿可喜欢咧!你们演的东西有没?]
良：[都有,东西全在驮马上。]
“大哥”：[......]
旁白：“大哥”听完后,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旁白：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再看向了其他小羊们。
“大哥”：[女娃们,这伙计没骗饿吧?]
满穗：[良爷没骗你。]
琼华：[嗯......没骗你。]
翠儿：[......]
红儿：[没骗!]
旁白：小羊们一个个都在帮忙扯谎,但是除了满穗撒谎技术颇高外,其他三只小羊看起来都有些生疏。
旁白：感觉不好瞒下去......
旁白：怎么办?
“大哥”：[怪咧......真怪咧......]
旁白：“大哥”看着小羊们这幅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大哥”：[饿见的人多,戏班子也见过,绝对不是你们这样的。]
“大哥”：[伙计你这模样,身子骨硬朗,目露凶光......啧,饿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做恶事的。]
“大哥”：[可为啥这些小娃,个个都替你扯谎咧?]
良：[......]
旁白：大哥疑惑地皱起了眉问道。
旁白：他......看人倒还挺准。
反军甲：[大哥,他们的话!一听就像是编的,哪怕饿脑子不聪明,都信不得咧!]
反军甲：[他就是人牙子!女娃娃被他骗了!哎!饿们快活剐了他!]
旁白：那个带我们来的士兵,似乎也看出了小羊和我不像是戏班子,愤怒地拔出刀,要对我们动手。
“大哥”：[喂!急啥!]
旁白：这时,“大哥”猛地怒喝了一声,镇住了他的手下。
“大哥”：[饿都有决断了,急怂一急......]
“大哥”：[伙计,实话说吧,饿不在乎你是戏班子,还是人牙子。]
旁白：“大哥”看了我一眼,面向我说道。
“大哥”：[饿的粮有限,不能带太多人......这支军队在秘密行军,你们遇到饿们是不能轻易放你们走的,不能叫你们报官哩!]
“大哥”：[这样吧......简单处理......你跟饿的人比试一下。]
“大哥”：[赢了,饿就收你在军中打仗......输了,饿就把你们都杀了——怎样?]
旁白：“大哥”锐利的眼光看向了我,给了一个干脆而满是杀意的建议。
旁白：比试?
旁白：他是觉得我看起来身手不错,所以想让我和他的手下比试一番?
良：[......]
旁白：也有道理。
旁白：如果赢了的话,我便对他有了价值,他因为想把我收编到他的军队中而不会杀我——这么一想,这件事倒是是信得过。
旁白：可那些小羊要怎么办?
旁白：我要不要再跟他谈一下条件,还是直接同意比试?
良：[用比试来决定生死,我觉得可以。]
良：[只是,我想再谈谈条件。]
“大哥”：[哦?]
良：[我不想在你们军中做事,若是我比赢了,你要直接放我们走。]
良：[不只是要放我,你还要把她们都给放了。]
“大哥”：[......]
良：[我可以多和你们打几场,但是,我必须要这些女娃子都能和我一起走。]
“大哥”：[呵,跟饿谈条件,伙计,你胆子不小嘛。]
良：[是的,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不比。]
旁白：我看向了“大哥”,态度不卑不亢。
“大哥”：[那要是一个女娃一条命、一条命比一场,你敢比不?]
良：[敢。]
“大哥”：[......]
旁白：“大哥”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我,沉思了片刻。
“大哥”：[哈哈,那一言为定!就这样办!]
旁白：“大哥”豪迈地笑了笑。
“大哥”：[来人!寻五个刀耍好的,拿六把竹刀过来!]
反军甲：[是!]
旁白：“大哥”认可了我的提议,他一挥手,手下便去叫和我比试的人了。
旁白：......
旁白：一炷香的时间后,几位反军士兵陆续赶来。
旁白：他们手里拿着一捆竹子,竹子被刀削成了棍状。
反军甲：[喂!接住了!]
旁白：拿竹棍的反军剑士将竹棍一抛,丢向了我。
旁白：——啪
旁白：我抬手接过竹棍,握在手里。
良：[这明明是竹棍,哪是竹刀?]
旁白：我打量着手里的竹棍,皱了皱眉。
“大哥”：[将就用下!饿们这支军不阔,平常都是用竹棍练刀的!]
良：[也行吧......你们谁先上?]
旁白：我抬眼看了看站成一排的反军剑士。
反军乙：[饿先来!!!]
旁白：一位肌肤黝黑的黑壮汉拿了一根竹棍,率先朝我冲来。
旁白：这人身高八尺,面目狰狞,长得像是一尊门神。
旁白：不过,从他朝我跑来时的脚步来看,此人脚步杂乱,重心不稳,一看便知道是一个空有力气的莽夫。
旁白：好对付。
旁白：——噌!
旁白：他挥舞着竹棍,接近到我两步远的距离,然后一个冲刺,朝我的上半身猛地挥砍。
旁白：我稍微退了一步,上半身向后一仰,躲过了他的第一次挥砍。
旁白：同时,我腰身一转,抬起竹棍向他的脖子劈去。
旁白：啪!
旁白：我的动作很快,他想要躲闪却来不及了。
旁白：下一瞬间,竹棍便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反军乙：[呃!]
旁白：他被打得吃痛,叫了一声。
旁白：只一回合,这个莽夫就被我劈中脖子。
旁白：他僵在原地,一下被我抽得愣神了。
旁白：本来,他还想打,但是看脖子上还别着我的竹棍,便没有回头打。
旁白：若是我用真刀,估计此时他的脖子早就被削了一半深。
反军丙：[妈的!饿来!]
旁白：另一个反军士兵,见同伴迅速吃瘪,似乎有些不忿。
旁白：他快速抄起一根竹棍朝我冲来。
旁白：——啪!
旁白：——啪!——啪!
旁白：新冲上来的这人一下连挥出几下竹棍。
旁白：我抬棍去挡,两棍交错,瞬息之间我们便交手了三招。
旁白：嗯......
旁白：这人倒是有点技巧,是个练家子。
旁白：呼。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
旁白：双眸死死盯住他的动作,寻找着他的破绽。
旁白：有了!
旁白：他一次挥砍时,漏出了左边的身位。
旁白：我再次一个侧身,挥起竹棍向他的腰上劈去!
旁白：啪!
旁白：竹棍破空而去,打在他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哥”：[换饿来!]
旁白：当我刚解决完第二个比试者时,我听到了“大哥”的喊声。
旁白：他也抄起了一根竹棍,向我冲了过来。
旁白：啊?
旁白：他也要来和我比?
旁白：不等我多想,“大哥”挥着竹棍,三步并作两步,正面朝我冲来。
旁白：——呼!!!——呼!!!
旁白：他猛地挥出竹棍,棍身裹挟着两阵罡风向我袭来,我侧身一闪才将这两次攻击躲过。
旁白：紧接着,当我想要挥棍反击之时,他又是一棍挥来。
旁白：这次挥击速度很快,势头迅猛,似是有千军万马之势,根本躲不过。
旁白：接吧!
旁白：我手握竹棍,也朝着他的竹棍挥去——
旁白：——啪!
“大哥”：[再来!!!]
旁白：——啪——啪!——啪!
旁白：他挥着竹棍,与我挥着的竹棍响在一起。
旁白：我们快速交手了数个回合。
“大哥”：[好身手!]
旁白：他赞叹了一声,再而一转腰身,将身体一转,竹棍一旋再朝着我劈来。
旁白：猛、快、巧、准。
旁白：竹棍用在他的手里,竟有了刀的残影。
旁白：好刀法!!!
旁白：他不是空有一副当老大的虚架子,而是一个懂如何用刀的练家子。
旁白：我丝毫不敢怠慢,爆步而起,接上了他的“刀光”。
旁白：刀光与刀光交错到一起,挥出一片片绚烂的光幕。
旁白：......
良：[呼......]
旁白：我与他拉开距离,站定休息。
旁白：我们战了三十余合,依然是不分胜负。
旁白：他的刀势凌厉,攻击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旁白：我拼尽全力、全神贯注,也只能勉强化解。
旁白：不过,我还是有自信赢他的。
旁白：战到刚刚,我觉得他的攻击势头弱了一些,那套刀法我也基本习惯了其凌厉的节奏。
旁白：再要不了多少回合,我有自信能赢他。
旁白：但是,一定要撑住才行。
旁白：此时,我的体力消耗过多,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喉咙里也是甜甜的血,眼睛也有点昏了。
旁白：一定要撑住,我才能赢他。
旁白：......
“大哥”：[得得得得得,不比了不比了!]
良：[什么?]
“大哥”：[累!累!不比了不比了......第一回遇见能守住饿那么多刀的人,饿算你赢了!]
旁白：大哥喘着粗气,有些累地看着我。
良：[不是没比满五局?]
“大哥”：[饿一个人算三局!你赢五局了!]
良：[......]
旁白：这样也行?
良：[那你能把我们都放了?]
“大哥”：[嗯!饿留着小女娃有啥用!带走带走带走!你把她们都带走!]
旁白：“大哥”将竹棍扔给了手下,并且对我摆了摆手。
良：[你不担心我遇到官兵,向他们通报你们?]
“大哥”：[不操心啊,交手就知道咧——哈哈!你不是会报官的那种人!]
旁白：大哥侧过头,看着我咧嘴一笑。
良：[......]
旁白：这人当真的?真就这么放了我们?
旁白：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再耽搁。
旁白：我走向一旁的小羊,便要带她们走。
良：[我们走。]
旁白：我缓缓地对小羊说道,然后顺手拉起一旁翠儿的手。
“大哥”：[等一下!]
旁白：而这时,大哥突然叫住了我们。
良：[......]
旁白：我停下了脚步。
旁白：小羊们也停下了脚步。
旁白：她们有些害怕,我也有点担心。
旁白：怎么?他变卦了?
旁白：本来说好比试胜了就放我们走。
旁白：到头来还是担心我们会和官军通报他们的路线,所以不让我们走?
“大哥”：[天色有些晚了,你们走夜路也不方便,干脆在饿们这住一晚上,嗯?]
“大哥”：[哦!还有个事情——你们不是会影子戏吗?真的嘛假的?]
良：[......]
“大哥”：[哈哈,饿这些兄弟很多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从来都没看过影子戏。]
“大哥”：[饿们这些人啊,也不知啥时候就把命丢了,几百个人跟官兵拼杀一番,爬出来的也就十几个。]
“大哥”：[看一回戏对很多人来说是头一回,也大概只有一回了......难得啊......]
反军甲：[大哥......你咋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你上次不是说了吗,不能说这种话扰乱军心......]
“大哥”：[喝!你怎么又多嘴?饿这不算扰乱军心!哪怕几百个杀出一个!只要把官兵杀完了,也是饿们赢!]
“大哥”：[怕死就不来闯,想闯就别怕死!饿开始不就说了?这哪是扰乱军心?嗯?]
反军甲：[是!“大哥”说得对!饿们都不怕死!饿们都能闯!]
“大哥”：[哈哈,不好意思,伙计,让你见笑了,饿和这些兄弟经常这么吵。]
“大哥”：[总之,你们能不能给饿们演一次啊,演得怎样都行!不会让你们白演、饿会用好酒好菜招待你们的!]
良：[......]
旁白：“大哥”看着我和小羊们,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一连串地说了一堆。
旁白：他的语气急切而诚恳,让人不忍拒绝。
旁白：同时,晚上的山路确实难走,我们在山林里走了多日,找个村庄休息一次也不错。
旁白：再加上,确实是有些被他说的“好酒好菜”给吸引了。
旁白：我看了看小羊们。
旁白：她们也没表现出太抗拒的意思。
良：[行啊,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我们演得确实生疏,不一定好。]
良：[而且......若是第二天官兵来了,我们就说是被你们强留的。]
“大哥”：[行,那就这么办!李五,你去给他们安排个住处!]
反军甲：[是!]
旁白：......
旁白：这之后,“大哥”带着他的那些反军士兵便走了。
旁白：小羊们在他们走后,终于是放下了一些戒备。
旁白：她们开始和我小声说话。
满穗：[良爷,刚才你打得真好!]
翠儿：[嗯!良爷像是昨天的红袍子一样!]
旁白：红袍子?
旁白：是影子戏里的吕布?
旁白：呵......这小羊也夸得太过了。
旁白：......
良：[我答应了他们,一会儿要给他们演影子戏。]
良：[等会儿就像是昨晚一样,我和小崽子操影,你们几个敲锣鼓。]
旁白：我看了一眼满穗,同时对其他小羊们说道。
红儿：[好!]
翠儿：[演好了有肉吃吗?]
良：[有的,我一会儿跟他们要些肉吃!]
翠儿：[有肉!太好了!]
琼华：[嗯......]
满穗：[嘿嘿,良爷,我们倒真像是戏班子了。]
良：[......]
旁白：小崽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
旁白：是啊。
旁白：我大概是演入戏了。
旁白：我忘了自己“人牙子”的身份,此时倒是更像是一个戏班的班主了。
旁白：不知怎的,或许潜意识里让我同意留下来的,不只是酒肉和安全的住宿条件。
旁白：我确实想和小羊们演一次影子戏。
旁白：毕竟,就像那“大哥”说的一样。
旁白：很多事,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是头一回,也大概是最后一回。
旁白：这大概是我与小羊们在他人面前演的第一次戏。
旁白：也是最后一次。
旁白：......
旁白：夜幕降临,银月从天边的云后探出头来。
旁白：“大哥”召集了一大伙反军,我们在村子的中央升起了篝火。
旁白：我们在篝火前支起了白幕,小羊们将影子戏的小人们与竹签相连。
旁白：今晚的观众还真的不少。
旁白：反军来了很多的人,他们一圈又一圈围在四周。
旁白：人头攒动,这些人互相贴得很近,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我们,似乎不想错过我们的每一个动作。
旁白：就像是“大哥”说的,他们之前大概是都没看过影子戏,所以对我们要演什么自然很好奇。
旁白：呼。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便坐在了白幕之后。
旁白：满穗也坐在了我的身旁。
旁白：她递给了我吕奉先,自己则是拿了张翼德。
旁白：还是昨晚我们演的《三英战吕布》。
满穗：[良爷,开始吧。]
良：[嗯。]
旁白：她朝我微微一笑,我也给了其他小羊一个眼色。
旁白：锣鼓声响起,她深呼出一口气,再次开口演唱——
旁白：......
满穗：[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满穗：[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儿啊~]
旁白：满穗轻声唱着,那声音却随着篝火噼啪的响声,传入了一圈圈反军士兵的心中。
旁白：......
旁白：不得不说,这伙人还挺热情的。
旁白：他们看了影子戏后,一直在给我们喝彩,想要再看。
旁白：在“大哥”的指挥下,原本坐在前面的人排去后面,原本坐在后面的人坐向前面,如此这般,我们一连演了几次。
旁白：在这之后,“大哥”信守了承诺,用好酒好肉招待了我们。
旁白：自陕州那一顿后,我们终于又吃了一顿好饭。
旁白：同时,因为这次不像之前那般心有郁结,我吃东西也更畅快了,吃了不少肉,喝了不少酒。
旁白：喝酒吃肉时,这些反军在我身旁聊。
旁白：一开始时,是一位反军士兵在讲话,其他人都在听。
旁白：他讲到自己数年前,在山涧采药之时,曾遇一只大虫。
旁白：大虫离他十几步远,冲他呲牙咧嘴,他起初吓得腿发软,连连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旁白：可是那大虫不懂人言,见他求饶,不但没有饶了他,反而要扑上来咬死他。
旁白：他心一横,想到反正跪着被咬死也是死、和它搏杀一番也是死,那不如站着死要好些。
旁白：于是,他抄起手边的木棍,照着扑来的大虫就是一抡。
旁白：大虫的头被打了一个结实,它吃痛大吼,本想跳到一旁回击,却又被他打了一棍在腰身上,脏腑被打伤,急忙逃了。
旁白：众人都不信这位反军士兵说的话,以为他在吹牛,纷纷在一旁嘲笑。
旁白：反军士兵气急,直说自己没有骗人,站起来与周围的人理论。
旁白：这时,“大哥”开口说话了。
旁白：他饮下一壶酒,示意弟兄们不要争吵,然后水到渠成地开始讲自己的往事。
旁白：他说自己最早时是一名驿卒,吃着皇粮,可没干几年朝廷便裁撤驿站,他便丢了工作。
旁白：这之后,他回家务农,当了乡里的里长,可接连而至的是旱灾、蝗灾,致使土地颗粒无收。
旁白：朝廷税负不减,他为了保全自己和本地乡亲的性命,向一位姓艾的老爷借贷。
旁白：可等他还贷之时,粮价相较之前翻了数倍,他还不上贷,被艾老爷逮到公堂,打了一顿,因各位乡亲求情才免于下狱。
旁白：后来,他又犯了一件事,艾老爷与官合谋,决定从重处罚,将他置于死地。
旁白：他被判下死罪,因乡亲相助才逃出大狱,官兵将他和营救的人们赶至山林,要围死饿死他们。
旁白：他数次被逼到绝路,都没想过造反,但这次终于是要被饿死了,他只得造反。
旁白：这一反之后,他再也没想过回头,只能一个劲地往前闯。
旁白：他讲得热血沸腾,身旁的反军也听得热泪盈眶。
旁白：呵。
旁白：我听了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
旁白：我虽然厌恶官兵,厌恶老爷,却没有似他们这般被欺压的经历。
旁白：听他讲了这么多,我只觉得昏昏欲睡。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睡了一会儿。
旁白：没有睡多久,我便被纷杂的鸟叫声,以及反军收拾兵器的声音吵醒了。
旁白：不知不觉到了早上,到了我们要走的时候了。
旁白：我叫醒了小羊们,整了行李,打算告别反军。
旁白：“大哥”带着一伙人,在村口送别我们。
旁白：......
“大哥”：[伙计,真不和饿们一起去打仗?]
旁白：“大哥”站在村口,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问我。
良：[不了,要办完这些小崽子的事。]
“大哥”：[那她们的事办完后,你能来不?]
良：[大概不会吧。]
旁白：我如实对他相告。
旁白：毕竟哪怕是当盗匪,也比当反军安全。
“大哥”：[唉!你这身手,不跟饿一起举事真是可惜了啊!]
“大哥”：[要是到时候想来,饿们也没叫官兵全灭了的话,尽管来投饿!]
旁白：“大哥”看起来有点遗憾,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良：[呵,你说得倒轻巧,我到时候要怎么找你?]
旁白：我随意地开口一问。
“大哥”：[好办!到时候你一路去寻造反的军队,见一个就报一个饿的名号!一路打听,肯定能寻着饿的!。]
良：[你有什么名号?]
旁白：突然想起来,认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大哥”：[李闯将。]
良：[李闯将?]
旁白：我默念着这个名号。
旁白：先前从未听过,当然,我也对反军有什么名号不会很在意。
“大哥”：[哈哈,饿在高闯王手下起事,他是闯王,饿是闯将。]
“大哥”：[你若是遇到义军,就报“闯将”的名号来寻饿。]
“大哥”：[闯啊!来跟饿们闯出一片天!杀得那些官兵丢盔弃甲!杀得那些狗官跪地求饶!]
旁白：他豪迈地一笑,同时摆了一个慷慨激昂的姿势。
良：[嗯,记住了。]
旁白：我点了点头,然后牵着驮马,和小羊们朝着解州的方向走去。
旁白：走了一段路后,我看了一眼远处反军的队列——
旁白：有一面旗帜迎风飘扬,旗枪银光闪烁,旗面鲜红如被血染,我昨天好像见过。
旁白：昨天没什么风,我也不知那旗帜上有什么样的纹案。
旁白：我一开始以为旗面上绣的是“李”字,因为大多数军队将领都会把自己的姓氏往旗上锈。
旁白：然而,我今天我才看到,那红旗之上并非是“李”字。
旁白：那是一个大大的“闯”字。
旁白：......
旁白：闯。
旁白：闯将。
旁白：闯出一片天的反将。
旁白：呵......这名号,倒也挺符合他给我的印象。
旁白：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这个陕北口音的反军头子,为何带着他的人穿过晋地,一直向北跑。
旁白：当然,直到最后,他也不知我是不是人牙子,不知我要带这些小羊去往何方。
旁白：闯将给我们指了一条路。
旁白：沿着他指的路一直往前走,走了三个时辰,我们到了解州附近的官道。
旁白：在官道旁吃了点干粮、略作休息,午后又重新开始走。
旁白：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解州城。
旁白：可是,这次和以往不同,似乎出了一些意外状况。
旁白：解州城的城门是关着的。
旁白：高耸的城墙、紧闭的城门将解州城围得密不透风,根本不让外人进。
旁白：城墙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城墙上有着看不清脸的守卫。
旁白：当我们注意到守卫的时候,守卫也注意到了我们。
城门守卫：[今日城门不开,你们且回吧!]
旁白：守卫在城门上向我们喊话。
良：[为何不开?]
旁白：我大声喊着,询问着城楼之上的守卫。
城门守卫：[都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知道!]
良：[那什么时候开?]
城门守卫：[不知道!]
良：[......]
旁白：守卫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旁白：我瞥了一眼城下坐着的那个乞丐,他正看着我们偷笑,估计这样的场面他最近已经见了很多次。
满穗：[良爷要找的人在解州城?]
良：[嗯,两年前在华州见过一次,她说是去了解州。]
满穗：[那现在要怎么办?]
良：[不知道。]
旁白：我看着封闭的城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旁白：难道要原路返回去陕州城再想办法?
旁白：还是顺着官道绕道去盐城?
旁白：都不太行。
旁白：除了这位在解州的朋友之外,我一时再难想到其他能帮我卖小羊的人了。
旁白：再说了,现在再回陕州太过麻烦,去盐城的路我又不太熟。
旁白：啧......这下真的不好办了。
乞丐：[大爷......别等了!城门关两天了,没有人能进去!]
乞丐：[给点吃的吧!我给您讲讲这门儿为啥关了,再给大爷指条明路!]
旁白：坐在城门旁的乞丐突然向我们搭话。
旁白：我瞥了他一眼。
旁白：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旁白：他坐在城墙边很久了,来来往往见了不少人,确实可以问问。
良：[......]
旁白：我走到驮马前,从包裹中取下一块干粮。
良：[说吧。]
旁白：我将干粮递向了乞丐。
旁白：他先是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谄媚地笑了笑,接过了我的干粮。
乞丐：[谢谢大爷!我这就讲啊......]
乞丐：[不知道大爷你知道晋地北边有反贼不?]
良：[知道。]
乞丐：[北边啊,有反贼!朝廷派了很多兵去剿,可就是剿不完!]
乞丐：[听说他们快从北边打过来了!附近几个镇子最近都不安宁,上头怕了,这几天便让解州关了城门!]
良：[......]
旁白：我静静思考乞丐的话。
旁白：他说的大概不假。
旁白：城门在白天时是很少关的,除非是敌军进犯。
旁白：这里是晋地南境,边境的蛮夷不可能打进来。
旁白：那只能是因为反军已进了晋地,所以才关了城门。
旁白：不过......他大概还知道得不够全。
旁白：李闯将的那支部队,他们其实是陕地来的,要往北去。
旁白：所以不是北方的反军往南走,而是陕地的反军偷偷绕到晋地,在往北走。
旁白：他们为什么要往北走呢?
旁白：难道是要合兵一处对抗官军?
旁白：真是天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良：[你说的这事并不稀奇,我不仅知道,还大概比你知道得多。]
良：[就没什么更新鲜的事吗?]
旁白：我冷冷地询问着乞丐。
乞丐：[啊?大爷你本来就知道吗?那刚才为什么要问守卫?]
良：[我只是想再确认下,算了......不多说了,你说说所谓的“明路”是什么吧!]
乞丐：[好嘞!明路啊......你们可以一直往东南方走,两千步后会看到一座靠河的小山,绕着山转一圈,山脚下有个客栈。]
乞丐：[大爷可以带小娃去那个客栈,据说啊......那客栈老板神通广大,知道怎么进解州城!]
良：[行,那我们去找找看。]
旁白：我从乞丐那里知道了情报,然后拉起驮马,带着小羊便要继续启程。
旁白：山脚下的客栈,神通广大的老板?
旁白：呵,听着还怪玄乎的。
旁白：......
旁白：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我们到了客栈。
旁白：正像是那个乞丐说的,客栈在山脚下。
旁白：来这里之前,我曾想过这里聚集了很多进不去解州城的人。
旁白：但是,事实上,这个客栈比我想象的要冷清许多。
旁白：此时是阴天,一片乌云正好遮在了客栈的上方,再加上这客栈本来便没怎么开门窗,白天却有了一种阴森的感觉。
旁白：......
旁白：我带着小羊走进了客栈,她们互相紧贴着,小心翼翼地走着。
琼华：[良爷,这客栈里好暗......]
红儿：[是啊!良爷,这里看着好像不太对,好像住着鬼!我们不要往下走了吧!]
翠儿：[姐姐,鬼是啥?]
红儿：[鬼......鬼、鬼不能说,说了不吉利!总之就不能说,不能见啊!]
翠儿：[穗姐姐,鬼是啥?]
满穗：[鬼就是能走的死人,看得见却摸不着,能杀人夺命!]
翠儿：[呜......]
红儿：[穗儿姐,你咋说了!这不能说的!]
旁白：小羊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也慌乱了起来。
良：[安静!]
旁白：我厉声喝止了她们的讨论。
良：[都别自己吓自己了......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良：[我在,刀也在,怕什么?]
旁白：我安抚着小羊们的情绪,同时握着刀向前走去。
旁白：这么多年来,我杀了很多人,见过很多尸体,倒从来没见过鬼。
旁白：应该无须担心。
良：[喂,有人吗!?]
旁白：我朝着客栈里面走了进去,喊了一嗓子。
良：[有——人——吗!?]
旁白：我加大声音,又喊了一嗓子。
店小二：[来喽!]
旁白：终于,在我第二次喊的时候,听到了回应声。
旁白：一个店小二从楼上走了下来。
店小二：[稀客稀客!哟!客官还带了几个娃子啊!请坐请坐!]
旁白：店小二看到我们,便热情地招待我们。
旁白：他招呼着我们坐下。
良：[......]
旁白：看吧,果然是没有什么鬼。
店小二：[客官,要什么茶?龙井、虎丘还是松萝?]
良：[不必,水就行。]
店小二：[没事,我给客官倒一些吧,住店的客人都不收茶水钱的。]
良：[行吧,那倒一点吧。]
良：[对了,你们这客栈为何看着没什么人?]
店小二：[最近是淡季,客人本来就少。]
良：[你不知道解州城封城了?]
店小二：[知道!当然知道!我们这里啊,就有进不去解州城的客,在楼上住着呢!]
旁白：真的?
旁白：我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楼上。
旁白：倒是好像没听到什么客人的声音。
良：[晚上的时候,客栈能做些什么吃的?]
店小二：[唉,客栈没什么余粮,可能要寒碜一点,但是只要大爷有钱,还是能买一些酒肉的。]
良：[肉是什么肉,多少钱?]
店小二：[猪肉三块,五钱白银。]
良：[......]
良：[五钱白银?怎么这么贵?你这住店一晚多少钱?]
店小二：[一两白银......哦,大爷带了那么多娃子,要加点钱,换大间要一两五钱。]
良：[......]
良：[住一晚一两五钱?你这是黑店!?]
店小二：[哟......客官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光景不好,价格自然高些。]
良：[这价格我不行,我们不住。]
店小二：[客官,再考虑下呗,现在天色渐晚,方圆五十里都没有地方可以找。]
店小二：[而且,若您真的想走,不住店的客人得把这壶龙井的一两钱给结了。]
良：[呵,看来果真是黑店。]
旁白：我冷笑一声,然后起身打算带小羊离开。
旁白：看来,刚才的乞丐指路是不怀好意,他就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黑店来。
旁白：这里大概是个宰客的黑店,借着解州封城,此时正好大赚一笔。
旁白：所以,楼上没住什么人,哪怕住着什么人,大概此时也不敢说话,乖乖挨宰。
旁白：果然......鬼怪难遇,人心难测。
旁白：比那鬼怪更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旁白：太平年间便是如此,在乱世更是如此。
壮汉：[别想走!要么交钱!要么挨打!!!]
旁白：正当我想拉着小羊出门时,后厨冲出来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壮汉。
良：[......]
旁白：我没有理他,给小羊比了一个手势,转过身子率先朝客栈的大门走去。
壮汉：[让你走了吗!?]
旁白：壮汉怒吼一声,抄着擀面杖就朝我冲了过来。
旁白：哼,不自量力。
旁白：昨日我才刚和闯将过过招,此时手里还握着刀,这壮汉我并不放在眼里。
旁白：根本不需要回头,我根据他的脚步声便能辨明他的动向。
旁白：他踏在客栈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旁白：三步。
旁白：两步。
旁白：一步。
旁白：来了!
旁白：正当这位壮汉接近我背后的时候,我猛地回头。
旁白：脚步一旋,身形一晃,我轻松绕到了他的身侧。
旁白：他正要朝我猛扑过来,重心向前,并不算稳。
旁白：我趁势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猛地一推,借着他的力将他朝旁边的木桌上摔去!
旁白：嘭!
旁白：他的头和半截身子重重摔在木桌之上,木桌摇颤了一下,险些要被震碎。
旁白：右臂握住他的胳膊,陡然发力,我将他反手按在木桌上。
旁白：同时,我的右臂拔刀,将刀从刀鞘中拔出了三寸有余,把刀刃压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良：[敢动一下,我便杀了你。]
旁白：我俯视着这个空有蛮力的手下败将,冷冷地对他说道。
旁白：我确实不介意让这客栈见血。
旁白：毕竟客栈见血的事,前几天才刚做过,熟悉得很。
壮汉：[大爷饶命......饶命!]
旁白：壮汉被我压着,后脖颈还架了一把刀,瞬间便怂了,低声下气地求饶着。
店小二：[大爷......别杀他......有话好好说......]
旁白：一旁的店小二也惊恐地在一旁劝架,却不敢近身。
旁白：他完全没了刚才敲诈的气势。
?：[住手!]
旁白：正当我犹豫要怎么处置他们时,耳边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女声。
旁白：一位女子缓缓从客栈的楼上拾级而下。
旁白：她一边走,手指一边抚过楼梯的护栏。
旁白：此女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盘起的发髻证明她已出嫁。
旁白：她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腰间绑着浅蓝色的软纱,气质优雅而从容。
旁白：眼熟。
旁白：我看了她一眼,直接便认出了她是谁。
旁白：她是——
鸢：[良?]
旁白：在我喊出她的名字前,她先我一步,叫出了我的名字。
旁白：她惊讶地看着我,呆呆地愣在原地,没了从容的仪态。
旁白：鸢。
旁白：她便是我要找的人。
旁白：没想到,阴差阳错,没进去那解州城,倒是在这黑店遇见她了。
良：[......]
旁白：我看向鸢,整理着关于她的记忆。
旁白：......
旁白：鸢。
旁白：我和她在五年前认识。
旁白：天启年的那场大爆炸后,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各自返乡,我本想往东南逃,却阴差阳错,跟着一伙人往西南方向走。
旁白：我跟着逃难的队伍走了很久,途径安阳附近的一县,当时正遇上一件事。
旁白：当地有俩兄弟说知县判错了案子,包庇当地的一个地主。
旁白：地主明明霸占了他们家的田地,却因为和知县关系好,让那知县把田地判给了地主。
旁白：那俩兄弟气不过,酒劲上头,便想扮成山贼,找个晚上去抢地主家的粮。
旁白：逃难的一些人知道了这件事后,便有一些人响应,表示愿意和那俩兄弟一起去抢。
旁白：这些人口中说着正义之言,其实皆是为了私欲。
旁白：他们早已饿了多日,根本不在乎伸张正义、劫富济贫。
旁白：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抢粮,俩兄弟愿意带头,给了他们理由罢了。
旁白：我为什么知道呢?
旁白：因为我也是这些人之一。
旁白：我已经饿了太久,想要吃一顿饱的、好的。
旁白：于是,我便跟随他们抢粮,想顺手拿一些好东西吃。
旁白：......
旁白：一天夜里,我们一行人在俩兄弟的带领下出发了。
旁白：我们在地主家蹲了很久,搭了木梯,翻过地主家的墙,进入了他的家中。
旁白：我们很快找到了粮仓的位置,打倒了看守的家仆,然后便一人扛着一袋粮逃走。
旁白：这事本该就这么结束。
旁白：结果,出了一些我料想不到的变故。
旁白：本来只是想抢粮的那俩兄弟,因为心中气不过,抢了粮后还是往地主的房间那边跑,把他绑了过来想打一顿。
旁白：而那些跟着抢粮的人中,有人贪恋此家女眷的美色,想要对地主妻妾和女儿下手。
旁白：我扛着粮想走之时,便见到他们已经杀了地主,逼死了他的妻子。
旁白：此时,他们正在凌辱地主的小妾,虐待地主的家仆。
旁白：我劝了几句,却没一人听我的。
旁白：于是,我便不想管了,因为担心之后官兵找过来,便想扛着粮直接走。
旁白：而这时,我听到有远处有一人喊了一声,说是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躲着的地主家的女儿。
旁白：不知怎的,大概是好奇心作祟或是别的缘由。
旁白：我耽搁了一会儿没走,和两人顺着声音跑过去,打算去看看。
旁白：我们冲进那房间后,正撞见一男人抱住了一位女子,他正在撕她的衣服,欲行不轨之事。
旁白：本来没想管的我,听到那凄厉的哭声、又听到那恶心的笑声后,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旁白：我终于是忍不住了,不再是口头劝他们,而是扔下了扛着的粮,拔出腰间的刀冲了上去,一刀砍了那个凌辱女子的男子。
旁白：跟我同来的人被我突然的行径吓跑了,他俩立刻跑出了门,大概是去通知其他人我的叛变。
旁白：而我,为了避免一会儿被赶来的同伙们报复,快速拉起了衣衫不整的女子,带着她逃跑了。
旁白：这之后,官府的捕快来了,很快遇到了我和那女子。
旁白：捕快以为我是家丁,便没有抓我。
旁白：他们在我们的指认下,冲入了地主的家中。
旁白：多数的贼人逃跑不及,当场被捉住。
旁白：而我在那女子的掩护下,趁乱逃出了县城,一直向西逃去。
旁白：......
旁白：鸢便是当时的女子,也是那地主家的女儿。
旁白：在那之后,我本以为不会再遇到她。
旁白：当时,她只是谢了我的救命之恩,没有问我为什么跟着那些贼人闯到家里。
旁白：她后来也没有问过。
旁白：......
旁白：两年前,我又在陕州遇到了她一次。
旁白：我本想在陕州的黑当铺销赃,却意外得知她便是那里的老板娘。
旁白：她重逢故人,犹豫了片刻才认出了我,之后便邀我去里间喝茶。
旁白：她告诉我,三年前的那次劫难之后,她家只活了几个仆人,家里的生意也很快冷淡了下来,原本订好的婚事也因此告吹。
旁白：于是,她便托亲戚安排了一桩新的婚事,几经辗转之后嫁到了陕州的一个富商家里,却没想到此人是开黑当铺的。
旁白：她没嫁两年,那夫君便很快病逝了,如今是她一人经营着当铺。
旁白：......
旁白：在当时的机缘巧合下,我和她再次相遇了,也因此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旁白：之后我在陕州住了几个月,那一阵子也常去找她。
旁白：然而,我们的联系并未从此结束。
旁白：我为了安顿好这些小羊,竟主动来寻她。
旁白：如今,在解州城旁的黑客栈内,我们竟然又相遇了。
旁白：......
鸢：[良,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吧......]
鸢：[呵,两年前,我在陕州的时候,你正好来我那儿销赃。 ]
旁白：鸢从客栈的楼梯款步走下,笑盈盈地看着我。
鸢：[我当年就提了一嘴觉得陕地不安全,想去晋地避灾,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良：[你大概是忘了......当时你明确说过想去解州的,我便来解州找你了。]
良：[只是没想到,上次是黑当铺遇到你,这次竟然进了你的黑客栈。]
良：[你怎么净是做这种生意啊?]
鸢：[呵......当今世道,也没什么正经生意好做吧?]
旁白：她掩面轻笑,不过很快便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
鸢：[良,我知道的,你这人无利不起早,有事不求人。]
鸢：[就直说吧,这次找我所为何事?怎么就寻到解州城来了?]
良：[为了她们的事。]
旁白：我一边给她说着,一边看向了旁边的女孩们。
鸢：[唔......好几个女娃子......你说我一直没做正经生意,你不是也做起人牙子的活了?]
良：[算是吧,不对,也不是......]
旁白：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鸢讲之前发生的这些事。
旁白：当着这些小羊的面不好讲。
旁白：当着店里其他人的面,也不太好讲。
鸢：[......]
旁白：鸢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
鸢：[小张!老牛!你俩带女娃们去后厨弄点吃的,我和良爷要单独聊一会儿。]
店小二：[好嘞!老板!]
壮汉：[好!]
旁白：店小二和壮汉听了鸢的话后,便要带小羊们往后厨去。
琼华：[......]
满穗：[......]
旁白：满穗盯着鸢,眼眸中带着警惕的意味。
旁白：琼华和其他小羊也有些不安。
旁白：毕竟,不久前我才差点跟那个叫铁牛的壮汉打起来,此刻突然和他的老板聊得开心。
旁白：这确实有些诡异。
良：[放心吧,刚才的事都是误会。]
良：[她就是我本来要带你们进城找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旁白：我向小羊们介绍着鸢。
红儿：[原来这儿的老板就是良爷要找的人!]
满穗：[良爷要找的人原来是女人呀。]
翠儿：[喔!]
琼华：[是女人呀......]
旁白：小羊们发出了各自的感慨。
旁白：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她们对于我要找的人是“女人”这件事,比我要找的人是“黑店的老板”还要吃惊。
良：[行了行了!你们快去后厨吧,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旁白：我挥了挥手,催促小羊们快走。
满穗：[好,我们走吧,不打扰良爷和相好叙旧了......]
旁白：满穗招呼其他小羊往后厨去,并且低声说了一句话,腔调有些古怪。
良：[......]
旁白：啧,这小崽子怎么阴阳怪气的?
旁白：......
鸢：[我看这些女娃和你处得挺好的,你这确实不像是人牙子啊。]
旁白：鸢看了看刚才小羊们的反应,便对我调笑了一句。
良：[唉,说来话长......]
旁白：我叹了一口气,打算将一切从头讲起。
旁白：......
旁白：我给鸢讲了一遍二十日前至今的事。
旁白：约莫二十日前,我和舌头从尹三那里接了人牙子的活。
旁白：尹三骗了我们,起初我们以为是将几只小羊送到富人家里当女儿养。
旁白：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小羊要被送到洛阳,供一位权势滔天的买家玩乐至死,甚至要被活活生吃。
旁白：我和舌头因此起了矛盾。
旁白：我不想做害死这些小羊的事,想甩掉这个任务。
旁白：舌头还想继续做,却骗我说愿意配合我。
旁白：途径陕州城时,因为一个意外,我和舌头起了冲突。
旁白：最后,我把他杀了,埋尸后便来了解州城。
旁白：......
鸢：[啧,你还真把你那同伙杀了啊......]
良：[是,不杀他的话,我也没法到这里来......我俩都难说动对方,必须死一个。]
鸢：[洛阳的那个买家是谁?]
良：[我不能说,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鸢：[行,那我就不知道吧。]
鸢：[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帮你做完人牙子的活,把女娃都卖出去?]
良：[嗯,我想找个路子卖掉她们,按照前几年的市价,一人一百两。]
鸢：[......]
旁白：她的神色有些为难。
良：[怎么?找不到路子吗?]
旁白：我皱眉询问道。
鸢：[不是找不到路子,只是现在不可能卖到一百两。]
鸢：[连年大灾,西北的粮价翻了两三倍,人牙子的活却没以前赚钱了......现在,卖五十两都难。]
良：[不可能,舌头说过,洛阳的买家花两千两,只收四只小羊。]
鸢：[那你怎么不谈那买家会如何对小娃?]
良：[......]
鸢：[能卖多少钱,取决于你想把小娃送到哪。]
鸢：[若是把她们卖到黑勾栏,也能一人一百两,啧......但是她们估计活不了多久,哪怕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鸢：[若是把她们卖去当童养媳,一人可以卖五十两。]
鸢：[当童养媳要看命,遇见好的人......那是她们的福分,遇见不好的人,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良：[你只有黑勾栏和童养媳的路子?]
鸢：[是啊,这年头想卖个价钱,只能找到这两种路子。]
良：[......]
旁白：我低下了头。
旁白：将她们卖到黑勾栏是不可能的。
旁白：卖去当童养媳倒是一个办法。
旁白：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鸢：[良,你要是不愿意将她们这么卖了,我倒还有一个办法。]
良：[什么办法?]
旁白：鸢突然出声提议,我抬起头看向她。
鸢：[我这里稍微缺些人手,你可以把那俩姐妹以一人五两的价格卖给我。]
鸢：[至于其他两个小娃,你自己再给她们想想办法,若是需要介绍什么人,我可以帮你。]
良：[只有五两?]
旁白：我看向鸢,这个价格未免太低了。
鸢：[嗯,因为给她们管吃管住,她们还做不了多少活,其实我是倒贴钱,有五两不错了。]
旁白：鸢缓缓对我说道。
良：[......]
旁白：我沉默着低下头,咬着下唇思考。
旁白：我是能相信鸢的。
旁白：她若是收留了红儿和翠儿,肯定能给她们不错的生活。
旁白：之后再想想办法,出一些血,或许我也能安顿好琼华和小崽子。
旁白：然而,这样的话,我只能赚到十两,甚至安顿好所有小羊后,我都不知道还剩不剩这个钱。
旁白：这一路上,我养了她们很久,为了她们杀掉舌头、擅自弃掉尹三的活、甚至惹上了大麻烦。
旁白：我原本规划多拿点钱,然后去南方找个地方过安稳日子,在乱世中过得滋润一些。
旁白：而现在——我为了她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难道要一分不赚,甚至倒贴钱?
旁白：我为了她们能过得好,要牺牲自己后半生的安宁生活,继续过现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旁白：做好人做到这种地步,绝对不是我一贯的风格。
旁白：我是狼,是为了自己生存不惜一切的狼。
旁白：保她们不死已然足够,真的有必要做个绝对的好人吗?
鸢：[......]
鸢：[良,在这乱世之中,善良是有代价的。]
鸢：[卖个好价钱,还是好人做到底,你要选哪个?]
旁白：鸢缓缓向我提问着。
旁白：一番心理斗争后。
旁白：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良：[......]
良：[我再考虑一下吧。]
旁白：面对鸢的提问,我没有立刻给她明确的答复。
旁白：方才,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对我说“把她们卖个好价钱。”
旁白：那声音还说了一些别的什么。
旁白：“我做得已经足够了。”
旁白：“我为了救这些小羊,杀了舌头,结了大仇。”
旁白：“现在自身难保,哪能顾得上她们?”
旁白：然而......
旁白：哪怕心里一直想起这些念头,我还是犹豫了。
旁白：再考虑一下吧。
鸢：[好啊,你尽管考虑,我不急的。]
鸢：[天色不早,弄点东西吃呗,有事可以明天再说。]
旁白：鸢微微一笑,然后暂时离开了。
旁白：......
良：[......]
旁白：我没有听鸢的,也没有直接去后厨找吃的。
旁白：我在客栈的外面逛了一会儿,因为心情烦躁而来回踱步。
旁白：我像一头迷茫的狼,夹着尾巴转着圈,因饥饿而流着口水,却因心中的犹豫而踌躇。
旁白：回忆着这二十日来经历的生活,我愈加烦躁。
旁白：若是把这些小羊送去当童养媳,我不放心。
旁白：这世道坏人远比好人多。
旁白：把她们卖去当童养媳,万一遇到肆意打她们的、骂她们的怎么办?
旁白：万一遇到急着让她们生孩子,害她们难产而死的怎么办?
旁白：再想得坏一点——万一遇到买了她们后,又转手把她们卖给豚妖的人......那我岂不是根本没救她们?
旁白：不行。
旁白：我不想把她们的未来押在不确定的人身上。
旁白：——咕
旁白：天色渐晚,我听到肚子因为饥饿发出咕咕的响声。
旁白：啧。
旁白：去吃点东西吧。
旁白：......
旁白：我背朝夕阳的光辉,迈着步子,进了客栈。
旁白：大厅里,店小二正在擦拭着桌椅,那个被我教训过的壮汉则是在用算盘算着账。
旁白：啧。
旁白：我没想到这壮汉竟然还兼着客栈的账房。
旁白：我问了他们后厨在哪,他们给我指了个方向。
旁白：再走了几步,我便走到了后厨。
旁白：小羊们竟然都在这里。
旁白：......
红儿：[翠儿!放下那把刀!]
翠儿：[不!我就想用嘛!]
红儿：[你还小,不能用刀!用刀会切伤手!]
翠儿：[姐姐小气!哼!]
红儿：[你这孩子......不是我小气,你划伤了手,都没药医!]
满穗：[好啦好啦,俩姐妹别为这事起了争执。]
满穗：[红儿,让她学学呗,我教她用刀吧,也会看着她的。]
红儿：[唉,既然穗姐姐都这么说了,那行吧。]
翠儿：[嘿嘿,穗姐姐真好!咱先用刀切啥?大蒜还是白菜?]
满穗：[白菜吧,大蒜还没剥,不能切!]
旁白：她们四个人聚集在后厨的灶台前。
旁白：满穗在她们中间,红儿和翠儿在她的一边,琼华在另一边。
旁白：远远地听到她们谈话,小崽子似乎在教翠儿用刀。
良：[你们在做什么?]
旁白：我走上前去,好奇地询问她们的情况。
琼华：[良爷?]
翠儿：[唔!良爷!]
旁白：琼华和翠儿先注意到了我,惊叫出了声。
旁白：紧接着,满穗和红儿也回头面向我。
旁白：她们看到我后,紧张万分,一下子把手背在了身后。
旁白：我注意到了她们案板后摆着猪肉、大蒜以及一些刚切碎的白菜。
旁白：这是......在做菜?
满穗：[良爷......你来了?]
旁白：满穗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良：[......]
旁白：我看了一眼笑着的她,又看了看其他小羊,疑惑地皱了皱眉。
良：[怎么鬼鬼祟祟的,你们在偷吃东西?]
旁白：我沉声询问小羊们。
红儿：[不是!不是在偷吃东西!]
良：[那是在做什么?]
琼华：[良爷,是穗儿姐在教我们做饭。]
良：[哦?做个饭何必那么鬼鬼祟祟的?]
旁白：我有点不信,继续逼问着琼华。
琼华：[穗儿姐说,我们要偷偷做饭......等做好了后再端给你吃,吓你一跳。]
琼华：[若是良爷早就知道了,或许就不会吓到了......]
旁白：琼华低着头,微红着脸,双手攥住衣角,扭扭捏捏地说出了实情。
旁白：小羊们也纷纷点头,倒看起来不像是骗人。
旁白：呃。
旁白：那看来是我的错了。
旁白：我擅闯了她们的厨房,扰乱了她们早有准备的惊喜。
翠儿：[良爷,你看!我会切菜!]
旁白：翠儿叫了我一声。
旁白：我凑到她跟前,看她切菜。
旁白：只见她一手握着菜刀,另一手压着刀,每次都将身体的全部重心压上去,来将白菜切开。
旁白：她努力切下了一片白菜,然后得意地看着我,仿佛想得到我的夸奖。
旁白：嗯......虽说切得手法很生涩,但好歹是切下来了。
良：[嗯,有模有样的......不过等你力气大了,切刀准了,也可以试试看直刀切。]
旁白：我淡淡地对她说道,同时接过了手中的菜刀。
旁白：我一手握住了白菜的一端,另一手握住刀柄,直接下刀。
旁白：咔!咔!咔!
旁白：刀口悬于白菜的正上方,我快速下了三刀,切了几个均匀的切面。
琼华：[哇......良爷这样切确实更快一些!]
翠儿：[我也要试试!]
红儿：[翠,还不能试,良爷都说了你力气大了再试,不然容易切到手!]
翠儿：[哼!姐姐真讨厌,又不让我试!]
旁白：琼华赞叹着我的刀工,俩姐妹则是又因为切菜问题起了争执。
良：[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菜啊?]
旁白：我好奇地问着小羊们,同时打量案板上放着的菜。
旁白：一颗大白菜、一把野菜、一个大蒜、以及看着就不够吃的两个鸡蛋以及一小块猪肉。
旁白：这是要做什么?
满穗：[我们简单做三个菜,野菜蛋花汤,蒜炒肉丝,再随便烧个白菜!]
良：[哦?是你带她们做?]
满穗：[对啊,以前跟娘学过。]
旁白：满穗自豪地对我笑了笑,眼眸中透露出得意。
旁白：这小崽子,会的东西倒挺多。
良：[行,你们先做饭吧,我不在这碍眼了,等做完了我再来尝。]
满穗：[嗯,那是自然,本来就是想做给良爷吃的。]
翠儿：[好,良爷一定要多吃点!]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翠儿也很兴奋。
旁白：呵,她们还挺兴致高昂的,不知道会做得怎样呢?
旁白：我从远处看着她们,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了起来,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微笑。
旁白：若是此刻,我的面前摆着一张铜镜。
旁白：我一定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吧。
旁白：......
旁白：夕阳西下。
旁白：我坐在客栈大厅的木桌旁。
旁白：小羊们端上了已做好的饭菜。
旁白：饭菜冒着热气,热气氤氲在客栈里,能闻到明显的香味。
旁白：我挺饿了,但为了维持成年人矜持的形象,并未急着动筷。
红儿：[来!良爷,赶紧尝一下!]
旁白：饭菜都上好后,红儿催促着我。
旁白：她似乎很着急。
良：[......]
旁白：我懂的。
旁白：刚做好饭的人最急着别人快吃他们做的饭菜。
旁白：记得小时候,我爹尚还在世的时候,他每每做了饭菜,都第一个催我来吃,不趁热来吃便要打我。
翠儿：[来——良爷吃。]
旁白：翠儿也给我递了一双筷子,同时期待着我吃她做的菜。
良：[好。]
旁白：我点了点头,用筷子去夹最想吃的蒜炒肉丝。
旁白：——嗒
旁白：我夹了一小条肉丝,将肉丝在口中咀嚼。
旁白：肉的味道在味蕾间蔓延开来。
旁白：嗯,不错。
旁白：烧的时间正合适,肉烧熟了却不老,只是略微淡了点。
旁白：不过倒也不能怪她们,这后厨本来就没有什么小料。
红儿：[良爷,怎么样?]
旁白：红儿期待地问着我。
良：[还行,挺好吃的。]
旁白：我简单评价道。
旁白：红儿和翠儿听了我的话后,看起来很高兴。
琼华：[良爷,再尝尝野菜汤。]
旁白：我尝完肉丝后,琼华又向我递来了一个木勺。
旁白：嗯......
旁白：看来这道菜她参与得比较多。
旁白：刚才似乎也瞧见她在洗野菜了。
良：[......]
旁白：我拿起了木勺,舀了一勺汤到嘴里。
良：[唔......野菜的味道好重。]
琼华：[不好喝吗?]
旁白：琼华看起来有些失落。
良：[呃......好喝还是挺好喝的。]
旁白：我不想让琼华太过失落,便违心地多夸了一点。
旁白：不过,野菜汤做得不好也不怪她。
旁白：野菜的腥味太重,我很不喜欢。
旁白：若是想要去腥,鸡蛋还是不够的,或许得加点料酒?
旁白：......
旁白：尝完野菜汤后,我看向了第三道菜。
满穗：[良爷,尝尝看。]
旁白：满穗笑吟吟地看着我。
旁白：嗯,这道菜看来是她做的。
良：[......]
旁白：我拿起了刚放下的筷子,夹了一块炒白菜。
满穗：[......]
旁白：满穗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我吃饭。
良：[......]
旁白：这小崽子,该不会给我下毒吧?
旁白：看着她邪邪的笑容,不知怎的,我的内心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旁白：不会的。
旁白：应该不会。
旁白：她哪怕因为当初我打了她的屁股,有几次三番对她发脾气,从而对我有意见——应该也不至于下毒。
旁白：而且,等会儿这些菜,其他小羊也要吃。
旁白：哪怕她想对我下毒,也绝对不会对那些叫她“穗姐姐”的小羊们动手吧?
旁白：我这么想着,心里安定了几分。
旁白：抬起筷子,将一块白菜送入了口中——
旁白：......
旁白：!
旁白：喔!
旁白：烧得还不错。
旁白：白菜的口感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很脆,也没有很烂。
旁白：难能可贵的是,白菜之上还浇了一些猪肉汤,她还将切碎的蒜丁洒在其中,让白菜有了丰富的口感。
旁白：不得不说,这小崽子还挺会做菜。
满穗：[嘿嘿......良爷,好吃吧?]
旁白：满穗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眸看我。
良：[一般般,和其他两个菜差不多,可能......略微好吃一点点吧。]
旁白：我做出了相对保守的评价,免得让这小崽子太过骄傲。
翠儿：[穗姐姐做得白菜是我切的!]
旁白：翠儿举起了手。
良：[嗯,我知道的,刚才看到你切了。]
旁白：我对翠儿微微一笑,翠儿看到我的笑容也很开心,笑得都露出了牙。
良：[别只是看我吃,你们也吃吧。]
旁白：我对小羊们说了一句,招呼她们也快吃饭。
旁白：她们听了我的话后,也乖乖地拿起碗筷吃起来。
旁白：......
红儿：[良爷!我给你打饭吧。]
良：[不用了,我有手有脚,自己去就行。]
红儿：[好!]
旁白：......
红儿：[翠,你吃这个,多吃点肉。]
翠儿：[姐姐不用给我夹,我会自己夹!]
红儿：[你还在生我不让你切菜的气?]
翠儿：[没生气!]
旁白：......
琼华：[穗儿姐做菜真好呀,我也想做得更好些。]
满穗：[可以慢慢学的,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
琼华：[良爷!良爷再尝尝吧,汤里面的蛋花也很好吃的。]
良：[行,我再尝尝。]
旁白：......
旁白：我又舀了一口野菜汤。
旁白：这次舀汤的时候,顺带带上了蛋花。
旁白：确实,带上蛋花后更好吃了。
旁白：......
旁白：我一边吃着桌上的菜,一边看着眼前的小羊。
旁白：她们并没有对我说过表达谢意的话。
旁白：但是,通过这顿饭,我能够感受到她们对我的亲近。
旁白：可能是满穗提议的,亦或是她们集体的想法。
旁白：她们大概是感觉到这一路上我对她们不错,给她们吃喝,保护她们的安全,便想做一次饭作为感谢。
良：[......]
旁白：我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旁白：我想,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和舌头没什么区别。
旁白：我们对她们来说都是人牙子,舌头更凶一点,我更闷一点。
旁白：之后,我们走了很多路,去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
旁白：她们渐渐发现了我和舌头的区别。
旁白：她们没那么怕我了,特别是在阌乡的澡堂那次,这些小羊们甚至会使唤我去做事。
旁白：再后来,我为了她们杀了舌头、和她们一起演影子戏,我们间的关系也更近了。
旁白：我开始变得不像是人牙子,更像是她们大龄的“友人”。
旁白：呵,“友人”。
旁白：能和羊成为友人,天底下估计也没有这种“狼”吧。
旁白：那么......
旁白：我把她们视作“友人”的话。
旁白：我还能称她们为“羊”吗?
旁白：或许,我该将她们视作“孩子”了。
旁白：孩子。
旁白：孩子啊......
旁白：这样的话,我这个大龄的“友人”,不可能把孩子们送去当童养媳吧。
旁白：若是如此,两姐妹要分开,可能今生无法再相见。
旁白：若是如此,琼华再也没法见到父母,今生都会留有遗憾。
旁白：满穗......这小崽子我看不透,不知她会因此怎么想。
旁白：但我知道,这也绝非她的意愿。
旁白：......
旁白：啧。
旁白：没办法了。
旁白：我果然是做不到。
旁白：我把她们当做重要的孩子。
旁白：我不配为“狼”。
旁白：......
良：[翠儿,红儿。]
旁白：我轻声开口,叫出了她们的名字。
翠儿：[良爷,什么事?]
红儿：[良爷?]
旁白：翠儿和红儿有些好奇地看向我。
旁白：......
良：[刚才那个店小二待你们如何?]
翠儿：[小二挺好的!带我们去了厨房。]
红儿：[嗯!他本来要给我们做饭,问我们喜欢吃什么,若不是穗姐姐说我们自己做,他就给我们做饭吃了!]
旁白：......
良：[店里的老板娘呢?你们觉得怎么样?]
红儿：[挺好的!我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姐姐。]
翠儿：[嗯......感觉是好姐姐!]
良：[......]
旁白：......
良：[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啊......]
良：[如果让你们选的话,你们想去一个好去处,还是想回家?]
旁白：我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翠儿：[我想回家......想和爹娘弟弟在一起。]
旁白：翠儿先率先开口了,她抬起头看着我,溜圆的眼睛里泛着光。
红儿：[翠儿!]
旁白：红儿叫了一声翠儿,打断了妹妹说的话。
红儿：[良爷,我们想去一个好地方,还是不回家了!]
良：[......]
红儿：[爹娘和我说过......家里闹了荒,没有饭吃了。]
红儿：[我们如果再回家里,会把一家人都连累死......只要我们嫁个好人家,过上好生活,才能活下来,才能以后帮到家里......]
旁白：红儿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似乎在背着以前爹娘对她说的话。
良：[......]
旁白：我沉默了。
旁白：红儿很懂事。
旁白：她知道家里是因为养不起她们才把她们“送”出来。
旁白：家里的行为无异是“卖”她们。
旁白：这样的家庭,哪怕回去了,早晚又要被卖出来。
旁白：翠儿不明白这个道理,红儿也不会对她解释清楚。
旁白：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了要好。
良：[......]
旁白：不过,我心中倒是希望她俩之后哪怕过上好生活,也不要去想着帮那个“卖了”她们的家......
旁白：这样的“家”。
旁白：有什么好帮的?
旁白：......
良：[行,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想再问你们一件事——]
旁白：我沉声说道,心中也有了我的决断。
良：[......]
旁白：我低下头,再抬起头望向她们。
良：[翠儿、红儿,我想了想,能给你们找到一个好去处。]
良：[倘若今后你们跟着这里的老板娘,长久跟着那个姐姐生活,你们愿意吗?]
红儿：[......]
翠儿：[......]
旁白：我询问着两姐妹,她们瞪大了双眼,一下子有些慌乱。
旁白：......
红儿：[良爷......你是要把我们丢在这里吗?]
翠儿：[不要!我要和良爷一起!]
旁白：在短暂的迟疑后,红儿带着哭腔问出声,翠儿也眼里泛起了泪光。
旁白：她刚才因为“想回家”的想法已经想哭了。
旁白：如今听到我要丢下她,更想哭了。
良：[别哭别哭!听我解释啊......]
良：[我不是想丢下你们,只是本来就要把你们送到这里。]
良：[我接了尹三的活,本来要把你们都送去当童养媳。]
良：[可是,我想了又想,觉得送你们当童养媳会使你们姐妹分开,不如一起安顿到这间客栈这里。]
红儿：[......]
翠儿：[......]
旁白：红儿和翠儿听了我的话后,稍微安静了一些。
旁白：她们瞪大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思考。
旁白：片刻之后,红儿又问出了声——
红儿：[那......良爷之后要走吗?]
旁白：红儿抬起眼眸,带着没有走干净的两分哭腔问我。
良：[对,我总归要走的。]
旁白：我叹了一口气。
良：[我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还结了仇家,安顿好你们后,我便会往南边逃,躲上几年。]
旁白：我自己也有些意外。
旁白：我对她们俩姐妹竟然如此坦诚。
良：[不过啊......我记得这间客栈的位置,搞不好某日就会来这看你们。]
良：[人与人之间,若是有缘分,早晚会再相见的。]
旁白：我对翠儿说道,同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旁白：我的嘴角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自觉地强装出温柔的模样来。
旁白：这微笑连我自己都觉得僵硬,也不知怎么就做出来了。
旁白：可能是因为担心这俩孩子再哭,我最受不得女孩子哭,一心急便这样了。
红儿：[行,那......我和翠都明白了。]
红儿：[我愿意留在这客栈内的......良爷以后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翠儿：[嗯!我也愿意留,不想和姐姐分开。]
翠儿：[良爷、还有穗姐姐、华姐姐以后一定要来看我们!]
旁白：红儿和翠儿对我们说道。
旁白：满穗和琼华看到她们这样,也会心一笑。
旁白：......
良：[琼华。]
旁白：确认了红儿和翠儿的意愿后,我又看向了琼华。
琼华：[良爷......]
旁白：琼华看向了我,放下了碗筷,坐立难安。
旁白：她刚刚也旁听了我和两姐妹说的话,大概猜到了我要说些什么。
良：[我知道你的出身,若是之前尹三当初跟你说了什么,不要信。]
良：[你之后也暂时留在这间客栈,我会和这里的老板娘商量一下,想办法联系你本来的家人。]
良：[我想着,若是联系到了他们,可以让他们来把你接走。]
良：[现在,想再确认下你自己的想法——你还想再见他们吗?]
琼华：[......]
旁白：泪水盈上了琼华的眼眶。
旁白：她抿着唇,微微颤抖着下颔,睫毛也同步颤抖着。
琼华：[想。]
旁白：不久后,她带着哭腔吐出一个字。
旁白：这个字也让我明确了她的答案。
良：[行,那我去办。]
旁白：我坚定地看着她说道。
旁白：她若是想见家人。
旁白：我会帮她见。
旁白：......
鸢：[考虑清楚了?]
良：[嗯。]
旁白：半个时辰后,我和小羊们吃完了饭。
旁白：我再次约见了鸢,与她在客栈大堂闲聊。
良：[我想了想,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良：[那俩姐妹今后就留在这了,一共十两卖给你,今后就麻烦你来照顾了。]
良：[至于琼华......我想去联系她的家人,你有什么办法吗?]
鸢：[你知道她的出身吗?]
良：[问过的,她父母本是京官,因为和袁督师走太近,被调到边疆去了。]
良：[等会儿,我可以细问一下她父母的身份,然后报给你。]
鸢：[嗯,知道她父母的身份后,可以让她先暂留此地,我找人打听她父母的去向,再帮他们联络。]
良：[那我把打听和寄信的钱给你?]
鸢：[不用啦,到时候我跟她父母去要便好,无论是寄信的钱,还是送她回去的路费,都让她父母出吧。]
良：[她父母被贬到边疆去,还有钱?]
鸢：[按理说只要不是被发配充军,这点钱都是有的......放心吧,真没有,我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鸢：[只要他们还惦记着这个女儿,我就愿意送。]
良：[嗯......]
旁白：听了鸢对琼华的安排,我也放下心来。
鸢：[不过,最后那个孩子呢?]
旁白：鸢抬起眼眸,又问了问我。
旁白：哦......她说的是满穗。
旁白：大概满穗刚刚也给她留下了一些深刻的印象。
良：[那小崽子想去洛阳,她有她的打算。]
良：[我不太同意她的想法,但可以先和她一道前往洛阳,路上再和她谈谈。]
良：[听说她的近亲都死绝了,我想在洛阳周边帮她寻寻远亲,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旁白：我淡淡地说道。
旁白：对于满穗这个小崽子。
旁白：我是最放心也是最不放心的。
旁白：最放心是因为我觉得她很机灵。
旁白：这孩子哪怕是被卖去勾栏,估计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旁白：最不放心的是......我总觉得她时至今日,还有事瞒着我,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去洛阳。
旁白：我确实要和她好好谈谈。
鸢：[行,我这边正好养不下那么多娃子,你带她走也好。]
鸢：[明日,我可以帮你们勾兑下驿站的关系,让你们搭一辆货运的马车,这样也好让你们早日到洛阳。]
旁白：搭货运的马车?
旁白：那可省脚力了,太好了。
旁白：......
良：[嗯,谢谢了......]
旁白：我点头谢过鸢,不过想了想,还有一事想要问她。
旁白：......
良：[鸢,想了想,还有件事要求你。]
鸢：[什么事?]
良：[你知道要怎么进解州城吗?]
鸢：[知道的。]
鸢：[解州城虽说是封了,但是在每日鸡鸣之时,还是会开一次东南门,用于通商。]
鸢：[明早你起得来的话,我可以让店小二带你去......不过,只能你一个人去哦?]
良：[没事,我本来就想一个人去。]
鸢：[你要进城做什么?]
旁白：鸢好奇地眨着眼睛,不明白我为何明天要突然进城。
良：[没什么,只是要去早市买点东西。]
良：[我要准备一些赶路时的物资......卖了那两匹驮马,换一些钱。]
良：[而且......马上要分开了,我想去给她们买一些践行的礼物。]
旁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鸢说道。
鸢：[呵呵......]
旁白：听到我这么说,鸢突然看着我轻笑了起来。
良：[笑什么?]
旁白：我皱了皱眉,对她的笑感到疑惑不解。
鸢：[没什么,只是觉得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啊。]
良：[没变?]
鸢：[嗯,你还是你。]
鸢：[你不是狼,是“良”。]
旁白：鸢笑了笑,对我说了一句拐弯抹角的话。
旁白：她的眼眸中含着三分的怜悯,三分的嘲弄,以及四分的温柔。
旁白：啧。
旁白：鸢真是胡说。
旁白：说我是良,是善良之人,那可有些可笑了。
旁白：我杀过的人可多了去了,哪怕之后不再杀了,要还的这些罪,几辈子都不好还清。
旁白：......
旁白：我这人,可谈不上良。
旁白：我只是想要做“狼”,却做不成的半吊子。
旁白：仅此而已。
旁白：清晨,我一早便跟着店小二出门了。
旁白：我们从解州城的东南门进城,要去早市买些东西。
旁白：买东西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时辰,若是晚了则出不了城。
旁白：我们走得很快,一路上我和店小二也没什么对话。
旁白：这一路上,我也在心算着我和这些孩子们认识了多久。
旁白：算来算去都是二十日,大概是没有算错。
旁白：回首过往,更觉得这二十日让我变了很多。
旁白：若是以往的我,知道现今的我为孩子们做了那么多事,估计要惊掉下巴。
早市小贩：[这位老爷,要点什么?]
良：[想给四个女娃子买礼物,大的十二,小的六岁。]
良：[你觉得送什么合适?]
早市小贩：[哟,您可问对人了,我家里也有女娃,最懂小娃子们想要啥。]
早市小贩：[始龀的小娃子都喜欢风车、拨浪鼓或是陶响球,给她们一个,她们能玩好久。]
早市小贩：[若是再大了些,到了金钗之年,女娃便爱美了,就得送她们衣装或饰品。]
早市小贩：[咦?您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吧,家里怎么有四个女娃子?]
良：[我还没娶妻,她们不是我的女娃,只是亲友托我照顾的孩子。]
良：[别多说了,把你这有的货挑给我看看吧。]
早市小贩：[好嘞!]
旁白：......
旁白：我给孩子们买了一些礼物。
旁白：这之后,我又找了一家馒头铺,吃了早餐,给她们打包了一笼馒头。
旁白：将买的东西和馒头装进包袱后,我和店小二汇合,两人一起回了客栈。
旁白：......
旁白：咚!咚!咚!
良：[起床了!都起床!来楼下大堂!]
旁白：回到客栈后,我来到孩子们的门前,敲了三声门,吩咐她们下楼。
旁白：她们整理好衣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陆续在大堂里集合了。
红儿：[良爷,这么早就叫我们起来呀?]
良：[不早了,鸡鸣都过了一个时辰了。]
良：[来,给你们买了一笼馒头。]
旁白：我将装着馒头的包袱放在桌上摊开。
旁白：八个馒头摆在桌上,一下子便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
琼华：[又是馒头呀......]
红儿：[哇!良爷真好!]
翠儿：[肉馒头!肉馒头!]
旁白：三个女娃很高兴地凑了一圈,双目盯着馒头放光,仿佛要流出口水。
良：[等什么呢,都吃吧,一人两个不要多拿。]
旁白：我笑着说了一声,小羊们便伸出手去,开始拿自己的馒头。
满穗：[良爷不给自己留吗?]
旁白：满穗拿了一个馒头后,疑惑地问我。
良：[不用,我吃过了。]
良：[等会儿你们吃完了,可以看看我给你们买的礼物。]
旁白：我一边看着她们咬馒头,一边随口说道。
翠儿：[礼物?]
旁白：翠儿咬着一半的馒头,含含糊糊地问我。
良：[对啊,给你们买了礼物,在另一个包袱里。]
翠儿：[我想看!]
红儿：[我也要看!]
旁白：两姐妹拿着包子凑到了装着礼物的包袱旁边。
良：[别动!吃完洗了手再看,手上有油会弄脏了礼物。]
旁白：我面色一严,叮嘱着心急的她们。
旁白：她们也乖乖地背着手,撤了回来。
旁白：唉。
旁白：急什么。
旁白：......
旁白：半炷香后,小羊们吃完了馒头。
旁白：她们抹了嘴边的油,洗了手,在木桌前围了一圈,满眼期待地看我拆包袱。
旁白：我将包袱拆开,里面的东西展露在她们的面前——
旁白：包袱展开后,摆着一个红皮的拨浪鼓、一个绿色的陶响球、以及一个紫色的小风车。
良：[喏,这些都是给你们的礼物。]
旁白：我指了指包袱中的东西,缓缓说道。
翠儿：[哇——]
旁白：翠儿一声惊叹,紧盯着眼前的礼物,身体也前倾了几分。
旁白：其他小羊也是目不转睛。
旁白：我打算一一给她们送出礼物,并且给她们展示礼物的玩法。
旁白：......
良：[红儿,这是给你的拨浪鼓。]
红儿：[这要怎么玩?]
良：[看......握住这个鼓,来回转,便能敲打出响声。]
红儿：[谢谢良爷!]
旁白：我先是演示了一下拨浪鼓的用法,再把它递给了红儿。
旁白：她看起来还挺喜欢的。
良：[翠儿,给,这是给你买的陶响球。]
翠儿：[陶响球!这要怎么玩?]
良：[把它拿在耳边摇,或者放在地上滚,能听到很特别的声音。]
翠儿：[我听听......哇!是沙子的声音!]
红儿：[翠儿,快说谢谢良爷!]
翠儿：[谢谢良爷!]
旁白：我将陶响球给了翠儿。
旁白：翠儿很珍重地接过了陶响球,像是捧着一个宝贝。
旁白：她很快将球放在耳边摇起来,很享受着听着沙沙作响的声音。
良：[琼华......]
琼华：[在!]
良：[呃,不用那么大反应......来,这个风车给你。]
旁白：我将风车塞到了琼华的手里。
良：[我也不知道送这小玩意会不会太寒碜......但确实也想不到送什么合适,就给你挑了这个。]
琼华：[没事的,我很喜欢的......]
良：[这个风车只要对着它吹气,就能转起来。]
琼华：[好呀,我试试看。]
琼华：[呼——良爷!它真的吹起来了,好看!]
旁白：琼华吹着风车,很兴奋地给我看。
旁白：嗯......她喜欢这个礼物就好。
旁白：说实话,本来我还担心她这种出身的孩子,会嫌我送的这个礼物寒碜。
旁白：还好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都大差不差。
旁白：......
满穗：[良爷......没给我买礼物吗?]
旁白：等到包袱里的东西都被拿完后,满穗突然出声问我。
旁白：她戳了戳我的胳膊,嘴巴微微撇着,似乎有七分的疑惑和三分的不悦。
良：[没啊,没给你买。]
满穗：[......]
旁白：她现在脸上有五分的疑惑,以及五分的不悦了。
良：[我觉得你不听话,便不想给你买礼物了。]
满穗：[......]
旁白：七分的不悦了。
满穗：[不买就不买。]
旁白：满穗有些生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不看我了。
良：[你当真了?]
满穗：[......]
旁白：我看她这样,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旁白：咳,捉弄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告诉她实情了。
良：[行行行,不逗你了。]
良：[其实我也给你买了礼物,不过因为我们之后还要走一段路,就暂时没给你。]
满穗：[哦......原来是这样......那良爷为何刚才要骗我呀?]
良：[因为你骗了我几次,我也想骗回来一次,看看你会怎样。]
满穗：[噗,良爷这么大岁数,还和我一般见识,真是孩子气!]
良：[孩子气就孩子气,早该骗你一次,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旁白：她笑出声,半开玩笑地指责了我一句,我也没好气地回应。
满穗：[那是什么礼物,什么时候给我看呀?]
良：[等会儿我们去驿站的马车上,我再拆了给你看。]
旁白：......
良：[鸢。]
旁白：给小羊们看完礼物后,我叫了鸢的名字。
鸢：[怎么?要走了吗?]
旁白：鸢掀开后厨的遮帘,款款走来。
良：[对,礼物送完了,我和小崽子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要走了。]
鸢：[这么急?你不多休息些时日?]
良：[必须得急,时间拖久了,万一雇主他们查到了什么,便可能来找我了。]
良：[我想先带这个小崽子去一趟洛阳,然后再往南边逃。]
鸢：[还是要去洛阳呀?]
满穗：[嗯!一定要去的。]
旁白：穗抢话说道。
良：[......]
旁白：这时,我才想起来。
旁白：昨晚太晚了,第二天又是早起。
旁白：我还是没有找这小崽子谈去洛阳后要做什么。
旁白：我想劝她放弃复仇,不要管那豚妖了。
旁白：可是,一直没来得及找她谈。
旁白：算了,反正本来往南走也要经过洛阳。
旁白：在路上和她谈也不迟。
鸢：[行,早上我已经叫老牛跑了一趟,给驿站打过招呼了,你到时候报我名字去乘车就好。]
鸢：[啧......良,我怎么觉得你每次见我,都像是在逃命?]
旁白：鸢笑着调侃了我一句。
旁白：这么说的话确实。
旁白：每次见她,我还真是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
翠儿：[良爷!]
良：[......]
旁白：当我愣神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翠儿的声音。
翠儿：[你要走了吗?]
旁白：翠儿手里拿着我送她的陶响球,呆呆地望着我。
良：[是啊,我马上就和穗姐姐走了。]
翠儿：[......]
红儿：[......]
琼华：[......]
旁白：三个女孩听说我们马上要走了,一下子有些慌起来。
翠儿：[我不想你走!]
旁白：翠儿是最慌的,她冲了上来,抱住了我的腿。
旁白：她一边抱着,还一边哭了出来。
良：[喂!别这样啊,昨晚你就哭,今天你还哭!]
良：[我不是说了吗?我总归要走的......今后,你和红儿跟着鸢姐姐一起生活。]
良：[你们要勤劳点,鸢姐姐管你们吃住,但是有活要学着干。]
良：[琼华的话......也暂时跟鸢姐姐住,她会帮琼华联系家人,直到有人来接她......]
翠儿：[可是......我还是不想良爷走......不想穗姐姐走!]
良：[别闹了......]
翠儿：[不要!不要!]
旁白：翠儿还是抱着我的腿,哭闹。
旁白：眼泪和鼻涕,抹在了我的腿上。
红儿：[翠!别闹!]
旁白：这时,红儿用力叫了翠儿一声。
翠儿：[......]
旁白：翠儿把埋在我腿上的脸抬了起来,梨花带雨地望着姐姐。
红儿：[昨晚都说好的!回去我也和你说了!良爷和穗儿姐会走!]
红儿：[穗儿姐昨晚也抱你睡了,良爷也送你礼物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已经好好告别了,你现在又在闹什么!]
旁白：红儿训斥着翠儿。
旁白：不过,同时,她也红了眼眶。
良：[......]
旁白：唉。
旁白：小孩大概就是这样的。
旁白：哪怕我们昨晚已经好好说了要走的事,她也看起来像是接受了。
旁白：而第二天来的时候,她又开始闹起来。
旁白：越小的孩子,经历的离别越少,她也因此更难接受离别。
鸢：[好啦好啦,翠儿,听鸢姐姐说几句吧。]
鸢：[你们良爷呢,有要事要办,这次只是暂时要走。]
鸢：[但是,他这个人呢,早晚会回来的......我这是第三次见你们良爷了,他总是会在我无法预料到的时候重新找来。]
鸢：[之后呢,你们跟我学手艺,给我干活,我也会对你们好的。]
鸢：[良爷对你们有多好,我保证对你们加一倍好。]
旁白：鸢走到翠儿面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翠儿：[......]
旁白：翠儿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愣愣地看向鸢。
翠儿：[之后......良爷和穗姐姐真的会回来吗?]
鸢：[会的。]
旁白：鸢答应着翠儿。
满穗：[嗯,会的。]
旁白：满穗也答应了翠儿。
旁白：她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真诚,不像是在骗人。
旁白：但我知道,这小崽子是能轻易装出真诚的模样来骗人的。
旁白：......
旁白：就这样,之后翠儿终究是不闹了。
旁白：我和满穗离开前,她相继抱了抱几只小羊,趴在她们耳边,每人都说了一句话。
旁白：我没有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旁白：之后,我们告别了小羊们,踏过客栈的门槛,将要离开。
琼华：[良爷。]
旁白：离开客栈前,我听到了琼华叫住了我。
良：[嗯?]
旁白：我回过头去。
琼华：[......]
旁白：我等她要说什么,可是她的眼瞳中流转着泪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良：[......]
旁白：在最后的时刻,我才想起来,琼华其实可能比红儿和翠儿还要伤心。
旁白：我这一走,一直向南,是千里。
旁白：她这一留,父母来接,一路向北,大概也是千里。
旁白：这么说的话,哪怕多年后我回来,红儿和翠儿兴许还能见到,她可就不一定了。
旁白：此经一别,不再相见。
旁白：人总是在不经意间经历与其他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旁白：和平盛世便是如此,在这乱世更是如此。
旁白：我与她也是如此。
良：[再见。]
旁白：我低着头,略显冷淡地说了一声。
旁白：然后,我背过身去,与满穗一同向前走去。
旁白：——呼。
旁白：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我的衣衫和发丝。
旁白：我戴上了斗笠,压住了随风飘舞的头发。
旁白：我听到背后的小风车被吹起来,吹出打转的声音。
旁白：再而,拨浪鼓和陶响球也响了起来,弹丸打在鼓面上的声音、陶响球内沙沙的声音,一齐给风车伴奏。
旁白：隐约间,我还听到那伴奏的声音中,混了女娃们的哭声。
旁白：这些哭声很低,但应该是有的。
旁白：——所有的声响,都混成了一片。
旁白：我压低了斗笠,笔直地向前走着。
旁白：这些响声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旁白：“再见”。
旁白：明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旁白：我们最后还是说了“再见”。
旁白：......
满穗：[良爷,你就这么把她们留客栈了呀?]
旁白：我和满穗一步步地走在土路上。
旁白：她突然侧过头来问我。
良：[嗯,我都和鸢交代过了,她能照顾好她们的。]
良：[红儿和翠儿今后就跟着鸢,琼华的话,鸢会帮忙联系她的家人来接她。]
满穗：[喔......良爷还挺信任鸢姐姐的,难道你们是老相好?]
良：[小孩子家别胡说......两年前她就嫁人了,跟我没啥关系。]
良：[我之所以信任她......说到底还是因为有“过命”的交情。]
良：[之前,我救过她的命,她也帮我销过赃,躲了官兵的追捕。]
满穗：[哦......]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她算是打听清楚鸢的来历了。
良：[怎么?你不信任鸢?]
满穗：[信任啊,以前有个姐姐对我很好,她就有点像鸢姐姐!]
旁白：哦?
旁白：以前有个姐姐?那是不是她亲姐姐啊?
旁白：我从她这话中听出了些蹊跷,但是也不打算细问这小事。
旁白：......
满穗：[良爷为何唯独没把我留客栈?]
旁白：又沿着去驿站的路走了一会儿后,她突然问我。
良：[鸢养不了太多的小羊......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洛阳复仇吗?]
旁白：我沉下声反问她。
满穗：[......]
旁白：她被我这么一问,好像有些懵了。
旁白：似乎在心中想了一些什么,整理好情绪,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着我。
满穗：[对,我还是要去洛阳的,我一定要去复仇。]
满穗：[良爷还是可以把我卖给豚妖,尹三应该在洛阳城里有线人。]
满穗：[你可以说在路上遇到几只大虫,其他孩子和兴爷都被吃了,只赶着救出了我。]
满穗：[我再帮你一起撒谎作证,他们大概就不追究良爷的责任了,兴许还能多给你一笔钱。]
旁白：满穗说着,给我规划着把她卖给豚妖的计划。
旁白：她谈起这件事时镇定自若,仿佛卖的不是她自己,是一个她毫不在乎的人。
良：[......]
旁白：我冷静思考了一下她说的话。
旁白：其实也有道理。
旁白：尹三弄到一只小羊的成本并不算高,豚妖的买价则是要高出数十倍。
旁白：我只要送到一只小羊,便回了尹三的他们的本。
旁白：豚妖如果急着要小羊,哪怕是一只,他也会要。
旁白：如果我把满穗送过去交差,再把没交齐货的责任推到大虫身上,照常让这场交易完成——那么,先不说我能赚多少,我至少担的失职之责要少一些,不会结一个大仇家。
旁白：这么看来还不错。
良：[......]
旁白：不对......
旁白：又细想了一下,这想法有一个致命的不妥之处。
旁白：万一满穗的复仇牵连到我怎么办?
旁白：我送她过去,她行了刺杀之实,无论她成不成,都犯下了滔天的罪。
旁白：她一旦犯下这罪,牵连到我,我也得给她的行为陪葬。
旁白：而且,我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旁白：不会送任何一只小羊去豚妖那里,毕竟她们要面对的事太过丧尽天良了。
旁白：哪怕是曾杀过我、又骗我的这个小崽子,我也不忍心。
旁白：......
良：[我还是不赞同你去复仇。]
良：[我选择依然带你去洛阳,是因为我认识的人比较多,也方便从洛阳往南方跑。]
良：[等到了洛阳后,我不会联系尹三的人去卖你的,会给你想其他办法。]
旁白：我严肃地对满穗说道。
满穗：[好,那总之我们还是先去洛阳吧,大不了我也不复仇了,只是去那里玩一趟。]
旁白：满穗微笑着对我说道。
旁白：我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在心中敷衍我。
旁白：对她而言,关乎她生死的事,怎么能这么随意?
旁白：......
旁白：我们走了二里路后,到了鸢说的驿站。
旁白：驿站一般都是给官差使用,平民是无法用这里的车马的。
旁白：只是,近几年朝廷新法颁布,驿站裁撤了许多人,现在管得很乱。
旁白：驿站仅靠朝廷给的钱养不活自己的人,于是便会偷偷摸摸接一些私单。
旁白：鸢疏通了关系,给了一些钱,于是驿站便可以让我们混在送货的马车中,送我们去洛阳附近。
车夫：[你们......就是老板娘介绍的人?]
良：[是。]
车夫：[就你们俩?去哪?]
良：[就我们俩,去洛阳。]
车夫：[上那边的马车吧。]
车夫：[注意一会儿上了车,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
车夫：[这些都是王府要的盐袋,你们下车前我都会查一遍。]
良：[......]
良：[知道的,我们手脚干净,不会乱动。]
旁白：我对车夫说道,然后便和满穗上了马车。
旁白：......
旁白：我先上的车,然后伸出手,拉了她一把,把她也拉上了马车。
旁白：车上装着一袋袋的盐,大概是从解州旁边的盐池送来的。
旁白：我和满穗挤在一堆盐袋的包围中。
旁白：她坐在一头,我坐在另一头,我们面对面坐着。
旁白：马车内能坐的地方不多。
旁白：不过,看起来她坐的地方倒是比我宽敞一些。
良：[喂,跟我换一下位置。]
满穗：[好。]
旁白：我对满穗唤了一声,她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跟我换了位置。
旁白：我们要在这个马车里坐上两天,我可不会跟她客气。
旁白：再说了。
旁白：她身子骨比较小,也适合坐在稍微窄一些的地方。
良：[......]
旁白：呼......这马车还挺暗的,跟囚车一样。
旁白：不过,毕竟是运货的马车,只给开了一个通风的小口。
旁白：从这里到洛阳的路程大概有两天。
旁白：这两天可有罪受了。
旁白：多睡觉度过吧。
满穗：[良爷......]
旁白：当我在看着通风口叹气时,满穗叫了我的名字。
良：[什么事?]
旁白：我抬起眉毛,看向她。
满穗：[刚才车夫说的王爷,大概就是“豚妖”吧?]
旁白：她压低声音,悄悄地问我。
良：[对啊,如果是洛阳的王爷,那确实就是与你有仇的“豚妖”。]
良：[咦......你原来知道豚妖是王爷啊?]
满穗：[对啊,早就知道了。]
良：[......]
旁白：怪了,这小崽子是怎么知道的?
旁白：她是从尹三那里一开始就知道的?还是偷听了我和舌头的对话?
旁白：我有点猜不出来了。
满穗：[良爷,我们如果在盐袋里下毒,是不是能毒死豚妖?]
旁白：正当我思考着她是怎么知道豚妖就是王爷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
良：[......]
良：[不行,王府里养着几百位家丁,你往盐里下毒,指不定会毒死哪个无辜的人。]
良：[而且,到时候若是豚妖没杀成,他们会从盐袋查到车夫,再从车夫查到我们,也会连累鸢和其他小羊......]
满穗：[嗯,说的也是......]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打消要在盐袋里下毒的念头。
满穗：[那我们能不能藏在马车里,到时候杀出来,去杀了那豚妖?]
良：[也不行。]
良：[我不知道这马车是不是开到他们王府里,哪怕是......我们也不能贸然执行这个计划。]
良：[倘若到时候我们冲出来,豚妖正好不在王府上,那怎么办?]
良：[我们只要提着刀出来,肯定很快就会被他们的侍卫给拿住了......而且,杀豚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满穗：[啊?这样吗......良爷不是想做侠客吗?诛杀豚妖!青史留名!]
良：[我早就不想当侠客了......没打算为这种早已放弃的梦想送命。]
旁白：我对满穗泼了一盆冷水。
旁白：而且,这小崽子还是天真。
旁白：我若真杀了豚妖,怎么可能青史留名?
旁白：史书上记载的都是他的皇亲国戚,写史书的都是他们的人。
旁白：我若是杀了他,不过是史书上又一位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罢了。
旁白：......
旁白：我和满穗坐在马车上。
旁白：坐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终于动了。
旁白：还好这马车隔音比较好,我们刚才说话也比较小声,这车夫大概是没听到我们在商量着什么。
旁白：只听他对我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要开了!坐好!”,于是便一拉缰绳,拉着马车的四匹马开始跑了起来。
旁白：马蹄踏着,车轮碾着,在官道的泥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旁白：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着,上下颠簸,车里的我们像是一蹦一跳的兔子,随着颠簸的马车而颠着。
旁白：啧......这一路上颠个两天,屁股也得跌破了。
旁白：果然我还是更习惯自己步行,而不是坐马车。
旁白：若不是为了赶时间,我是不愿坐马车的。
旁白：下次一定不坐了。
满穗：[良爷,你之前去过洛阳吗?]
旁白：当我在感慨着接下来的连日颠簸时,满穗突然又向我搭话了。
良：[......]
旁白：行吧。
旁白：跟她聊一聊,打发一下时间也好。
良：[洛阳啊......以前去过两次,都是办事的时候暂歇。]
满穗：[良爷觉得洛阳和其他城市相比有何不同?]
良：[洛阳的街道更宽,房子更大,人更富贵。]
良：[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富贵,富的人更富,穷的人也更穷。]
旁白：我对满穗说道,说着我对洛阳的直观印象。
良：[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有很多古老的建筑吧,据说有很多唐宋遗留的房子,一直都在城里。]
良：[你呢?你对洛阳有什么印象?]
旁白：我说完我的想法后,询问着满穗。
旁白：她说自己是洛阳附近出身的,大概也对洛阳有印象吧。
满穗：[我的记忆不太准了。]
满穗：[我家虽然是住洛阳附近,但是离得还是有点远的,我从小到大只进了洛阳城一次。]
满穗：[很小的时候,是爹爹带我进洛阳城的......我记得城里有一条河,河的尽头是一个湖。]
满穗：[那时,我好像走丢了,沿着河,一边哭一边走,走到河的尽头看到一个湖,正好撞见了爹爹。]
良：[洛阳城里有河?哦......你说的是瀍河吧。]
良：[可瀍河连接着洛河,贯穿整个城,不可能有湖啊?]
满穗：[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良：[......]
满穗：[唉,可惜了呀。]
良：[什么可惜?]
满穗：[可惜翠儿妹妹她们从来没去过洛阳,我还想带她们看看来着。]
满穗：[现在......走着走着,就只剩我和良爷两个人了。]
旁白：这小崽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旁白：刚才还聊着洛阳的印象,如今她却兀自感伤了起来,微微低下了头。
良：[说到这个,我有件事倒挺好奇。]
良：[临别的时候,你对她们说了些什么啊?]
旁白：我皱了皱眉,对她问道。
满穗：[没说什么特别的,我就是跟她们说,今后还会来看她们。]
良：[每个人说的都差不多?]
满穗：[嗯,都差不多,毕竟我没法给她们准备礼物,至少要跟她们说些送别的话。]
满穗：[哦!说起来......良爷是不是忘了给我的礼物?]
良：[......]
旁白：满穗突然精神起来。
旁白：她看向我,眼里满是期待。
旁白：哦。
旁白：她提起这事,我才想起来。
旁白：今天早上进解州城时,我给她也买了礼物。
旁白：那礼物还没给她呢。
良：[行,我这就把它给你看。]
旁白：我答应了她一声,然后便开始从背后的包裹里掏礼物。
旁白：摸了三两下,很容易就摸到了礼物。
旁白：这礼物是裹在一个小包裹中的,我将小包裹拿出来,解开给满穗看。
旁白：礼物是一双鞋。
满穗：[这是......鞋?]
旁白：满穗看着包裹中的一双鞋,有些惊讶。
旁白：包裹中有一双鞋。
旁白：鞋是浅蓝色的,鞋头尖尖的,两侧上绣着亮银色的牡丹,看起来精致而小巧,像是收紧羽翼的两只小青鸟。
满穗：[......]
旁白：满穗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我。
满穗：[良爷,为什么要给我买鞋?]
良：[走了那么久的路,我看你脚上的鞋都快破了,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
良：[怕你之后走路不方便,于是便给你买了一双新鞋......不喜欢吗?]
满穗：[喜欢。]
旁白：满穗抬起眼眸看着我,微微一笑。
旁白：她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了牙,也显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良：[......]
旁白：我看得微微愣了神。
旁白：先前没见过她展露出这样的表情。
旁白：之前,她笑的时候,都给我一种怪异的成熟感。
旁白：她之前的笑容,不太像是小孩子笑出来的,像是大人的假笑。
旁白：此时此刻,她笑得倒才真得像是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子。
满穗：[料子真好,摸起来好软。]
旁白：满穗捧着鞋子,爱不释手。
良：[是啊,挺贵的,卖七钱呢。]
旁白：我说了一句。
满穗：[良爷,你能帮我换吗?]
旁白：她突然轻声对我说道。
良：[什么?]
旁白：我一下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满穗：[啊......就是帮我脱鞋,再给我换上新的......]
旁白：她脸微微红,对我要求道。
良：[......]
良：[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何还要我帮你换?]
旁白：我沉下声来问她。
旁白：这小崽子......我给她换鞋?这也能提得出来?
旁白：一般只有奴仆给主子换鞋的道理。
旁白：她是我要卖的小羊,如果我真的是人牙子,她便算是我的奴仆。
旁白：怎么能提出让我来给她换鞋?
满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也送了我一双鞋。]
满穗：[当时,便是他给我换的......]
旁白：她低下了头,双眸隐在了刘海的阴影里,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良：[......]
旁白：我微微一愣。
旁白：正当我觉得她有些得寸进尺的时候,她解释了想让我帮着换鞋的缘由。
旁白：原来是这样......
旁白：前几天,这小崽子说过的。
旁白：她的姐姐和爹娘都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家人了。
旁白：不是家人的话,一般很少有人会送她礼物、会如此照顾她。
旁白：她是为了回味被人照顾的感觉,所以才希望我送她鞋的时候帮她换吧。
旁白：啧。
旁白：这小崽子,这么小就家破人亡。
旁白：比我没家人都要早,也怪可怜的。
旁白：......
良：[行......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旁白：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
旁白：同时,我也下定决心放下面子,拿起了鞋,蹲坐在了她的面前。
旁白：......
良：[......]
满穗：[......]
旁白：我们在马车的货舱里,四周都是盐袋。
旁白：马车颠簸着,她在一边,我在另一边。
旁白：我们二人都没有说话。
旁白：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换鞋”,这个过程却显得极其漫长。
旁白：满穗先摆好了姿势。
旁白：她将上身后倾,胳膊直直地往货舱的木板上拄着,向后扶着。
旁白：与后倾的上身不同的是,她下半身往前倾着。
旁白：她夹着腿,却将脚缓慢前伸,怯生生地凑近了我。
旁白：这幅样子,倒像是在湖边想要探水深浅的孩童一般。
良：[我要换了。]
旁白：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旁白：继而,我左膝贴地,跪在她面前。
旁白：伸出手,双手抓住了她的左脚,打算先脱这只脚的鞋子。
旁白：她现在的鞋确实穿的很脏了,又破又旧,原本的布鞋被磨破了很多处。
旁白：我缓缓地用手托住破布鞋的两端,很快地脱了下来。
旁白：她的左脚一瞬间也都露了出来。
良：[......]
满穗：[......]
旁白：她的整个脚,都和她的身形相似,小巧而有些不健康的瘦削。
旁白：脚掌能看见骨的轮廓、脚踝也有骨的沟壑,每一处线条都能显出瘦的感觉来。
旁白：要说是唯一多肉的地方,也只有那五粒圆润的脚趾。
旁白：不过,要说的话,她的脚还是挺好看的。
旁白：她的脚没有缠足。
旁白：我听说过,名门闺秀间都有流行缠足的习俗,说是这样能让女子的脚掌变得更小、也更好看。
旁白：我不太明白那些有钱的人的想法,只觉得那样缠出的脚畸形扭曲,并不算好看。
旁白：这样自然生长的脚,倒是挺好看的。
满穗：[良爷。]
良：[什么?]
满穗：[你......你怎么盯着我的脚看了那么久呀?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良：[没,就是觉得你太瘦了,就多看了几眼。]
良：[我本来觉得你这小崽子脸皮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满穗：[那肯定会不好意思啊,毕竟男女有别。]
旁白：她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旁白：呵,“男女有别”。
旁白：从这个一向厚脸皮的小崽子嘴里说出来,倒是挺有意思。
旁白：不过,话说回来,难道她不觉得奇怪吗?
旁白：明明之前在澡堂的时候,她全身几乎都被我看光了。
旁白：那时没见她有多大的反应。
旁白：为什么这次看的是脚,倒开始说起“男女有别”了?
旁白：......
旁白：虽然,我在心中想了许多。
旁白：但我也不想让这小崽子更为难堪,便没有说出来。
旁白：我继续着手头的动作——把她右脚上的鞋子也脱了下来,再而将那双绣着银色牡丹的新鞋给她套了上去。
旁白：鞋子将她的脚掌一点点吞噬,完全套上了她的脚。
旁白：我又轻轻推了一下鞋头,拉了一下鞋的后跟,确保她的脚掌完全套了进去。
良：[合适吗?]
满穗：[嗯,挺合适的。]
良：[站起来走走看吧。]
满穗：[好。]
旁白：满穗乖巧地点了点头,穿着我送给她的鞋站了起来。
旁白：马车货舱的高度,正好可以让她站起来。
旁白：她站在了马车里,略微踩了踩马车的木板,试了试脚的感觉。
满穗：[哇......很合适,穿着舒服!]
旁白：满穗试了试感觉后,对我说道。
良：[合适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买小了。]
满穗：[嘿嘿,不小不小......良爷的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旁白：满穗笑着说道,我也安定了下来。
旁白：......
旁白：呼。
旁白：总算给她换完鞋了。
旁白：说来也怪,虽然这小崽子挺喜欢我送她的新鞋的,却还是不肯丢掉原来的那双破布鞋。
旁白：她用心的将破布鞋装在了包裹里。
旁白：啧。
旁白：是她太抠门,觉得这破布鞋还能卖出去?还是这破布鞋是她爹爹送她的?
旁白：......
满穗：[......]
良：[......]
旁白：给满穗换完鞋后,我们便很久没有再说过话。
旁白：她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白：我也懒得去猜。
旁白：......
旁白：——咕
旁白：我喝了一口壶中的水,靠在货仓的小窗旁看着外面的景色。
旁白：马车向前开着,窗外的风景不断向后甩去。
旁白：马车颠簸着,窗外的风景也随着马车的震颤而上下变化着。
旁白：我看着这快速变化的风景,逐渐有了一些困意。
旁白：......
旁白：再过两天就到洛阳城了。
旁白：我和小崽子该何去何从呢?
旁白：我想......我现在已经不想把她送到那豚妖府上。
旁白：可这之后,我要怎么对待她?带她去哪呢?
旁白：想着很多的事,困意更为加重。
旁白：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这场战斗持续了大概十几回合。
旁白：这之后,我头一仰,再一低,闭上了双眼。
旁白：......
旁白：隐约间,我听到了满穗的声音。
旁白：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好像听到她这么问我——
满穗：[良,之前杀了那么多人,你后悔吗?]
旁白：她不带一丝情绪,缓缓地问着,声音空灵而淡漠。
旁白：而在睡意朦胧间,我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旁白：......
旁白：饿。
旁白：好饿。
旁白：连续三天没吃饭了,一碗稀粥都没喝。
旁白：我躺在床上,蜷着身体睡。
旁白：昨晚,肚子一直就难受,喉咙里犯恶心,总想吐些什么,却只能一直干呕。
旁白：今天又过了几个时辰,感觉更不好了。
旁白：脑袋懵懵的,像是糊了一层油,浑身使不上劲。
旁白：我的身子很怪。
旁白：胸腔像是在被火烧,四肢却发冷。
旁白：撸起袖子,摸了摸裸露的手臂,感觉上面还套着一件看不见的衣服。
旁白：我用指甲去抠手臂上的“衣服”,却什么也没有抠下来,只留下了白色的划痕。
旁白：我像是一条蛇,安静而快死掉的蛇。
旁白：我无法蜕下皮,忍受着忽冷忽热的折磨,大概马上就要死了。
娘：[今天我们喝点稀粥,不然要饿死了。]
穗：[还能吃几次?]
娘：[三次。]
穗：[那我们之后吃什么呀?]
娘：[咱家门口还有一片树林,坡上还长了一些草,可以吃树皮和野草。]
穗：[娘,不能吃树皮。]
娘：[......]
穗：[奶奶以前和我说过,树皮很硬,进了肚子后会拉不出来,得用手去抠......我不想抠......]
娘：[不用抠,吃树皮是要先弄一下的。]
娘：[我会把树皮煮熟了,捣碎了,再喂你和财儿吃。]
娘：[煮了的树皮,能煮出甜味,其实还挺好吃的。]
穗：[......]
旁白：我安静地听娘说着。
旁白：不知道娘哪来的这些知识,难道她小时候也遭过灾?
旁白：既然娘当时能活下来,我也能活下来。
旁白：......
旁白：娘在和我聊完后,开始给我们煮粥。
旁白：存米的缸已经见底,存水的缸也没剩多少水了。
旁白：娘用碗舀了一碗水,放在了锅里,又用手抓了一把米,均匀地洒在了锅里。
旁白：我趴在锅前,看着缓缓沉入锅底的米,像是看着一块块的肉。
旁白：好想吃。
旁白：不过,我一时半会肯定吃不到。
旁白：娘还得再煮一会儿。
旁白：而且,哪怕粥煮好了,每次喝时,她都会让弟弟先吃。
旁白：......
旁白：最近,弟弟不怎么说话了。
旁白：爹爹走了半个月后,弟弟又生了一次病。
旁白：他变得很烫,比之前还要烫。
旁白：娘很着急,一直给弟弟喂粥,把最后一颗的白菜也剥了,给弟弟加到了粥里。
旁白：弟弟喝了几天的粥,身子终于没那么烫了。
旁白：可在这之后,他不会说话了,成了哑巴。
旁白：......
穗：[娘,你说爹爹为啥这么久都没回来?]
娘：[还能有啥......要么是跑了,要么是死了。]
旁白：我问着娘,她一边往炉子里丢着柴火,一边很随意地回答我。
穗：[......]
旁白：我不信爹爹跑了。
旁白：爹爹不可能丢下我们的,他约定过了。
旁白：他要么是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旁白：要么就是出事了。
穗：[娘,前两天我去村里看了一趟,村里的其他人都跑走了。]
旁白：粥在煮着的时候,我又和娘说话。
娘：[穗儿!你又出去了?]
穗：[......]
娘：[我不是说了不让你乱跑吗?你就不怕被人捉了吃?]
穗：[娘,其他人都跑走了,村里没人了,不会有人吃我的。]
穗：[......]
娘：[......]
穗：[娘,爹爹要是一直不回来,我们要一直在家里等吗?]
娘：[等吧,都等了他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
穗：[我们不逃吗?]
娘：[不逃。]
旁白：娘用低沉的声音回应着我。
旁白：其实,我大概能猜到娘不想出去的理由。
旁白：弟弟病了,没法自己走路。
旁白：我们带着弟弟逃荒不太方便,也不可能抛下弟弟不管。
旁白：而且,爹爹说过,远处的山里有大虫、有盗匪、甚至有取人性命的邪祟。
旁白：若是有爹爹这个顶梁柱在的话,我们还敢出去。
旁白：如今爹爹不在,娘是不敢一个人带着我们往外跑的。
旁白：......
旁白：粥煮好了。
旁白：娘喂弟弟喝了粥。
旁白：弟弟一声不吭,闭着眼喝粥。
旁白：若不是他的嘴巴会一张一闭,我都以为弟弟出了什么事。
旁白：......
旁白：弟弟喝下了一碗粥后,娘开始收拾东西,似乎要出门。
穗：[娘,你要出去吗?]
娘：[嗯,趁着刚喝了粥,还有些力气,我去刮一些树皮。]
旁白：娘冷静地说着,她拿起一把短刀,戴了一顶草帽就要出门。
穗：[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娘：[你干嘛出去?在家看着弟弟!]
穗：[不行,我怕你和爹爹一样不回来了。]
穗：[娘,让我跟你一起吧。]
娘：[......]
娘：[行,那我们一起出门,我背着弟弟,你给我多搭把手。]
旁白：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旁白：......
旁白：娘递给了我割树皮的短刀。
旁白：继而,她将弟弟放在了一个包袱里,再把装着弟弟的包袱捆在背上。
旁白：弟弟还是闭着眼睡觉,一动不动。
旁白：娘背着弟弟,佝偻着背。
旁白：她一手紧握着连接弟弟的绳子,一手牵着我的手,我们三人一起出了门。
旁白：......
旁白：我和娘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家附近的一片树林。
旁白：令我意外的是,这片树林和两天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
旁白：树林里的树,已经没了树皮。
旁白：所有的树,但凡是人能接触到地方,都是光秃秃的。
旁白：它们像是被脱了半截衣杉的人,上半身还是穿着衣衫的,下半身却什么都没有。
穗：[怎么会这样......]
旁白：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树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穗儿,你不是说其他人都逃走了吗?]
穗：[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有人没逃。]
穗：[娘!他们没有逃......先我们一步,把树皮都刮走了!]
旁白：我开始慌乱起来。
娘：[......]
娘：[穗儿,你先抱着弟弟回去。]
旁白：娘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拴着弟弟的绳子。
旁白：她将装着弟弟的包裹塞给了我。
穗：[弟弟有点重,我抱着他走不动......]
旁白：我接过了弟弟,但是刚接过的时候差点倒了。
旁白：我力气很小,抱着弟弟,站着就已经很勉强,走回去实在是太难了。
娘：[那就背着......你背过身去,我把他系在你背上,你背他回去。]
旁白：娘说着,同时绕到我的身后,把弟弟系在我的身后。
旁白：我的背上一瞬间变得沉了下来,像是刚才的娘一样佝偻着背。
旁白：好重......
旁白：娘刚才背着弟弟还算轻松。
旁白：我只觉得弟弟太重了,几乎要背不动。
旁白：......
穗：[娘......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旁白：我一边吃力地背着弟弟,一边询问娘。
娘：[我再去找找野草,野草的根有甜味,也可以吃。]
娘：[粥快喝完了,咱们必须备点吃的,免得饿死。]
穗：[可是,要是娘也......]
娘：[......]
旁白：娘微微一愣,她知道我想说什么。
旁白：她知道我担心她也会和爹爹一样不回来。
娘：[穗儿,我要是今天不回来,你们就把剩下的那点粥吃完,然后出门向南走。]
娘：[之后,你带着弟弟,见到老人家就叫爷爷奶奶,见到年轻的就叫伯伯姨姨。]
娘：[每次见到人,都不断磕头,求别人救你们一把,多讨点吃的,和弟弟一起活下来。]
旁白：娘缓缓嘱咐道,我点了点头。
娘：[一会儿到家后,一定要关上门,拉好门闩,除非是我来,不然谁也不能开门。]
旁白：娘继续对我叮嘱道。
旁白：我知道她的意思,也明白娘让我们先回去的理由。
旁白：周围的树林子,这两天像是来了人。
旁白：不知是谁刚吃完了那些树皮,可能正藏在这附近。
旁白：他们很危险,娘要提防他们,我也要提防他们。
旁白：......
穗：[......]
旁白：我背着弟弟,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回家的地方走去。
旁白：弟弟很重,特别是对我来说很重。
旁白：每迈出一步,我都感觉头昏眼花,快没了力气。
旁白：在背着弟弟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奶奶以前讲过的一个故事。
旁白：那个故事叫“夸父逐日”。
旁白：很多年前,有一个叫夸父的巨人。
旁白：他的很多族人都被太阳晒死了,夸父想要追上太阳,捉住太阳后让它听人的指挥。
旁白：族人们都在劝他,有些人说他一定会被太阳烤死,有些人说他一定会被累死,千万不要去。
旁白：可夸父没有听,他依然去追太阳了。
旁白：最后,他跑了一路,喝干了沿途的河水,却还是没有追上太阳,在路上渴死了。
穗：[......]
旁白：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个故事。
旁白：我只是觉得,要是爹爹不回来了,他就像是夸父,娘要是不回来了,她也像是夸父。
旁白：我若是背着弟弟,在回家的路上累死了,也会像夸父一样倒下。
旁白：......
穗：[快到家了......弟弟,最后这段路,你能不能......自己下来走啊......]
旁白：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家。
旁白：我却几乎没了力气。
旁白：多日的饥饿让我头脑发昏,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闪烁的小星星。
旁白：我伏在地上,缓缓将绳子解开,将背着的弟弟放了下来。
旁白：我把弟弟放在了面前。
旁白：弟弟还在睡觉,一动不动。
穗：[姐姐好累啊......实在是背不动了......]
旁白：我长吁出一口气。
弟弟：[姐......]
旁白：我听到弟弟的说话声。
旁白：却感觉有些奇怪。
旁白：我听到他的声音,却好像是听错了。
穗：[嗯?你怎么说话了?]
旁白：我疑惑地问了问弟弟。
弟弟：[姐姐,我好饿。]
旁白：弟弟小声地对我说着,他的声音好像是在我脑袋里响起的,听得很清晰。
穗：[饿?饿了别担心,娘一会儿就给我们找野菜根啦......]
穗：[野菜根是甜的,很好吃!吃了就不饿了。]
弟弟：[姐姐......好冷......]
旁白：弟弟又说了一句话。
旁白：这句话,他在一个多月前,爹爹还没走时便说过!
旁白：我更加觉得不对劲,心慌了。
旁白：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和一个多月前的那句话这么像!
旁白：无论是声音大小、说话时的语气,都完全一模一样!
穗：[......]
旁白：我伸出手去,将手贴在了弟弟的额头上。
旁白：他的额头不是烫的。
旁白：是冷的。
穗：[弟弟?]
旁白：我一愣,有些心慌了。
穗：[......]
旁白：我怀疑自己摸错了。
旁白：伸出手,又摸了他一下。
旁白：冷的。
旁白：还是冷的。
穗：[弟弟......]
旁白：我带着哭腔叫着他,同时伸手缓缓摸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腿,还有胸口。
旁白：冷的!
旁白：全都是冷的!
穗：[弟弟、弟弟!!!]
旁白：我惊叫了一声,用手指扒开他紧闭的双眼。
旁白：他的瞳孔早已涣散了。
旁白：黑黑的,没有一点光采。
穗：[......]
旁白：头好痛。
旁白：我的全身因为突然的恶寒而发抖。
旁白：我突然想起来:从昨天开始,我就没看弟弟动过!
旁白：娘给她喂粥的时候,其实不是伸出勺子他就会张嘴,而是娘用木勺子撬开了他的嘴,硬塞在了他的嘴里。
旁白：娘喂得很多粥都进了他的肚子里,粥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也一直没有反应!
旁白：饿。
旁白：太饿了!!!
旁白：我和娘因为太饿了,早就出了幻觉。
旁白：原来!
旁白：弟弟早就死了。
旁白：早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就死了!
旁白：......
旁白：晚上的时候,娘回家了。
旁白：她找的野草根很少,因为大多数的野草也被其他人拔了,给吃光了。
旁白：她失魂落魄地带了一个破布包回来,正看着我抱着弟弟哭。
旁白：我哭着给她讲了弟弟已经死了的事。
旁白：她听到后,先是颤抖着身体,愣愣地看着前方。
旁白：那装着野草的破布包,从她的手指滑出,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的响声。
旁白：这之后,娘没有说话。
旁白：她只是走到床边,抱起了浑身冰冷的弟弟。
旁白：她轻轻摇晃着弟弟,给他轻声哼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歌,一直在唱着。
旁白：......
旁白：我做了一个梦。
旁白：梦里,我见到了奶奶和弟弟。
旁白：他们还是踩在云雾里,远远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旁白：突然,弟弟伸出了手,握着拳,笑着招呼着我去看他手心里的东西。
旁白：我一步步地走过去看。
旁白：弟弟的手指缓缓张开,露出了他藏在手心里的宝贝。
旁白：他的手里握着一块肉。
旁白：是一块煮熟的、香喷喷的肉。
旁白：......
穗：[......]
旁白：半夜里,我被肉的香味给弄醒了。
旁白：原来,不是我凭空做梦,而是真的有肉的香味。
旁白：那香味从很近的地方飘了过来,飘到了我的鼻孔里。
旁白：肚子猛地一颤,然后咕噜咕噜地蠕动。
旁白：我本来快没了力气,身体跟飘着的风筝一样轻。
旁白：可是,当我一闻到这气味后,浑身上下像是被灌了东西,竟变得重了起来。
旁白：真香......肉的香味真香......
旁白：我舔了舔上唇,赶忙爬了起来,睁开了眼,望向肉香味的方向。
旁白：原来是娘在煮肉。
旁白：娘支了一口锅,蹲在锅的旁边,一边哼歌一边煮肉。
旁白：黑暗的夜晚中,火焰轻微摇曳着。
旁白：她把弟弟的破衣服扔到火堆里,同时用一个蒲扇扇着火。
旁白：锅里的汤被煮沸了,飘出肉的香味。
穗：[娘......?]
旁白：我疑惑地走向娘。
旁白：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弄来的肉。
娘：[财儿?]
旁白：她侧过头,愣愣地看着我,却喊出了弟弟的名字。
穗：[......]
娘：[财儿,你来啦。]
娘：[我刚才抓了一只小猪仔,煮给你吃......啊!快煮好啦。]
穗：[娘,我是穗儿。]
娘：[穗儿?]
娘：[......]
娘：[穗儿,你快去找财儿!让他尝尝我做的肉汤。]
娘：[话说,我刚才做梦,梦到了你姥姥,她劝我回娘家......]
娘：[我啊......说我不能回,因为我答应了你爹,一定要照顾好你们......]
娘：[你姥姥知道我要留下来,就不劝我啦。]
娘：[她带我见了个土地老爷,让我给土地老爷磕了好几个头,土地爷真好,他送了我一只小猪仔,那小猪仔白白胖胖的,一看就能吃好久......]
娘：[穗儿!你猜怎么着?我本来以为那只小猪仔只是在梦里有,没想到,醒了后,竟能把它从梦里带出来!]
娘：[所以啊......我就把剩下的水都下锅了,要把那小猪仔煮给你们吃。]
娘：[啊......财儿先吃一块猪腿,穗儿再吃......先给你们吃就好,娘最后再吃......]
旁白：娘滔滔不绝地对我说着,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
旁白：我缓缓地走到锅前,看了看锅里的汤,以及那飘出肉香的肉。
穗：[......]
旁白：淡淡的雾气缓缓散去,那锅里翻腾的肉,渐渐显出它的形状来。
旁白：当我注意到那肉的模样时,我便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旁白：冰冷的绝望从我的脊背后窜上来,一瞬间吞噬了我。
旁白：我本想尖叫,却仿佛被什么勒住了咽喉,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旁白：娘疯了。
旁白：其实,我也想像她一样疯,好把这锅肉汤看成小猪仔煮的。
旁白：可是,我做不到。
旁白：锅里的肉有一股酸味,那气味和几个月前煮的小狸的肉有点像,根本不像是猪肉。
旁白：而那肉的模样,随着它上下翻腾着,我也越来越能认出来了。
旁白：虽然他已经被煮得发胀变形,我也能认出来——
穗：[娘......你煮的不是猪崽子......]
娘：[......]
穗：[这是、这是弟弟啊!!!]
旁白：我惊恐地叫出了声,声音一下填满了冰冷的屋子。
娘：[......]
旁白：娘听到我说的话,先是剧烈地颤了一下身子,然后原本笑着的表情凝固了。
旁白：她缓缓伸出手,伸向了煮沸了的锅里。
旁白：她抓住了锅里弟弟的手,然后猛地缩了回来,向后跌坐在地上。
娘：[......]
旁白：娘像是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旁白：我蹲了下来,这次没有哭,而是愣愣地看着娘。
旁白：我们没有说话。
旁白：很久之后。
旁白：我突然听到了娘撕心裂肺的凄叫声。
旁白：......
娘：[穗!快说!你是怎么弄死弟弟的?]
娘：[财儿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跟你回家了一趟,他就死了?]
娘：[你杀了弟弟!!!你杀了弟弟!!!!!]
旁白：娘将我按在地上,手掐着我的脖子,仿佛要把我掐死。
穗：[不是......不是我杀的弟弟......弟弟喝粥的时候就死了......]
娘：[你撒谎!就是你掐死的你弟弟!撒谎!!!!]
娘：[穗儿......我怎么养了你这个不孝女?......你让咱家都断子绝孙了!]
娘：[我怎么跟你爹交代,怎么跟你奶奶交代啊!说!你说啊!!!!]
旁白：娘继续哭着,她一边哭着,一边掐着我。
旁白：她掐得我难以呼吸,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穗：[娘......真、真不是我杀的弟弟......]
穗：[呜呜......求你......别杀我......我可以给你挖草根、挖虫子。]
穗：[娘......你在家躺着就行,我去找吃的......]
穗：[娘......我会孝顺......不会让你饿死......]
穗：[求求你......别杀我......呜呜呜......]
旁白：我哭着求着娘,身体使劲扑腾着。
旁白：她看着我哭着求她,一瞬间惊慌起来。
旁白：迷茫、痛苦、自责、恐惧、悲伤,我看见娘的眼里闪过许多的情绪。
旁白：等这些情绪闪完后,娘好像不疯了。
旁白：她眼里那悲伤的情绪,让我觉得她变回了原本的娘。
旁白：她松开了手,像是泥塑一样楞在原地,不再用双手掐我。
旁白：她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在地上。
娘：[......]
旁白：坐在地上后,她将身子缩成了一团。
旁白：她像是小女孩一样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里,不再发出动静了。
旁白：她好像在哭,却好像在笑,暂时是没管我了。
穗：[......]
旁白：我看到娘这样,见她暂时不打算杀我了,便踉跄着爬起来。
旁白：没来得及抹眼泪,我便仓皇逃出了家。
旁白：......
旁白：我出了门,给娘去找吃的。
旁白：她虽然暂时不杀我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想掐死我!
旁白：娘疯了,她真的疯了!
旁白：弟弟死了,她便疯了,她疯了后还把一切都怪罪在我头上,想要杀我!
旁白：她对我的爱,根本不及弟弟的一半......不,可能连一成也没有!
旁白：若是我死了,她一定会立刻煮了我,让弟弟吃我的肉!
旁白：坏娘......坏娘!!!!
旁白：......
旁白：一想到这里,我便心酸委屈起来。
旁白：我一边走着,一边踢着路边的土。
旁白：我一边在心里骂着娘,一边哭着。
旁白：虽然没有眼泪流出来,我却知道自己在哭。
旁白：明明是我先出生的!明明是我陪了娘更久的时间!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
旁白：爹爹就不会这么偏爱弟弟,虽然弟弟能给他传宗接代、考取功名,他也不会把我当赔钱货!不会为了弟弟想杀我!
旁白：我根本不像是娘养的孩子,不像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倒像是她从哪捡的。
旁白：我恨娘!
旁白：恨她对我的不公平!恨她偏爱弟弟!却一点也不爱我!
旁白：......
旁白：我委屈地哭着,却哭不出眼泪。
旁白：我因为饥饿而有些昏头,却没有停下脚步。
旁白：野草呢?
旁白：野草呢......
旁白：我慌乱地走着,在家的附近找野草。
旁白：找了半个时辰,也还没找到。
旁白：不行......
旁白：我不能空手回家。
旁白：如果我找不到野草,娘生气了,她可能会杀了我。
旁白：她会把我活活掐死,然后煮了,吃我的肉。
旁白：一想到这里,我就害怕。
旁白：一害怕,我就拼命地找,一刻也不敢歇着。
旁白：......
旁白：第二天凌晨,太阳从山的另一头升起了。
旁白：我终于找到了一些野草,拖着疲惫的身体,拎着装野草的包裹,回了家。
旁白：推开家门前,我还在害怕。
旁白：我害怕娘又发疯,冲上来要掐死我。
旁白：可是,当我推开门,看到门内的景象后,却呆愣在了门口。
旁白：......
旁白：——吱呀。
旁白：——吱呀。
旁白：绳子摇晃的声音。
旁白：——咕噜噜。
旁白：——咕噜噜。
旁白：沸水煮开的声音。
旁白：娘悬在空中。
旁白：她的影子很长,正遮在了我的身上,将清晨的光遮得严严实实。
旁白：她低着头,头发散乱着垂下,看不见脸。
旁白：她的双手双脚都自然地垂下,脚掌发青发白,边上还有一把被踢开的木椅。
旁白：——吱呀。
旁白：一根绳子吊着她,轻微摇晃着。
旁白：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脏兮兮的衣裙全都照亮了。
旁白：娘像是在蛛网上死掉的蛾子。
旁白：蛾子那样死掉的话,也会并着翅膀,看起来像是悬在空中。
穗：[娘......]
旁白：我轻声唤着娘,在她的面前跪下来,正跪在了她的影子里。
旁白：明明刚才我还在怕娘。
旁白：我怕她继续疯下去,把我杀了。
旁白：现在我却希望她能再跟我说说话。
旁白：......
旁白：——吱呀——吱呀
旁白：绳子摇晃的声音。
旁白：——咕噜噜——咕噜噜。
旁白：沸水煮开的声音。
穗：[......]
旁白：我孤身一人了。
旁白：意识到这一点的我,麻木地蹲下,再痛苦地向前爬了几步。
穗：[......]
旁白：我不知道做什么,只是很想躲着。
旁白：我蜷缩着,躲在了娘的影子下。
旁白：她的影子摇来晃去,我身上的黑暗躲躲藏藏。
旁白：......
旁白：娘悬在房子里,弟弟倒在锅里。
旁白：奶奶埋在后院里,爹爹不知道在哪里。
旁白：我......
旁白：我该去哪里呀?
旁白：运货马车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三天到了洛阳。
旁白：洛阳,本是我们原本计划中的终点。
旁白：本来,我和舌头将带着四只小羊赶到这里。
旁白：然而,计划出了一些变动。
旁白：舌头被我杀了。
旁白：三只小羊被我送走了、安顿好了。
旁白：如今,只有我和满穗两人到了这里。
旁白：......
旁白：我们在洛阳数里外的一处荒地下了车,徒步前往洛阳城。
旁白：走了半个时辰后,我终于见到了远处的城池。
旁白：洛阳城修得非常宏伟,城墙高十丈有余,巍然耸立,给人一种坚固厚重的感觉。
旁白：城上青砖交错,城门却是朱红色的。
旁白：此时,城门敞着,不断有人出入。
旁白：我暗自庆幸洛阳没有像是解州那样封城,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旁白：不过,可能是因为反军的缘故,城周围还是有了一些变化的。
旁白：城墙的外围布设了一圈高一丈的栏马土墙,看起来是新修的,像是为了抵御战事修建的工事。
旁白：洛阳离北方的外敌尚还算远,估计是为了抵御反军而修建的吧。
旁白：......
城门守卫：[你们从哪儿来的?]
良：[华州。]
城门守卫：[这么远?有路引吗?]
良：[有的,在这。]
旁白：我将包裹中的路引递给了城门守卫,守卫眯着眼睛,扫了一眼。
守卫：[还真是华州来的......旁边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良：[妹妹。]
守卫：[行,进城吧......你们兄妹俩,年龄倒差得大。]
良：[......]
旁白：守卫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但兴许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放我们进城了。
旁白：我牵着满穗的手,由丽景门入城,进了洛阳城。
旁白：......
旁白：洛阳城的街道比我们之前去的城市都要宽广。
旁白：我们先是走了一段连接东西的主干道,这段街道的两旁店肆林立,有茶楼、酒馆、药铺和当铺。
旁白：从主干道的一个路口右转,似乎到了更热闹的一个街市。
旁白：这里的人更多,能看见街道的两边有肉铺、鱼铺和各种杂货铺。
旁白：除了那些有铺面的地方,空地里还坐着一个个撑着伞的小贩,行人络绎不绝。
旁白：有的人在跟小贩讨价还价,有的人扇着蒲扇在树下乘凉,有的人则是拉着牛车送货。
旁白：往来的人有买菜的妇女、有方巾圆领的儒生、有赶路的行商、甚至也能见到藏着兵器的镖师。
满穗：[良爷,洛阳好热闹啊。]
良：[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更热闹,人挤着人,走路都难。]
良：[这几年,到处闹灾荒,百姓钱少了,各处都没以前热闹了。]
旁白：我对满穗评价道,回忆着过去的洛阳。
旁白：确实,感觉以前的时候,人要多一些,愁容满面的人要少一些。
满穗：[良爷,我们先去哪呢?]
良：[先去找个客栈,我们把东西放下,再出来逛逛。]
满穗：[好。]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
旁白：我和她继续往前走,我们绕过了人流湍急的闹市区,来到了相对清幽的一条街道。
旁白：佛寺和孔庙在街道的两边,我们在往东边走了一段距离,到了一间客栈。
旁白：这间客栈和华州、陕州那两家不太一样,并不是我们这些从事黑活的人常住的客栈。
旁白：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客栈,我不是很熟。
旁白：之前听舌头提起过这间客栈。
旁白：他说洛阳城里这间客栈挺冷清的,不用担心耳目在旁,若是我们常去的那类客栈满了,可以来这里住。
旁白：......
店小二：[两位客官,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旁白：我们一进客栈,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良：[住店,开两间......哦,还是一间吧。]
店小二：[好嘞,开一间房,一晚是二百文铜钱。]
旁白：店小二笑着对我说道,同时推过来一个小木碟。
旁白：我将二百文从包裹中拿了出来,放在了木碟上,小二也很快给我拿出了一块木牌。
店小二：[楼上第三间房,您上楼直走便能看到了。]
旁白：我接过了小二手里的木牌。
良：[走吧。]
旁白：我招呼着满穗跟我上楼。
满穗：[良爷,等一会儿,我想问小二爷一个问题!]
旁白：这时候,满穗突然叫住了我。
旁白：她凑到了小二的附近,也在柜台前露出了一个脑袋。
店小二：[哦?小客官想问什么?]
旁白：店小二看了看满穗,笑着问她。
旁白：他似乎被那声“小二爷” 逗得想笑。
满穗：[小二爷,我们若是从外地来的,想逛一逛洛阳,有什么可逛的呀?]
店小二：[这位小客官,你可问对人了,我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对这儿可太了解了。]
店小二：[您若是喜欢花,可以去城西南的花园看花。若是喜欢河,可以去东边的瀍河转转。]
店小二：[若是喜欢凑热闹,就在丽景门附近逛逛,那边有很多集市店铺!]
店小二：[哦,突然想起来!你们来得巧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晚上有庙会!]
良：[庙会?]
店小二：[嗯,听说王爷要庆祝喜事,特别允许这几天开夜市。]
店小二：[这次夜市啊......听说不仅会请戏班子唱戏,还会放烟火呢!]
良：[......]
满穗：[......]
旁白：我和满穗沉默了。
旁白：虽然,店小二提了庙会和夜市,提了烟火和戏班子,但我们并没有听进去。
旁白：我们被主办这场庙会的那人的称谓所吸引了。
旁白：是啊。
旁白：那办庙会的人,是“王爷”。
旁白：也是我们所熟知的“豚妖”。
旁白：......
满穗：[良爷,豚妖为什么要办庙会?]
良：[我猜他是为了庆生......你们这批小羊,本来就是给他庆生用的祭品。]
良：[啧,不过也说不准,也可能是他遇到了其他的“喜事”,兴致起来,就决定要“与民同乐”了。]
良：[这些大富大贵的老爷们,成天都有我们想不到喜事。]
旁白：我轻笑了一声,讥讽着人与人的天差地别。
满穗：[良爷,你说豚妖会来逛庙会吗?]
良：[他那样的人架子很大,也很惜命,我猜不会。]
良：[而且......哪怕他会来......你也没法拿他怎样。]
良：[豚妖出行,势必身边会有武艺高强的侍卫,那些人我都对付不了,别说是你了。]
满穗：[......]
良：[我不是劝过你吗?早点打消复仇的念头吧......]
良：[你要杀的人不是什么土地主,是权势滔天的豚妖王爷。]
良：[你个小崽子去杀他......除了白白送命,也没什么结果。]
满穗：[......]
旁白：我又说了满穗一句。
旁白：这之后,我们沉默不语。
旁白：我们一起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也没有目的地,只是这么走着。
良：[你想去的话,晚上咱们就去庙会看看吧。]
良：[今天剩下的时间我也不想去忙别的事了,你有什么想逛的地方吗?]
旁白：过了一会儿后,我询问她。
旁白：毕竟离太阳落山、庙会开始还有一两个时辰,我们得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满穗：[我想去豚妖的王府前转转。]
旁白：她看向了我,眨着眼睛提议。
良：[你还没放弃复仇,想去踩点!?]
旁白：我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旁白：这小崽子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满穗：[不是,其实考虑过后,我觉得良爷说得有道理。]
满穗：[我身体弱,又势单力薄,根本刺不了豚妖......]
满穗：[最近,家人也不在梦里对我说话了......我可以不复仇了。]
满穗：[只是我还是有些好奇,想去豚妖住的地方看看,亲眼看看我的仇人住得咋样。]
良：[......]
旁白：小崽子低下了头,嗫嚅着对我说道。
旁白：她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旁白：挺好的。
旁白：放弃了复仇就挺好的。
旁白：那我带她去看看吧。
良：[行,想明白了不复仇就好......不过,你这小崽子倒是挺大胆......]
良：[他不是当初把你姐捉了去吗?也本就喜欢你这样的。]
良：[你不怕他的人撞见你,把你捉到府里去?]
满穗：[不怕,有良爷护着我,所以我不怕。]
旁白：满穗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我。
旁白：她的这番话,说的到让我心里一暖。
良：[......]
良：[行......我带你去,不过去的时候,得一直牵着我的手。]
旁白：我无奈叹了一口气,打算带她在豚妖的府邸前逛逛。
旁白：......
旁白：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皇宫。
旁白：豚妖的府邸,与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旁白：豚妖王府东至县前街,西至十字街北,南至察院寺,北至莲花寺。
旁白：王府的墙有半个洛阳的城墙高,像是铁桶一般把整个王府围了个严严实实。
旁白：王府的门是朱红色的大门,门前摆着两头看门石狮。
旁白：石狮一雄一雌,由汉白玉雕刻而成,昂首挺胸,高大威武。
旁白：修得这么好的石狮子,大概过几百年都不会掉色。
满穗：[他住的房子真气派啊。]
旁白：满穗牵着我的手,望着门口的石狮说道。
良：[是啊,快跟我在京城见的皇宫差不多了。]
满穗：[良爷,你说他有多少粮食?]
良：[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半个中原的田都是他的,临近的陕地、晋地也有他的人在收粮。]
旁白：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良：[看完就走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
旁白：我叫了满穗一声,然后拉着她的手走了。
旁白：这地方压抑得很。
旁白：不知为何,只是站在王府门口,我便能想象到这高墙之内他的“玩乐”,以及那些被他残杀的小娃子们。
旁白：我不想在这多呆了。
旁白：......
旁白：黄昏之前,我带着满穗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些地方。
旁白：我们逛了一些孔庙和佛寺,又去了一趟鼓楼。
旁白：洛阳城越逛越空,我们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偏。
旁白：这一路上,我们俩说话也越来越少。
旁白：而随着时间推移,街上的人又好像多了起来。
旁白：这些人看着是向西走的,我们也随着人流向西走。
旁白：太阳逐渐落山,隐于城郭之后。
旁白：我们从白昼走到黄昏,又从黄昏走到了晚上。
旁白：......
旁白：西边的集市亮起了一盏盏灯,
旁白：货郎摆起摊位,戏子搭起戏台。
旁白：我们又走了一会儿。
旁白：货郎叫卖着商品,戏子在台上唱戏。
旁白：台下卖货的人卖着织品、胭脂、铁器。
旁白：台上唱戏的人画着白脸、红脸、黑脸。
旁白：来来往往的人说笑、驻足、买货、看戏。
旁白：来庙会的人,大多都是跟亲朋好友出来的,互相之间很是亲近。
旁白：他们或挽着手,或贴着行走,俯首帖耳,说说笑笑。
旁白：我和满穗虽然牵着手,但是两人却隔了一段距离。
旁白：这些人的说笑声仿佛被灯火隔在了一头,我和满穗在另一头。
旁白：我们是“无家之人”。
旁白：“无家之人”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像是过客,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旁白：所以,我们似乎有了默契,走着走着,便从热闹的地方走到了冷清的地方。
旁白：随着我们一直向前走,那繁乱的、叠在一起的声音渐渐沉寂下来,变成了单一的虫鸣声。
旁白：......
旁白：我们从西边的庙会区,走到了东边的瀍河。
旁白：满穗蹲在河边,将手伸到冰凉的河水里。
旁白：微风吹过,河边的落花簌簌落下。
旁白：一片片花瓣飘到了漆黑的河水里。
旁白：这些花瓣打转漂着,像是一只只失去了方向的小船。
旁白：她伸出手,手指在河水里拨弄了几下,那些小船从她的指隙间穿过,向着更远方漂去了。
满穗：[......]
旁白：她抬眼望向漂向远处的花瓣,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这是在玩水?]
旁白：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看不出她在干啥,于是便有些生硬地搭话。
满穗：[不是,在想爹爹。]
良：[你之前不是最常想到姐姐吗?怎么开始想爹爹了?]
满穗：[到洛阳后,便开始想爹爹了。]
良：[......]
旁白：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旁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旁白：这小崽子到了洛阳后,仿佛有了心事,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旁白：难道,她是对洛阳失望了?
旁白：来之前,她觉得洛阳很热闹。
旁白：来之后,她开始觉得这么大的城市也不过如此,庙会虽然热闹,却让她格格不入。
满穗：[良爷,我想问你一件事。]
旁白：正当我猜测着她的想法时,她却突然又向我搭话了。
良：[什么事?]
满穗：[倘若你的仇人有一天变好了,不再杀人,彻底成好人了。]
满穗：[若是这样的话......你觉得自己还该复仇吗?]
旁白：满穗没有看我。
旁白：她用手抚过河水,低着头向我问道。
旁白：呵,这小崽子原来在想这个。
旁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问题还是幼稚。
旁白：那豚妖今天就办了一个庙会,短暂“与民同乐”了一下,她就真不把他当仇人了?
旁白：......
良：[坏人就是坏人,很难改变的。]
良：[哪怕那豚妖今天办了庙会,你看到很多人都在庙会间说笑,并不能说明他是一个好人。]
良：[毕竟,有更多人被他害死、因他而家破人亡,这些都是你看不到的。]
满穗：[......]
良：[而且,哪怕是坏人变了,之前犯下的罪也不能一笔勾销。]
良：[如果是我,哪怕仇人再怎么变好,我依然会复仇。]
旁白：我一字一句地对满穗说道。
旁白：这次,一向寡言的我对她说了很多。
旁白：这些话,大概也都是我心中的想法。
旁白：这么多年来,我也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
旁白：倘若我的父母不是因天灾而死的,而是因人祸而死,我会不会找仇人复仇?
旁白：我想,大概是会的。
旁白：倘若我的仇人不是“上天”,而是某个“具体的人”。
旁白：我会更有目标,整天想着去杀仇人。
旁白：这样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被那天的“梦魇”所困,一遍遍地畏惧着那年的那一天,甚至会畏惧着火光。
旁白：喔。
旁白：说到火光,店小二不是说今天洛阳城的上空会放烟火吗?
旁白：怎么现在还没看到烟火?
良：[天色晚了,不知为何,今天一直没放烟火。]
良：[我们往客栈走吧,一会儿大概要宵禁了,该回去早休息了。]
旁白：我对满穗说道。
旁白：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伸出手来要牵手。
?：[抢钱!]
旁白：正当这时,我们的身后,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良：[......]
旁白：我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旁白：黑乎乎的河道旁,站着两个乞丐模样的人。
旁白：他们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是黑漆漆的煤灰。
旁白：这两人半张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
旁白：他们长得差不多,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有好多个缺口的菜刀,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旁白：区别是一人是斗鸡眼,另一人则看起来正常些,只是经常会眨巴左眼,兴许身上也有点毛病。
旁白：他们又瘦又矮,看起来并不算太难对付的劫匪。
斗鸡眼乞丐：[喂!愣着干啥?没听见俺们说要抢钱吗!快给啊!]
眨眼乞丐：[对......哥、哥说得对!不、不不给钱,给、给......吃的也成!]
良：[你们在城里还敢抢钱?就不怕我找吏卒?]
旁白：我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
旁白：这瘦弱的两人真是不识抬举,我可能都不用拔刀。
旁白：不如多陪他们聊一会儿,打探一下他们的情况。
斗鸡眼乞丐：[吏卒?你找不到的!现在吏卒都在庙会,这附近哪有吏卒!]
眨眼乞丐：[对......找、找不到!他、他、他们懒,报案......也、也不管!]
旁白：两个乞丐凑近了我,摆出了一副凶狠的模样。
良：[不给你们会怎样?]
斗鸡眼乞丐：[俺们人多!不想让你女儿看你挨打,就掏钱!掏吃的!]
旁白：乞丐甲加重了声音,近乎是吼着的对我说道。
良：[呵,就两个人,也敢叫人多?]
旁白：我再轻蔑地笑了笑。
斗鸡眼乞丐：[妈的,真是欠拾捣!弟,俺们上!]
旁白：斗鸡眼乞丐被我连续嘲讽,似乎终于是气不过。
旁白：他手持着那把刀口破损的菜刀朝我冲来,另一人见状,略微犹豫了一下,也从另一边朝我冲来。
旁白：哼。
旁白：我冷哼了一声。
旁白：脚步一旋,我左脚往后迈了一步,让出一个身位。
旁白：斗鸡眼的乞丐朝前发力,一下子没刹住脚步,朝我的身侧冲了过去。
旁白：我抬起一脚,踹了他屁股一下。
斗鸡眼乞丐：[啊——]
旁白：——嘭!
旁白：乞丐屁股被我踹了一脚,再加上刚才往前冲的势头,他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眨眼乞丐：[不、不不许打俺哥!]
旁白：口吃的眨眼乞丐绷紧了表情,朝我的一边冲来。
旁白：他明明刚才手里还握着木棒,此时却把木棒丢在了地上,想要去伸手抱我。
旁白：我抬手,拿起刀鞘。
旁白：先是躲开他的扑击,再用刀鞘拍了他的背一下。
眨眼乞丐：[呃——!]
旁白：只听扑通一声,他也应声倒地,和他的大哥跌到了一起。
旁白：这两人互相叠着,一人捂着屁股,一人捂着背,呲牙咧嘴地叫着。
良：[服了,就你们这身手,也敢出来抢劫?]
旁白：我冷哼一声,脚踩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斗鸡眼乞丐：[好汉!俺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眨眼乞丐：[唔、呜呜呜,是俺们错了!放了俺们吧?]
旁白：两个乞丐蜷缩着身子,抱头缩到了一起。
旁白：真不知道,他们这怂样,是怎么动的心思抢劫。
良：[道歉就放了你们?哪有这么好的事。]
良：[既然吏卒都在庙会,这附近也没人,我若是把你们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旁白：我冷笑着说了一声。
旁白：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拔刀的架势。
旁白：其实,可以看得出,这俩小贼一开始便没打算伤我性命,那我也不打算杀他们。
旁白：但是,或许确实该吓一吓他们,给他们一些教训。
?：[别杀我叔叔!别杀我爹爹!]
旁白：!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哭喊声。
旁白：我停下了拔刀的动作,怔然向后望去。
旁白：一个女孩出现在了不远处树下的阴影里。
旁白：她和翠儿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像五六岁的小童。
旁白：这女娃子很瘦,半张脸上是煤灰,头发乱乱的,身上穿着打满了补丁的粗布麻衣。
旁白：不过,她的眼神倒是出奇得清澈。
旁白：她瞪着溜圆的眼睛,那双眼瞳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生气和愤怒。
乞丐女孩：[坏人!你踩着我爹爹和叔叔了!......我打你!打你!]
旁白：她捡起刚才叔叔冲向我时丢下的木棍,走到我身旁,挥舞着木棍敲我的腿。
旁白：不过,因为她的力气太小,木棍像是醉醺醺的醉汉,歪倒一般地倒在我的腿上,一点也不疼。
良：[......]
旁白：我沉默地冷着脸看着她。
旁白：她一边费劲挥着木棍,一边哭着。
旁白：那堆满了脏煤灰的脸上,不断掉着珍珠般的眼泪。
斗鸡眼乞丐：[妮儿!......不打!不打好汉!]
斗鸡眼乞丐：[好汉!饶命饶命!妮儿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旁白：斗鸡眼乞丐见他的女儿一直在打我,似乎是担心我对女孩下手,慌张地向我求饶。
旁白：看到他们这幅模样,我倒是有了一种怪异的负罪感。
旁白：仿佛我才是打劫的劫匪,而他们才是被劫的人。
满穗：[良爷......]
旁白：满穗站在远处看着,对我使了一个神色。
旁白：她大概是希望我放过这些乞丐。
旁白：看这俩傻乞丐还有个小女孩要带,我也没了怒气,觉得可以放了他们。
旁白：可就是单纯放了他们吗?
旁白：我还要做些什么吗?
良：[别打了。]
旁白：我出声制止了女孩,同时不再踩倒在地上的乞丐。
良：[我不杀你爹爹和叔叔,你也不要打我了。]
旁白：我握住了女孩的木棍,又对她说了一句。
乞丐女孩：[......]
旁白：女孩不再打我,她放下了木棍,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仿佛刚才都是我在用木棍打她。
乞丐女孩：[你真不杀他们?]
良：[不杀,我说话算话。]
旁白：我淡淡说了一句。
旁白：同时,我伸出手去,去扶倒在地上的两个乞丐。
良：[起来......你俩为什么要抢劫啊?]
旁白：我一边将两个乞丐拉了起来,一边询问着他们。
斗鸡眼乞丐：[......]
眨眼乞丐：[......]
旁白：两个人刚被我拉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良：[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找个营生做?]
旁白：我又问了一句,语气中带了一丝不耐烦。
斗鸡眼乞丐：[爷!好汉爷!俺们也想找个营生做,只是找不到啊!]
斗鸡眼乞丐：[俺和弟弟都天生长得丑,弟弟说话还不利索,前两年光景好的时候还好找营生做,现在店铺关了那么多,没地方要俺们!]
斗鸡眼乞丐：[俺那屋里头的......几个月前生了一场病,俺们没钱治病,她就病死了......妮儿便没了娘。]
斗鸡眼乞丐：[这几个月,别说治病了,俺们吃饭的钱都没了,所以便讨饭吃......]
斗鸡眼乞丐：[可这样也不是办法,现在的人都穷,讨不了多少。]
斗鸡眼乞丐：[今天西边在搞庙会,俺们被猪油蒙了心,想着没有捕快在这附近巡夜,便动了抢劫的心思。]
斗鸡眼乞丐：[好汉爷啊......俺们实在是饿极了,饿昏了眼,才敢惹您这硬茬......对不住......]
旁白：斗鸡眼乞丐给我完整地讲了他的事。
旁白：我一直注意着旁边的那个女孩,在斗鸡眼乞丐提到娘的时候,她的目光仿佛黯淡了几分。
旁白：我看他们那稀烂的身手,也确实不像抢劫的惯犯。
旁白：想必真的是他们饿极了,才会想趁着庙会的时候抢钱抢粮。
良：[饿吗?]
旁白：我询问了一句乞丐女孩。
乞丐女孩：[饿很久了,肚子疼。]
旁白：女孩对我小声说道。
旁白：我听了她的话,伸手在包裹中摸索。
旁白：一旁的斗鸡眼乞丐警惕地看着我,惊惧的目光锁定着我的一举一动。
旁白：我也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旁白：他大概是担心我突然从包裹中掏出了一把刀,去杀那女孩。
良：[......]
旁白：然而,我在包裹中摸索了半天后,却拿出了几两碎银。
良：[喏,这些银子拿去,三两碎银,明天去集市换点粮食,能让你们撑上几个月。]
斗鸡眼乞丐：[这......俺们不好收吧。]
良：[收着吧,不是给你的,是给这个女孩的。]
斗鸡眼乞丐：[......]
良：[我当着她的面,打了她的爹爹和叔叔,这些银子算是赔礼吧。]
旁白：我走向前,将碎银塞到了乞丐女孩的掌心中。
旁白：她先是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
旁白：再而,她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旁白：我看着她在看我,便微微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
旁白：她看到我的微笑,泪光泛上了眼眸。
乞丐女孩：[谢谢......]
良：[......]
旁白：她抿着唇,低着头,接过了银子。
旁白：我听到了她声若蚊蝇的道谢声,心里也暖了几分。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和满穗告别了乞丐一家。
旁白：我们沿着河走,穿过了洛阳城阴暗肮脏的小巷子。
旁白：很多人穿着破衣,裹着干草睡在路旁。
旁白：他们倒头睡着,或蜷缩成一团,或整个人倒扣在地上,不发出一点动静。
旁白：这些人大多都是独自一人。
旁白：也有少数是和家人缩在一起的,他们互相取暖,到比那独自缩着的人更像是活着,也更像是睡着了。
旁白：这些人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
旁白：若是睡着了,他们估计也快要死了。
旁白：若是死了,倒是能一直睡了。
旁白：......
旁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旁白：这是我不知从哪听到的一句话。
旁白：现在想来,用这句话用来形容洛阳城,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旁白：洛阳城内,有人的府内堆了吃不完的粮食,能让他吃饱了撑得甚至要活吃女童。
旁白：也有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饿死街头。
旁白：这是上天的安排吗?
旁白：连年的灾过后,富者更富,穷者更穷。
旁白：这世道,本该是如此吗?
旁白：......
旁白：我大概是真的变了。
旁白：若是在数月前,我根本不会考虑这些。
旁白：原本,在这乱世之中,我只求自保。
旁白：我为了自己能活下来,不惜牺牲其他人。
旁白：除了不杀女人、不杀小孩,我几乎没有什么底线。
旁白：......
旁白：但是,现如今,在杀掉舌头、安顿好那些小女娃后,我很难再去干杀人的营生了。
旁白：只要是杀人,或许我都会动一些恻隐之心。
旁白：毕竟,我杀的人,可能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儿子。
旁白：......
旁白：是什么让我改变的呢?
旁白：是这段仅仅一个月的旅程?
旁白：是那些小羊?
旁白：是影子戏?
旁白：还是——她?
旁白：我不自觉地瞥向了旁边的满穗。
良：[喂,小崽子。]
旁白：我叫了她一声。
旁白：她一直沉默不语地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穗：[怎么了?良爷?]
旁白：她抬起眼眸,疑惑地看向我。
旁白：不知怎的。
旁白：或许是我的错觉。
旁白：我觉得她的眼眶红红的。
旁白：这小崽子是想了些什么吗?
旁白：......
良：[我想了想,还是打算不卖你了。]
旁白：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
满穗：[不卖我了?]
旁白：她好像难以相信我说的话。
满穗：[......]
旁白：微微侧过头,疑惑地看向我。
良：[嗯,不卖你了。]
良：[想了想,卖你也卖不了多少钱。]
良：[不如今后,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向南走,等到了......]
旁白：——嘭!!!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巨响。
旁白：这响声打断了我原本想要说的话。
旁白：烟火升上夜空,在宛如黑布的夜空上炸裂开来。
旁白：红光、黄光、紫光混杂一团,像是金丝菊一般绽放着。
良：[......]
旁白：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旁白：这一瞬间的烟火绽放,吓了我一跳。
旁白：霎时,我的脑内开始浮现当年京城爆炸的画面。
旁白：漫天血雨、房屋倒塌,无数魂灵都在一瞬间死去......
旁白：然而,这恐怖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
旁白：很快地,清醒的意志便将我拉回了现实。
旁白：......
满穗：[不行的。]
旁白：正当我被突如其来的烟火弄得有些懵时,满穗突然说了一句话。
旁白：......
旁白：“不行?”
旁白：这大概是对我之前的提案的回复吧。
旁白：我向她提议,说不再卖她,而是想带她往南边走。
旁白：虽然我也没想好之后要带她做什么。
旁白：是和她一起做影子戏谋生?还是找个南方富庶的地方给她某个好出路?
旁白：我不知道,也对未来有些迷茫。
旁白：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小崽子会直截了当地回答说“不行”。
良：[为什么不行?]
旁白：我怔然地问。
满穗：[我......]
旁白：——嘭!!!
旁白：她刚要说话,夜空突然又有一朵烟火绽放开来。
旁白：烟火的响声很嘈杂,把她本来要说的话消弭在了空气中。
旁白：真烦!
旁白：我对这原本期待已久的烟火,竟有了一丝厌烦的意思。
良：[你刚刚说了什么?]
旁白：我提高嗓门,大声问着她。
满穗：[......]
旁白：她转过身,望向了我。
满穗：[良爷,我要先去解个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旁白：她抬起头,缓慢对我说道。
良：[这时候去解手?]
满穗：[......]
良：[行吧,快去快回。]
旁白：我看了看四周,不知道哪里有茅厕。
旁白：不过,她可能不太会在意吧。
旁白：——嘭!!!
旁白：又是一道烟火飞上天空。
旁白：烟火绚烂了整个洛阳,确实很美。
旁白：可那巨响却嘈杂得让人连话都没法正常说。
旁白：也是麻烦。
旁白：......
旁白：唉。
旁白：有什么话,等会儿再和她聊吧。
旁白：......
良：[......]
旁白：满穗在我同意了她去解手后,便跑没影了。
旁白：话说。
旁白：担忧着没和她说好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彻底是不怕烟火了。
旁白：那年大爆炸的画面,刚才在短暂地出现后,再没有出现了。
旁白：看来,我差不多是摆脱当年的梦魇了。
旁白：......
良：[......]
旁白：又稍等了一会儿,我不免想起了二十多天前的事。
旁白：那天,我们刚出华州城,在华山附近的山区里转。
旁白：那晚,她也说要去解手。
旁白：我背过身去,她却举刀刺我。
旁白：呵......
旁白：这小崽子,倒是挺心狠。
旁白：她对那些小女娃挺好,甚至也会对刚才的乞丐心生怜悯。
旁白：杀我为何就能那么果断呢?
旁白：......
良：[怎么这么慢啊?]
旁白：大概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旁白：烟火放完了,满穗还是没有回来。
旁白：我心生疑惑,便朝着这条街外走去。
旁白：......
良：[小崽子!?]
旁白：我走出了小巷,经过河道,来到连绵的灌木丛。
旁白：我没有找到她。
旁白：她看起来并没有在这解手。
旁白：......
良：[满穗?]
旁白：我穿过了灌木丛,穿过了几栋民居,又找了几个茅厕。
旁白：我还是没有找到她。
旁白：......
良：[你在哪?]
旁白：我沿着原路返回旧地,路上又找了一遍。
旁白：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旁白：......
良：[......]
旁白：她不见了。
旁白：确实是不见了。
旁白：在烟火升起的时候,她又骗了我。
旁白：这小崽子,又是假装解手,却做了别的事情。
旁白：这番故技重施,却让我再次中了招。
旁白：这次,她没有举刀杀我。
旁白：她只是消失了,消失在了洛阳烟火漫天之时。
娘：[穗儿......穗儿!]
旁白：黑暗中,我听到了娘的声音。
旁白：睁开了眼,娘正凑在我的床前,抓着我流汗的手臂。
旁白：她皱着眉,一副担忧的神色。
穗：[......]
旁白：我刚才做了噩梦。
旁白：因为刚才的梦,我被惊了一身的冷汗,现在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旁白：伸出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两道泪痕,大概是做梦的时候哭的。
娘：[穗儿,睡得好好的,你怎么就哭了?]
穗：[娘......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娘：[噩梦?]
旁白：......
旁白：我带着哭腔,抽噎着给娘讲述刚才的梦。
旁白：那个梦真的很可怕。
旁白：梦中,家里遭了大灾,我们都吃不上饭。
旁白：爹爹为了换一些粮食,离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卖传家宝。
旁白：可是,他却一直不回来。
旁白：这之后,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就病死了,娘也疯了,煮了弟弟的肉。
旁白：我以为娘要杀我,出门给娘找野草吃,回来时却发现娘上吊自杀了。
娘：[嘘!不要再说了!]
娘：[穗儿,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事!一会儿你爹回家听到了,可要揍你!]
旁白：我讲述着梦,娘越听越生气。
旁白：她觉得我讲的梦不吉利,摆出一副要打我的动作来。
穗：[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旁白：我眯着眼睛躲闪娘的假动作,同时询问着爹爹的消息。
旁白：我很想见爹爹,担心他会和梦里一样出事不回来了。
旁白：......
爹爹：[穗儿——!]
旁白：这时,我突然听到了爹爹的喊声。
旁白：爹爹迈进了门,他背着一个大包裹,脸上是和煦的笑容。
穗：[爹爹!]
旁白：我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冲上去,抱住了爹爹的大腿。
爹爹：[哎!哈哈哈!穗儿乖,爹爹回来了!]
旁白：爹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脑袋。
娘：[怎么?你把传家宝卖了吗?卖了多少钱?]
旁白：娘有些急切地询问着爹爹,想知道他把传家宝卖了多少钱。
爹爹：[哈哈,没卖!]
旁白：爹爹爽朗地笑了笑。
娘：[啊?为什么没卖?]
爹爹：[因为这个传家宝是无价之宝!有了它,我们一直都能吃饱,肯定不能卖啊!]
旁白：爹爹笑着说着,开心地看着背后的包裹。
旁白：他将包裹放在床上,拿出了里面的传家宝——
旁白：传家宝是一块灰白色的肉,上面有一圈圈的纹路。
旁白：它缓缓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奶奶：[啧啧啧,贵!你总算发现传家宝的妙用了啊!]
旁白：突然,奶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神秘兮兮地称赞着爹爹。
弟弟：[爹爹!为什么这个能让我们一直吃饱呀?]
旁白：弟弟也好奇地问着爹爹,抱住了爹爹另一边的大腿。
穗：[......]
旁白：奶奶和弟弟突然就出现了。
旁白：不知道他们刚才在哪躲着,我竟一下子没看到。
爹爹：[唉呀......说来话长了......]
爹爹：[其实啊,我本来是打算把这传家宝卖了。]
爹爹：[可出去的第一天晚上,我抱它睡的时候,听到了神仙的声音!]
爹爹：[神仙说,这传家宝是他掉的“神仙肉”,他心善,想要救咱们家,便教给我用这肉的方法。]
爹爹：[他说:把这肉泡在水里煮,它就会越煮越多,吃多少长多少,根本吃不完的!]
旁白：爹爹眉飞色舞地跟我们讲着,眼里尽是喜悦的神色。
娘：[这么好的事!哎那我们快煮了这肉啊!穗儿,你去劈柴!]
旁白：娘听了也很开心,她很快吩咐我去劈柴。
穗：[......]
旁白：我看着他们这幅样子,也觉得很开心。
旁白：不过,我也稍微有些担心。
旁白：就算是神仙允许我们吃它的肉,可是吃了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旁白：神仙肉,到底是什么味的呢?
旁白：怀着好奇的心态,我在屋子的角落拾了干柴。
弟弟：[姐姐,拿这个劈!]
旁白：弟弟递给了我一把刀。
旁白：这把刀看起来不太像是劈柴的刀,倒像是剁肉的刀。
穗：[劈柴的刀呢?]
弟弟：[嘿嘿,没有,只有这一把了。]
旁白：弟弟看着我笑了笑,露出了他的小虎牙。
旁白：唉,他肯定在刻意耍坏,让我难劈柴,故意给我剁肉的刀。
旁白：不过算了,我不骂他了。
旁白：剁肉的刀就剁肉的刀吧,只要我多用些力气,也是能用来劈柴的!
旁白：......
旁白：咔嚓!
旁白：我挥着手中的剁肉刀,劈着烧火的柴。
旁白：每劈好一块柴,弟弟就把柴扔到锅里。
旁白：一边劈着柴,我一边偷眼看着旁边的爹爹。
旁白：爹爹在一旁生了火,开始煮锅里的“神仙肉”。
旁白：他和娘时而会聊几句,聊吃着神仙肉的滋味。
旁白：......
旁白：过了好久后,我忙得汗流浃背,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终于把柴都劈好了。
穗：[爹爹,这神仙肉,真的会越煮越多吗?]
旁白：我把最后一块柴扔在了锅底下,有些怀疑地问着爹爹。
爹爹：[哎呀!当然会了!不信你过来看呐!]
旁白：爹爹笑着说着,做了个让我来看的手势。
旁白：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扔下砍柴的剁肉刀,便凑到锅前去看。
穗：[......]
旁白：那锅里翻腾着那块神仙肉,肉汤冒着泡,神仙肉沉下去又浮上来。
旁白：我一直盯着看,起初没觉得肉多了,可渐渐的——神仙肉煮着煮着,竟生出了一大堆的猪肉!
穗：[哇!]
旁白：我开心地叫了一声,看着那煮熟的猪肉直流口水。
弟弟：[多了!真的多了!]
娘：[哎呀!肉多得都冒出来了,快拿碗来盛肉!]
旁白：弟弟和娘围着锅说着,于是爹爹便拿了一个碗,给我们盛肉。
爹爹：[来!穗儿先吃一块......财儿再吃一块......]
爹爹：[连芸吃一块......咱娘再吃一块......]
旁白：爹爹给我们夹着肉,把肉分在了一个个碗里。
旁白：我接过爹爹的碗,开始吃肉。
穗：[......]
旁白：嗯......
旁白：我咬了一口“神仙肉”生出来的肉。
旁白：这块肉看起来、闻起来都像是猪肉,吃下去却有些不一样。
旁白：肉质更硬,一口咬下去很难咬动。
旁白：但是,因为我太饿了,太久没吃过肉了,我便一下咬了一大口。
旁白：等吞到肚子里,开始回味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这肉有一股酸味。
旁白：好酸......好腥......
旁白：“神仙肉”生出来的肉的气味......让我想起了不久前家里煮的小猫的肉。
旁白：虽然我没吃,却一直记得那气味。
小猫：[喵——]
旁白：咦?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小猫的叫声。
旁白：!
旁白：我养的那只小猫竟然凑到了我的脚边,开始朝我叫了!
旁白：它开心地用头蹭着我,然后坐在原地,摇晃着尾巴,舔着自己的爪子。
旁白：啊,看来是我记错了。
旁白：我们根本没有吃过小猫。
旁白：......
弟弟：[姐姐,煮的肉好吃吗?]
穗：[还行,挺好吃的!]
娘：[穗儿,也来吃吃这块生肉吧......我试了一块,味道可好了,比煮熟了要好吃!]
旁白：弟弟和娘相继把肉递给我。
旁白：弟弟给了熟肉,娘给了生肉。
旁白：我之前尝过熟肉了,此时吃得有些腻。
旁白：于是,我对生肉有了兴趣,盯着娘的那块肉看。
穗：[娘,这块肉是怎么来的?]
娘：[你劈柴的时候,我砍了一块神仙肉,它自己长出来的!]
穗：[啊?爹爹不是说了,得丢在锅里煮,肉才会越来越多嘛!]
爹爹：[哎呀!因为咱们家有福,神仙多赏给咱们的!]
旁白：爹爹笑着对我解释道。
旁白：听到爹爹这么说,我没了疑心,也觉得更开心了。
旁白：于是,我开始凑到娘旁边,啃着她递过来的那块生肉。
旁白：生肉被捧在娘的手心里,是粉红色的。
旁白：我像是一只贪吃的小猫,埋头在她的手心间,直接咬她递过来的肉。
旁白：一口咬下去,有些难咬。
旁白：但是,很好吃。
旁白：娘说的对,神仙肉生的肉,不一定是要煮熟了,生吃也很好吃。
旁白：生吃的时候,更能感受到肉的美味,吃的时候,冲上头的血味,还有一种让人迷醉的感觉。
旁白：我快速地吃着肉,生怕饿着,不断吃着、一点也不敢停下。
旁白：我每吃掉一块肉,娘就会递上来新的一块,看来我们确实不用愁会饿着!
娘：[穗儿!慢点吃就行,不着急!]
旁白：娘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轻笑出了声。
旁白：爹爹、奶奶、小猫也笑出了声。
旁白：我没有回应笑着的他们,埋头继续吃着。
旁白：我饿坏了。
旁白：要一直吃、一直吃才行。
旁白：......
旁白：然而——当我吃了一会儿后,却吃出了不对劲的东西。
穗：[嗯?娘......]
娘：[怎么了?]
旁白：我将刚吞下的东西吐了出来。
旁白：黑色的丝状物被吐在我的手上,我拿起来端详着看。
旁白：起初以为是野草,后来仔细看了,却有点吓到我了。
穗：[娘......有点不对劲......]
娘：[怎么不对劲了?]
穗：[这神仙肉里,怎么长了你的头发?]
旁白：我双眸含泪,声音颤抖地询问着娘。
娘：[......]
旁白：我问出这个问题后,娘好像被定了身。
旁白：她原本和蔼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像是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了。
旁白：爹爹、奶奶、弟弟、小猫,原本在笑着的他们都不动了。
旁白：他们像是变成了一幅画。
旁白：我活在了画里,是唯一能动的人。
旁白：......
穗：[啊!!!!!!!]
旁白：我惨叫了一声,抬起手,撕碎了眼前的画布——
旁白：几道影子旋转在我的四周,我的幻想快速地破碎,继而崩塌。
旁白：......
穗：[......]
旁白：一切都是假的。
穗：[......]
旁白：根本没有其他人。
穗：[......]
旁白：我坐在空空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我。
旁白：我的左手是剁肉刀,右手是刚才攥紧的一团肉。
旁白：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白：粘稠的鲜血从我手掌的缝隙间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旁白：晚到的苍蝇嗡嗡地叫着,令人心烦。
旁白：刺鼻的血腥味充斥整个房间,呼吸间全是这股味道。
旁白：黑暗一点点爬上我的手臂,蚕食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旁白：我不再饿了。
旁白：虚脱、无力、手上覆盖着一层皮的感觉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难受的不适感。
旁白：——呕
旁白：我干呕了一声,不知是因为恶心,还是因为悲伤。
旁白：——呕——呕
旁白：我努力呕了几次,想要吐出些什么,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旁白：也许,肚子比脑袋更明白我需要什么,它不会吐出任何让我活命的食物。
旁白：......
旁白：娘......
旁白：弟弟......
旁白：对不起......对不起......
旁白：我太饿了......饿得什么也分不清了......
旁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旁白：你们不会怪我的,对吧?
旁白：......
旁白：你们说话啊......
旁白：说话啊......
旁白：......
旁白：凌晨。
旁白：我踩着血脚印出了屋子。
旁白：我踏着落叶和泥泞,一步步走到了离家半里外的一个山崖上。
旁白：山崖上的风很冷,山崖下黑黑的,看不清有多高。
旁白：夜晚的风吹拂着我,我从未这样强烈地感受到我活着。
旁白：也是第一次这么不想活着。
旁白：小猫。
旁白：奶奶。
旁白：爹爹。
旁白：弟弟。
旁白：娘。
旁白：他们都不在了。
旁白：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我想从噩梦中醒过来。
旁白：只要从山崖上跳下去,就醒过来了。
旁白：跳吧。
旁白：......
穗：[......]
旁白：......
穗：[......]
旁白：......
旁白：我的脚迈了出去。
旁白：眼睛闭上了,却将脚悬在了半空中。
旁白：......
旁白：“穗儿乖......你不会饿死的。”
旁白：“你会活下来,一直活很久。”
旁白：不知道为什么,正当我要跳的时候。
旁白：耳边回响起爹爹那时对我的话。
旁白：他的声音犹在耳畔,听起来令人怀念。
旁白：......
旁白：爹爹......你到底去哪了啊?
旁白：爹爹......
旁白：你为什么不回来啊?
旁白：......
旁白：我不确定爹爹是否真的死了。
旁白：他在我想要跳崖前对我说话,这让我感觉他可能还活着。
旁白：如果爹爹还活着,我也应该活着。
旁白：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他,将他离开后的委屈都讲给他听,再和他相依为命地活下来。
旁白：如果爹爹死了。
旁白：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
旁白：那我要为爹爹、为我们这一家报仇。
旁白：我要杀了仇人。
旁白：呜......
旁白：一定要杀了仇人!
旁白：......
旁白：第二天清晨,我用刀割断了一半头发,并将刀带在了身上。
旁白：为了能活得更久一些,我跪着祈求家人的原谅,带了弟弟和娘的一部分,背在身后的包裹里。
旁白：最后,我放了一把火,烧了屋子,从此踏上远行。
旁白：......
旁白：我死了。
旁白：以前的我,在这个屋子里被饿死了,是一具饿死的尸体。
旁白：我活下来了。
旁白：现在的我,在家人的帮助下活了,是往前走的人。
旁白：......
旁白：我要活着。
旁白：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死去的家人而活。
旁白：我要找到爹爹没回来的真相。
旁白：如果找不到爹爹,知道爹爹早就死了——那我一定要复仇,要替家里讨回公道,成为杀死爹爹的仇人的报应。
旁白：这便是已死的我,继续活着的唯一理由。
旁白：烟火放完了,洛阳城要宵禁了。
旁白：城市里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灭了。
旁白：街边小贩收着摊,讨论着今天赚了多少银子。
旁白：吏卒敲着锣,喊着亥时宵禁的消息,路上的行人听到了,却依然走得脚步悠然。
旁白：大人牵着小孩,青年扶着老者,城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同行,说说笑笑地回家。
旁白：乞丐们聚在一起,蜷缩在角落。
旁白：他们有些已经睡了,有些饶有兴致地看着散场回家的行人们,眼里露出一丝羡慕。
旁白：我与城里的人格格不入。
旁白：我焦急地穿行在人群里,逆着人流快步走着,寻找着刚才丢失的身影。
旁白：满穗不见了。
旁白：这个小崽子在放烟火的时候说要去解手,结果却消失了。
旁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消失了。
旁白：她确实是跑了。
旁白：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我都不打算卖她了,不会把她卖到豚妖那里去送死,也不会让她去做童养媳,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比如说是被人拐走了吗?
旁白：这倒是有可能。
旁白：不过她一向谨慎得很,我很难想象她会被人拐走。
旁白：我找遍了附近的贫民街、破庙、桥洞底下,见了很多流民和乞丐,也没有找到她。
旁白：她到底去哪了呢?
旁白：......
旁白：亥时的时候,城里宵禁了。
旁白：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人敲着锣,走在街上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语。
旁白：宵禁的时候是不能出门的,被打更人看到要被罚,于是我便只能先回了客栈。
旁白：算了,明天再找找看吧。
旁白：我已经找了快一个时辰,却找不到她。
旁白：她应该不会是被人劫走了,哪怕被人劫走,我也不需要太担心,这小崽子机灵得很,没多久应该便能化险为夷。
旁白：如果她真的是自己想走,那就走吧,可能她只是单纯不想和我在一块罢了。
旁白：先睡吧。
旁白：......
旁白：我睡在了床上,心里反复想着令自己安心的话。
旁白：可睡了一小会儿,还是睡不着。
良：[......]
旁白：我起身,检查了房间的门栓,确保随身携带的刀在我身边,然后又睡了下去。
旁白：睡吧。
旁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旁白：......
旁白：黑暗拉着我的意识快速入睡。
旁白：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意识也陷入了梦中......
旁白：......
旁白：大雨倾盆而下。
旁白：雨声连成一片,像是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像是算珠一样从天上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旁白：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雨了。
旁白：我站在洛阳的街道之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旁白：这里本该无比喧闹,此时却因为下雨而空无一人。
旁白：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却看见了奇异的景象。
旁白：路的两边都是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曾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他们多数都被抹了脖子,少数则是残肢断臂,极少数是被我拦腰砍断的,死状极其骇人。
旁白：这些人基本都是男人。
旁白：他们死前都是死不瞑目,半睁着眼,半睁着嘴,朝着我的方向爬着、乞求着、哭着。
旁白：我原本忘记了他们的长相,如今却清晰了起来。
旁白：一个、两个、三个......
旁白：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旁白：他们的数量很多,他们并没有完全死透,而是向我低声呢喃着什么,我大概能听出来。
旁白：他们在诅咒着我,在咒我死!
旁白：烦!
旁白：烦!!!
旁白：我加快了脚步,快步在雨中走着,我想把这些人都抛远,不再见他们!
旁白：逃荒那两年,我杀人是因为没有办法!我杀掉一个人,便会救下另一个人!有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必须要杀人!
旁白：当盗匪这几年,我杀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无家可归的我能做什么!除了劫道来钱,我根本想不到别的出路!
旁白：现在......我变好了。
旁白：我做了好事,帮了那几个小娃子,不再是狼了。
旁白：今后我会做好人、不会再杀人......不要缠着我了!
旁白：我在心中不断念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旁白：终于,我甩开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呼。
旁白：一阵微风吹过,我在风吹过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旁白：天空还是黑沉沉的,仿佛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会压垮整个城市。
旁白：但是,雨停了。
旁白：在雨停的瞬间,我甩开那些人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旁白：在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瘦小的人。
旁白：满穗。
旁白：满穗站在洛阳街道的尽头,背对着我。
旁白：她在刚下了雨的街道上站着,路面如同铜镜一般倒映着她的身影,让她看起来像是站在一条河流之上。
旁白：她的身上湿漉漉的,似乎是被暴雨淋湿了。
旁白：她的头发沾了水后粘连一起,贴在她的后颈上。
旁白：她的身上落满了水珠,湿透的衣衫吸附在皮肤上,将她那瘦小的形体勾勒得相当清晰。
旁白：喂......小崽子!
旁白：我快速踏了几步,想要凑近她。
旁白：不管怎样,小崽子的出现还是让我安心了。
旁白：我凑了上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满穗：[......]
旁白：她身躯一颤,似乎是惊讶于被我触碰,但是却没有回头。
旁白：为什么她不回头看我?
旁白：——啪嗒啪嗒啪嗒
旁白：突然,暴雨骤起,比刚才的雨要更大了!
旁白：如果说刚才的大雨像是有人在天上砸碎了算盘,现在的大雨就像是有人突然扯碎了天上的珠帘!
旁白：密集的雨珠从天上砸了下来,整个城市都要被淹没了。
旁白：这雨很不正常!
旁白：我紧张地四处张望,看到脚下的水位不断上升。
旁白：雨水没过了我的脚踝、再而是小腿、再而是膝盖,水位还是在不断往上升!
旁白：整个城市淹没在大江大河之中,我感到了恐慌。
旁白：喂!
旁白：我走了上去,想要拉住小崽子的手。
旁白：毕竟她这么矮,很容易被这突然涨起来的水位给淹没。
旁白：然而,当我的手碰触到她的手的瞬间——她的身形开始一点点模糊了。
旁白：她的身躯逐渐变得不清晰的同时,终于肯转过头,回眸看着我了。
旁白：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哭,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旁白：她的眼里带着遗憾和恨,面容却有一种看破生死的淡然。
旁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旁白：到底想做什么!?
旁白：我疑惑地望着她,看不懂她此时的表情,也看不懂她心中所想。
旁白：她一点点消失了,我想阻止这一切。
旁白：喂!小崽子!
旁白：不要消失!
旁白：不要消失!!!
旁白：我大声对她喊着,暴雨淹没了我的声音。
旁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也无济于事。
旁白：最终,她还是消失了。
旁白：......
良：[啊!]
旁白：梦醒了。
旁白：我坐在客栈的床榻上,冷汗沾湿了后背的衣衫。
旁白：这是什么梦?
旁白：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仓皇无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旁白：......
旁白：我做了一个梦。
旁白：一个关于小崽子的梦。
旁白：这梦是什么意思?
旁白：......我不太明白它的含义。
旁白：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仓皇无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旁白：拿起我的刀,收拾好行李,我走到了客栈的大堂,打算走出客栈。
良：[......]
旁白：我从客栈的大堂内看了看街道上的人,街上人来人往,看来此时至少是巳时了。
旁白：我怎么起得这么晚?
旁白：今天再去找一次那个小崽子吧。
旁白：昨晚的梦加剧了我心中的不安,我现在只想立刻找到她。
店小二：[客官!等等。]
旁白：嗯?
旁白：当我想要出门时,客栈的店小二叫住了我。
良：[怎么了?]
旁白：我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询问店小二。
店小二：[客官,您昨天来办住店时,身旁是不是跟着一个小女娃?]
旁白：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对我问道。
旁白：我心头一紧。
良：[是!怎么了?她刚才来了?]
店小二：[对,她是在晨钟响了不久后来的,那娃子塞给我一吊钱,想托我给您留个东西。]
良：[东西?]
旁白：我愣愣地望着店小二。
旁白：店小二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袱。
旁白：啊?
旁白：难道是她把我送她的那双鞋给退回来了?
旁白：我看着小包袱猜测着,而这个包袱的大小看起来不太像装了鞋。
旁白：缓缓拆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令我意外的东西。
良：[......]
旁白：那是一个荷包。
旁白：荷包安静地躺在摊开的包袱中,它是红色的,用料缝缝补补,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良：[这是......?]
旁白：我看着荷包喃喃自语。
旁白：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
旁白：霎时,本以为忘记的记忆冲入了我的脑海。
旁白：......
旁白：四年前。
旁白：崇祯元年的最后几个月。
旁白：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旁白：那男人一副陕北农民的打扮,头戴斗笠,背着包袱。
旁白：他一直朝西边走,脚步很快。
旁白：他一边走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眼里充斥着殷切的盼望。
旁白：突然,我从草丛里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
旁白：不等他说什么,我便将短刀刺入了他的心脏,同时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旁白：他拼命挣扎着,想抢我的刀,想把我从他身上弄下来。
旁白：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像是快要哭出来,惊恐地恳求我不要杀他。
旁白：我杀人时常会逃避被杀者的眼神,所以我把他的斗笠摘了下来,压在了他的脸上,不去看他。
旁白：最后,我一手用帽子压着他的头,一手紧握着刺入他心脏的刀。
旁白：他剧烈地挣扎了几下,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气息。
旁白：他死了后,我搜了他的身,搜到的便是一个红色的荷包。
旁白：荷包很小,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旁白：......
良：[......]
旁白：我记得,这个荷包早就被我卖了。
旁白：当时,杀了那个男人后,我把这个荷包带了一年多。
旁白：一年后,因为两个月没接活,手头有点紧,我就在华州的一家黑当铺卖了这个荷包。
旁白：满穗在她离开之前,特别留给我这个荷包。
旁白：她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旁白：......
旁白：她跟这个荷包有关系吗?
旁白：她跟当年的那个男人有关系吗?
旁白：难道......
旁白：她是那人的女儿!?
旁白：......
旁白：这小崽子的模样与那男人,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旁白：而且,若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的话,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旁白：......
旁白：我愣在原地,仔细梳理着关于她的记忆。
旁白：在华州城初遇时,我便觉得她和其他小女娃不一样,有些可疑。
旁白：刚出华州城的那一天晚上,她便假装解手要刺杀我。
旁白：她刺杀失败,刀被我扔掉后才服软。
旁白：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教我影子戏、了解我的经历。
旁白：这一路上,我和她越来越熟悉。
旁白：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潜移默化地被她给改变了。
旁白：之后,我为了小女娃们杀了舌头,哪怕拿不到多少钱也要让小女娃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不打算卖她了。
旁白：我渐渐成了一个好人,不再想去当盗匪,想要从此金盆洗手。
旁白：......
旁白：她说了很多话,但或许没多少是真的。
旁白：豚妖害死了她姐姐,害死了她全家,这些大概是假的。
旁白：她的年龄、她的出身、她之前讲的事,可能都是假的。
旁白：她接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她爹爹复仇。
旁白：......
旁白：可是......她之后为什么没杀我呢?
旁白：为什么......她就这么走了?
旁白：......
旁白：之前可以解释为没有机会。
旁白：毕竟,她在第一天时便操之过急、向我刺杀,我那时还对她很警惕,扔了她的刀,也一直盯着她......
旁白：然而,之后她为什么没有再杀我呢?
旁白：在解州客栈的时候,她是有机会偷一把厨刀的。
旁白：在前往洛阳的马车中,她完全可以趁我熟睡的时候杀了我。
旁白：她为什么没有杀我?
旁白：......
旁白：我紧握着荷包。
旁白：愧疚、恐惧、疑惑、悲伤、迷茫。
旁白：种种混乱的情绪让我无法安定。
旁白：我不知道她的行事逻辑是什么样的。
旁白：为什么她最后没有杀我?为什么她自己离开了?为什么她最后要给我这个荷包?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白：我不明白......
旁白：......
良：[她除了留给我这个东西外,还说了什么吗?]
旁白：我用颤抖地声音询问着店小二,想搜集更多的情报来揣度出她的目的。
店小二：[啊?说了什么吗?没说什么啊......]
良：[你仔细想想!]
店小二：[客官,她真没说什么!她就说把这个东西留给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良：[......]
旁白：我点了点头,拿着行李,无言地离开了。
旁白：我本以为这小崽子会留什么话给我,却什么也没说。
旁白：为什么?
旁白：其实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却什么也没做,就这么走了?
旁白：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良：[......]
旁白：我想不明白,但还是打算出门逛一逛。
旁白：我打算再走一遍昨天和她走过的地方,问一问见过我们的人,再去找找她。
旁白：若是能找到她,我便能把不解的事都问清楚了。
旁白：虽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旁白：我该和她道歉?还是解释?
旁白：我不知道。
旁白：......
旁白：我先是去了昨天办庙会的市集。
旁白：今天的市集已经没有了昨夜的热闹,三三两两的人清扫着地面,小商小贩摆摊叫卖着,偶尔有路过的人驻足停留。
旁白：我又去了昨天和小崽子逛过的河边。
旁白：昨天,我们曾在这里遇到过乞丐一家,被那个带着小女孩的一家打劫过。
良：[......]
旁白：我望了望四周,乞丐那一家人好像是不在。
旁白：河道边只有钓鱼的老翁,眯着眼睛钓鱼。
乞丐女孩：[喂......]
旁白：当我盯着老翁看,犹豫要不要向他问话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乞丐女孩：[......]
旁白：昨天的那个乞丐女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了我的背后。
良：[哦?是你啊。]
旁白：我扫了她一眼,对她打了一个招呼。
良：[今天不饿了吗?]
乞丐女孩：[用你给的银子买了大饼,不饿了。]
旁白：乞丐女孩笑了笑,眨巴着眼睛。
旁白：一边说着,她还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巴掌大的大饼,展示给我看。
乞丐女孩：[你在找人吗?再找昨天那个娃?]
良：[对啊,我在找她,你有见过她吗?]
乞丐女孩：[当然见过啊!]
良：[见过?什么时候!?]
乞丐女孩：[昨天的时候......她跟你一起的。]
良：[......]
旁白：我本来听到她说见过满穗,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
旁白：然而,她说的“见过”,竟然只是昨天的时候见过。
旁白：这不免让我有些失望。
乞丐女孩：[哦,还有今天的时候,我也见过她!]
旁白：!
旁白：正当我失望时,乞丐女孩又话锋一转,提到了今天也见过她。
良：[今天!?今天什么时候?]
乞丐女孩：[我不会算时间......大概就是很早的时候,瞧见她沿着河边走......]
旁白：乞丐女孩给我指了指一条路。
旁白：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指路,她指的是河边上的这一整条路。
良：[谢谢!]
旁白：不过,我还是谢过了她,快步走了起来。
旁白：......
旁白：有线索了!
旁白：看来,小崽子她是沿着河道走了。
旁白：她在偷偷跑掉后,并没有出城,而是一直沿河道往前走。
旁白：奇怪。
旁白：她为什么要沿着河走呢?
旁白：为什么呢......
旁白：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考着。
旁白：......
旁白：河道......河......
旁白：她提过什么与河有关的事吗?
旁白：......
旁白：哦!
旁白：好像她还真的提过!
旁白：突然,我想起了她曾说的一段话——
旁白：......
旁白：“我的记忆不太准了。”
旁白：“很小的时候,是爹爹带我进洛阳城的......我记得城里有一条河,河的尽头是一个湖。”
旁白：“那时,我好像走丢了,沿着河,一边哭一边走,走到河的尽头看到一个湖,正好撞见了爹爹。”
旁白：......
旁白：马车上的时候,小崽子给我讲过她觉得自己曾来过洛阳。
旁白：她说,是她爹爹小时候带她来洛阳的。
旁白：那时,她走丢了,沿着河一直走才找到了爹爹。
旁白：我觉得她说的大概是假的。
旁白：从她昨天那副新鲜好奇的样子来看,她大概是第一次来洛阳。
旁白：可她为什么要编这件事呢?
旁白：......
旁白：我想不通,但我还是打算按她当时说的去找。
旁白：于是,我便沿着河一直走,想去找“河尽头的湖”。
旁白：......
旁白：我找了很久。
旁白：走了好几个时辰。
旁白：一直没有吃东西,却一直在走着。
旁白：我从白天走到了黄昏,终于,当我想要放弃、觉得在洛阳城内没有湖时,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湖。
旁白：瀍河河水通到城东南角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小湖。
旁白：听刚才指路的老伯说,这湖在隋唐时期是一个很繁华的港口,后来荒废了,来的人就少了。
旁白：如今,这湖不被用作航运,只是城内一个荒废的湖,没有任何用途。
旁白：几年前,一位被毁了贞洁的女人曾跳过这个湖。
旁白：这之后,那女人的尸体没有浮上来,这湖便像是闹了鬼,据说经常传出女人的哭声。
旁白：很多人嫌这里邪气重,便更没有什么人来了。
旁白：......
旁白：我一步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湖。
旁白：小湖被黄昏的光芒照得发黄。
旁白：最里面的内圈是脏兮兮的泥沼,中间一圈则是丛生的杂草,外圈是破落的民房,显得破败而荒凉。
旁白：我看了一周,没有找到满穗。
旁白：看来她并不在这里。
良：[......]
旁白：呵,我早就觉得她不太可能来这里。
旁白：她没事来这种湖做什么?
旁白：嗯?
旁白：正当我想要走之时,我突然注意到了不寻常的痕迹。
良：[......]
旁白：大概离我十丈远的地方,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踩在泥泞之上。
旁白：这脚印一看就是没有穿鞋,是赤足踩出来的,一直通向湖边。
旁白：脚印很小,大概只有我的一半手掌大小——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是那小崽子的脚印!
旁白：......
旁白：我精神一振,找了那么久,终于发现了疑似她留下的痕迹!
旁白：于是,我赶忙向前跑去,跟着脚印向前走去。
旁白：......
旁白：——啪嗒——啪嗒
旁白：我的脚踩在泥泞里,每迈出一步,鞋子上都会带出一些泥土来。
旁白：一步步、一步步,我艰难地跟着脚印向前走着。
旁白：最终,我还是发现了她留下的东西。
旁白：......
良：[......]
旁白：我低头看了看湖边摆着的东西。
旁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旁白：......
旁白：鞋。
旁白：湖边留着一双鞋。
旁白：鞋是浅蓝色的,鞋头尖尖的,两侧上绣着亮银色的牡丹,看起来精致而小巧,像是收紧羽翼的两只小青鸟。
旁白：这鞋像是被画在堤岸上的,风吹过也纹丝不动。
旁白：它的鞋边没有沾染过泥泞。
旁白：看来,她应该是赤足拎着鞋走到这里来的。
旁白：......
旁白：然后呢?
旁白：她去哪了?
旁白：我心生疑惑,便继续跟着河边的脚印走着。
旁白：河边的脚印一直往前蔓延,直到连往湖里。
良：[......]
旁白：没有回去的脚印。
旁白：......
旁白：我愣住了。
旁白：从脚印来看,这小崽子应该是往湖里去了,折返的脚印却一个都没有。
旁白：难道,她就这么一直朝湖里走去,直到完全走进了湖里!?
旁白：......
旁白：为什么?
旁白：......
旁白：......
旁白：这之后。
旁白：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旁白：......
旁白：我在洛阳城停留了几日。
旁白：这几日,我每天都会去那个湖看。
旁白：我想看看湖里会不会有溺死的尸体浮上来,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浮尸。
旁白：后来,我又问了附近的渔翁,才知道这个湖看起来是城内湖,实则却连通着瀍河。
旁白：若是有人在这跳河,那可不好找。
旁白：溺死的人会顺着湖里的出水口被冲到瀍河,再由瀍河被冲到洛水。
旁白：人由着洛水出了洛城,便再也找不到了。
旁白：......
旁白：我想了很多天,还是想不明白。
旁白：这个小崽子,这样不辞而别,并在最后给了我那个荷包。
旁白：她向我摊牌,让我知道了我是她的杀父仇人,最后却选择消失。
旁白：太莫名其妙了。
旁白：小崽子......你真的跳河了吗?
旁白：你真的死了吗?
旁白：你为什么没有向我复仇,就这么自己死了?
旁白：这有什么意义呢?
旁白：......
旁白：之后,我一直向南走,沿途打听她的消息,也没有任何消息。
旁白：今后,我一直都在寻找着一个再也找不到的答案。
旁白：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
旁白：这种突如其来的“不见”,以及那永远没有答案的结果,便是她对我的报复。
旁白：最温柔却最残忍的报复。
旁白：【结局:不见】
旁白：——嗒——嗒
旁白：我穿着一双草鞋,踩在山地之上。
旁白：已经走了几十天,我每走一步,便离家远一步。
旁白：若是以前,我肯定会因离家远而怕。
旁白：而如今,我根本不怕。
旁白：因为家已经没了,哪里都是我的家。
旁白：......
旁白：我想查清爹爹为何没有回家,想要替死去的家人报仇。
旁白：这个想法一直支撑着我,让我每次在累倒的时候都会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旁白：娘和弟弟不能陪我太久。
旁白：他们很快便被我吃完了。
旁白：最近这些天,我饿得不行的时候,会去挖野菜根,或是吃树皮。
旁白：我总得想些办法,找一些东西吃,好让自己活下来。
旁白：......
旁白：记得爹爹说过,一直朝太阳升起的东边走,会走到天子住的京城。
旁白：天子住的地方有吃不完的粮食,肯定不会闹荒。
旁白：奶奶则是说过,越往南,越不会闹荒。
旁白：南方热,水也更多,人们粮食很多,很少会担心挨饿。
旁白：我想着爹爹和奶奶说的话,打算先听奶奶的,往南边走。
旁白：等到大城镇了,我打算再打听一下路,可能是往东边走,可能是再接着往南走。
旁白：......
穗：[......]
旁白：因为我是独自一人,又一直在走山路。
旁白：久而久之,我像是哑巴一样,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旁白：......
旁白：我不敢走大路。
旁白：因为我怕遇到其他逃荒的人,怕遇到“饿鬼”。
旁白：爹爹刚离家远行的时候,我常和娘聊。
旁白：她叮嘱我和弟弟要避开“饿鬼”。
旁白：逃荒的人里有一些活得像鬼的人,他们常年挨饿,什么都会吃。
旁白：先前和爹爹从甘泉回家时,我就见过“饿鬼”。
旁白：那些人看我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看金元宝。
旁白：记得,那时我还觉得他们盯着我看是想拐我,想把我卖了换钱。
旁白：可是,现在我变了想法。
旁白：他们若是拐了我,大概不会卖了我。
旁白：而是会直接煮了我,把我给吃了。
旁白：......
旁白：又走了一些时日,周围的树渐渐有了树皮,草也从土里长了出来。
旁白：在一个晚上,我在一个林子里发现了一处空地。
旁白：这里有生过火,煮过东西的痕迹,看来之前有人在这里烤过火。
旁白：晚上很冷,远处还有野兽的声音,我便想也生一团火,然后在这里休息。
穗：[......]
旁白：我在周围捡了一些干柴,把它们堆在一起,开始用打火石打火。
旁白：“——啪嗒”
旁白：试了很多次,手指都磨出了白痕,终于点起了一团小火苗。
旁白：我蹲在小火苗旁边,挡着火苗,生怕它被风吹灭。
旁白：不一会儿,小火苗越长越大,一开始是手指大,然后是巴掌大、脑袋大,最后终于生好了一团火。
旁白：......
旁白：好饿......
旁白：今天吃些什么呢?
旁白：附近的树都是有树皮的,我可以吃一些树皮。
旁白：不行......
旁白：还是不吃了吧。
旁白：最近,我都没有找到干净的水,已经有两天没喝水了。
旁白：不喝水就吃树皮,树皮会在肚子里越堆越多,根本取不出来。
旁白：最后,我会像是怀了小宝宝一样,大着肚子死掉。
旁白：算了......
旁白：明天再找找能喝水的河吧,河边上应该也有能吃的果子。
旁白：我躺了下来,看着上蹿下跳的火星子,想要做一个找到河的梦。
旁白：......
饿鬼：[快看!那儿!]
旁白：当我刚闭上眼时,却听到远处的一声喊声。
旁白：有人好像是在给别人指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旁白：谁!?
旁白：我慌乱地站起身,结果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正朝着我跑过来。
旁白：那是两个人。
旁白：他们跑来的速度很快,我注意到他们时,他们离我还有几十步远。
旁白：而等我想要跑时,他们却跑到了我身边。
旁白：篝火照亮了他们的面貌,吓了我一跳。
旁白：这两人我看不出年纪,但是大概比爹爹要年老,比奶奶要年轻一些,我大概能称他们为“伯伯”。
旁白：他们蓬头垢面,佝偻着背,皮包着骨,肚子却很大。
旁白：我从他们发光的眼睛感觉出——他们很危险。
旁白：我是不能叫他们伯伯的。
旁白：他们是饿鬼。
饿鬼甲：[娃子!是娃娃!]
饿鬼乙：[嘿嘿......是啊!是娃子!嘿嘿......]
旁白：一人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了残次不齐的满口黄牙。
旁白：另一人则是直接朝我扑了过来,要抓住我!
旁白：是饿鬼!
旁白：是吃小孩的饿鬼!
旁白：快逃!
旁白：我在看清他们面貌的时候,快速朝森林里跑去。
旁白：然而,虽然他们很瘦、很矮,大人的步子还是比我要大。
旁白：我又渴又饿,也没什么力气,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摔在了草丛里。
穗：[呜!]
旁白：我摔倒在地,那两个饿鬼便立刻扑了过来,把我按在地上。
旁白：一人按着我,不让我动。
旁白：另一人拿来了破布条,缠着我的手腕,想把我的双手捆在了身后。
饿鬼乙：[好哇!真的是娃子......嘿嘿......刚吃了一个......又能吃一个!]
饿鬼甲：[吃娃子......吃娃子!]
旁白：他们一边捆着我的手,一边嘀咕着疯狂的话语。
旁白：完了。
旁白：我被饿鬼抓住了。
旁白：要被吃掉了。
旁白：我一下害怕了起来,想要抵抗,却被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旁白：......
旁白：我的双手被捆在身后。
旁白：饿鬼赶着我,像是赶羊一样,赶到旁边山腰上的小山洞里。
旁白：这地方离我刚才扎营的地方很近,大概只有三百步的距离。
旁白：沿着山路走到洞口,我才发现这里正好能眺望到我刚才生火的位置。
旁白：这让我很后悔。
旁白：假如我刚才不生火的话,他们可能就不会发现我了。
旁白：我也早该想到的......若是有生火的痕迹,说明应该有人在附近。
旁白：可是,无论我怎么后悔。
旁白：此时都为时已晚。
旁白：......
旁白：山洞里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因为很暗,起初我看不清是什么。
旁白：饿鬼们把我扔到了一个角落,然后便生了火。
旁白：火光亮起后,我才看清了山洞内的景象,被吓了一跳。
旁白：洞里很乱,地上扔着很多衣物和杂物,而在洞的中心,有一口大锅。
旁白：这个大锅臭烘烘的,还在煮着。
旁白：锅的下面是烧着的人骨,锅里面煮着人肉。
旁白：从骨头和肉的大小来看,似乎是小孩的模样。
旁白：看到这一幕,我吓得脸色发白,眼泪快速盈满了眼眶。
旁白：因为我大概猜到了自己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
旁白：......
饿鬼甲：[怎样?一会儿也把你给煮了,也会是这样。嘿嘿......]
旁白：一只饿鬼看着远处的锅,笑着凑近我。
饿鬼乙：[是啊!你这小女娃看着脏,但应该还挺好吃。]
旁白：另一只饿鬼也笑了笑,用他那发光的眼眸打量着我。
穗：[不要、不要吃我......求求两位伯伯,不要吃我......]
旁白：我被他们吓得哭了出来,卑微地求着他们不要吃我。
旁白：但是,似乎除了让他们笑得更大声了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旁白：......
穗：[......]
旁白：我哭了一会儿后,见他们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也打算认命了。
旁白：我哭干了眼泪,无力地靠在山洞的岩壁上。
旁白：也好。
旁白：如果被他们给吃了,我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了。
旁白：......
旁白：那时,我靠着山洞这么想着。
旁白：然而,就像是之后发生的很多事一样。
旁白：每当我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却总是活了下来。
旁白：......
旁白：这两只“饿鬼”看我又哭又闹,觉得我和其他小娃子没什么区别,放松了警惕。
旁白：再加上他们锅里还有剩下的肉,一下子吃不完。
旁白：于是,他们虽然说着要吃我,却没有立刻宰了我,两个人收拾了一会儿后,便很快睡觉了。
旁白：他们鼾声如雷,吵得我睡不着。
旁白：当然我也不想睡着。
旁白：我不想就这样等死。
旁白：虽然很害怕,我还是努力挪动位置,在山洞里凸起的一块岩石上磨着绑住手的布条。
旁白：我磨了一会儿后,将手的皮磨破了,磨出了血来。
旁白：但同时,那绑着我的手的碎布条也被磨断了——我可以在这个山洞内自由走动了。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没有偷偷摸摸地逃离山洞。
旁白：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捡起掉落在锅边的短刀,刺向了熟睡中的一只鬼。
旁白：我使出全身力气,将自己的体重也压在刀上。
旁白：刀插得很深,一刀贯穿了这只鬼的脖子,他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便倒在地上死了。
旁白：另一只鬼听到声音醒了,他刚睡醒还有点懵,再加上比较黑,他一下子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
旁白：我把握住机会,立刻冲上去,刺了他一刀。
旁白：他被我刺中,怒骂着我听不懂的一句话,本来想抢我的刀,却又被冲上来的我刺了一刀,第二刀正中他的肚子。
旁白：这饿鬼肚子出血,他终于害怕了、于是便打算逃跑。
旁白：结果,他却一个不留神,回头的时候被骨头绊了一脚,一头栽到了还煮着肉的锅里。
旁白：他扑腾了几下,没从锅里扑腾出来,很快便没了气息。
旁白：......
旁白：那之后,虽然我很饿,但也忍住了去吃饿鬼的肉。
旁白：我怕自己吃了他们的肉后,也会变得越来越像饿鬼。
旁白：所以,我捡了他们存在洞里的一些果子,离开山洞继续向南走。
旁白：......
旁白：自从差点被饿鬼吃了后,我不再觉得山路是安全的。
旁白：我也开始找大路走。
旁白：走在大路上时,我会刻意去听周围的声音。
旁白：一听见人的声音,我就会躲起来,等人走了再出来。
旁白：......
旁白：越往南走,情况越好了一些。
旁白：路边的树木几乎都有了树皮,野草野果也很好采了。
旁白：不过,我偶尔还是能遇见倒在路边的人。
旁白：这些人都死了。
旁白：有些人是吃东西吃死的。
旁白：他们不知吃了什么,可能是没泡水的树皮,可能是观音土,他们的肚子撑得很大,像是怀了孩子一样大着肚子死在路边。
旁白：有些人是被其他人杀的,他们身上血淋淋的,身上有很多伤口,狗和鸟围了一圈,在吃他的内脏。
旁白：......
旁白：我每经过一具尸体,都会去看他们的脸。
旁白：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我的爹爹。
旁白：......
旁白：这一路上,我经常打听爹爹的消息。
旁白：走到哪,我便打听到哪。
旁白：避过了饿鬼后,我到了一个叫鄜州的地方。
旁白：我问了那里的人,有没有见过爹爹。
旁白：那里的人说爹爹这样的人太多了,根本无从找起,劝我放弃。
旁白：这之后,我又到了白水和蒲城。
旁白：白水的人跟我说,现在各县都在逃荒,与家人走散太正常了,不用再找了。
旁白：蒲城的人则是说,爹爹可能是被带去打仗了,边线战事吃紧,他肯定是被征去当兵了。
旁白：我不信,继续往南走,一直到了渭南。
旁白：......
旁白：到了渭南后,我存的粮食都吃光了。
旁白：于是,我便在一间客栈旁的破屋檐下睡着了。
旁白：我从白天睡到晚上,睡到了客栈打烊的时间。
旁白：直到来了一个客栈的老厨子,他把我叫醒了。
老厨子：[喂!干嘛呢!]
老厨子：[哦?是个小女娃?小女娃!你怎么睡我们店旁边了?]
旁白：老厨子看着我,没好气地问我,摆出了一副赶我走的架势。
穗：[......]
旁白：我靠着客栈的墙,抱着双膝,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旁白：我已经很多天没跟人说话了,现在也不想说话。
老厨子：[你爹你娘呢?啊?怎么不管你啊?]
穗：[......]
旁白：他又问了我一遍,我摇了摇头。
老厨子：[原来是个哑巴......]
老厨子：[......]
老厨子：[唉,走吧,先跟我进客栈吧。]
老厨子：[天要冷了,睡外面会冻死你的!]
旁白：老厨子跟我说着,同时伸出手,要拉我进客栈。
旁白：......
旁白：我跟老厨子进了客栈。
旁白：他给我做了一点东西吃。
旁白：我吃得狼吞虎咽,一点都没给他剩下。
旁白：吃完后,我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他才知道我不是哑巴。
旁白：我如实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旁白：我说,我是从陕北来的,那边遭了大灾,全家除了爹爹都死了,爹爹则是一直不回家,不知道他去哪了。
旁白：如今,我一边逃荒,一边在找爹爹。
旁白：老厨子听了后,便让我在客栈的货仓里睡了一晚。
旁白：第二天,他跟客栈的老板说了一声,说他缺人手,想雇我当帮工。
旁白：他求了老板半天,老板听说我不收工钱,便同意了。
旁白：于是,我便有了工作,也第一次有了能长期待着的地方。
旁白：我在客栈给老厨子打下手,主要帮他洗菜、切肉,他有时也会教我做一些简单的菜。
旁白：我不收工钱,每天只吃一些剩饭剩菜就好,很给老板省心。
旁白：久而久之,老厨子也习惯了我在他身旁打下手,开始自认起了师傅,把他的手艺一点点地传授给我。
旁白：他对我的印象,由一只无处可去的小野猫,变成了他的徒弟。
旁白：我对他的称呼,也从没礼貌的“老厨子”,变成了“厨子爷爷”。
旁白：......
旁白：时间过得很快。
旁白：不知不觉,我便在这家客栈做了六个月的帮厨。
旁白：厨子爷爷对我很好,我有时甚至会觉得不想走了。
旁白：可是,每当我想起爹爹,想起死去的其他家人,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旁白：六个月后,因为听了客栈食客的一些话,我再次启程。
旁白：......
旁白：客栈有很多人来来往往。
旁白：后厨离客人吃饭的地方并不远,我给厨子爷爷帮厨的时候,有时也会去听客人们聊的事。
旁白：一位客人说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旁白：他聊到现在整个陕地都不太平,太多人遭了灾,有些人起兵造反,有些人落草为寇。
旁白：那些落草为寇的盗匪,会打劫路上的人,遇到男子便劫财,遇到女子便劫色。
旁白：每次打劫,他们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般都不会留活口。
旁白：而这些做盗匪的人还有一个特点,他们常年待在山上,很容易呆腻。
旁白：他们时常会下山,去一些花街柳巷,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旁白：要说到陕地最好的风月场所,那便是长安城的烟月楼了。
旁白：几乎所有的盗匪都去过烟月楼,那烟月楼,到像是盗匪们的大本营。
旁白：若是官兵挑个时间去抓,一定一抓就是一大把的头领。
旁白：......
旁白：花街柳巷、长安、烟月楼......
旁白：我记住了这些字眼,虽然不明白它们的意思,却终于有了线索。
旁白：爹爹一直没有消息,大概便是被盗匪给抓了,或是给害了。
旁白：我想打听爹爹的事,便要打听盗匪的事。
旁白：而要打听盗匪的事,那长安的烟月楼似乎是一个好去处。
旁白：......
穗：[爷爷,我明天要走了。]
老厨子：[走!?娃儿,你要去哪啊!]
穗：[要去找爹爹了。]
老厨子：[有下落了?]
穗：[嗯。]
老厨子：[有什么下落啊?不会是要去危险的地方吧?]
穗：[大概不危险,我要去长安。]
老厨子：[哦......长安还好,那里安全些......]
老厨子：[......]
老厨子：[你一定要去吗?]
穗：[嗯,我想找爹爹,一定要去的。]
老厨子：[行,那你就走吧......走之前我多给你备一些吃的。]
穗：[谢谢爷爷!我以后会常来看爷爷的。]
老厨子：[不用......你要是能找到你爹爹,就快去找他吧,啊,别整天像个小野猫一样到处乱逛了!]
老厨子：[唉,我这身老骨头也没几年可活了,过一天算一天,唉呀,明天又得去找新帮工喽......]
旁白：厨子爷爷叹了一口气,捶着背走远了。
旁白：......
旁白：第二天的时候,厨子爷爷给我做了一些吃的,专门包了个包裹给我。
旁白：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裹,谢了他,便踏上了新的旅程。
旁白：渭南,福源客栈。
旁白：临走时,我看了看客栈的门匾。
旁白：若是以后再经过渭南,一定要来这里看看厨子爷爷。
快逃
旁白：烟火放完了,洛阳城要宵禁了。
旁白：城市里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灭了。
旁白：街边小贩收着摊,讨论着今天赚了多少银子。
旁白：吏卒敲着锣,喊着亥时宵禁的消息,路上的行人听到了,却依然走得脚步悠然。
旁白：大人牵着小孩,青年扶着老者,城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同行,说说笑笑地回家。
旁白：乞丐们聚在一起,蜷缩在角落。
旁白：他们有些已经睡了,有些饶有兴致地看着散场回家的行人们,眼里露出一丝羡慕。
旁白：我与城里的人格格不入。
旁白：我焦急地穿行在人群里,逆着人流快步走着,寻找着刚才丢失的身影。
旁白：满穗不见了。
旁白：这个小崽子在放烟火的时候说要去解手,结果却消失了。
旁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消失了。
旁白：她确实是跑了。
旁白：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我都不打算卖她了,不会把她卖到豚妖那里去送死,也不会让她去做童养媳,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比如说是被人拐走了吗?
旁白：这倒是有可能。
旁白：不过她一向谨慎得很,我很难想象她会被人拐走。
旁白：我找遍了附近的贫民街、破庙、桥洞底下,见了很多流民和乞丐,也没有找到她。
旁白：她到底去哪了呢?
旁白：......
旁白：亥时的时候,城里宵禁了。
旁白：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人敲着锣,走在街上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语。
旁白：宵禁的时候是不能出门的,被打更人看到要被罚,于是我便只能先回了客栈。
旁白：算了,明天再找找看吧。
旁白：我已经找了快一个时辰,却找不到她。
旁白：她应该不会是被人劫走了,哪怕被人劫走,我也不需要太担心,这小崽子机灵得很,没多久应该便能化险为夷。
旁白：如果她真的是自己想走,那就走吧,可能她只是单纯不想和我在一块罢了。
旁白：先睡吧。
旁白：......
旁白：我睡在了床上,心里反复想着令自己安心的话。
旁白：可睡了一小会儿,还是睡不着。
良：[......]
旁白：我起身,检查了房间的门栓,确保随身携带的刀在我身边,然后又睡了下去。
旁白：睡吧。
旁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旁白：......
旁白：黑暗拉着我的意识快速入睡。
旁白：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意识也陷入了梦中......
旁白：......
旁白：大雨倾盆而下。
旁白：雨声连成一片,像是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像是算珠一样从天上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旁白：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雨了。
旁白：我站在洛阳的街道之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旁白：这里本该无比喧闹,此时却因为下雨而空无一人。
旁白：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却看见了奇异的景象。
旁白：路的两边都是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曾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他们多数都被抹了脖子,少数则是残肢断臂,极少数是被我拦腰砍断的,死状极其骇人。
旁白：这些人基本都是男人。
旁白：他们死前都是死不瞑目,半睁着眼,半睁着嘴,朝着我的方向爬着、乞求着、哭着。
旁白：我原本忘记了他们的长相,如今却清晰了起来。
旁白：一个、两个、三个......
旁白：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旁白：他们的数量很多,他们并没有完全死透,而是向我低声呢喃着什么,我大概能听出来。
旁白：他们在诅咒着我,在咒我死!
旁白：烦!
旁白：烦!!!
旁白：我加快了脚步,快步在雨中走着,我想把这些人都抛远,不再见他们!
旁白：逃荒那两年,我杀人是因为没有办法!我杀掉一个人,便会救下另一个人!有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必须要杀人!
旁白：当盗匪这几年,我杀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无家可归的我能做什么!除了劫道来钱,我根本想不到别的出路!
旁白：现在......我变好了。
旁白：我做了好事,帮了那几个小娃子,不再是狼了。
旁白：今后我会做好人、不会再杀人......不要缠着我了!
旁白：我在心中不断念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旁白：终于,我甩开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呼。
旁白：一阵微风吹过,我在风吹过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旁白：天空还是黑沉沉的,仿佛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会压垮整个城市。
旁白：但是,雨停了。
旁白：在雨停的瞬间,我甩开那些人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旁白：在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瘦小的人。
旁白：满穗。
旁白：满穗站在洛阳街道的尽头,背对着我。
旁白：她在刚下了雨的街道上站着,路面如同铜镜一般倒映着她的身影,让她看起来像是站在一条河流之上。
旁白：她明明没有打伞,身上却是干净的,完全没有淋雨的痕迹。
旁白：喂......小崽子!
旁白：我快速踏了几步,想要凑近她。
旁白：不管怎样,小崽子的出现还是让我安心了。
旁白：我凑了上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旁白：她身躯一颤,缓缓地回头。
旁白：我见到她回眸望着我,眼眸中带着泪水。
良：[......]
旁白：她怎么哭了?
旁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旁白：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然后她的身形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旁白：咚!咚!咚!
旁白：突然,我的周围响起了棍子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旁白：我茫然地朝着四周看去——
旁白：周围不知从何时起聚满了吏卒。
旁白：这些吏卒围了一圈,将我的四周围得像是铁桶一般,让我逃不出去。
旁白：他们冷着脸,面容隐藏着帽子之下。
旁白：他们不断敲击着手中的棍子,棍子的声音由零散的几声变成了如雨点般密集的声音。
旁白：他们是来抓我的!是来替那些被我杀掉的人们主持公道的!
旁白：不行!快逃!
旁白：我想逃,而周围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旁白：那些吏卒一边用手中的棍子敲击着地面,一边快速地向我走来——
旁白：最后,他们抬起手臂,高举长棍,将棍子一齐挥向了我——
旁白：......
良：[啊!]
旁白：梦醒了。
旁白：我坐在客栈的床榻上,冷汗沾湿了后背的衣衫。
旁白：这是什么梦?
旁白：......
旁白：我做了一个梦。
旁白：一个奇怪的梦。
旁白：这梦是什么意思?
旁白：我不太明白它的含义。
旁白：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仓皇无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旁白：拿起我的刀,收拾好行李,我走到了客栈的大堂,打算离开客栈。
良：[......]
旁白：我从客栈的大堂内看了看街道上的人,街上人来人往,看来此时至少是巳时了。
旁白：我怎么起得这么晚?
旁白：今天再去找一次那个小崽子吧。
旁白：若是再找不到,那干脆默认她逃走了,我自己快离开洛阳吧!
店小二：[客官!等等。]
旁白：嗯?
旁白：当我想要出门时,客栈的店小二叫住了我。
良：[怎么了?]
旁白：我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询问店小二。
店小二：[客官,您昨天来办住店时,身旁是不是跟着一个小女娃?]
旁白：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对我问道。
旁白：我心头一紧。
良：[是!怎么了?她刚才来了?]
店小二：[对,她是在晨钟响了不久后来的,那娃子塞给我一吊钱,想托我给您留个东西。]
良：[东西?]
旁白：我愣愣地望着店小二。
旁白：店小二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袱。
旁白：啊?
旁白：难道是她把我送她的那双鞋给退回来了?
旁白：我看着小包袱猜测着,而这个包袱的大小看起来不太像装了鞋。
旁白：缓缓拆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令我意外的东西。
良：[......]
旁白：那是一个荷包。
旁白：荷包安静地躺在摊开的包袱中,它是红色的,用料缝缝补补,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良：[这是......?]
旁白：我看着荷包喃喃自语。
旁白：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
旁白：霎时,本以为忘记的记忆冲入了我的脑海。
旁白：......
旁白：四年前。
旁白：崇祯元年的最后几个月。
旁白：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旁白：那男人一副陕北农民的打扮,头戴斗笠,背着包袱。
旁白：他一直朝西边走,脚步很快。
旁白：他一边走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眼里充斥着殷切的盼望。
旁白：突然,我从草丛里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
旁白：不等他说什么,我便将短刀刺入了他的心脏,同时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旁白：他拼命挣扎着,想抢我的刀,想把我从他身上弄下来。
旁白：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像是快要哭出来,惊恐地恳求我不要杀他。
旁白：我杀人时常会逃避被杀者的眼神,所以我把他的斗笠摘了下来,压在了他的脸上,不去看他。
旁白：最后,我一手用帽子压着他的头,一手紧握着刺入他心脏的刀。
旁白：他剧烈地挣扎了几下,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气息。
旁白：他死了后,我搜了他的身,搜到的便是一个红色的荷包。
旁白：荷包很小,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旁白：......
良：[......]
旁白：我记得,这个荷包早就被我卖了。
旁白：当时,杀了那个男人后,我把这个荷包带了一年多。
旁白：一年后,因为两个月没接活,手头有点紧,我就在华州的一家黑当铺卖了这个荷包。
旁白：满穗在她离开之前,特别留给我这个荷包。
旁白：她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旁白：......
旁白：她跟这个荷包有关系吗?
旁白：她跟当年的那个男人有关系吗?
旁白：难道......
旁白：她是那人的女儿!?
旁白：......
旁白：这小崽子的模样与那男人,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旁白：而且,若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的话,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旁白：......
旁白：我愣在原地,仔细梳理着关于她的记忆。
旁白：在华州城初遇时,我便觉得她和其他小女娃不一样,有些可疑。
旁白：刚出华州城的那一天晚上,她便假装解手要刺杀我。
旁白：她刺杀失败,刀被我扔掉后才服软。
旁白：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教我影子戏、了解我的经历。
旁白：这一路上,我和她越来越熟悉。
旁白：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潜移默化地被她给改变了。
旁白：之后,我为了小女娃们杀了舌头,哪怕拿不到多少钱也要让小女娃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不打算卖她了。
旁白：我渐渐成了一个好人,不再想去当盗匪,想要从此金盆洗手。
旁白：......
旁白：她说了很多话,但或许没多少是真的。
旁白：豚妖害死了她姐姐,害死了她全家,这些大概是假的。
旁白：她的年龄、她的出身、她之前讲的事,可能都是假的。
旁白：她接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她爹爹复仇。
旁白：......
旁白：可是......她之后为什么没杀我呢?
旁白：为什么......她就这么走了?
旁白：......
旁白：之前可以解释为没有机会。
旁白：毕竟,她在第一天时便操之过急、向我刺杀,我那时还对她很警惕,扔了她的刀,也一直盯着她......
旁白：然而,之后她为什么没有再杀我呢?
旁白：在解州客栈的时候,她是有机会偷一把厨刀的。
旁白：在前往洛阳的马车中,她完全可以趁我熟睡的时候杀了我。
旁白：她为什么没有杀我?
旁白：......
旁白：我紧握着荷包。
旁白：愧疚、恐惧、疑惑、悲伤、迷茫。
旁白：种种混乱的情绪让我无法安定。
旁白：我不知道她的行事逻辑是什么样的。
旁白：为什么她最后没有杀我?为什么她自己离开了?为什么她最后要给我这个荷包?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白：我不明白......
旁白：......
店小二：[客官。]
旁白：这时候,店小二轻轻叫了我一声。
良：[嗯!?]
旁白：我仿佛是惊弓之鸟,小二一叫我,我便慌张地应答。
店小二：[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小女娃除了这个荷包,还让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良：[什么话?]
店小二：[快逃。]
良：[......]
旁白：店小二缓缓念出了两个字。
旁白：听到这两个字后,我的身躯猛地一颤,下一瞬间便赶忙拎起包裹,快步冲出客栈!
旁白：敏锐的直觉告诉我,这小崽子已经做了不得了的事!
旁白：她的“快逃”是给我最后的讯息!
旁白：比起相信这两个字会编织出一个骗局,不知怎的,我更信这是她对我的某种警告。
旁白：一种最后的、带有报复意味的警告。
旁白：不行!
旁白：我不仅要快速逃出客栈,还要逃出这座城!
旁白：洛阳城一定是不安全了!
旁白：要逃。
旁白：快逃!
旁白：......
旁白：我没有成功逃出洛阳城。
旁白：因为,在我想逃的时候,洛阳城的四个城门都围满了守卫。
旁白：守卫和吏卒严格地审查出城的每一个人。
旁白：我知道,他们大概是在找我。
旁白：......
旁白：现在,我躲在了城里的一座破庙的地板下面,像是老鼠一样。
旁白：我侧耳听着越来越多的吏卒在周围巡查,提心吊胆。
旁白：他们一直在找我、一直在找!
旁白：要不了多久,我大概就会被他们捉住。
旁白：......
旁白：这些吏卒为什么会捉我呢?
旁白：提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佩服那小崽子的算计了——
旁白：刚发现这些吏卒在找我时,我以为是她把我做盗匪的事报官了,或者是和官府说了我当人牙子的事。
旁白：那时,我心存了一丝侥幸,觉得当今乱世,盗匪和人牙子都很多,官府办事效率低下,我肯定有时间逃跑。
旁白：然而,我还是把她看轻了。
旁白：躲在这个破庙之前,我四处寻找着藏身的地方,也借由四处打听到的话拼凑出了一些信息。
旁白：我没想到......这小崽子已经捅了天大的篓子,并且因此将我设计进了她的圈套之中。
旁白：......
旁白：清晨,那个小崽子在客栈给我留了荷包后,便持一把短刀,冲入了豚妖王府,意图刺杀豚妖。
旁白：结果自然是不必说。
旁白：她失败了。
旁白：她甚至连豚妖住哪都没找到,便被王府侍卫给捉住了。
旁白：她不知是在被逮捕时迅速自我了断,还是被侍卫杀了,反正传出的消息是说她死了。
旁白：然而,事情并不算完。
旁白：不知怎的,她可能是死前说了什么,或者是早在身上留了什么东西。
旁白：我被她设计成了她的同伙,甚至成了指使她的主谋,成了刺杀亲王的头号重犯。
旁白：吏卒在大街小巷盘问着昨晚我们见过的人、店小二、乞丐、各种摊主,拿着一副我的画像,四处在找我。
旁白：如今,他们封了城门,还把那张画着我画像的通缉令贴满了城里的大街小巷。
旁白：......
旁白：好。
旁白：做得好啊。
旁白：小崽子,这便是你对我的复仇吗?
旁白：我背靠破庙的墙,赞许而自嘲地笑了笑。
旁白：我啊......现在好不容易想成为一个好人,却被你诬陷为要诛三族的重犯,正在被全城搜捕。
旁白：想了想,哪怕我去自首,也是百口莫辩。
旁白：先不说是我本来就是杀人越货的盗匪,本来也不干净,不可能向捕快自投罗网。
旁白：哪怕我是清白的,谁会不信一个以命行刺的小女娃呢?若是一个小女娃身上有一条大人是主谋的线索,谁会不信呢?
旁白：昨晚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那些口供也自然会证明我们的关系。
旁白：我在洛阳城内没有信得过的人,我早晚也要出去找吃的,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人检举抓住吧?
旁白：小崽子啊......你提醒我快逃,我起得很早可能有用,能赶在封城前逃出城。
旁白：可我稍微起晚一些,不就只能像是这样,在城里坐以待毙、活活等死吗?
旁白：......
旁白：小崽子,这便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旁白：我杀了你爹爹,你本想直接杀了我,但是觉得不够狠,于是便给了我刺杀亲王的罪名,让他们给我极刑,不仅让我死得更痛苦,还可能被诛灭三族。
旁白：一路走来,全都是你的设计。
旁白：真是好设计啊。
旁白：......
旁白：可是......
旁白：我不太理解。
旁白：为什么你都这么做了,还要给我留一句话,让我“快逃”呢?
旁白：......
旁白：到最后,我也看不透这个小崽子。
旁白：我不明白她明明骗了我一路,在最后往死里害我,为何却给我留了一句——“快逃”。
旁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旁白：我不明白。
旁白：......
吏卒：[这里还没找,找找这个破庙!]
旁白：正当我疑惑着思考她最后留言的用意时,吏卒已经围住了这个破庙。
旁白：靴子的声音响彻四周,和昨天梦里的场景竟然有些相似。
旁白：......
旁白：我被吏卒接近的声音吓得发抖。
旁白：昨天在梦里,就是这些吏卒抓了我,我毫无抵抗便被抓了。
旁白：如今,我也这样躲着,想必不久后便会被他们搜到、然后给揪出来,五花大绑地被带去大牢,严刑拷打后处以极刑。
旁白：......
旁白：这幅样子......简直像是老鼠。
旁白：我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旁白：当年,我明明想变成侠客的。
旁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旁白：......
旁白：我不甘心。
旁白：不甘心!
旁白：反正肯定要死了!
旁白：不如死得光彩一些!
旁白：像是侠客一样死!也好过像老鼠一样死!
旁白：妈的!
旁白：拼了!
旁白：......
旁白：——嘭!
旁白：正当吏卒冲入破庙,接近我的四周之时——我没有继续躲藏,而是掀开破庙的地板,拔刀冲出!
良：[拼了!!!]
旁白：我吼了一声,提着刀冲出了破庙!
吏卒丙：[贼人!是那个贼人!]
旁白：一个吏卒发现了从破庙冲出的我,拔刀指着我大喊。
旁白：他的眼里充斥着贪婪的光芒。
旁白：哦,我看过那个通缉令的。
旁白：第一个捉到我的人要受大赏,赏一千两呢。
旁白：不知道他身为公职人员,能否领到那一千两的赏钱?
旁白：哼。
旁白：不行。
旁白：这人长得我不喜欢,我看他不顺眼。
旁白：不能让他领!
旁白：——噌!
旁白：我一个踏步冲了上去,拔刀、挥刀。
旁白：——呼!
旁白：一刀斩下。
旁白：我瞬间砍倒了第一个发现我的吏卒。
旁白：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而起。
旁白：他脖子中刀,捂着冒血的脖子向后笔挺地栽倒。
旁白：嘭!
旁白：解决了一个!!!
吏卒乙：[啊!贼人杀了李五!快上!杀了他!!!]
吏卒甲：[别杀!留他一命!之前的小贼死了!王爷说这个要留活口!我们要审!]
旁白：两个吏卒朝我喊着,四个吏卒从不同的方向朝我攻来,八个吏卒正在赶来的路上。
旁白：同时,远处围观的洛阳城民也被厮杀声吸引过来,越聚越多。
良：[放你娘的屁!老子没人指使!]
良：[我除了之前那个死的小崽子!根本没其他的同伙!]
良：[要有的话,那就是你们的王爷!!!!是他逼我们这么做的!!!!]
旁白：我朝他们怒吼一声,说了一句无畏的胡话。
旁白：这句话逻辑不通,却又似乎有几分道理,让人一下想不明白。
旁白：那些要抓我的吏卒们一脸惊诧,他们大概是觉得我疯了。
旁白：——噌!
旁白：不等他们再做反应,我便提着刀冲了上去。
旁白：继而,我连续挥刀,使出了我毕生积累的绝学,和四个冲在最前面的吏卒战作一团。
旁白：——哗!——哗!
旁白：——噗!
旁白：我砍倒了两人,但是另外两人的刀却从空隙刺入了我的腹部。
良：[咳......]
旁白：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八手,看来我确实要败下阵来了。
旁白：冰冷的刀洞穿了我的内脏,我瞬间觉得腹中冰凉。
旁白：喉中一甜,气血上涌,我险些吐出血来。
旁白：我瞪着发红的眼眸扫向周围,吏卒越聚越多,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旁白：那些百姓看着我,眼里都充满了惊恐而难以置信的神色。
旁白：他们像是一只只的羊。
旁白：愚蠢的羊!
旁白：......
旁白：羊啊......羊。
旁白：明明你们聚在一起,便能变成狼。
旁白：变成狼的你们,能冲入那豚妖府中,将豚妖撕得粉碎。
旁白：为什么,你们要甘愿做羊呢?
旁白：......
旁白：我看着这些围观的百姓,觉得他们十分可笑。
旁白：不知为何,我的气血上涌,
旁白：这一刻,我愈发想要扮演一个侠客。
旁白：我想成为一位永远留在这些羊记忆中的侠客!
良：[豚妖残害百姓!虐杀不知多少孩童!]
良：[今日,我等虽刺杀事败,然必有后继者!]
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旁白：我握紧手中的刀,朝着周围吼了一声。
旁白：紧接着,那些吏卒们冲了上来,四面八方的刀枪向我插来!
旁白：......
旁白：噗!噗!噗!
旁白：三把刀、五杆枪,瞬间给我刺成了刺猬。
旁白：我低下了头,被几个长枪挑了起来,嘴里咕噜咕噜地冒血,再也没了生还的可能。
旁白：我所能看到画面一瞬间发黑。
旁白：我知道,这黑暗将把我带向永恒的死亡。
旁白：......
旁白：在视野完全黑下来前,我努力抬起昏沉的眼,扫了一眼那些围观的羊。
旁白：多数的羊在听了我的话后,依然是羊。
旁白：他们的目光还是迷茫的、惊恐的、难以理解的。
旁白：而少数的人,因为我刚才做的事、说的话,眼眸中另一种的光芒。
旁白：那是一种疑惑的、愤怒的、悲伤的、激昂的光芒。
旁白：也是一种看着侠的、憧憬侠的、惋惜侠的、想要成为侠的光芒。
旁白：谁是侠呢?
旁白：呵,那肯定是我吧。
旁白：......
旁白：小崽子啊......
旁白：我明白了。
旁白：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最后要给我留一句“快逃”了。
旁白：大概,你是想把我的生死交给上天,想给我这个杀父仇人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旁白：同时,你大概也猜到了。
旁白：哪怕我逃不掉,得到你提醒的我,也不至于仓皇地被那些吏卒抓住。
旁白：我能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清楚赴死前的事。
旁白：我不会死得突然、死得窝囊。
旁白：我至少会在死之前,做自己想做的事。
旁白：......
旁白：啧。
旁白：从一个角度上想,你把我害惨了,平白无故把我诬陷成了要被诛三族的罪人。
旁白：而从另一个角度上想,你倒是成就了我。
旁白：你让我在这浑浑噩噩的一生的最后,终于实现了成为侠的梦想。
旁白：......
满穗：[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满穗：[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儿啊~]
旁白：......
旁白：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我的脑海中,又响起了她轻声哼着的影子戏唱词。
旁白：她没有看着我,像是看不见我一样兀自唱着。
旁白：她坐在影子戏的白幕前,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旁白：【结局:快逃】
旁白：离开渭南后,我一路向西,到了长安城。
旁白：长安的城墙很厚很高,像是连成片的山。
旁白：我躲在拉货的牛车上混进了城,来来往往能看到很多的人。
旁白：这里的街道很宽,哪怕是五批牛车并排走估计都能走得下。
旁白：我曾听说过,长安城是很多个朝代的都城,是陕地最繁华的地方。
旁白：可是,复仇心切再加上没带多少钱粮,我并没有游玩长安城的想法。
旁白：一进城,我便去找烟月楼。
旁白：然后,我便被门口守着的杂役轰了出来。
旁白：......
杂役：[去去去去!出去!这里不是小女娃该来的地方啊!]
穗：[大爷,别赶我......我只是想来打听些事情。]
杂役：[爹妈怎么教的你?哪有来这里打听事情的?]
穗：[我就是找不到爹爹了!想打听爹爹的事!]
杂役：[嗨!那你更不该来这了!]
穗：[怎么不该?让我进去问问吧!]
穗：[我没有钱粮,但是可以给你们做事,我会做饭,会扫地,我什么都能学!]
杂役：[嗐呀,这里做事不要小娃子!......唉!怎么跟你说呢!快走快走!]
旁白：杂役一边赶着我,一边急得涨红了脸。
旁白：门口周围的很多宾客,看到这一幕后哈哈大笑。
旁白：他们为什么要笑?
旁白：我看着周围的人在笑我,更觉得这里不像是一个好地方。
旁白：正当我想要离开烟月楼时,一位女子的笑声却也响了起来。
女子：[哈哈哈,笑死了......这都是啥世道嘛,竟能碰到这么小的女娃到这寻爹?]
旁白：一名女子从烟月楼中走了出来。
旁白：她穿一身烟纱般的长裙,鬓发低垂在胸前,头上戴着一顶显眼的金朱钗。
旁白：这位姐姐,大概是我至今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旁白：此时,她正看着我,轻挥着手中的扇子,笑得花枝乱颤。
杂役：[芸、芸姐?让您见了笑话,我这就轰她走!]
旁白：轰我出门的杂役撞见了她,赶忙恭敬地向女子欠身。
芸姐：[哎,别轰!你就不好奇这女娃子为何到这来找爹爹吗?轰走了多无趣呀!]
旁白：被称作“芸姐”的女子笑了笑,阻止了杂役轰走我。
芸姐：[三楼找一小间,带她上来和我聊聊。]
旁白：“芸姐”对杂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她背过身,用扇子掩着脸,缓缓移步到烟月楼里面去了。
穗：[......]
旁白：我呆呆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才听到周围宾客议论的声音,以及杂役催促我跟他上楼的声音。
旁白：......
旁白：我跟着杂役一同上了三楼的小间,芸姐在里面的小桌旁等着我。
旁白：她喝了一杯茶,也给我倒了一杯,同时指示我在她面前的桌上坐下。
芸姐：[小姑娘,你为何来这里找你爹?]
穗：[我想来这里打听一些我爹的消息。]
穗：[听说常来这的客人,大概是害了我爹的人。]
芸姐：[哦?......我们这的客人还会害你爹?]
穗：[......]
旁白：我不说话了。
旁白：我不想和她细讲,便低下了头。
芸姐：[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那给我讲讲呗。]
穗：[......]
芸姐：[你不给我讲,要我怎么帮你啊?]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给芸姐讲了家里的事。
旁白：我们家遭了灾、没粮吃,爹爹为了一家人能活命把传家宝带出去卖,却再也没有回来。
旁白：我没有细说之后发生的事,只是说家里人除了我都死了。
旁白：讲到最后,我哭了出来。
旁白：在客栈的时候,厨子爷爷没细问我家里的事,我便没跟他讲。
旁白：可一到这里,在芸姐的询问下,我便什么都说了。
旁白：当第一次跟人如此完整地说出来家中的遭遇后,我也忍不住落了泪。
芸姐：[唉......你这娃儿,也是命苦。]
芸姐：[听了你说的这些后,我觉得你猜的不错,你爹大概就是被盗匪害了。]
芸姐：[今后你想留,便留在这里吧。]
芸姐：[每天为我做些事,我帮你打听些盗匪的消息,也教你点东西......你看如何?]
旁白：芸姐听了我讲的过去经历后,用手摸了摸我的肩膀。
旁白：我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决心留在烟月楼一段时间。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做了芸姐身边的杂役。
旁白：我每天帮她端茶送水,送送东西,都是很简单的活。
旁白：芸姐闲下来的时候,有时会教我识字,会聊起向盗匪打听的情况,有时也会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
旁白：芸姐常说,我对别人太实诚了,为人处世便不该如此。
旁白：很久以前,她刚被人从山村拐到烟月楼的时候也是这样,逢人便说真话,说不得半点假话。
旁白：她说,有时候必须要说假话,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旁白：若真是某个盗匪杀的爹爹,我若是想复仇,必定没那么容易。
旁白：我需要说很多假话才能接近仇人,再说很多假话才能骗对方信任我,然后再趁他防备松懈的时候,将他背叛、把他杀掉。
旁白：芸姐教了我很多东西。
旁白：我都一一听了进去,跟芸姐学了隐瞒和骗人的技巧。
旁白：......
旁白：我在烟月楼呆了很久,差不多和客栈呆得一样久。
旁白：一个月、两个月、六个月,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了,我都在给芸姐做杂役。
旁白：做完七个月的时候,我有些怀疑芸姐不守信用了。
旁白：来烟月楼的盗匪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一年到头也没几个。
旁白：我从来没见到她向那些盗匪打听过爹爹的事,她只会给他们推杯换盏,说说笑笑。
旁白：除了第一个月,这之后,芸姐也没再跟我提过爹爹的事,简直像是忘了要帮我打听。
旁白：而正当我打算找芸姐问问,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她有一天突然来找我了。
旁白：......
芸姐：[喏,这个给你,你可以去找你爹爹了。]
旁白：芸姐递给了我一纸条,纸条上是用毛笔写着的一些字。
旁白：左边是一些城镇的名字,每个城镇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些店铺的名字。
穗：[芸姐......这是?]
旁白：我不解地询问着芸姐。
芸姐：[前两年闹荒,那些盗匪出得勤快,杀的人可太多了。]
芸姐：[我若是一个个问他们,哪怕有哪个真的杀了你爹爹,他们也未必记得住。]
芸姐：[不过,我跟他们聊了聊,他们说呀......其实他们要是抢了东西,不好卖出手的时候,就会把东西卖给当铺——这些当铺都是些给山贼销赃的“黑当铺”。]
芸姐：[我给你的字条上列了陕地一些黑当铺的地址,你自己去找找吧。]
旁白：原来是这样!
旁白：我明白了芸姐的意思。
旁白：爹爹当初是带着传家宝出门的。
旁白：他若是没有找到好的卖家,便一定会卖掉给当铺。
旁白：若是山贼劫了爹爹,他们也不好卖的话,也会卖掉给当铺。
旁白：无论怎样,我只要在哪家当铺里找到了传家宝,就可以连带找到爹爹的线索!
穗：[谢谢芸姐!]
旁白：我欣喜地握着芸姐给的纸条,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旁白：......
旁白：接下来的一年里。
旁白：我去了陕地的很多城镇,顺着纸条上的线索去找那些黑当铺。
旁白：我想看很多货,却不是很顺利。
旁白：我年龄小,很多黑当铺的老板听说我要买货,我还没看便会赶我走。
旁白：所以,我经常需要去周边的一些客栈做杂活赚钱,等攒够了一些钱给老板押着,我才能看货。
旁白：有时,如果我看了货后不买货,那家当铺的老板见我是小孩便欺负我,要抢走我押在那里的钱。
旁白：长安、富平、蒲城、渭南。
旁白：我去找了这四个城镇的黑当铺,都没看到爹爹当初带走的传家宝,也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
旁白：找完这四个城镇后,我回了一趟渭南,去了厨子爷爷的客栈。
旁白：我到的时候,厨子爷爷刚死了。
旁白：他没有子女,也没留下太多东西,下棺的钱是客栈老板出的,没有办什么丧事。
旁白：客栈老板跟我说,他给我留了一双鞋。
旁白：那是一双布鞋,没多少钱就能买到,不过确实可以换掉我早就穿破的草鞋。
旁白：我穿上他给的鞋,继续往南走,走到了华州城的黑当铺。
旁白：......
穗：[老爷,这里的当铺都卖些啥,我想看看有啥能买的货。]
当铺掌柜：[哎去去去,娃子一边玩去。]
穗：[我有钱!......我想去后面的库房,把货都看一遍。]
旁白：我将银两拿出来,给当铺老板看。
当铺掌柜：[不行,有钱也不能给你这小娃子看!]
穗：[那我若是什么都不买,到时候就赔给老爷一两碎银。]
当铺掌柜：[......]
当铺掌柜：[哦?你这小娃子该不会是想骗我吧?]
穗：[我是当真的!我先把银子押在这!说话算数!]
旁白：我从包裹里翻找出一两碎银,将它们放在了当铺的台子上。
旁白：当铺掌柜用狐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伸出一只胖手拿走了我放在台子上的银子。
旁白：他用牙齿咬了咬碎银,验了一下真伪,才算是安下心来。
当铺掌柜：[唉......这年头,小娃子一个比一个怪。]
当铺掌柜：[唉,行!那你进去吧,看一会儿就得出来啊!也别给我翻乱了!]
旁白：当铺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胖胖的身躯,拿了一串钥匙,给我开了后面库房的锁。
旁白：库房的门开了,我没有再理他,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旁白：......
旁白：库房不是很大,只有两个货架。
旁白：货架上摆放着的这些东西。
旁白：烛台、烟斗、腰带、旧书。
旁白：香囊、胭脂、玉佩、耳环。
旁白：这些旧物上蒙了一层灰,上面有些磕磕碰碰的痕迹,或是细微的划痕。
旁白：有些旧物上似乎沾了干了的黑血,证明着这货确实是盗匪抢来的。
旁白：它们现在被遗弃在这个昏暗的当铺库房里,很难再被人珍惜。
旁白：它们原本的主人很多都不在了,那些围绕着这些旧物的故事也就此戛然而止。
旁白：我一件件打量着它们,试图找到那个能代表着爹爹的旧物。
旁白：传家宝、传家宝、传家宝......
旁白：爹爹当初带走的传家宝在哪里呢?
旁白：我来回看着,双目在货架上扫了两遍,也没看到像是传家宝的东西。
旁白：不过。
旁白：当我扫到第三遍时,却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穗：[这是......?]
旁白：我愣愣地走近一个货架。
旁白：货架上摆放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旁白：荷包。
旁白：这荷包......好像我送给爹爹的那个荷包......
穗：[......]
旁白：我缓缓地将货架上的荷包拿下来,反复查看。
旁白：这个荷包确实是我当初给爹爹的那个......
旁白：它是我亲手缝的,用的还是我衣裙的料子,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认错了。
旁白：它是红色的,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因为我想用它给爹爹保平安。
旁白：我了解爹爹,他是不可能丢掉或者当掉我给的荷包的。
旁白：一定是有人杀了他,然后把这个荷包送到这里来当了。
旁白：......
旁白：找到了。
旁白：终于找到了。
旁白：我找了三年爹爹的线索,终于找到了。
旁白：......
当铺掌柜：[哎,小娃子,找到想买的东西没?]
穗：[找到了。]
当铺掌柜：[找到了?哦,我看看你想买啥呀?]
旁白：当铺掌柜晃着肥胖的身体,挤进了库房的门。
旁白：他刚进来时,正撞见了在哭的我,一下子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旁白：此时,我正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抹着眼泪,正在哭。
穗：[......]
旁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旁白：可能是在哭爹爹。
旁白：我已经能确定爹爹是被盗匪杀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旁白：可能也是在哭我自己。
旁白：我找了那么多年,走了那么多城镇,历经这么多苦难,终于找到了爹爹的线索。
当铺掌柜：[哎,小娃子......你这是哭啥呀?就是买个旧荷包,至于哭吗?]
穗：[......]
旁白：我抹了抹眼泪,看向了掌柜。
穗：[老爷,这个荷包是谁卖给你的?]
当铺掌柜：[你问这个干啥?]
穗：[这荷包是我做的,原本是我给爹爹的!!!]
穗：[爹爹一直不回来......我们全家都死了......我想知道是谁把这个荷包卖过来的......是爹爹还是哪个坏人......]
穗：[老爷......如果你能告诉我卖这个荷包的是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穗：[你觉得不够我就赚......一年、两年、三年都给你赚,我一定要知道卖它的人是谁。]
旁白：我流着眼泪,下颔忍不住颤抖着,却眼神决绝地对掌柜说着。
旁白：我把系在腰间的钱袋给了他。
旁白：里面装着我辛苦攒了几个月的碎银。
旁白：......
旁白：芸姐教过我,为了达成目的,必须要会骗人。
旁白：但是,我这次没有骗人。
旁白：而是哭着给这老板讲了一切。
旁白：......
旁白：这之后,掌柜叹了一口气,便详细问了我一些事。
旁白：然后,他拿了我的钱,一边说自己坏了道上的规矩,有一天可能要出大事,一边却告诉了我想知道的事。
旁白：爹爹确实是被人杀了。
旁白：来这卖荷包的人是一个盗匪,他常在华州附近杀人,经常来这家店处理赃物。
旁白：老板给我讲了很多那个盗匪的事,我也因此知道了盗匪的名字。
旁白：......
旁白：仇人的名字是良。
旁白：他是陕地一带的盗匪,居无定所,常和一个叫“舌头”的人结伴,一个月前来过华州。
旁白：这荷包是他两年前卖的,他每年大概会来华州两三次,每次住一个多月,常从一个叫尹三的人那里接活。
旁白：良。
旁白：良、良......
旁白：良、良、良!良!良!!良!!良!!良!!
旁白：——良!!!!!!
旁白：我将他的名字念了几十遍,记在了心里。
旁白：我抹去脸上的眼泪。
旁白：牙齿咬着下唇,咬出了血。
旁白：指甲攥着手心,攥出了血。
旁白：这个叫良的盗匪杀死了爹爹,害死了我全家,是我今生今世都要去恨的大仇人。
旁白：良!我一定要找到你,欺骗你、背叛你、杀死你!
旁白：良!对你的复仇,是我今后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共死
旁白：烟火放完了,洛阳城要宵禁了。
旁白：城市里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灭了。
旁白：街边小贩收着摊,讨论着今天赚了多少银子。
旁白：吏卒敲着锣,喊着亥时宵禁的消息,路上的行人听到了,却依然走得脚步悠然。
旁白：大人牵着小孩,青年扶着老者,城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同行,说说笑笑地回家。
旁白：乞丐们聚在一起,蜷缩在角落。
旁白：他们有些已经睡了,有些饶有兴致地看着散场回家的行人们,眼里露出一丝羡慕。
旁白：我与城里的人格格不入。
旁白：我焦急地穿行在人群里,逆着人流快步走着,寻找着刚才丢失的身影。
旁白：满穗不见了。
旁白：这个小崽子在放烟火的时候说要去解手,结果却消失了。
旁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消失了。
旁白：她确实是跑了。
旁白：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我都不打算卖她了,不会把她卖到豚妖那里去送死,也不会让她去做童养媳,她为什么要跑?
旁白：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比如说是被人拐走了吗?
旁白：这倒是有可能。
旁白：不过她一向谨慎得很,我很难想象她会被人拐走。
旁白：我找遍了附近的贫民街、破庙、桥洞底下,见了很多流民和乞丐,也没有找到她。
旁白：她到底去哪了呢?
旁白：......
旁白：亥时的时候,城里宵禁了。
旁白：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人敲着锣,走在街上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语。
旁白：宵禁的时候是不能出门的,被打更人看到要被罚,于是我便只能先回了客栈。
旁白：算了,明天再找找看吧。
旁白：我已经找了快一个时辰,却找不到她。
旁白：她应该不会是被人劫走了,哪怕被人劫走,我也不需要太担心,这小崽子机灵得很,没多久应该便能化险为夷。
旁白：如果她真的是自己想走,那就走吧,可能她只是单纯不想和我在一块罢了。
旁白：先睡吧。
旁白：......
旁白：我睡在了床上,心里反复想着令自己安心的话。
旁白：可睡了一小会儿,还是睡不着。
良：[......]
旁白：我起身,检查了房间的门栓,确保随身携带的刀在我身边,然后又睡了下去。
旁白：睡吧。
旁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旁白：......
旁白：黑暗拉着我的意识快速入睡。
旁白：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意识也陷入了梦中......
旁白：......
旁白：大雨倾盆而下。
旁白：雨声连成一片,像是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像是算珠一样从天上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旁白：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雨了。
旁白：我站在洛阳的街道之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旁白：这里本该无比喧闹,此时却因为下雨而空无一人。
旁白：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却看见了奇异的景象。
旁白：路的两边都是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曾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他们多数都被抹了脖子,少数则是残肢断臂,极少数是被我拦腰砍断的,死状极其骇人。
旁白：这些人基本都是男人。
旁白：他们死前都是死不瞑目,半睁着眼,半睁着嘴,朝着我的方向爬着、乞求着、哭着。
旁白：我原本忘记了他们的长相,如今却清晰了起来。
旁白：一个、两个、三个......
旁白：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旁白：他们的数量很多,他们并没有完全死透,而是向我低声呢喃着什么,我大概能听出来。
旁白：他们在诅咒着我,在咒我死!
旁白：烦!
旁白：烦!!!
旁白：我加快了脚步,快步在雨中走着,我想把这些人都抛远,不再见他们!
旁白：逃荒那两年,我杀人是因为没有办法!我杀掉一个人,便会救下另一个人!有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必须要杀人!
旁白：当盗匪这几年,我杀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无家可归的我能做什么!除了劫道来钱,我根本想不到别的出路!
旁白：现在......我变好了。
旁白：我做了好事,帮了那几个小娃子,不再是狼了。
旁白：今后我会做好人、不会再杀人......不要缠着我了!
旁白：我在心中不断念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旁白：终于,我甩开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
旁白：——呼。
旁白：一阵微风吹过,我在风吹过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旁白：天空还是黑沉沉的,仿佛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会压垮整个城市。
旁白：但是,雨停了。
旁白：在雨停的瞬间,我甩开那些人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旁白：在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瘦小的人。
旁白：满穗。
旁白：满穗站在洛阳街道的尽头,背对着我。
旁白：她在刚下了雨的街道上站着,路面如同铜镜一般倒映着她的身影,让她看起来像是站在一条河流之上。
旁白：她的身上湿漉漉的,似乎是被暴雨淋湿了。
旁白：她的头发沾了水后粘连一起,贴在她的后颈上。
旁白：她的身上落满了水珠,湿透的衣衫吸附在皮肤上,将她那瘦小的形体勾勒得相当清晰。
旁白：喂......小崽子!
旁白：我快速踏了几步,想要凑近她。
旁白：不管怎样,小崽子的出现还是让我安心了。
旁白：我凑了上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满穗：[......]
旁白：她身躯一颤,似乎是惊讶于被我触碰,但是却没有回头。
旁白：为什么她不回头看我?
旁白：——啪嗒啪嗒啪嗒
旁白：突然,暴雨骤起,比刚才的雨要更大了!
旁白：如果说刚才的大雨像是有人在天上砸碎了算盘,现在的大雨就像是有人突然扯碎了天上的珠帘!
旁白：密集的雨珠从天上砸了下来,整个城市都要被淹没了。
旁白：这雨很不正常!
旁白：我紧张地四处张望,看到脚下的水位不断上升。
旁白：雨水没过了我的脚踝、再而是小腿、再而是膝盖,水位还是在不断往上升!
旁白：整个城市淹没在大江大河之中,我感到了恐慌。
旁白：喂!
旁白：我走了上去,想要拉住小崽子的手。
旁白：毕竟她这么矮,很容易被这突然涨起来的水位给淹没。
旁白：然而,当我的手碰触到她的手的瞬间——她的身形开始一点点模糊了。
旁白：她的身躯逐渐变得不清晰的同时,终于肯转过头,回眸看着我了。
旁白：她的眼眸中透漏出复杂的情绪。
旁白：悲伤、憎恨、不舍、以及迷茫。
良：[不要走!]
旁白：我猛地朝她喊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满穗：[......]
旁白：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微微一愣,原本消失的身体也亮了一下,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旁白：——轰隆隆
旁白：突然,远方的地平线涌来了滔天巨浪。
旁白：巨浪裹挟着暴风,朝我们席卷而来!
良：[快逃!跟我一起逃!]
旁白：我朝她吼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想要跑。
旁白：然而,一切早已为时已晚——
旁白：——轰!
旁白：巨浪拍击到了我和满穗的身上,将我们瞬间吞噬埋葬——
旁白：......
良：[啊!]
旁白：梦醒了。
旁白：我坐在客栈的床榻上,冷汗沾湿了后背的衣衫。
旁白：这是什么梦?
旁白：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仓皇无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旁白：......
旁白：我做了一个梦。
旁白：一个关于小崽子的梦。
旁白：这梦是什么意思?
旁白：......我不太明白它的含义。
旁白：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仓皇无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旁白：拿起我的刀,收拾好行李,我走到了客栈的大堂,打算走出客栈。
良：[......]
旁白：我从客栈的大堂内看了看街道上的人,街上人来人往,看来此时至少是巳时了。
旁白：我怎么起得这么晚?
旁白：今天再去找一次那个小崽子吧。
旁白：昨晚的梦加剧了我心中的不安,我现在只想立刻找到她。
店小二：[客官!等等。]
旁白：嗯?
旁白：当我想要出门时,客栈的店小二叫住了我。
良：[怎么了?]
旁白：我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询问店小二。
店小二：[客官,您昨天来办住店时,身旁是不是跟着一个小女娃?]
旁白：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对我问道。
旁白：我心头一紧。
良：[是!怎么了?她刚才来了?]
店小二：[对,她是在晨钟响了不久后来的,那娃子塞给我一吊钱,想托我给您留个东西。]
良：[东西?]
旁白：我愣愣地望着店小二。
旁白：店小二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袱。
旁白：啊?
旁白：难道是她把我送她的那双鞋给退回来了?
旁白：我看着小包袱猜测着,而这个包袱的大小看起来不太像装了鞋。
旁白：缓缓拆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令我意外的东西。
良：[......]
旁白：那是一个荷包。
旁白：荷包安静地躺在摊开的包袱中,它是红色的,用料缝缝补补,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良：[这是......?]
旁白：我看着荷包喃喃自语。
旁白：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
旁白：霎时,本以为忘记的记忆冲入了我的脑海。
旁白：......
旁白：四年前。
旁白：崇祯元年的最后几个月。
旁白：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旁白：那男人一副陕北农民的打扮,头戴斗笠,背着包袱。
旁白：他一直朝西边走,脚步很快。
旁白：他一边走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眼里充斥着殷切的盼望。
旁白：突然,我从草丛里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
旁白：不等他说什么,我便将短刀刺入了他的心脏,同时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旁白：他拼命挣扎着,想抢我的刀,想把我从他身上弄下来。
旁白：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像是快要哭出来,惊恐地恳求我不要杀他。
旁白：我杀人时常会逃避被杀者的眼神,所以我把他的斗笠摘了下来,压在了他的脸上,不去看他。
旁白：最后,我一手用帽子压着他的头,一手紧握着刺入他心脏的刀。
旁白：他剧烈地挣扎了几下,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气息。
旁白：他死了后,我搜了他的身,搜到的便是一个红色的荷包。
旁白：荷包很小,上面绣着浅色的“安”字。
旁白：......
良：[......]
旁白：我记得,这个荷包早就被我卖了。
旁白：当时,杀了那个男人后,我把这个荷包带了一年多。
旁白：一年后,因为两个月没接活,手头有点紧,我就在华州的一家黑当铺卖了这个荷包。
旁白：满穗在她离开之前,特别留给我这个荷包。
旁白：她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旁白：......
旁白：她跟这个荷包有关系吗?
旁白：她跟当年的那个男人有关系吗?
旁白：难道......
旁白：她是那人的女儿!?
旁白：......
旁白：这小崽子的模样与那男人,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旁白：而且,若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的话,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旁白：......
旁白：我愣在原地,仔细梳理着关于她的记忆。
旁白：在华州城初遇时,我便觉得她和其他小女娃不一样,有些可疑。
旁白：刚出华州城的那一天晚上,她便假装解手要刺杀我。
旁白：她刺杀失败,刀被我扔掉后才服软。
旁白：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教我影子戏、了解我的经历。
旁白：这一路上,我和她越来越熟悉。
旁白：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潜移默化地被她给改变了。
旁白：之后,我为了小女娃们杀了舌头,哪怕拿不到多少钱也要让小女娃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不打算卖她了。
旁白：我渐渐成了一个好人,不再想去当盗匪,想要从此金盆洗手。
旁白：......
旁白：她说了很多话,但或许没多少是真的。
旁白：豚妖害死了她姐姐,害死了她全家,这些大概是假的。
旁白：她的年龄、她的出身、她之前讲的事,可能都是假的。
旁白：她接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她爹爹复仇。
旁白：......
旁白：可是......她之后为什么没杀我呢?
旁白：为什么......她就这么走了?
旁白：......
旁白：之前可以解释为没有机会。
旁白：毕竟,她在第一天时便操之过急、向我刺杀,我那时还对她很警惕,扔了她的刀,也一直盯着她......
旁白：然而,之后她为什么没有再杀我呢?
旁白：在解州客栈的时候,她是有机会偷一把厨刀的。
旁白：在前往洛阳的马车中,她完全可以趁我熟睡的时候杀了我。
旁白：她为什么没有杀我?
旁白：......
旁白：我紧握着荷包。
旁白：愧疚、恐惧、疑惑、悲伤、迷茫。
旁白：种种混乱的情绪让我无法安定。
旁白：我不知道她的行事逻辑是什么样的。
旁白：为什么她最后没有杀我?为什么她自己离开了?为什么她最后要给我这个荷包?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白：我不明白......
旁白：......
良：[她除了留给我这个东西外,还说了什么吗?]
旁白：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着店小二,想搜集更多的情报来揣度出她的目的。
店小二：[啊?说了什么吗?没说什么啊......]
良：[你仔细想想!]
店小二：[客官,她真没说什么!她就说把这个东西留给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良：[......]
旁白：我点了点头,拿着行李,无言地离开了。
旁白：我本以为这小崽子会留什么话给我,却什么也没说。
旁白：为什么?
旁白：她就这样告诉我:其实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却什么也没做,就这么走了?
旁白：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良：[......]
旁白：我想不明白,但还是打算出门逛一逛。
旁白：我打算再走一遍昨天和她走过的地方,问一问见过我们的人,再去找找她。
旁白：若是能找到她,我便能把不解的事都问清楚了。
旁白：虽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旁白：我该和她道歉?还是解释?
旁白：我不知道。
旁白：......
旁白：我先是去了昨天办庙会的市集。
旁白：今天的市集已经没有了昨夜的热闹,三三两两的人清扫着地面,小商小贩摆摊叫卖着,偶尔有路过的人驻足停留。
旁白：我又去了昨天和小崽子逛过的河边。
旁白：昨天,我们曾在这里遇到过乞丐一家,被那个带着小女孩的一家打劫过。
良：[......]
旁白：我望了望四周,乞丐那一家人好像是不在。
旁白：河道边只有钓鱼的老翁,眯着眼睛钓鱼。
乞丐女孩：[喂......]
旁白：当我盯着老翁看,犹豫要不要向他问话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乞丐女孩：[......]
旁白：昨天的那个乞丐女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了我的背后。
良：[哦?是你啊。]
旁白：我扫了她一眼,对她打了一个招呼。
良：[今天不饿了吗?]
乞丐女孩：[用你给的银子买了大饼,不饿了。]
旁白：乞丐女孩笑了笑,眨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酒窝。
旁白：一边说着,她还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巴掌大的大饼,展示给我看。
乞丐女孩：[你在找人吗?再找昨天那个娃?]
良：[对啊,我在找她,你有见过她吗?]
乞丐女孩：[当然见过啊!]
良：[见过?什么时候!?]
乞丐女孩：[昨天的时候......她跟你一起的。]
良：[......]
旁白：我本来听到她说见过满穗,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
旁白：然而,她说的“见过”,竟然只是昨天的时候见过。
旁白：这不免让我有些失望。
乞丐女孩：[哦,还有今天的时候,我也见过她!]
旁白：!
旁白：正当我失望时,乞丐女孩又话锋一转,提到了今天也见过她。
良：[今天!?今天什么时候?]
乞丐女孩：[我不会算时间......大概就是很早的时候,瞧见她沿着河边走......]
旁白：乞丐女孩给我指了指一条路。
旁白：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指路,她指的是河边上的这一整条路。
良：[谢谢!]
旁白：不过,我还是谢过了她,快步走了起来。
旁白：......
旁白：有线索了!
旁白：看来,小崽子她是沿着河道走了。
旁白：她在偷偷跑掉后,并没有出城,而是一直沿河道往前走。
旁白：奇怪。
旁白：她为什么要沿着河走呢?
旁白：为什么呢......
旁白：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考着。
旁白：......
旁白：河道......河......
旁白：她提过什么与河有关的事吗?
旁白：......
旁白：哦!
旁白：好像她还真的提过!
旁白：突然,我想起了她曾说的一段话——
旁白：......
旁白：“我的记忆不太准了。”
旁白：“很小的时候,是爹爹带我进洛阳城的......我记得城里有一条河,河的尽头是一个湖。”
旁白：“那时,我好像走丢了,沿着河,一边哭一边走,走到河的尽头看到一个湖,正好撞见了爹爹。”
旁白：......
旁白：马车上的时候,小崽子给我讲过她觉得自己曾来过洛阳。
旁白：她说,是她爹爹小时候带她来洛阳的。
旁白：那时,她走丢了,沿着河一直走才找到了爹爹。
旁白：我觉得她说的大概是假的。
旁白：从她昨天那副新鲜好奇的样子来看,她大概是第一次来洛阳。
旁白：可她为什么要编这件事呢?
旁白：......
旁白：我想不通,但我还是打算按她当时说的去找。
旁白：于是,我便沿着河一直走,想去找“河尽头的湖”。
旁白：......
旁白：我找了很久。
旁白：走了好几个时辰。
旁白：一直没有吃东西,却一直在走着。
旁白：我从白天走到了黄昏,终于,当我想要放弃、觉得在洛阳城内没有湖时,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湖。
旁白：瀍河河水通到城东南角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小湖。
旁白：这个湖在瀍河的尽头。
旁白：小湖被黄昏的光芒照得发黄。
旁白：最里面的内圈是脏兮兮的泥沼,中间一圈则是丛生的杂草,外圈是破落的民房,显得破败而荒凉。
旁白：这里不像是有人会来的地方,不过正因如此,我倒是觉得那个小崽子大概会来。
旁白：果然,事实正符合了我心中的设想。
旁白：我刚在湖边走了没多久,便注意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旁白：......
旁白：满穗。
旁白：她和我梦中所见到的很像,此时正站在湖边的浅水区里。
旁白：与梦里那全身湿透的样子有所不同,此时,她虽然下半身全都浸泡在湖里,上半身却没有沾水。
旁白：她侧身对着我,望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目光死寂,仿佛穿过了我在看着什么。
旁白：这让我有了一种虚幻的错觉,仿佛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旁白：......
良：[小崽子?]
旁白：我一步步踩过泥泞,同时呼唤着她。
满穗：[......]
旁白：她听到我的声音,依然没有动。
旁白：不过,那随风吹动的头发却给了我一种真实感。
旁白：这让我知道她是活着的,也是真实的。
旁白：这就够了。
良：[......]
良：[昨天,你突然就逃走了......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良：[早上的时候,我从客栈的小二那里拿到了你给我的东西,一下便明白了......]
旁白：我缓缓对她说着,同时踏足走进了湖里。
旁白：一边走着,我一边同她说话。
满穗：[......]
旁白：她依然沉默着,没有回应我。
良：[看到那荷包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是来寻仇的。]
良：[我杀了你爹,大概也因此害死了你全家,你从一开始......就是来找我报仇的。]
满穗：[......]
旁白：我继续走近她,湖水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
旁白：我们也接近到了几步的距离。
旁白：她还是没有回应我。
良：[小崽子......这一路上,你一直都在找杀我的机会。]
良：[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明白你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复仇......]
良：[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最后没有杀我?为什么要自己离开,然后跑到这里来?]
良：[你到底想做什么——?]
旁白：我急切地向她询问着,同时也向她一步步走近。
旁白：我近到了与她只有数尺的距离。
旁白：而这时,她突然动了起来!!!
旁白：!
旁白：——呼
旁白：她向着我迈出了一步,身躯在水里转了半周,那漂浮在水上的衣裙像是风车一般转了半圈,激起了半圈涟漪。
旁白：刀刃破空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从哪掏出了藏着的刀,握刀快速刺向我的胸膛!
良：[......]
旁白：我平静地看着她,站在原地,没有躲。
旁白：——噗。
旁白：刀尖直挺挺地朝着我的胸膛刺来,刺穿了我的皮肤。
旁白：皮肤表面渗出血来,让我感受到了一丝痛觉。
旁白：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她却没有将刀刃刺进去。
旁白：她只是用刀刺破了我胸前的肌肤,划出血来,然后便停下了。
满穗：[......]
旁白：小崽子颤抖着身躯,低着头。
旁白：她手握着刀刃,咬着牙,下巴微微抽搐着......
旁白：她使劲憋着眼泪不让它从眼眶里流出来,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委屈地说不出话。
良：[......]
旁白：我静静地审视着她,沉默无言。
旁白：她用刀刺了我,却没有用刀捅穿我的胸膛。
旁白：一向惜命的我没有躲。
旁白：大概是心底深处的愧疚感揪着我的心,把我的身躯束缚在原地。
旁白：我在等着,等她杀了我这个杀父仇人。
旁白：......
满穗：[......]
旁白：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旁白：......
旁白：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便是暴风雨般地发泄——
满穗：[呵......杀?我当然想杀了你啊......]
满穗：[爹爹死了!......娘死了!......弟弟死了!......我一直没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你。]
满穗：[遇见你之前的一千多个晚上,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怎么杀你!!!]
满穗：[我记着你的名字,反复地念,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杀你!]
满穗：[我想把你用刀捅穿!用绳子勒死!用毒药毒死!用被子闷死!用水淹死!用火烧死!用拳打死!用脚踩死!]
满穗：[我要把你剥皮!挖心!抽肠!生吃!活烹!车裂!凌迟!]
满穗：[我想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要怎么杀你......结果到现在都没能杀了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良：[......]
满穗：[在华山的那一晚我便忍不住了,找到机会就想杀你,结果你逃过一劫,还夺了我的刀。]
满穗：[第二晚刀没了,你也开始警惕我,于是我便想教你影子戏,待你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杀你!]
满穗：[可这之后......每当我想下手,总担心你死了后那些孩子们没有好去处,须先留着你的命......我想借你来保住那些孩子,之后再让你死!]
满穗：[在马车里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也有理由杀你了......明明早就准备好了......我下了药、藏了刀,想趁你睡觉的时候一刀宰了你......]
满穗：[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什么要对那些孩子这么好......为什么要送我那双新鞋子啊......呜......]
满穗：[我几次想向你挥刀,但是一想到你做的事,一想到你变好了......刀就一直悬着,怎么也挥不下去......]
满穗：[所以,那次在马车里的时候,我丢了刀,咬着牙画你的画像。]
满穗：[我自己下不了手,便想到了洛阳后再背叛你、陷害你!想带着你的画像去刺杀豚妖。]
满穗：[若是事成,我可以为民除害杀了那豚妖......若是事不成,也能把你诬陷为同伙拉下水......无论怎么样都是好事!]
满穗：[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做不下去?......我怎么连这都心软了?不仅没法亲手杀你......连借刀杀人都做不到。]
满穗：[我报不了仇,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家人......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啊......呜呜呜呜......]
旁白：她将刀抵在我的胸膛上,同时忍不住哭起来。
旁白：眼泪从她的眸中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有些落在她的衣衫上,有些落到湖里。
旁白：这是我头一回见她哭得这么伤心。
旁白：这么想来,之前她的所有哭都像是在假哭。
旁白：眼前这幅哭花了脸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真的在哭了。
良：[好了好了,别哭了......]
良：[昨夜故意跟我在城里逛上一圈,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我和你是一伙的。]
良：[放烟火时,你又偷偷跑掉,揣着我的画像去刺杀豚妖,计划陷害我犯下诛灭三族的重罪......]
良：[这么好的算计,怎么能叫没用啊?]
良：[哦,对了,画我的画像呢?给我看看,我看看像不像。]
旁白：我叹了一口气,同时试探般地向她问道。
旁白：不知为何,听她发泄一通后,我到觉得我们间的气氛放松了一些。
满穗：[不给!我早就扔了!我看见你就烦!!!......]
良：[......]
满穗：[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旁白：她动作不变,还是用刀抵着我,带着哭腔向我问道。
良：[......]
旁白：这小崽子,一直“你”、“你”、“你”的叫着,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大的脾气。
旁白：看来,我们互相坦白后,她大概是再也不会叫“良爷”了。
良：[唉......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脑子有点乱,想说的有很多,都说不上来。]
良：[这一路上,这一个多月来,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变得我都不认识自己了......]
良：[本来,我只打算为自己而活,只要自己能活得很好就够了。]
良：[但是,不知怎的,在和你、 还有其他孩子一起经历了这些事后,我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良：[呼......]
旁白：我深呼出了一口气。
良：[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良：[我来这里找你,本来就没想好怎么面对你......现在又想了想,不如让你杀了我算了。]
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还欠你的仇,哪怕还了你的,大概还有很多人的仇要还,想想就麻烦。]
良：[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后要怎么活,觉得未来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良：[不如,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这样的人死了,对谁都好。]
旁白：我收起了原本的笑容,严肃地看着她提议道。
满穗：[......]
旁白：她用双眸锁着我的眼瞳,仿佛在确定着我的真心。
旁白：我是真心求死,也希望被她杀死。
旁白：我本来就很迷茫,这几日来,愈发觉得逃去南方也没什么意义。
旁白：这乱世我早就活够了。
旁白：再加上刚知道了我杀死他爹爹的事,更让我觉得愧疚和痛苦,更是不想活了。
旁白：自从那一年的大爆炸后,我早就家破人亡,在这人世间无牵无挂。
旁白：我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没有目标、没有梦想、没有希望。
旁白：我杀了很多人,与很多人结仇,欠了很多人的命。
旁白：不如让她杀了我,让一切就这么结束。
旁白：......
旁白：......呼。
旁白：心中寻死的想法开始坚定。
旁白：我微微挪动身体,让刀尖挪移向我的心脏。
旁白：刀口划过我的皮肤,向着我的心脏一步步移动着。
旁白：只要再近几寸,我就可以让她一刀捅死我。
满穗：[不行......]
旁白：满穗没有顺着我的意思来。
旁白：她将刀离远了我的胸口,低着头,咬着牙说着。
良：[杀了我吧。]
满穗：[做不到。]
良：[杀了我!!!]
满穗：[都说了!我做不到啊!!!]
旁白：她愤怒地对我喊道,同时手中发力。
旁白：刀移开了我的胸口,却在别处刺出了血。
良：[......]
满穗：[......]
旁白：我们就这么互相对峙着。
旁白：隔了一会儿后,我看到她的身躯微微发抖。
旁白：她下不了手。
旁白：或者说,至少一时半会是下不了手了。
良：[为什么......你做不到?]
旁白：我疑惑地询问她。
满穗：[能做到的话......我早就动手了。]
满穗：[我早晚要杀了你的,可是此时此刻......就这么杀了你......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所以做不到。]
良：[......]
旁白：我认真思考她的话的意思。
旁白：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所以做不到?
旁白：她在等什么?
旁白：是在等一个更适合杀我的良辰吉日?还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旁白：我不太明白。
良：[......]
旁白：我静静地看着她。
旁白：湖中,她的身躯微微颤抖。
旁白：微风吹过湖面,在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她那娇小的身躯也更显得弱不禁风了。
旁白：她在发抖。
旁白：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了?
旁白：还是因为......冷?
旁白：......
良：[喂。]
良：[你要是现在不想杀我,等会儿再杀也行。]
满穗：[......]
良：[你现在应该挺冷的吧?]
满穗：[......]
良：[先上岸歇歇吧,先暖暖身子,一会儿再杀我吧。]
满穗：[......]
旁白：......
旁白：我因为觉得她很冷,便提议我们先上岸。
旁白：我先上了岸。
旁白：她隔了一会儿,也上了岸。
旁白：我的膝盖以下、她的整个下半身都泡了湖水。
旁白：我们踩出了湿漉漉的脚印,走到了湖岸之上。
旁白：两人都没有换衣服,她和我都穿着浸水的衣服站在湖边。
良：[......]
旁白：上岸后,我才发现了一个细节。
旁白：她是赤着脚走到湖底的,没有穿那双我送她的鞋子下水。
旁白：她将那双鞋摆在了湖边的一处地方,上岸后才去捡起来。
旁白：她是很宝贵我送她的这双鞋吗?
旁白：......
旁白：应该不是吧。
旁白：她大概只是不想带着仇人送她的东西死,担心死后被家人责怪。
旁白：......
良：[......]
满穗：[......]
旁白：我们俩无言地在湖边站着,沉默了一会儿。
旁白：大概是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我实在忍不住,便再向她搭话了。
良：[在被你杀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想问你。]
满穗：[......]
满穗：[问吧。]
良：[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满穗：[......]
满穗：[当初,我猜爹爹是在陕地失踪的,用了三年时间在陕地周边打听。]
满穗：[几个月前,我在华州城的一家当铺里找到了那个荷包......也就是我送给爹爹的荷包。]
满穗：[这荷包是我亲手做的,爹爹必定不会乱丢,那么将这荷包带过来的人,多半便是杀了他的仇人......]
满穗：[我把钱都给了老板,他就把知道的事都说了......他说了你常做杀人劫道的行当,也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
良：[......]
旁白：呼......华州城那死胖子,嘴真不严。
旁白：懂不懂规矩,当铺哪能私自透露客户的情报的?
旁白：要不是老子之后不杀人了,真想去做了他。
良：[所以......这之后你就假装被尹三拐走?然后混在孩子里来找我了?]
满穗：[嗯,倒是不需要假装被他拐走,我听到他和别人商量送娃子的事,知道他常和你合作,便装成哑巴去找他了。]
满穗：[他看我无家可归,也听话懂事,便待我不错。]
满穗：[你们来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他会留着我不卖,不过还好他最后还是把我交给你了。]
旁白：满穗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回忆着过去的事。
良：[豚妖买小女孩活吃的事,你也是偷听尹三知道的?]
满穗：[是啊,他觉得我是哑巴,从不锁着我,一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便偷听到了。]
满穗：[不过,豚妖的故事是奶奶给我讲的,是我编进去的。]
良：[原来如此......]
旁白：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良：[......]
旁白：不过,我还是有很多想问的。
良：[话说回来,你肯定不是洛阳的人吧?]
良：[所以你到底是哪里人?]
满穗：[陕北人,原来的家在甘泉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
良：[哦......那里前几年确实闹了大灾,不容易啊......]
良：[你今年到底是多大?]
满穗：[十四。]
良：[啊?竟然有十四了!?]
满穗：[是啊,前几天刚十四的,原来是十三,你给我新鞋子的那天刚好十四。]
良：[......]
旁白：我有些震惊。
旁白：这小娃子竟有十四岁了,到了寻常女子嫁人的年纪,可以算作成人了。
旁白：她这副孩童模样,大概是因为在该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太久。
旁白：前几天她才刚满十四岁......这么说的话,我在那时送了她那双鞋,也难怪她对我下不了手。
旁白：毕竟,虽说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却也是在她成年的那天——唯一送她礼物的人。
旁白：......
良：[你爹爹不回来,家里其他人后来怎样了?]
旁白：短暂的心酸后,我继续向她问着家里的事。
满穗：[奶奶稍早些就死了,弟弟是病死的,娘是上吊死的。]
良：[那不算是被我害死的吧?]
满穗：[就是被你害死的!本来爹爹卖了东西,会带着粮食和药回来!]
满穗：[他被你杀了,没回来......我们就没有粮食和药,弟弟没药死了......娘看弟弟死了,也上吊死了......他们就是被你害死的!]
旁白：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狠狠瞪着我。
旁白：她刻意强调了两遍“就是被我害死的”,坚信我是害死她家的始作俑者,让我不要逃避责任。
旁白：其实也没错。
旁白：照她的这个说法,我的确可以说是害死了她全家。
旁白：毕竟,我若不杀他爹爹,她爹爹便可以带着粮回去救她全家,她家或许能熬过灾年,一直活下去。
旁白：凡事都有因果,大概便是这样。
旁白：她若是不去怪我,难道要怪那个三年不下雨的老天爷吗?
旁白：......
良：[......]
旁白：我确实该被她杀,让她完成复仇。
旁白：毕竟——我是她最大的仇人,也是她唯一的仇人。
旁白：我是她家破人亡的唯一理由。
良：[......]
旁白：奇怪。
旁白：不对。
旁白：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旁白：虽说,我知道自己是个罪该万死的罪人。
旁白：而当我把她家破人亡的罪责全归结于自己时,却不知怎的,觉得不太对劲。
旁白：有一种违和感......
旁白：是什么违和感?
良：[......]
旁白：!
良：[......]
旁白：!!!
旁白：突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声音......
旁白：哭喊声、嚎叫声、悲鸣声。
旁白：讪刺声、咒骂声、嬉笑声。
旁白：这些声音很杂、很乱。
旁白：但是,都是我曾听过的声音!
旁白：!
旁白：不对!
旁白：不只是声音。
旁白：还有画面!
旁白：脑内的画面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旁白：过往的经历组成一张张图景,来回浮现在眼前——
旁白：我想起天启京城大爆炸时被炸死的爹爹,想起迷惘无助的自己。
旁白：我想起那时轰灾民出城的隶卒,想起那不断强调爆炸是天灾的太监。
旁白：我想起那些吃不饱饭、打家劫舍的灾民。
旁白：我想起那封闭宅门,屯粮满库的地主。
旁白：我想起水沟村跪地求粮的饥民。
旁白：我想起华山向我们要粮的官兵。
旁白：我想起红儿、翠儿、琼华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旁白：我想起尹三、舌头唯利是图的嘴脸。
旁白：我想起河边无家可归、不知死活的乞丐。
旁白：我想起城里修得比皇宫还高的豚妖王府。
旁白：我想起了这些、那些、站得高的荣华富贵的人。
旁白：我想起了这些、那些、堆成山的逃荒路上的尸。
旁白：!
旁白：......
旁白：我确实是满穗的仇人。
旁白：但是,我真的是她唯一的仇人吗?
旁白：......
旁白：不,不是这样的。
旁白：她的仇,不止是要找我来报。
旁白：我们还有个仇人!!!
旁白：我和她、我们家破人亡、互相残杀的因果,背后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暗影!
旁白：这个暗影躲藏在天后面!自称有天命庇护着!
旁白：它看着我们互相残杀,欣赏着,讥讽着,嘲笑着!
旁白：他一直不被我们注意到——可他才是我们最大的仇人!!!
旁白：......
良：[妈的......]
旁白：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看着湖面倒映着的某物。
满穗：[你在骂什么?]
良：[骂一个仇人。]
满穗：[谁的仇人?]
良：[你我的仇人。]
满穗：[少在这故弄玄虚。]
良：[......]
良：[那我说点实际的吧。]
满穗：[什么?]
良：[我知道这条命要怎么还你了。]
满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怎么还都不够!]
良：[也许够,你先听我讲讲吧。]
满穗：[......]
旁白：我将语气放得和缓一些,对她说着。
旁白：她看着我平静下来,也逐渐冷静了一些。
旁白：虽然还是瞪着我,但是她好歹愿意听我继续说了。
旁白：......
良：[小崽子,刚才......回想一路走来的经历,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良：[从一方面看,你把我看做杀你全家的仇人,倒是也没有错。]
良：[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我觉得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更大的仇人。]
满穗：[......]
良：[我之前大概便和你说过。]
良：[当初,我爹死了,死于京城那次的大爆炸。]
良：[爹死了后,我便和其他无家可归的灾民们聚在一起,等着官府调查爆炸案,给我们一个说法。]
良：[可十几天后,他们并没有给我们说法,也没有给我们救助......他们说一切都是天灾,怪不得任何人。]
良：[他们叫了一伙官兵,说我们是乱民,把我们直接轰走了......]
良：[上面本该会给一些钱粮抚恤灾民的、他们说好要给的......最后却不作数。]
良：[我后来才听说,当时本应救助我们的钱粮,都被贪了!莫名其妙被用来给一个死太监修了生祠......]
良：[他们以为瞒得很好!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可这是关乎我们命的事,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良：[那之后,我便没地方去了,我一路逃,结果却是越活越难,越活越不知道怎么活。]
良：[迫于生计,我只能成为盗匪,杀了你爹爹,也杀了很多人......]
良：[是,我知道......我犯下这么多事,是因为我这人坏,是我人性本恶!我也许本就是恶人......]
良：[可是......我刚才突然在想,若是世道不是这样......我和你、你我的家人......我们都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满穗：[......]
良：[我之所以杀你爹爹,是因为吃不饱饭,没有粮食。]
良：[你爹爹之所以离家出门,也是因为吃不饱饭,没有粮食。]
良：[你家里其他人死了,也是因为吃不饱饭,没有粮食。]
良：[连年大灾,饿殍遍地,尸横遍野,我们会变成这样......看似命运使然,怪不得任何人。]
良：[可是,为什么在同一片天之下、同样都遭了灾,为什么我们会家破人亡......有些人却能过得更好?]
良：[为什么有些人全家都饿死?有些人却能在大灾之年吃到取之不尽的粮食?]
良：[哪怕这样能算了,我知道这世道本来就难做到公平,人生来不同,本就难是一样的......]
良：[可是,如今的世道,是不是太过不公了?有豚妖那样的畜生!他一人占了数万人的地,整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不够......]
良：[他吃腻了!玩腻了,甚至要活吃穷人家的女娃子!让我他妈给他送!]
良：[那些自称受命于天、享受我们几百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却还要逼我们死的人,他们做得太过了!]
良：[其实,他们才是我们更大的仇人——如此的天!才是我们更大的仇人!!!]
旁白：我一字一句愤怒地说着,声音越来越颤抖。
满穗：[......]
旁白：她望向我,嘴唇微动,眼里亮起了晶莹的光芒。
旁白：......
旁白：是啊。
旁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呢?
旁白：这世道不公平,且不公平的程度太过了。
旁白：这世道,卑微者们活得匆匆忙忙、慌慌张张。
旁白：我们为了几两碎银而互相撕咬、拼个你死我活。
旁白：然而,豚妖......以及那些与他相似的人,却生来过着我们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生活。
旁白：他们生来便是王侯将相,是龙是凤,他们为了一时欢愉豪掷千金,生来富贵,亦不可能贫穷。
旁白：他们俯瞰着我们,将我们视作可操控、可玩弄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旁白：杀。
旁白：这些人该死、该杀。
旁白：我是满穗的仇人不假。
旁白：可那些躲起来的、躲在后面、躲在天上的人——他们才是我们更大的仇人!是我真正要去诛灭的人!
旁白：......
良：[......]
良：[小崽子,我把命还给你的方法很简单。]
良：[反正我早就是孤儿,早就家破人亡了......哪怕被诛三族、诛九族也无所谓了。]
良：[那不如一做到底,做个痛快。]
良：[我欠你一条命,那么——我这条命会为了你我,去杀掉我们更大的那个仇人。]
良：[我这条本该死的负罪之命,死也要死的有用些——]
良：[杀,我会去杀、用我这条命去换我们仇人的命!]
良：[杀!用我的命去证明这世道是错的——天,亦是错的!]
旁白：......
旁白：我快速说着,从未如此振奋。
旁白：一股热血从我的胸腔涌了上来,儿时幻想中那个“侠”的形象也在脑内越来越清晰。
旁白：我恨不得立刻行动,去执行我的“向天复仇”的计划。
旁白：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面旗帜。
旁白：那是红色的、向阳的、如同火焰、如同热血般的旗帜——
旁白：写着“闯”的旗帜。
旁白：......
旁白：其实,在说出这些话之前,我本来挺迷茫的。
旁白：我若是不做盗匪,向南跑的话,又能做什么呢?
旁白：做镖师?做佃农?还是参军?
旁白：我对将来要做什么、要去何方,完全没有具体的想法。
旁白：与其如此,我庆幸于自己如今的想法和选择。
旁白：我就是该把命交出去,用尽一切去向我和她共同的那个仇人去复仇。
旁白：不过,具体的计划该是怎样的?
旁白：是该长远考虑、稳妥地一步步复仇,以发挥我这条命的最大价值。
旁白：还是该带着如今的一腔热血、趁热打铁,立即复仇?
旁白：我想了一会儿,脑内便有了一个清晰的想法——
旁白：......
旁白：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侠。
旁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一把单刀。
旁白：策马在荒野之中,杀敌于落雨街巷。
旁白：在我看来,侠与匪很相似,都是以武犯禁之人。
旁白：不过,匪没有道义、没有原则,在乱世中为了活下来可以做任何事。
旁白：侠有道义、有原则,挥出每一刀都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所做作为皆遵守不变的原则。
旁白：曾经,我是匪。
旁白：如今,我是侠。
旁白：......
良：[我要去刺杀豚妖,以此来还清欠你的血债。]
旁白：我冷静地向满穗说出了我的想法。
旁白：我想趁着如今的一腔热血、趁热打铁,立刻执行刺杀豚妖的计划。
旁白：豚妖是当今世上最应是我们仇人的人。
旁白：大概没有之一。
旁白：我这条命用来换他的命,倒是不算亏。
良：[我当盗匪多年,一路上早听说了豚妖的很多传闻。]
良：[豚妖从出生起,便过着最好的生活。]
良：[万历朝的老皇帝宠他,耗天下之资也要养肥他,他大婚时被赏了三十万金,修府邸又是几十万,到了洛阳后又被封了两万顷的良田,中原、陕地、晋地每年都有人替他丈地收租。]
良：[这些钱、这些粮,不知是多少人昼出夜伏、累死累活一辈子的结果,不知原本能救多少饥民的命!]
良：[而他,活着只需造人!只需享乐!几十年来,他终日闭阁饮酒,遍淫女子!]
良：[近年,他更是为了贺寿从各地买女娃子,凌虐致死后将她们活吃。]
良：[当初,我若是继续将他的活做下去,或许你、红儿、翠儿、琼华都要遭他毒手,这让我每每想到都觉得恶心。]
良：[我不知道那豚妖还能活几年,但他每多活一年,每年便要死几个女娃,且一定会有更多农家被他横征暴敛、粮尽而死。]
良：[所以,我想用我这条命去换他的命,去他的王府刺杀他!]
良：[我想为你我复仇,也想为天下除他这一大害。]
良：[若是能做成此事,活这一辈子,倒也算是值了。]
旁白：我缓缓地对满穗说道,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旁白：这一刻开始,我不再认为自己是盗匪了,而认为自己是侠。
满穗：[......]
旁白：她听了我的一番言论之后,低下头,抿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儿。
旁白：许久后,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重新开口说话。
满穗：[也罢......良爷说的确实有道理,我的仇人不该只有你。]
满穗：[若是细想,致使我家到如今这副田地的......归根结底确实是豚妖,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人。]
旁白：满穗苦笑了一声,同时目光看向前方,仿佛在追忆往昔。
满穗：[我家本来很守规矩的,每年都会按时交粮,然而,那些收粮的官吏却因为邻居跑了,让我们来承担逃者的粮。]
满穗：[没有粮,爹爹才要出远门卖传家宝......没有粮,我们一家人最后才会饿死。]
满穗：[我后来也打听过,家里的耕地虽在陕地,却是和豚妖关系不浅的一个狗官管的,偷偷帮他多收些粮。]
满穗：[他单单在中原地界征粮还不够,甚至临近的三地也有人替他横征暴敛。]
满穗：[这么说的话,普天之下,很多人的家破人亡,到底也是他害的......他确实是我最应该复仇的人。]
满穗：[......]
旁白：满穗咬牙切齿地说着,捏紧了双拳。
满穗：[良爷,我可以与你一言为定,若你真能杀了那豚妖,我们的仇怨便就此两清。]
满穗：[而且,我必须要和你一起去。]
旁白：她咬着唇、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目光中透露出坚定的光芒。
旁白：我欣慰于她能接受我赎罪的方案,欣慰于她愿意重新叫我“良爷”。
旁白：不过,我不明白。
旁白：她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去。
良：[不行,你要好好活着,别跟我一起去蹚浑水!]
良：[你连刺杀我都会失败那么多次......若是跟我去刺杀豚妖,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旁白：我冷言对她说道,希望能打消她和我同去的想法。
满穗：[哼!只有第一次算失败,后面都是我心软了才没有杀你!若我真想杀你,早就得手了!]
旁白：她气鼓鼓地说着,仿佛对我说的话很不满。
满穗：[罢了......不说这个了......我觉得要杀豚妖这样的人,一定要智取,不能只靠蛮力。]
满穗：[良爷若是直接提刀从王府的正门闯入,能有多少胜算?]
良：[......]
满穗：[先不说你可能根本就找不到那豚妖,哪怕你知道他在哪,你还要跟整个王府的守卫打、跟整个洛阳城的隶卒打!]
满穗：[哪怕良爷武艺高强,你能杀得过几个人......你杀得过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吗?]
良：[......]
旁白：她一句句向我询问着。
旁白：她的话确实让我陷入了一些思考。
旁白：确实,我不熟悉王府内的地形,一下子找不到豚妖。
旁白：哪怕我能找到那豚妖,直接行刺他,大概也没那么容易能得手。
旁白：王府虽然估计比京城皇宫的守备弱一些,但也弱不了多少。
旁白：王府内肯定有武艺高强的护卫,他们的数量肯定也不少。
旁白：我找豚妖的途中若是遇到他们,肯定会被拖住,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杀。
旁白：到头来,我只会白白送了命。
良：[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没考虑过这些细节......]
良：[不过,难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满穗：[没有呀,虽说我本来便想去刺杀那豚妖,但原本的计划根本没细想。]
满穗：[我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能杀豚妖便杀了他,不能杀他也正好陷害良爷,根本没考虑过太多......]
良：[......]
满穗：[不过,若是我能和良爷一起去杀那豚妖,这两天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满穗：[我动脑子,良爷动手,我们两人一起,定能杀了那豚妖!]
良：[不行,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去。]
满穗：[我一定要去的。]
良：[不行!]
满穗：[我不能不去!我若是不去,那不如现在就死了!]
良：[......]
旁白：我微微一愣。
旁白：她开始以死相逼,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满穗：[良爷......我不是在说笑......若是不去杀那豚妖,我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活......]
良：[......]
旁白：她在对我吼了一句后,面色一凝,垂下眼眸对我说着。
满穗：[家人死的时候,我本想随他们一死了之,我能活这几年,都是为了替他们报仇。]
满穗：[如今,我不杀良爷这个仇人了,也愿意接受你的提案。]
满穗：[那之后呢?那之后我要做什么?]
满穗：[我没有家,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活。]
满穗：[与其如此,不如让我和你一起。我想全程跟着你,将你杀豚妖的每时每刻都看在眼里。]
满穗：[最后,我们杀了豚妖后,再一起死。]
旁白：满穗咬着下唇,坚定地对我说着。
旁白：她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正好起了风。
旁白：微风吹拂起湖面,将湖面吹得水波荡漾,也吹起了她和我还未完全干透的衣衫。
良：[......]
良：[起风了,衣服还没干,你这样容易染上风寒。]
满穗：[......]
良：[走吧,我们回客栈再聊吧。]
旁白：......
旁白：我带着满穗回了客栈。
旁白：我们先换了衣服,洗了澡,之后便一直在客栈的房间里。
旁白：经过一番考虑后,我接受了她的提案。
旁白：......
旁白：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旁白：我无家可归,迷茫地活在这个乱世。
旁白：若是没有一个目标驱赶着我,或许我早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旁白：她跟我是一样的。
旁白：对我和她而言,哪怕是活着,也活得像是吊着一口气没死的饿殍。
旁白：对我和她而言,能轰轰烈烈地死,用生命去做我们最想做的事,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旁白：......
旁白：而且,我也想听听看她的计划。
旁白：这小崽子年龄比我小,脑袋却比我要更灵光。
旁白：或许,她能制定一个更好的刺杀豚妖的计划。
旁白：......
旁白：这之后。
旁白：我告诉了满穗,我愿意让她加入刺杀豚妖的计划。
旁白：于是,我们这天晚上没有做别的,一直在客栈房间内讨论着如何刺杀豚妖。
旁白：她的脑袋很灵光,提出了很多的计划。
旁白：她将计划一个个提出来,我再一个个提供意见和想法,偶尔也会把我想的计划说给她听。
旁白：最后,我们也对刺杀豚妖后脱身逃跑的问题略作讨论。
旁白：但是,无论怎么讨论,似乎我们都很难在完成任务后逃出洛阳。
旁白：看来,我们这一趟刺杀是必死之行,可谓十死无生。
旁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旁白：这么想来,我俩倒像是那刺秦王的荆轲了。
旁白：这次刺杀后,我们大概会在数十年内被定性为大逆不道的反贼,在数百年后则可能会是刺客列传中的一员。
旁白：不过,史书上那些刺客,大概没有谁是我们这样的组合吧。
旁白：......
旁白：第二天时,我们差不多定好了计划。
旁白：满穗思来想去,定下了一个最适合我们去执行的计划。
旁白：这个计划与我和她所擅长的影子戏有关,我们将在给豚妖表演影子戏的时候将他刺杀。
旁白：她心思缜密,构思好这个计划还不够,想了很多与这个计划相关的后备计划。
旁白：她的计划一环接着一环,把各种可能的意外都考虑了进去,防止我们因为情报不足,考虑不周而失败。
旁白：......
旁白：之后的三天里,我们一直在做刺杀的筹备。
旁白：我训练她的拔刀与刺杀技巧。
旁白：她帮我推演若是遇到守卫,如何夺刀反制,要怎么帮她拖延时间和制造机会。
旁白：我们做了很多掩护的准备和道具。
旁白：我们将刀刃藏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旁白：我们反复排练为了刺杀而准备的某个影子戏剧目。
旁白：......
旁白：第四天,我们俩一起逛了集市,在洛阳城内玩了一圈。
旁白：晚上的时候,我带她去了洛阳城里最好的酒楼之一,花了身上几乎全部的银子,请她吃了一顿大餐。
旁白：这小崽子吃得满嘴流油,快把盘子舔干净了,说是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一顿饭。
旁白：她吃了后,一直在打嗝。
旁白：我因此而嘲笑她,她却不好意思起来了。
旁白：看着那吃得肚子都鼓起来的她,我竟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让我的嘴角不知何时便有了一丝笑意。
旁白：......
旁白：这顿饭后的第二天,也是我们来洛阳的第六天。
旁白：这一天,我们终于要开始刺杀的计划了。
旁白：我拿着尹三的信物,翻出了他留给我们的地址,一番打听后便带着满穗去找到了豚妖的线人。
旁白：那线人是豚妖王府附近一家瓷器店的老板,是一个黑胖子。
旁白：......
黑胖子：[你就是尹三派的那个人?]
旁白：黑胖子眯着眼睛,扫了我一眼。
良：[对,是我。]
黑胖子：[你叫石兴?]
良：[不,我不是石兴,是和他一起的良。]
黑胖子：[那石兴在哪?]
良：[石兴死了。]
黑胖子：[小娃呢?怎么我就看到一个。]
良：[因为就剩下一个了......说来话长,我们路上不太顺利,石兴和三个小娃都死了。]
良：[我们快走出华山的时候,突然来了三只大虫,大虫先是咬死了石兴,又来追我和其他的女娃。]
良：[我甩下两个女娃,带着两个女娃逃,总算从大虫的口中逃生......]
良：[不过,在那之后,有个女娃被吓着了,好像丢了魂似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良：[后来,那个女娃在陕州染病死了,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女娃了。]
旁白：我跟黑胖子解释着我编造出的原委。
旁白：同时,我向他指了指躲在我身后的满穗。
黑胖子：[唉!你们这一路也是惨!不过现在这要如何是好啊!只剩一个小娃子,没法向老爷交差啊!]
旁白：黑胖子锤了一下胸口,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满穗：[伯伯......不用慌......我能交差的。]
旁白：这时,原本躲在我身后的满穗站了出来。
满穗：[我比其他孩子要懂事,要乖,还会一些才艺,一定能让老爷满意的......]
旁白：她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语气有些怕生羞涩。
黑胖子：[哦?这女娃子倒是长得俊,也看着乖。我一看便知道,老爷会喜欢这样的娃子!]
黑胖子：[唉......可是我还是担心啊,只是丢了一个女娃还好,这只剩下一个了,这可难交差啊......]
良：[大哥,咱借一步说话吧。]
旁白：我看黑胖子一副为难的样子,便打算将他拉到一边,再说几句话。
旁白：他看着我,点了点头,便把我瓷器店里间的黑暗处去带。
旁白：和黑胖子进屋时,我看到满穗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旁白：她大概是在提醒我对这个人更殷勤一些,要像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要多学学舌头与人说话的方式,不要太冷。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为了我们的计划,我一定要演好“舌头”。
旁白：......
良：[大哥,这里避开她了,有些话终于可以和您聊了。]
黑胖子：[你想聊什么?]
良：[我其实知道的,老爷要女娃,是为了“暖枕”的。]
良：[“暖枕”后,老爷大概便要“撕”了这些女娃,根本没打算长时间养她们!对吧?]
旁白：我将黑胖子拉到了远离满穗的地方,模仿着记忆中的舌头,对黑胖子小声问话。
黑胖子：[“暖枕”!?“撕”了!?你在乱说些什么?这都是谁给你传的胡话!?]
旁白：黑胖子听了我的话,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
旁白：不过,他的演技很差,一看便是装的。
良：[大哥!稍安勿躁啊!......这事其实不好瞒的!也瞒不住!尹三没跟我们说,但早就有石兴的朋友给我们讲了这个活了!]
良：[不过啊......您大可放心,我们嘴都很严,知道这事重大,断然不敢往外去说!]
黑胖子：[你知道多少?]
良：[不知道多少,就知道这一单的活,其余一概不知。]
良：[而且,我这人健忘,等做完这单的活后,这单的活也会忘了个一干二净!]
黑胖子：[哼,不知道就好,忘了也好!你想的这些事传出去也没人会信!有人信也不会有人管。]
黑胖子：[这事太大了!倒不是说担心老爷!没人能管他!只是......这事若是走漏了风声,你我都会死!]
良：[明白明白!]
黑胖子：[......]
黑胖子：[行,那就当你送的女娃是用来“暖枕”的吧,你既然知道她们是这等用途的,应该也明白为何只交上一个难交差了吧!]
黑胖子：[不知你去过寻乐的地方没?要知道,雇一个女子来暖枕,与雇四个相比,这完全是不同的场面啊......]
旁白：黑胖子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忧虑。
良：[......]
旁白：我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些不适。
旁白：然而,我必须继续把“舌头”的角色演下去,免得他起疑心。
良：[大哥,这我当然是知道的,一些城镇的花柳之地我也去过,确实明白其中的道理。]
良：[不过,依我个人拙见,一人“暖枕”,并非一定不如四人“暖枕”......]
黑胖子：[呵?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良：[“暖枕”总归来说都是一种体验,老爷大概是因为觉得一人容易腻,所以才每次都要好几个娃子。]
良：[可若是一个娃子便能给老爷新鲜、满意的体验,那有没有其他娃子,其实都是不重要的。]
黑胖子：[......]
良：[还剩的这个小娃子,很特别,非常特别。]
黑胖子：[她哪里特别?若只是长得好看,性子乖!这算不得特别,老爷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
良：[她有一技之长,会演影子戏,而且演得非常好。]
黑胖子：[哦!?]
旁白：我缓缓说着,这黑胖子也终于被我的话吊起了一些兴致。
旁白：他有些意外,我竟然会提这个。
良：[那女娃子家里是陕北一带有名的戏班子,她从小便跟着爹爹学了很多影子戏。]
良：[这一路上,她给我演过影子戏,也教我演过影子戏,我一直看她演,知道她演得好!]
良：[老爷出身富贵,博学风雅,我想,他必定对各种戏曲都感兴趣,影子戏也不例外。]
良：[我们可以把小女娃送过去,让我和她一起给老爷演影子戏。]
良：[戏毕之后,老爷可以趁着兴致,屏退左右,在戏台子上单独提点指教她一番......]
黑胖子：[......]
旁白：黑胖子听了我的话,阴着脸考虑了一会儿。
良：[......]
旁白：我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
旁白：若是他认为影子戏的主意不好,或是知道豚妖不喜欢影子戏,我们便要执行小崽子的第二个计划了......
旁白：第二个计划风险比较大,难以执行。
旁白：我希望他能选这个提案......
黑胖子：[好!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旁白：正当我紧张地看着黑胖子时,他突然开口了,用高昂的声音赞扬了我的提议。
黑胖子：[小弟啊,没想到你还挺懂我们家老爷的。]
黑胖子：[老爷平生最爱的便是戏曲,记得十几年前,他还不喜欢小娃子的时候,便整日要找戏子给他唱戏。]
黑胖子：[那会儿啊,他找了一个会唱粉戏的兔爷,他让那兔爷穿着戏装,一边唱,一边和他探讨至深......]
黑胖子：[啧......这么想的话,老爷还没怎么听过影子戏,能唱影子戏的小女娃更是闻所未闻,这想法真奇!明天我就去问问老爷!]
良：[好,那就麻烦大哥了......不过还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黑胖子：[......]
良：[我知道这次事办得不太顺利,丢了一些娃子,总归是犯错了错。]
良：[不过呢,我一定会努力将功补过的,一定盯着那个女娃,让老爷能尽兴。]
良：[要是最后老爷能满意......大哥觉得能分到多少银子啊?]
旁白：我有些为难地对黑胖子问着。
旁白：这是满穗教我的。
旁白：显得贪婪一些,方便打消他的怀疑。
黑胖子：[......]
旁白：黑胖子打量着我,来回扫了我几眼。
旁白：他的目光逐渐由严肃变得放松下来,眼里堆满了笑意。
黑胖子：[哈哈!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活在当今世道,谁能不爱财呢?]
黑胖子：[放心!老爷不是缺钱的主,他能满意是最重要的。]
黑胖子：[我估摸着,若是他能满意的话,赏就不赏你了,罚也不会罚多少。]
黑胖子：[就给你算两个小娃子的钱吧,你看怎样?]
良：[......]
黑胖子：[怎么?嫌不够?那我得明天问问老爷,或许也能给你算三个小娃子的钱,顶多就这样了!]
良：[好的好的!谢谢大哥,两个确实有些少了,因为要跟尹三按四个分钱,两个确实没得赚了!]
良：[麻烦大哥多跟老爷提一提吧,最好是三个......]
黑胖子：[行,那我提提去!今天就先这样,你回去等着消息吧。]
良：[好,那我就等着消息。]
黑胖子：[哦!对了......这十两钱给你。]
良：[......]
良：[大哥,这十两是?]
黑胖子：[唉......不明白?尹三他们难道没给你讲过吗?]
良：[什么啊?]
旁白：我不太理解,黑胖子为什么突然给我这十两钱。
旁白：不过,他很快便给我解释清楚了这十两的用途。
黑胖子：[唉......怎么跟你说呢,看来你还真是第一次做人牙子......]
黑胖子：[在我们这一行呢,有个规矩,若是最后会送小娃子走,那便要给她花一笔“善钱”。]
黑胖子：[人各有各的命,唱戏的小娃子被卖给老爷,那便是她的命。]
黑胖子：[你带她吃点好的吧!她享了这辈子从没享过的福,没白在人间走一遭,我们也算是做了善事!]
旁白：黑胖子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副怜悯状,并将十两银子塞到了我的手里。
良：[......]
旁白：我接过了他的十两钱,攥在了手里。
良：[好的,我明白了。]
良：[大哥可真是心善啊!我学到了!]
旁白：我对黑胖子笑了笑,夸赞着他的善良。
旁白：然而,在我的心中,此时却觉得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旁白：......
旁白：送走黑胖子后,我便和满穗重新汇合了。
旁白：我牵着她的手,我们出了黑当铺,走在了洛阳的街道上。
满穗：[良爷,都谈妥了吗?]
良：[嗯,谈妥了,现在就是等消息了。]
良：[呼......刚才学着舌头的样子和人说话,真累。]
满穗：[咦?良爷学得像不像啊?学给我看看呗。]
良：[不想学!]
良：[......]
良：[对了,他刚才又给了我们一笔钱,咱再去酒楼吃一顿吧。]
满穗：[好!]
旁白：满穗点了点头,开心地握紧了我的手。
旁白：于是,我们便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又往昨天的酒楼走去了。
旁白：......
旁白：今晚,是我们第二次来到洛阳的酒楼。
旁白：这次,我们点了一只烧鹅和一条鱼。
旁白：十两银子比昨天要少一些,但也能吃得很不错了。
旁白：我们点了单后,厨师将鱼和烧鹅端了上来。
旁白：我把烧鹅掰了两半,一半给我自己吃,一半给满穗吃。
旁白：她吃了一会儿鱼后将鱼翻面,突然提到自己想尝尝酒是滋味。
旁白：于是,我便给她点了一壶酒,让她尝了一点。
旁白：......
旁白：原以为昨天之后,我们就吃不到好的。
旁白：没想到今天,我们能因为那黑胖子的伪善,又吃了一顿好的。
旁白：人活在世,或许就是这样。
旁白：常会遇到意外之悲,也常会遇到意外之喜。
旁白：如今的意外之喜,仿佛在提醒着我活着的美好,竟让我有点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了。
旁白：毕竟,人死了之后,一切已成定局,再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在等着自己,也将没有意义。
旁白：不过,只是想了片刻,我便饮下满穗没喝完的酒,不再想了。
旁白：......
旁白：我必须杀豚妖,必须要还欠满穗的“债”。
旁白：还债的结果,比我命还重要。
旁白：还债的过程,也是我的梦想。
旁白：......
旁白：次日午后,我们又去找了一趟黑胖子。
旁白：黑胖子说豚妖有事,他明天才能见到,于是便让我们再等一日。
旁白：这次,我们没钱去大馆子挥霍了。
旁白：我带着满穗简单吃了一碗汤面,度过了一天。
旁白：那天晚上,她又给我讲了一些她的事。
旁白：我也给她讲了我的事。
旁白：......
旁白：又过了一日。
旁白：黑胖子那里终于有了消息。
旁白：豚妖同意了见我们,并且愿意先给我两个小羊的钱。
旁白：若是最后他能满意,会多赏我一个小羊的钱。
旁白：黑胖子会帮他把把关,先看看我们演的戏。
旁白：于是,下午的时候,黑胖子把我们叫到他的私宅,看我们演了一遍戏。他确信了戏的内容,向我们叮嘱了一些事项后,便让我们一日后进王府给豚妖表演。
旁白：他这时才告诉我们,那幕后的老爷其实便是尊贵的“王爷”,并且教了我们一些必要的礼仪。
旁白：......
旁白：这之后的第二天,也是我们来洛阳的第九天。
旁白：黑胖子终于带着我们去找豚妖了。
旁白：我们先是在豚妖王府前见了面,但是他没有带我们走正门。
旁白：他小心翼翼地带我们绕了一些路,然后从王府后院的小门入府。
旁白：我们由小门入内,正好横穿王府的后花园。
旁白：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万紫千红,以及奇珍异兽。
满穗：[良爷,你看那个!]
旁白：满穗走了一段后,突然抬手指向远处。
良：[......]
旁白：她所指的方向,有几只埋头吃草的鹿。
旁白：这三只鹿长得非常好看,不像是我以前在山林里见过的鹿。
旁白：它们的角很短,身上长着梅花状的斑点,三只鹿两大一小,似乎是爹娘带着孩子。
旁白：它们很有灵性,本来正在低头吃草,当听到满穗的叫声后,立刻一齐抬头望向我们这边,似乎不太怕人。
黑胖子：[哈哈,这是王爷养的仙鹿,养了好几年了!]
黑胖子：[小娃子,若是你把戏演好了,明日王爷能让你凑近些看看!]
满穗：[哇,那谢谢老爷、谢谢王爷!]
旁白：黑胖子看着远处的鹿,和蔼地对满穗许下承诺。
旁白：满穗笑了笑,乖巧地回应着黑胖子。
良：[......]
旁白：呵......如果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满穗大概今天就要死了吧?哪还有什么明天?
旁白：不过,满穗倒也是冷静。
旁白：她明知道黑胖子在骗自己,却依然装出了一副期待第二天的模样。
旁白：她确实比我会演多了。
旁白：......
旁白：黑胖子带着我们一直往前走,我们穿过一个修得很漂亮的庭院,到了一处幽静的后殿。
旁白：这后殿的位置比较偏僻,它和后花园紧挨着,殿门上挂着写着“雅乐殿”的招牌。
旁白：我们进了殿里,我和满穗忍不住四下张望。
旁白：这殿的格局有些特殊,中间有一个戏台子,两边则摆着一些木架子,架子上似乎都是一些字画、玉器和瓷器。
旁白：这些东西看着就很贵,应当都是王爷收集的一些古玩珍藏。
旁白：与四周堆满珍宝的木架比起来,雅乐殿中间的戏台显得比较空旷。
旁白：戏台下摆着寥寥几个座椅,戏台上摆放一把横放的古琴。
旁白：黑胖子招呼来两个仆人,命令他们把古琴给撤走了。
旁白：紧接着,仆人们又往戏台上摆了一个落座的长椅。
旁白：他们邀请我们在长椅上落座,并说可以开始布置表演影子戏的道具了。
旁白：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戏台之上,我们布置道具的时候,那两个丫鬟便给我们端茶送水。
旁白：这两个丫鬟长得很漂亮,且很特别。
旁白：她们是同胞而生的双胞胎,还是一对聋哑姑娘。
旁白：黑胖子说王爷正在沐浴更衣,让我们先准备。
旁白：于是,我和满穗便开始做准备。
旁白：我支起白幕,打开木箱,开始整理等会儿用的东西。
旁白：有用来表演的。
旁白：也有用来刺杀的。
良：[......]
旁白：我看着那歪斜着摆在箱中的小人,抬起眼,又看到那藏在白幕支架后的黑影子。
旁白：我知道,这里藏了一把刀。
良：[呼......]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
旁白：不知为何,我总是冷静不下来。
旁白：心跳很快,头上开始冒出冷汗,紧张感让我的双手开始发抖。
旁白：我想将小人从木箱中取出来,却只是用颤抖的手抓住木箱,呆呆地愣着。
旁白：......
旁白：我大概是怕了。
旁白：本来,我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
旁白：我比当今世上很多人去的地方要多,经历的事也要更多。
旁白：然而,在走过修得如此好的府邸、见过如此多的珍藏和仆人后,我竟然开始怕了。
旁白：豚妖......真的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杀吗?
旁白：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刺杀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吗?
旁白：......
满穗：[良爷......]
旁白：正当手止不住地抖时,我听到了满穗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良：[......]
旁白：我一怔,愣愣地看向她。
旁白：她凝望着我,伸出纤细的手包裹住我的手,眼眸中光芒流转。
良：[......]
旁白：我从她的眼神中也读出了她的意思。
旁白：她在告诉我“不要怕”。
良：[......]
旁白：那细腻而温暖的触感,让我逐渐冷静了下来。
旁白：我调整着呼吸,平复着心跳,尽量不要被周围的人看出我的异常。
旁白：......
旁白：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她比我还要从容。
旁白：不行,我也不能怕、不能怕了......
旁白：......
旁白：等了快一个时辰。
旁白：聋哑的丫鬟上了两次茶后,豚妖终于要来了。
王府太监：[王爷驾到——!]
旁白：远远地,我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腔喊了一声“王爷驾到”。
旁白：紧接着,一个脸上涂满白粉的太监走到门口,拎着拂尘等候着。
旁白：这之后,便有三道身影缓缓地从远处走来,进入了雅乐殿。
良：[......]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定睛朝那三道身影看去。
旁白：那三道身影一大两小,大的在中间,小的在两边。
旁白：小的身影是那两个双胞胎丫鬟,大的身影是豚妖。
旁白：豚妖被丫鬟搀扶着,一步步地往雅乐殿走来。
旁白：我仔细地看着他,打量着他的长相。
豚妖：[......]
旁白：他就是豚妖、是当今圣上都要敬三分的中原王爷,也是每年买小羊的幕后雇主。
旁白：他的身形如同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身高和我差不多,腰围却不知宽了多少倍。
旁白：豚妖的头上戴着镶嵌珠宝的帽子,身穿褐黄色的衣袍,肚子上挂着一个大腰带。
旁白：他的衣袍上有着不知是龙还是蟒的图案,腰带之上也有绣着龙状的花纹。
旁白：这腰带看起来非常吃力,几乎要绑不住那硕大的肚子,可见他奇胖无比。
旁白：呵......原来豚妖是长这样。
旁白：不得不说,在见了他的这副模样后,我对他的畏惧少了几分。
旁白：他这姓氏的人,也并非和坊间传闻那样,生得一副龙相。
旁白：他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特别的。
旁白：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胖的人。
旁白：如今,陕北以及中原都在闹灾闹荒,无数人饿得像是皮包了骨。
旁白：在这样的年代,能吃成这副模样,倒也当得上“豚妖”的称号。
旁白：......
豚妖：[......]
旁白：豚妖进门后,他笑眯眯地打量了我们一眼,在远处缓缓站定。
旁白：远处的黑胖子给我们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们要向豚妖行礼。
旁白：......
良：[参见王爷!]
满穗：[参见王爷......]
旁白：我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豚妖行礼。
旁白：满穗也低着头,慌乱地站起身,向豚妖行礼。
豚妖：[......]
旁白：豚妖先是扫了我们一眼,脸上的笑容堆得更多了。
旁白：紧接着,他也终于开口了——
豚妖：[呵......两位小客不必多礼了,若是觉得累,就先坐下吧。]
豚妖：[本王本就爱看戏,无论是江南戏,还是京戏都看过不少。]
豚妖：[今日,本王也想着与民同乐一次,细品下更有民间烟火气的影子戏,还望你们好好演,尽力演!]
旁白：豚妖和蔼地笑了笑,然后缓步走到了戏台的宾客座位前。
良：[好的,诚惶诚恐受王爷之邀前来演戏,小人必定尽力演好!]
满穗：[嗯......我、我会努力演好的。]
旁白：面对豚妖,我学着记忆中舌头的样子说话,而满穗也装出了一副羞涩胆小的样子。
旁白：我俩都戴上了假面。
旁白：而豚妖显然也是戴着更厚的假面——
旁白：我原本以为他会是那种趾高气扬、霸道跋扈的姿态,没想到却是一副眯眼笑着、宛如和蔼老人般的模样。
旁白：若不是知道他背后的那些事,我大概会真的被他骗了,以为他是一个宽厚仁德的好王爷。
旁白：......
旁白：豚妖一挥袖子,缓缓地落座了。
旁白：我和满穗见豚妖落座,也开始在戏台上的长椅上坐下来。
旁白：我最后检查了一次白幕、小人,确认无误后坐到了白幕之后。
旁白：满穗检查着锣鼓,然后坐在了我的身旁。
豚妖：[呵呵,两位小客,不知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良：[王爷,马上!我们马上便准备好了!]
旁白：我应了一句豚妖,然后将目光看向身旁的满穗。
良：[我准备好了。]
旁白：我压低声音,对满穗说道,向她传达着我的情况。
良：[......]
旁白：哦......倏然想起,这句话,我曾经也说过。
旁白：记得当时我们正带着其他三个女娃去往解州。
旁白：当时,我在表演前,也对满穗说了这么一句。
旁白：不过,如今那三名女娃已有了各自的去处,在我面前的观众不再是她们,而是令人生恶的豚妖。
满穗：[好,那我们就演吧。]
旁白：满穗见我准备好了,也下了决心,便对我说了一句。
旁白：我们准备妥当,即将开始表演。
良：[......]
满穗：[......]
旁白：按照先前她讨论的计划,我们要一边演,一边见机行事。
旁白：刺杀豚妖的机会只有一次,最好趁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再杀他。
旁白：我们计划先给豚妖演一出戏,降低他心中的戒备,然后再让他把左右的人“请”出去一些,给他表演我们压箱底的好戏。
旁白：然后,我们在演第二出戏的时候,要找机会抽出藏在白幕支架里的细长刀刃,一刀将他刺死。
旁白：不过,若是在演这第一出戏的途中,豚妖自己主动凑上来看,凑近到了一个我们有把握一击刺杀的距离,我们也可以不顾其他人,直接对他动手!
旁白：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旁白：突然,有节奏的锣鼓声在我耳边响起。
旁白：满穗开始奏锣鼓了,鼓声急促,似乎在催促我不要走神,速速演戏。
旁白：我赶忙拿起两根竹签,带动手中的张翼德的小人,操控着它挥舞着丈八蛇矛开始表演。
满穗：[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旁白：满穗见我已经开始操影,便扯着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旁白：这次,大概是她也知道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唱戏了,她唱得比以前要放开许多。
旁白：她不再是低声浅唱,而是用嘹亮的腔调唱着,显出那独特的秦腔风味来。
旁白：我深呼出一口气。
旁白：也开始专注于表演,操控着白幕后的张翼德,认真地演了起来......
旁白：张翼德挥舞着他的丈八蛇矛,拍马杀上战场。
旁白：吕奉先抬起了方天画戟,骑着赤兔马策马奔腾。
旁白：两人在满穗的锣鼓和唱声中战作一团,战至数十回合......
旁白：......
旁白：——啪——啪!
豚妖：[好!好!真是精彩!本王虽不是第一次看影子戏了!可却是头一回儿看这么好的戏!]
旁白：《三英战吕布》戏毕之后。
旁白：豚妖高兴地拍了两下手,开心地为我们叫好。
良：[谢谢王爷!您能喜欢就好!]
满穗：[谢谢王爷......]
豚妖：[哈哈,不用谢,我该谢你们才对!你们啊......让我看得这么尽兴!好!]
豚妖：[......]
豚妖：[说来......你俩这组合也是奇怪!是啥时候开始一起搭伙唱戏的呀?]
旁白：豚妖有些好奇地问着。
良：[几十天前,我接到任务送她到王爷这来。]
良：[这段旅途很长,路上总是无聊,偶然得知她会影子戏,便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跟她学了一些。]
豚妖：[哈哈!你这成年男子,竟跟着一个小女娃学影子戏,也是一件奇事!]
豚妖：[嗯!这小女娃看着怕生,还敢教人演戏!更是一位奇女子......哦,不对!是奇女娃!哈哈哈哈!]
良：[......]
旁白：豚妖开怀大笑,我表面微笑着附和着,心中却暗有所想。
旁白：是啊,满穗确实是奇。
旁白：她不仅敢教人演戏,还敢杀人。
旁白：当初是刺杀我,如今是和我刺杀你。
旁白：你放眼整个天下,估计也找不到她这样的奇女娃了。
豚妖：[这小女娃,年庚几何啊?]
旁白：豚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满穗,好奇地问道。
满穗：[今年刚满十岁......]
豚妖：[哦!十岁好啊,充满着灵气的年纪。]
满穗：[......]
豚妖：[你是哪里的人呀?]
满穗：[我是陕地北边的人,家住甘泉附近。]
良：[......]
旁白：豚妖笑眯眯地问着满穗,满穗有些羞涩地回答着。
旁白：了解满穗的我知道,她的年龄骗人了,但是出生地倒是没骗人。
旁白：这让我在偷笑之余,却也有三分不满。
旁白：这小崽子......为什么当初我是她仇人时,岁数和出生地都骗了我。
旁白：如今,她却只骗了豚妖一个?
旁白：......
豚妖：[好,陕地好,陕北更好!那儿确实是好地方!那里的娃子朴实而会吃苦。]
豚妖：[你们演得不错!本王之后肯定会重重有赏!]
豚妖：[哦!演完了这出后,下一出你们有什么安排呀?]
旁白：豚妖眯着眼睛,微仰着身体询问着。
良：[王爷,下一出我们打算演武松打虎。]
豚妖：[行!武松打虎好啊!本王就是喜欢看武松!]
豚妖：[嗯......不过......接下来本王想单独看这女娃子演一段。]
良：[哦?]
豚妖：[都说影子戏要好几个人演,本王倒是想看只有一个小女娃要怎么演!]
旁白：豚妖摸着自己的肚子说着,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团。
良：[......]
旁白：我明白了。
旁白：这豚妖,大概是看着看着,对满穗见色起意,已经在动心思了。
旁白：他现在是嫌我碍眼了,希望我能快些走,第二出不要我演了。
旁白：......
旁白：嗯,不太妙。
旁白：若是我不在屋内,留满穗独自演,虽然也在我们计划之内,可这套计划并不是我们讨论的最优计划。
旁白：还是最好劝他留我一起演第二出。
良：[王爷......影子戏不太适合单独演......要不还是留我和她一起演第二出?]
良：[这样,我们好演,您也看得尽兴......]
豚妖：[......]
旁白：豚妖听了我的提议后,阴下了脸。
旁白：雅乐殿内的空气仿佛在他阴下脸后,也跟着冷了下来。
黑胖子：[大胆!王爷想怎么演、就怎么演!你多什么嘴!]
旁白：在一旁候着的黑胖子听我说了一句后,大怒地骂了一句。
旁白：他变了脸色,全然没有一开始与我说话时的和善。
王府侍卫：[......]
旁白：同时,一个手持长刀的王府侍卫也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威严的杀意。
满穗：[良爷......没事的......我能给王爷单独演!]
满穗：[你别惹王爷不高兴了,要不先退出去吧......]
旁白：满穗见气氛不对,战战兢兢地对我说道。
良：[行......]
旁白：我点了点头,也装作有些害怕地往外走。
豚妖：[哈哈,你看这小女娃也比你要懂事!本王想看她一个人演,她就能一个人演!]
豚妖：[你先去领赏吧,别在这里了!本王就是要看看一个人的影子戏要怎么演!]
旁白：我一边走出门外,豚妖一边说着。
旁白：不一会儿后,豚妖更是让其他人也相继走了出来,屋内就剩下了他和满穗、以及那两个聋哑丫鬟。
旁白：......
旁白：——吱
旁白：雅乐殿的门关上了。
旁白：我和黑胖子以及王府侍卫站在紧闭的殿门口。
旁白：隔了一会儿之后,黑胖子突然开始向我搭话。
黑胖子：[唉!小弟啊!你刚才怎么这样没眼色啊?]
黑胖子：[也别怪我刚刚凶你,王爷想怎样就怎样,咱都不该说什么!]
良：[嗯,刚才确实是我错了。]
旁白：黑胖子指责着我刚才的多言,而我随便应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旁白：烦......
旁白：我担心着屋内的情况。
旁白：虽说目前的情况也在满穗当初的预料之中。
旁白：对我们来说,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让我们两人面对豚妖,豚妖的身旁还没有其他的护卫。
旁白：但是,计划实行起来总是有些难度。
旁白：豚妖心存戒备,按照常理来讲,他要么身边都是护卫才敢面对我们两人,要么就只会和她一人单独相处。
旁白：表演的白幕里藏着长刀,满穗这几天练了很久,应该能在瞬息之间将刀取出,刺向豚妖。
旁白：可是......
旁白：万一白幕里藏着的刀被豚妖发现了怎么办?
旁白：万一她抽刀的速度慢了,被豚妖躲过了怎么办?
旁白：万一豚妖在我们出门后,直接抱住了满穗,纠缠着她不放、不给她任何机会怎么办?
旁白：我心里想着种种的可能性,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旁白：还有,两个丫鬟为什么能留在屋内?
旁白：难道她们是豚妖专门训练的保镖、武艺高强,能一下捉住刺客?
旁白：不妙......
旁白：这么想的话,寄希望于她一人来刺杀豚妖,太不现实了。
良：[......]
旁白：我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王府侍卫,看向了他腰间的刀鞘。
旁白：再等一会儿吧。
旁白：再过一会儿后,我就抢了这人的刀,然后杀入雅乐殿内。
旁白：这人看着是个练家子,但毕竟不是京城的锦衣卫。
旁白：若是我突然上去夺刀,又立刻用刀杀了他,他应该反应不及!
旁白：——吱
旁白：当我正看着王府侍卫思考的时候,雅乐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旁白：那两个聋哑丫鬟从殿内走了出来。
黑胖子：[王爷现在怎么样?]
旁白：黑胖子有些好奇地凑上去,询问那两个丫鬟。
旁白：丫鬟摇了摇头,然后似乎给黑胖子比划了下手语。
黑胖子：[唉,我看不懂这比划的啥,你们懂吗?]
旁白：黑胖子叹了一口气,询问着我们。
旁白：我和王府侍卫都摇了摇头。
旁白：啧......
旁白：这俩丫鬟怎么也出来了,难道......
旁白：我愈发觉得不安。
旁白：虽说少了两人,满穗应该更好刺杀豚妖。
旁白：不过,她们到底为什么能出来?
旁白：我挪移着目光,紧盯着王府侍卫。
旁白：我向着他走近一步,犹豫着要不要夺他的刀——
豚妖：[啊——!!!]
良：[!]
旁白：突然!雅乐殿里突然传出了豚妖的惨叫声。
黑胖子：[什么情况!?]
旁白：黑胖子面色慌张,转向了雅乐殿的方向,王府侍卫也一愣,看向了雅乐殿的方向。
旁白：满穗动手了!!!
旁白：——噌。
旁白：我向前猛地一踏步,快速冲到王府侍卫身侧,一个闪身从他的腰间抽出了他的刀。
王府侍卫：[你在做什么!?]
旁白：王府侍卫惊愕地看了我一眼,慌乱地一喊。
旁白：——呼!
旁白：他话音刚落,反应不及,我便狠狠地将刀向他的脖子挥去!
旁白：——哗!
旁白：鲜血霎时从他的脖子中飞了出来,飙到八尺高!
黑胖子：[啊——!!!造反了!杀人了!!!]
旁白：黑胖子看到我夺了王府侍卫的刀,又砍死了侍卫,瞬间想要跑。
旁白：——哗!
旁白：我再次一个踏步上前,一刀又砍中黑胖子的后背。
旁白：黑胖子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虽然大概还活着,却倒在地上嗷嗷直叫,捂着后背打滚。
良：[滚!!!]
旁白：砍倒了黑胖子后,我愤怒地朝着一旁呆立的两个哑巴丫鬟喊了一嗓子。
旁白：她们并非什么武林高手,立刻被我吓得花容失色,哭着逃走了。
旁白：确实,按理说,训练聋哑丫鬟要比训练常人要更难,也难是武林高手。
旁白：......
旁白：嘭!
旁白：我踹开了雅乐殿的门。
旁白：雅乐殿内,豚妖晃着肥胖的身躯奔跑着,正在追着满穗。
旁白：他的腰带解了一半,拴不住他那肥大的肚子。
旁白：一把刀刺在他的腹部,鲜血混着恶心的油脂往外滴着。
旁白：他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却能追着满穗跑,一副想要将她撕碎的样子。这豚妖本来就胖,如今又受了伤,跑得很慢,暂时难追上满穗。
旁白：此时,他咬着牙、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满穗：[良爷!帮我!!!]
旁白：满穗一边躲着豚妖,一边喊着我的名字,寻求着我的帮助。
豚妖：[疯了!这死娃子疯了!竟敢拿刀刺本王!!!!本王要活吃了她!!!!]
豚妖：[喂!你快来护驾!捉住这死娃子赏银一百两!!!]
豚妖：[还有!快给本王找太医!血一直在流!本王好疼啊!要死了啊啊啊啊!]
旁白：此时,豚妖披头散发,扭曲着面庞。
旁白：他不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可怕。
旁白：他愤怒至极,快要疯了。
旁白：被满穗刺了一刀后,他再也装不出和蔼的模样,只剩下两眼通红。
旁白：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正被满穗所吸引,一心只想捉住满穗,根本没仔细去看我这个“来者”。
旁白：他大概是把我当做来救他的侍卫了吧。
旁白：呵,可笑!!!
良：[去你妈的!仔细看看老子是谁!]
旁白：我猛地向前一踏步,提着刀就朝豚妖冲了过去。
良：[豚妖!老子也是来杀你的!!!]
旁白：我连踏几步,怒吼着冲向了豚妖。
旁白：——哗!
旁白：我又是挥出了一刀。
旁白：豚妖还来不及转过肥胖的身躯面对我,我便一刀砍了他的屁股。
旁白：——噗通!
旁白：他被我一刀砍中,褐黄色的袍子被砍烂,鲜血飞溅而出。
旁白：同时,他也跟刚才的黑胖子一样摔了一个踉跄。
豚妖：[啊啊啊啊啊......你们、你们真是大逆不道!]
豚妖：[你不能杀本王!不能杀!若是杀了本王......我侄儿......京城的皇帝、要诛你们九族!]
旁白：豚妖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旁白：他见我并非是他的护卫,而是第二个刺客,此时已无心找满穗复仇。
旁白：或许是他体内的血脉确实多少给他分了一些勇气。
旁白：他的求生欲很强,哪怕屁股一直在飙血,依然心急火燎地冲向了雅乐殿的大门,想要往外逃!
旁白：休想跑!!!
旁白：我快步追了上去,像是杀神一样追在他身后。
旁白：——哗!
旁白：我又抬起手,第二刀砍向豚妖的右腿的腘窝处!
旁白：豚妖连接着他大腿和小腿的间隙,一下被我砍得血肉模糊!
豚妖：[啊!!!]
旁白：——噗通!
旁白：腘窝飙血,豚妖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旁白：他倒了!!!
旁白：......
旁白：嘭!
旁白：我往前一踏,一脚踩到他的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旁白：呼......
旁白：大概,这天生富贵的豚妖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踩在脚下吧。
旁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更是跟寻常人一样了。
旁白：两个耳朵一个头,与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
旁白：我想着刚才他对我和满穗说的话——
旁白：他警告我们不能杀他。
旁白：若是杀了他,要被诛杀九族。
旁白：呵......
旁白：这等威胁,对常人来说或许有用。
旁白：对我俩这样全家早死光的人来说,只剩下了可笑。
良：[......]
旁白：......
旁白：“刺客沉默着,一脚踩着那肥硕的后背,他持刀的手由单手换成双手,静静地俯视着这个将要被他所杀之人——
旁白：此人和自己不同、亦和同行的那个女孩不同。
旁白：刺客和女孩都丧了父,没了家,他们吃不饱饭,流离失所。
旁白：而此人天生富贵,享受着父皇无止境的爱。
旁白：他曾听闻,此人的父皇不上朝数十年、败坏朝政、吃净天下苍生的命,只因对此人的偏爱。
旁白：然而,哪怕是这样——此人的眼里从来没有那些因他而死的苍生,只是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旁白：——这样的人,当然该死,该被自己和女孩杀死!
旁白：刺客深呼出一口气。
旁白：他咬着牙,低下头。
旁白：他握住刀柄,将锤炼半生的技艺汇聚至一处。
旁白：他知道,这一刀将是斩无不断的刀锋。
旁白：这一刀能代表那些被吃干抹净的卑微者,能切开天、切开地、切开尘世间所有的不公——”
旁白：......
良：[诛九族?谁会怕?]
良：[我、她、我们早他妈死全家了!!!!]
旁白：——哗!!!
旁白：——!
旁白：——噗!!!
旁白：我怒吼着将刀挥下,手起刀落,豚妖的头霎时便被砍飞。
旁白：我活了那么久,从未见过那如此美丽的弧线。
旁白：豚妖的头被我的刀砍下,他维持着痛哭流涕的模样,被我砍了头。
旁白：那圆滚滚的头颅短暂地飞到了空中,在空中转体三周半。
旁白：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慢了。
旁白：我看到飞到空中的那胖头颅的表情由哭泣转向惊愕,再而是极度的痛苦和不可置信。
旁白：——啪!!!
旁白：终于,那胖头颅转了几圈后背对着我,让我看不见表情了。
旁白：它终于是落了地,发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可谓掷地有声。
旁白：那胖头颅没滚多远,地上无头的肥尸同步痉挛了片刻,便再无了动静。
旁白：......
旁白：铿锵。
旁白：我将手中的刀丢到了地上。
旁白：呼......
旁白：似乎是刚刚做了最累的事情一般,我一下子没了力气。
旁白：我从豚妖的身体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此时走到我旁边的满穗。
良：[......]
满穗：[......]
旁白：我们相顾无言了一小会儿,只是看着对方,为刺杀的胜利而笑着。
旁白：......
满穗：[良爷,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良：[嗯,我本来就觉得你一个人难对付他,当然要来帮你了。]
满穗：[那豚妖死了吗?]
良：[头都飞去那边了,你说呢?]
满穗：[确实,那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良：[嗯......不过我一时心急,便直接杀了他。]
良：[现在想了想,这么死算是便宜他了。]
满穗：[是,豚妖这样的人,就该被凌迟或是烹杀,只可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良：[......]
满穗：[......]
良：[喂......你刚才是怎么刺得他?]
满穗：[啊?我先试着唱了几句武松打虎,没唱几句呢,他就凑过来说想和我一起演。]
满穗：[他上了戏台,让我教他演,教的时候还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满穗：[我装出了害怕的样子......啊,虽然确实也挺怕的......我和他说不喜欢被丫鬟看着,他便让丫鬟出去了。]
满穗：[这之后,他对我搂搂抱抱,我跟他说等一下,说觉得热想脱衣衫。]
满穗：[他听我这么说,很高兴,刚想解腰带,我便从白幕的支架里取出那把刀,扑哧地一下刺到了他肚子里!]
良：[怎么没往他的胸口去刺?]
满穗：[他的肚子太大,太难找到胸了。]
满穗：[而且......我的动作也慢了,确实刺不到呀。]
良：[......]
良：[你没受什么伤吧?]
满穗：[手划伤了,你看,上面都有血。]
良：[来,我把他的袍子扯下一块,给你包一下。]
满穗：[不用不用,一会儿我们就都要死了,这伤有没有都一样。]
良：[呵,也是。]
旁白：......
旁白：我和满穗坐在豚妖的尸体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旁白：聊了一会儿后,我站起身,伸出手,提起了豚妖的头。
旁白：他合了眼,彻底死透了。
旁白：鲜血蔓延开来,染红了整个雅乐殿的地面,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油腻的铁锈味。
旁白：......
王府太监：[反贼停手!快放了我家主子爷!!!]
王府太监：[现在!你们的外面围了一圈弓手!王府外面也围了一圈捕快!这里一只苍蝇也跑不了!]
王府太监：[快快丢下兵器!乖乖伏法!若是不伤主子爷!你们尚有一线生机!]
旁白：啊......来人了。
旁白：我们听到了雅乐殿之外的喊声,听起来像是王府里的太监喊的。
旁白：想必是其他人听到动静来了,或是那俩逃跑的丫鬟把人叫来了。
旁白：若这太监说的是真的,此时大概有很多弓箭,正瞄着雅乐殿。
旁白：他们估计是不想我们伤到豚妖,所以没有派人直接冲过来。
满穗：[良爷,我们跑不掉了。]
良：[是啊,就像我们计划的那样,跑不掉了啊。]
旁白：我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一步步走向了雅乐殿的门口。
旁白：果然,正像是那死太监说的那样。
旁白：雅乐殿的正前方、甚至是周围王府的屋檐之上都是弓箭手。
旁白：这些走狗们将雅乐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我们根本跑不出去了。
王府太监：[你们!?你们这就出来了?主子爷呢?主子爷在哪呢?]
旁白：王府太监看到了我在门口的身影,躲在几个持弓的侍卫身后,扯着嗓子向我们问话。
良：[主子爷!?]
旁白：我呵呵一笑。
良：[死太监!快看啊!你的主子爷早被我杀了!!!]
良：[哈哈!来!给你看看这个肥猪头是什么!]
旁白：我笑着骂了一声,将刚刚捡起的那个胖头颅朝他们丢了过去——
旁白：染血的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带血的痕迹,啪嗒一声摔在远处的地上!飙着蛇形的血又滚了几步的距离。
王府太监：[啊!!!主子爷!!!我的主子爷啊!!!呜啊啊啊啊啊!!!]
旁白：那死太监看到头颅后,惊得在地上爬了几步。
旁白：他抱起了掉在地上的头颅,仔细查看后失声痛哭。
王府太监：[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乱箭射死他们!替主子爷报仇!]
旁白：痛哭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用手指着我们,眼里闪烁着要吃了我们一般的怒火。
旁白：——咔、咔、咔。
旁白：瞬间,那些王府侍卫开始张弓搭箭,箭头正对着我和满穗。
良：[呵,看来,我们是活不了啊。]
满穗：[没事,和良爷一起死也挺好的。]
良：[喂......小崽子。]
满穗：[怎么了?良爷。]
良：[都到这时候了,你要不要亲手杀了我?]
满穗：[不杀,我说过豚妖若是死了,不杀良爷的。]
良：[啧,你竟然这么守信用,我还真没想到。]
良：[不过啊,等会儿若是箭开始射了,你还是杀了我吧。]
良：[被你一刀捅死,也好过被箭射死。]
旁白：我轻笑了一声,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旁白：——嗒。
旁白：她迈前一步,乖巧地牵住了我的手。
旁白：她的手瘦弱得能摸到骨,却大概是我摸过的最温暖的东西。
旁白：我攥紧了她的手,然后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她,迈过了雅乐殿的门槛——
良：[豚妖残害百姓!虐杀不知多少孩童!]
良：[他骄奢淫逸、侵占田亩,害得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良：[今日,我等诛此大妖,为民众永除大害、死而无憾!!!]
旁白：我们走出雅乐殿,同时,我喊出了这三句话。
王府太监：[放箭!!!]
旁白：随着太监愤怒到破音的大喊,弓箭手们一齐放箭。
旁白：——嗖嗖嗖嗖嗖!
旁白：漫天的箭雨向我们吞噬而来,遮蔽了我们所能见到的天空。
旁白：......
良：[......]
旁白：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了。
旁白：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旁白：我看到了天启年间那漫天的血雨,看到了微笑看着我的父亲。
旁白：我看到了被我救出的鸢,看到了被我杀死的盗匪。
旁白：我看到了满穗的爹爹、看到被我杀过的那些人,看到了舌头。
旁白：我看到了红儿、翠儿、琼华,看到了我们告别前的解州客栈。
旁白：这些人所构成的画面在我的脑海快速地闪过,最后定格了成了我之前的梦。
旁白：梦里,是洛阳城的街道。
旁白：一切场景和梦中很像,黑云压着城,天空下着雨。
旁白：——噗!噗!噗!噗!
旁白：......
旁白：乱箭将我们射穿。
旁白：强烈的剧痛让我一瞬间无法思考。
旁白：原本的想象也因此而停止。
良：[......]
满穗：[......]
旁白：我和满穗被箭射倒,一瞬间被射成了两只刺猬。
旁白：......
旁白：第一波箭雨袭来后,我本能的调转身形,背对箭雨,将她护在了身前。
旁白：呃......
旁白：我被箭的重量压弯了脊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心,只能跪坐在地上。
旁白：她的身上也插了一些箭,虽然比我要少一些,血却也止不住地流。
旁白：仿佛是因为不想看见我和她的血。
旁白：仿佛是不想面对我们即将死亡的事实。
旁白：仿佛只是觉得冷,担心她也会觉得冷。
旁白：于是,我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那瘦小的身躯。
良：[......]
旁白：我抱着她,浑身是血,冰冷的箭尖刺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体温顺着刺入的箭,一点点逃离着。
满穗：[良爷......你还在吗?]
良：[......]
满穗：[我好冷......你冷吗?]
良：[......]
旁白：她被我僵硬地抱着,护在身前,缓缓和我说着话。
旁白：可是我没法说话。
旁白：咕噜噜......咕噜噜......
旁白：我的喉咙被箭刺穿了,咕噜噜地在冒血,根本说不出话来。
满穗：[嘿......良爷还在啊......只是没法说话了......真好笑......]
旁白：她轻声笑着。
良：[......]
满穗：[以前......我装成哑巴......现在......你真成哑巴了......真好笑......]
旁白：她轻声笑着。
满穗：[良......抱紧我吧。]
旁白：她往我的怀中钻了钻,眼眸中流出了眼泪。
旁白：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护在身前,挡着箭雨,紧紧抱着。
旁白：......
旁白：豚妖死了。
旁白：今后不会再有女娃被他所杀、百姓被他所害了。
旁白：她复仇了,我也复仇了。
旁白：一切都结束了。
旁白：......
旁白：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轻松起来。
旁白：不再痛了。
旁白：也不再累了。
旁白：只等着将自己沉入永恒的梦中。
旁白：......
旁白：——嗖嗖嗖嗖嗖!
旁白：我听到了第二波箭雨的声音。
旁白：那些箭从很远的地方射来,远得似乎不像是能射中我们。
旁白：此时,我才想起来,刚才的第一波箭雨打断了我的想象。
旁白：我所回忆起的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走马灯的最后,应该是她。
旁白：......
旁白：她站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面对着我,笑靥如花。
旁白：这次,她的笑容并非虚假、也并非牵强。
旁白：满穗。
旁白：她终于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旁白：......
良：[走吧。]
旁白：我走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
旁白：我们一步步向前走着,抛下无休止的雨、封闭的孤城、冰冷的朝代。
旁白：迎接我们的,是连绵不绝的晴天,一望无际的麦田。
旁白：以及一个人人吃饱饭、不再有饿殍的时代......
同生
旁白：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旁白：他一副陕北农民的打扮,头戴斗笠,背着包袱。
旁白：他昂着头朝西边走着,脚步很悠闲,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
旁白：我从一旁走出来,向他问路。
旁白：他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
旁白：男人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我腰间的刀,神色慌张。
旁白：我知道,他以为我是盗匪。
旁白：我不想被他误会,于是便赶忙解释说我是周游各地的侠客。
旁白：此时,我正在陕地周边旅游,因不熟悉地形而迷路,想要向他问路。
旁白：男人听了我的解释后,收起了原本警惕的神色。
旁白：他哈哈一笑,开始热情地给我指路。
旁白：他一边给我指路,一边向我聊起附近的村子。
旁白：他邀请我一起同行,说是要带我走一段路。
旁白：我点了点头,同意了和他同行。
旁白：这一路上,为了避免旅途寂寞,我常和他聊天。
旁白：我给他讲述了自己曾走过的地方,从天子居住的京城讲到小桥流水的江南。
旁白：男人活到现在都没出过陕地,他听了这些后便不断称奇,更是说想拜托我一件事。
旁白：他想请我去他家里坐一坐,想请我吃一顿饭,顺便让我给他的儿女讲一讲外面的事,让他们长长见识。
旁白：于是,我跟他走了好几里的路,走到了甘泉镇附近的他家里。
旁白：我看到了金色的麦田,看到了温馨的小屋,看到他女儿从屋内冲出来,亲昵地抱着他的腿。
旁白：那女儿看到我,羞涩地躲在了爹爹的后面。
旁白：他将女儿拉了出来,我向她微笑,她也回了我一个笑容。
旁白：在和煦的日光下,我和她都幸福地笑着。
旁白：......
良：[......]
旁白：我从幻想之中醒转。
旁白：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旁白：假如没有天灾、假如没有苛政,假如此时并非乱世,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旁白：假如有这么一个时代,每个人都能吃饱饭,每个人只要努力,都可以实现梦想。
旁白：我们活在这个时代,穗的一家便能活下来,我也能作为游侠与他们一家相遇。
旁白：呵,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啊。
旁白：不过,这终归只是我的想象。
旁白：......
旁白：我是一个渺小之人,更被一场大爆炸夺去了所有。
旁白：我本来便不知要怎么活,随波逐流着,靠戕害着和我同样卑贱的人活下来。
旁白：然而,经历了这一个月来的这段旅程,与她相遇之后,我才深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这世道亦不该如此。
旁白：我不该浑浑噩噩,度过余生,应去舍命成侠。
旁白：天下不该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旁白：这两不该,化作了我的两不甘。
旁白：不甘推动着我做出选择,向她说了出来——
旁白：......
良：[我要去投靠反军,以此来还清欠你的血债。]
满穗：[......]
旁白：她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继续讲。
良：[当今世道......连年大灾过后,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良：[朝廷和富者守着他们的财富,看着穷者们自相残杀。]
良：[原来,我曾以为反军是错的。]
良：[反军造反,可谓螳臂当车,那些人白白送死却改变不了什么,不知有何意义。]
良：[而如今,这一路上我见了很多的事,见了很多的人,才逐渐觉察到世道的真面目,也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良：[我欠了你家的血债,你家与我结仇,而归根结底,你我却有一个更大的仇人——便是当今世道。]
良：[我想用欠你的命,去寻那反军,然后跟着他们拼命一搏,让这世道翻了天。]
良：[所以,我想暂时把给你的命再要回来。]
良：[若是有一天我跟着反军攻下洛阳,杀了那豚妖,也算是还了你的债。]
良：[那时,你若是再来杀我报仇,也不算迟。]
满穗：[......]
旁白：她没有说话。
旁白：也许,她还是对我的提案有所怀疑。
旁白：看来,我还是要向她再深入解释一番。
良：[小崽子,希望你能信我......我暂时想把这条命留着,确实不是因为惜命。]
良：[其实,我本想直接去杀那豚妖,哪怕我身死,能换他也是值得的。]
良：[只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若是现在就去杀他,王府戒备森严,我并没有多少把握。]
良：[而且,就算我杀了它,这世道还是不会变,几十年后也许又有新的豚妖会出现。]
良：[那不如跟着反军,直到有一天打进洛阳,我再亲手杀了他,也改变了这世道。]
旁白：我严肃地对她说道,表述着我心中的想法。
满穗：[......]
旁白：她抿着下唇,继续思考了片刻。
旁白：然后,她开了口——
满穗：[我逃荒的时候,听过一些反军做的事,他们的行径与盗匪无异,也是走到哪抢到哪,抢东西的时候会杀人。]
满穗：[我怎么知道你跟了反军能还债?搞不好你会杀更多无辜的人,让原本的债越积越多。]
旁白：满穗严肃地看向我,质疑着我投靠反军的决定。
良：[......]
旁白：确实,她说得对。
旁白：反军在百姓眼里,并非是什么善类。
旁白：大多数的反军和盗匪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走到哪便抢到哪,不止抢地主豪绅,也会抢平民百姓。
旁白：只不过,我先前是幸运的,曾见过一支与众不同的反军。
旁白：我觉得那支部队是不一样的,值得我去投靠。
良：[小崽子,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初在解州时遇到的那支反军?]
满穗：[记得,我们还给他们演过戏。]
良：[嗯......我记得那支反军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闯”字,大概是叫“闯军”吧。]
良：[我看那闯军的军纪还算不错,他们进了李家村后对村民秋毫无犯,领头的很正派,为人仗义,很守信用。]
良：[我想去山西一趟,专门找那个叫李闯将的人,投靠闯军。]
满穗：[......]
满穗：[嗯......他们当时说话算话,演完影子戏后便放了我们,确实不像是土匪的做派。]
满穗：[......]
旁白：她低下头,抿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儿。
旁白：许久后,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重新开口说话。
满穗：[也罢......良爷说的确实有道理,我的仇人不该只有你。]
满穗：[若是细想,致使我家到如今这副田地的......归根结底确实是豚妖,还有这当今世道。]
旁白：满穗苦笑了一声,同时目光看向前方,仿佛在追忆往昔。
满穗：[我家本来很守规矩的,每年都会按时交粮,然而,那些收粮的官吏却因为邻居跑了,让我们来承担逃者的粮。]
满穗：[没有粮,爹爹才要出远门卖传家宝......没有粮,我们一家人最后才会饿死。]
满穗：[我后来也打听过,家里耕的地确实是豚妖所属,他单单在中原地界征粮还不够,甚至临近的三地也有人替他横征暴敛。]
满穗：[这么说的话,普天之下,很多人的家破人亡,归根结底确实是他害的......他确实是我最应该复仇的人。]
满穗：[......]
旁白：满穗咬牙切齿地说着,捏紧了双拳。
满穗：[行,良爷,我认可你的想法。]
满穗：[你若是投了那“闯军”,有一天能跟着他们打到洛阳,杀了豚妖,我可暂时留你性命。]
满穗：[毕竟,用你这第二仇人的命,去换那第一仇人的命,这买卖也算不得亏!]
旁白：她轻轻抬起眼眸,看着我说道。
满穗：[不过,你不要忘了......我给你的命,只是暂借于你的!]
满穗：[等到洛阳城破、豚妖身死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满穗：[那时,我一定会来取你的性命。]
旁白：她咬着唇、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
旁白：我欣慰于她能接受我赎罪的方案,欣慰于她愿意重新叫我“良爷”。
旁白：她说等到豚妖身死之时再来杀我,我也能接受。
旁白：......
良：[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会儿就去晋地投闯军了,咱们多年之后再见吧。]
良：[哦,差点忘问了,你之后要去哪啊?]
旁白：我本想启程,而在临行之时,却突然有些担忧她今后的去向。
满穗：[......]
满穗：[我?我大概和逃荒那几年一样,随便走走,活着就行。]
良：[应该不会再轻生吧?]
满穗：[应该不会吧......我还想多活久一点呢。]
满穗：[活久点,好盯着良爷是否守约,也好在多年后杀了良爷。]
旁白：她静静地说着,眼眸直盯着我,似乎是认真说的。
旁白：那看来......我是不用担心她离了我后要去自尽了。
良：[......]
旁白：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带着她一起投靠反军。
旁白：可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现实。
旁白：反军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整日被官军追得东奔西逃。
旁白：跟着反军,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并没有单纯逃荒要安全。
旁白：而且,带着个女娃参军,李闯将估计不太可能会同意。
满穗：[......]
旁白：再说了......她肯定也不愿意跟我去。
旁白：她暂时不杀我,只是因为我这“第二仇人”能帮她去杀“第一仇人”。
旁白：我对她而言,无非是“驱虎吞狼”的一环罢了。
旁白：若要她今后与我这“第二仇人”同行,想想就不可能吧。
旁白：......
满穗：[哦!我想到了!]
旁白：当我心思沉重地想着她今后的去向时,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出了声。
满穗：[良爷!为了防止我之后想轻生,也为了防止你毁约,不如我们来立一个约吧?]
旁白：她用轻快的语气提议着。
良：[立什么约?]
旁白：我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她。
满穗：[以五年为期,若是五年后,闯军攻入洛阳,良爷杀了豚妖,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旁白：她微笑着,同时伸出了手。
旁白：她钩着小手指晃了晃,似乎想与我拉钩约定。
旁白：拉钩?
良：[......]
旁白：我愣愣地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同时回想着记忆中的“拉钩”。
旁白：我记得,成人约定时,喜欢歃血为盟,或者指天发誓。
旁白：而在孩子们之间,却流行勾着小指、唱着童谣来立约定。
旁白：那句童谣是怎么唱来着?
满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旁白：正当我思考着童谣的时候,她已经勾上了我的手指,同时念了起来。
旁白：哦!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句。
满穗：[喂!良爷......你也念啊,两个人都念了才算数!]
旁白：她一边念着,一边催促着我。
良：[......]
良：[好......]
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旁白：我小声地、拖长腔地、不太情愿地跟她念完了孩童的童谣。
旁白：......
旁白：我们拉了钩,立了誓。
旁白：我们约定五年后,我跟着反军杀到洛阳,取了那豚妖的性命,然后在这里见面。
旁白：......
良：[其实,我想了想,五年后再让豚妖死太便宜他了,听说现在各处都有反军,搞不好三年就有反军能打到洛阳。]
良：[哦,不过朝廷的官军也挺强的......大概五年后还是很难打到这里吧。]
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五年的时间不够怎么办?]
满穗：[那就十年吧,十年不够就十五年、二十年。]
满穗：[总之,良爷和我,要五年来一次洛阳。]
良：[啊?十年、十五年?你愿意让我活那么久?]
满穗：[愿意啊,反正良爷活着就是为了帮我报仇,不要半途死了才好。]
满穗：[所以啊......良爷千万不能死了,良爷只能我来杀,这也是我们的约定。]
良：[好啊,那就是约定吧。]
旁白：我听了她的话,久违地轻笑了两声。
旁白：这小崽子,到头来,还是想着杀我啊。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们又在湖边坐了一会儿。
旁白：时间缓慢流逝着,湖边的风逐渐将我们湿透的衣衫吹干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快到黄昏了。
旁白：我们无意义地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旁白：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我打破了沉默——
良：[天色不早了,我要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必须要走了。]
满穗：[嗯......]
旁白：我站起了身,拿起了刀。
良：[我给你一些银子,你收着吧,路上别缺钱花。]
良：[不过等到银子花完后,你得想想自己要如何谋生了。]
满穗：[嗯。]
旁白：我拿出了一些碎银,放在了她旁边,大概够她吃一阵子的。
良：[走了啊。]
满穗：[......]
旁白：我戴上了斗笠,朝远方走去。
良：[......]
旁白：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提议让她和我一起走。
旁白：当然,我也知道她一定不会和我一起走的。
旁白：对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事。
旁白：我确实没有必要提议。
旁白：......
旁白：她说会像之前逃荒的时候一样活,那是要怎么活呢?
旁白：她之前逃荒的时候是怎么活的?
旁白：她之后要去哪呢?
旁白：......
旁白：最终,我带着这些解不开的疑问,踏上了远行。
旁白：离她越来越远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遥远的身后传来低声的啜泣。
旁白：大概是错觉吧......
旁白：这小崽子,不像是会为了离别而哭的人。
旁白：更何况,哭的是我这个该被她千刀万剐的仇人。
旁白：......
旁白：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
旁白：我们真的能再见面吗?
旁白：......
旁白：我用手压低斗笠,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出了城。
旁白：这之后的许多年,我再也没回过洛阳。
旁白：......
旁白：“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
旁白：“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旁白：“迎闯王、不纳粮!”
旁白：硝烟四起,横尸遍野。
旁白：洛阳城北门大开,百姓高声呼喊,迎接着闯军入城。
旁白：写着“闯”字的红旗飘扬在城门之上,脸色发白的参政被绑缚在城门之下。
旁白：闯军的兵马踏过官军的尸体,整齐地穿过城门,走在洛阳的大道上。
旁白：闯王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旁白：范阳笠、蓝箭衣、红披风。
旁白：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从未改变原本的装束。
旁白：闯王昂首挺胸,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高举着向沿途的百姓挥手,可谓十分威风。
旁白：我骑马挎刀,紧随其后,护卫着他的安全。
旁白：......
旁白：崇祯十四年,闯军攻下了洛阳。
旁白：离我上次来洛阳,已过了九年之久。
旁白：这九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旁白：我还记得,我是在崇祯五年投的闯王。
旁白：那时,他的名号还不是闯王,只是被称作闯将。
旁白：崇祯五年,我与满穗分别后离开洛阳。
旁白：那年,我从中原走到了晋地,一路打听、四处找寻才找到他的部队。
旁白：他见到我后很高兴,询问了我参军的理由后,大鱼大肉给我摆了一桌,然后便收我做了他的近侍护卫。
旁白：我跟随他一路征战,这么多年来,也越来越相信他拥有“天命”。
旁白：崇祯六年,我们与其他反军汇合,可没多久便被官军驱赶,逃亡数百里。
旁白：可不知怎的,当我们正要被剿灭殆尽之时,官军的主力却突然退走,让我们得以杀出重围。
旁白：崇祯七年,我们与“八大王”的部队合营,一齐杀入汉中,兵力一度到了数万之众。
旁白：后来,官军两路主力袭来,我们和“八大王”分兵求活,一队向西,一队向东。
旁白：八大王的部队向东行,被围在车厢峡,险些要被官军剿灭,却用诈降之计得以逃脱。
旁白：我们那次所幸没有遇到多少官兵,顺利逃脱。
旁白：崇祯八年,闯军继续西行,数月后我们听说有反军攻下了南直隶凤阳,掘了皇帝的祖坟。
旁白：闯将得知此事后笑得极大声,笑完后连叹可惜。
旁白：他可惜自己带部队一路西行,并不能亲自参与此等快事。
旁白：崇祯九年,或许是掘祖坟这事彻底激怒了皇帝,官军那边换了几位将领,他们连战连胜,将反军逼到了绝境。
旁白：那一年,高闯王死了,据说是被一个很厉害的孙巡抚带兵击溃,被押解京师凌迟处死了。
旁白：那一年,原本的闯将继承了“闯王”的名号,成了“李闯王”。
旁白：崇祯十年、崇祯十一年,那是我们最难的两年。
旁白：那两年,官军一路追杀,闯军过草地、爬峭壁。
旁白：这一路上很多人死了、很多人降了,最终仅剩下数百人,躲进了商洛山中。
旁白：我本以为,闯王会在这时放弃。
旁白：毕竟,他的家人都死了,曾经的数万军队,被官兵杀得只剩百人。
旁白：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八大王投降了、跟了他数年的过天星也投降了,他若是识时务的话,也该投降了。
旁白：然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投降。
旁白：对他而言,能被他接受的结局只有两个。
旁白：要么闯翻了天,要么战死沙场。
旁白：......
旁白：崇祯十二年,中原和当初的陕地一样,爆发了连年灾荒,据说有半数的人因饥饿而死。
旁白：此时,八大王又反了,官军的主力被他拖在蜀地,闯王把握机会,带着我们从商洛山杀出,带兵直入中原。
旁白：这一路上,闯军持续收留饥民,给饥民们开仓放粮,承诺他们“均田免赋”。
旁白：无数饥民们被我们许下的愿景所吸引,人也越聚越多。
旁白：一千、三千、一万、五万、十万。
旁白：我们一路南行,横跨中原之地,不知不觉便聚集了十万之众。
旁白：“迎闯王、不纳粮!”
旁白：十万之众喊着这样的口号,一路杀到了洛阳城。
旁白：......
旁白：几日前,闯军兵临城下,城里的豚妖组织了一支官军,与朝廷的援军一同守城。
旁白：闯军打了两天的洛阳,两天后,本就军心浮动的守军撑不住了。
旁白：有人绑了参政,捉了豚妖,给我们开了城门。
旁白：......
豚妖：[饶命!!!好汉饶命啊!!!]
旁白：一团硕大的肉球在地上快速爬行着。
旁白：他穿着褐黄色的王袍,头戴镶珠宝的冠冕,一条雕着龙纹的腰带快要绑不住肥肉。
旁白：他一边爬行,肥肉一边剧烈晃动,我都怀疑这么宽的袍子都要被他的胖身躯挤爆了。
旁白：这是我第一次见豚妖。
旁白：但是,我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旁白：在半数人都被饿死的中原,能吃这么胖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闯军甲：[滚过来!!!]
旁白：一位闯军士兵揪着豚妖的衣领,把他揪到了闯王的身边。
旁白：听旁人说,豚妖和他的那一家人,见城快守不住了,在今晨时便逃了。
旁白：他们躲在城墙旁的寺庙里,等人在城墙外给他放一根绳子。
旁白：不幸的是,他的儿子逃得很快,不知逃去哪了,闯军还没捉回来。
旁白：万幸的是,豚妖实在吃得太胖,他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城墙,所以便被我们给捉住了。
闯王：[良,这就是你说的豚妖?]
良：[是。]
闯王：[呵,饿记得你以前说过,这怂柿子每年都要收几个女娃活吃,吃了十几年了,真滴?]
良：[是真的,崇祯五年那一年就是我送的女娃。]
良：[那几个女娃......大哥你也见过。]
闯王：[哦!饿见过!还看你们演过戏哩!哎,那些女娃现在咋样哩?]
良：[九年没见了,不过那一年我没把他们送给豚妖......她们运气好的话,估计都活着。]
闯军甲：[大哥!!!饿们快杀了这厮!]
闯军甲：[妈的!饿家就是因为他派的人收粮,全都给饿死了!]
闯军甲：[刚才饿去他王府后面看,他的鹿都比饿那饿死的妹妹吃得好!!!气死饿了!!!]
旁白：闯军士兵拔出武器,怒气冲冲地指着豚妖。
旁白：豚妖被吓得哆嗦了一下,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闯王：[不行。]
闯军甲：[......]
旁白：闯王不管眼前的闯军士兵有多么愤怒,只是冷静地说了两个字。
旁白：那个士兵抿着下唇,压制住心头的愤怒。
旁白：毕竟军令如山,若是闯王下令不杀豚妖,他们也杀不得。
良：[......]
旁白：我看着闯王,心生猜测。
旁白：看来,闯王是有了长远的打算。
旁白：豚妖地位很高,哪怕京城的皇帝都得叫他一声王叔。
旁白：闯王大概是想拿豚妖去做交易,用他的性命跟皇帝换更有价值的东西。
旁白：然而,我还是猜错了——
闯王：[不行啊不行!咱要是这么直接把豚妖杀了,可便宜他狗日的了!]
闯王：[来人!弄一口大锅,把豚妖扒了衣服扔锅里煮!哦!再抓几个鹿过来,一逮下嘞!]
闯王：[今儿个,饿要好好犒赏兄弟们,咱大家吃顿好滴,一逮尝一哈儿福禄宴!!!]
闯军甲：[是!!!]
旁白：闯王笑着对闯军们下了命令,刚才那位士兵听了闯王的命令,立刻热泪眼眶,话语中也带了一丝哭腔。
旁白：霎时,所有闯军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开始扒豚妖的衣服。
旁白：豚妖听到这里,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
旁白：他哭得像是一个四百斤的大娃子,开始扯着嗓子嘶吼起来。
豚妖：[本王贵为亲王,你们不能这样!!!]
豚妖：[不!不要福禄宴!不要福禄宴!!!]
旁白：......
旁白：洛阳城确实是一个大地方,方便找东西。
旁白：闯军在一家酒楼里找到了合适的大锅,一小队人合力,将锅扛到了豚妖王府的大门前。
旁白：然后,闯王又命人从王府的后花园里,捉了三只梅花鹿。
旁白：豚妖被扒了衣服,他被抹布堵上了嘴,已经被一圈圈的麻绳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旁白：闯军们三五人合力,将他和鹿一起扛进了那口大锅里。
旁白：我们把动静闹得很大,不一会儿,便有百姓们前来帮忙。
旁白：百姓们排着队,有人提着木桶往大锅里面添水,有人扛着干柴往大锅下面添柴,有人则是路过送上一点作料。
旁白：有人想要往豚妖的脸上啐痰,被闯军的士兵给拦住了,毕竟等会儿大家都要吃,这样会显得不干净。
旁白：那三头鹿被人用刀抹了脖子,没多久就死了。
旁白：豚妖还活着,他扭曲着表情,一直在锅里呜呜呜地叫着,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求饶。
旁白：大锅的四周都围满了人,无论是百姓还是闯军,此时都将见证“福禄宴”的诞生。
旁白：闯王从闯军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大锅的近处。
闯王：[豚妖身为亲王,富甲天下!当如此饥荒,不肯发分毫帑藏赈济百姓,实为奴才!]
闯王：[今儿个,饿把它煮了,杂鹿肉而食!给诸位弟兄和百姓分而食之!愿大家吃好喝好!共享这福禄宴!!!]
旁白：闯王昂首挺胸,身后的红袍随风飞舞。
旁白：他高举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对周围的百姓和闯军喊着。
旁白：百姓在高声欢呼,闯军在举手喝彩,而豚妖在惨厉呜咽。
旁白：闯王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切,他缓缓转身,用燃烧着的火把点燃了大锅下堆积的柴堆。
旁白：只听“嘭”的一声,大火熊熊便燃起!
旁白：火光在锅下猛烈燃烧,跳动在周围的人的瞳仁里。
旁白：百姓和民众的眼中都是红色的火焰,大家都热泪盈眶地看着。
旁白：他们在火焰中或许看到了被活活饿死的妻儿、被焚毁殆尽的房屋,与那一具具被砍去头颅、被“杀良冒功”的尸体......
豚妖：[呜呜呜呜呜!!!!]
旁白：大火烧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那锅里“白色的粽子”便疯狂地扑腾着。
旁白：他的嘴虽然早被抹布堵上,却能一直发出叫声。
旁白：那声音从轻声的呜咽变成了杀猪般的叫声,再而逐渐虚弱。
旁白：——咕噜噜
旁白：水温加剧,热气蒸腾,锅里逐渐冒起了一个个的气泡。
旁白：那白粽子被煮出血来,先是鲜红色,再而是有些诡异的暗紫棕色,被煮得越来越小了。
旁白：人们的欢呼声、拍手声、叫好声逐渐盖过了锅里的惨叫声。
旁白：豚妖的声音被民众们盖过,越来越低,再也听不见了。
旁白：......
旁白：半个时辰的功夫,福禄宴便差不多煮成了。
旁白：不过,无论是百姓还是闯军,对福禄宴也只是看个热闹,几乎没有人会真的去喝那由豚妖煮成的肉汤。
旁白：其一是因为这锅汤实在是太油,黄黄的油脂溢出了锅,仅是凑近便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让人完全没有食欲。
旁白：其二是因为豚妖的粮仓被打开后,里面堆满了吃不完的粮食,大家早就开始排队领粮,根本顾不上来尝这锅“福禄宴”。
旁白：......
旁白：这之后,闯军押过来两个老太监。
旁白：这俩老太监苦苦哀求,说哪怕闯王把他们碾成粉末,也希望能让他们拿出主子爷的尸身,把豚妖下葬。
旁白：闯王同意了一部分,不过倒也没有完全同意。
旁白：他抬起一脚,将两个老太监踹到了锅前,再而命令闯军再把火烧大一些,命令那俩老太监在煮沸的锅中徒手去捞他们主子爷的骸骨。
旁白：那俩老太监也是忠诚,竟然真的愿意伸手在沸水中抓骸骨。
旁白：他们一边被烫地嗷嗷直叫,一边将能尽力救到的骨肉都捞到了木桶中。
旁白：我有些不明白。
旁白：为何哪怕是豚妖这样的人,也有人愿意为他如此付出?
旁白：难道他真能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做恶事,却对这俩老太监行善不成?
旁白：......
旁白：我望着那俩收敛残骸的老太监,心中还想到了一些事。
旁白：万一这俩人将残骸带回明廷,再给豚妖立个碑。
旁白：这样豚妖之死的说法就要随他们言说了。
旁白：假如今后明朝的国祚能够延续,多年后,在史书的记载里,豚妖便会成了与反贼“死战到底、以身殉国”的英勇王爷。
旁白：呵,不过应该还好吧。
旁白：豚妖从小养尊处优,活着只需造人享乐,硬生生在饿殍遍地的中原把自己养到了四百斤。
旁白：这样的人......
旁白：不会真有人愿意信他会持矛冲杀闯军、力战而死吧?
旁白：......
旁白：洛阳城破,豚妖被杀。
旁白：我实现了当年对满穗的承诺。
旁白：承诺实现后,原本系在我魂魄上的那根绳仿佛崩断了一般,我顿时觉得轻松下来。
旁白：然而,在觉得没有那么累的同时,我也觉得有些失落。
旁白：此时此刻,我做什么仿佛都没了意义。
旁白：我只想见到满穗,将这一切都告知于她。
旁白：我想向她交差,告诉她我坚持了九年也没毁约,一直努力,终于实现了对她的承诺。
旁白：......
旁白：于是,在之后的数日里,我先是去了九年前我们约定好重逢时见面的那个湖,又去了我们曾住过的那间客栈。
旁白：我去了记忆中和她去过的所有地方,想要找到她。
旁白：可是,找了整整五天,我还是没有找到她。
旁白：这些地方很热闹,然而,对我来说,却是空空的。
旁白：这里有摆桌庆贺的闯军,有生火做饭的百姓,有嬉笑而热闹的一切,却唯独没有她。
旁白：我像是看客一样走过这些地方,心中却越来越空。
旁白：......
旁白：她大概是毁约了吧。
旁白：细想倒也是合理。
旁白：我们的原本约定以五年为期,如今九年过去,这约定在她那里可能早不作数了。
旁白：当年她十四岁,如今她二十有三,估计早就嫁人,不便出远门了。
旁白：哪怕她没有嫁人,何必为我这个仇人再来一次洛阳呢?
旁白：......
旁白：其实,这九年来,我也时常会考虑一种更坏的可能性。
旁白：或许,她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死了。
旁白：她可能死在了崇祯十年、也可能是崇祯八年、七年、六年。
旁白：上次,我们分别之后,中原的天灾便连绵不绝,天下局势也越来越乱。
旁白：旱灾之后是涝灾,涝灾之后是蝗灾,蝗灾之后则是瘟疫。
旁白：各地都有反军造反,这些反军大多不像是闯军那样有纪律,多数军队和盗匪没有太多区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旁白：不仅是反军,有些官军还会杀良冒功,他们骑着战马经过一个个村庄,烧光房子、屠光百姓,割下百姓的人头充当反军的人头来请功。
旁白：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人都在天灾中失去了生命,我这一路上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要多得多。
旁白：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人肉被野狗啃食,人骨被风吹老。
旁白：她当年还是一个刚满十四的女娃。
旁白：她一个人去讨生存,过了那么多年——
旁白：我为什么奢望她还能活下来?
良：[......]
旁白：一想到她可能早就死了,我便有些无力。
旁白：这一刻,仿佛九年来的随军奔波都失去了意义。
旁白：洛阳城破、豚妖被煮。
旁白：多年来的梦想就在刚刚实现了,可我的心中却没有半点的喜悦。
旁白：......
旁白：当时......我为什么没能叫上她一起走呢?
旁白：哪怕试试看也好,我也该向她提议,和我一起走啊。
旁白：不仅如此!我不仅没有试着邀请她一起走,连告别都没怎么告别......
旁白：那时,我和她聊完后,随便说了几句话,便仓促地走了。
旁白：看来,那时我们所见的那面,便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旁白：......
旁白：豚妖的王府前,闯王正盯着一队闯军给百姓们发粮食和武器。
旁白：闯军已经在洛阳停留了数日,为了防止官军带兵反攻,闯军打算训练一些洛阳本地的百姓,和他们一起护卫城池。
旁白：闯王很忙,他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根本忙不完。
旁白：我等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机会和他搭上话。
良：[大哥,有件事想和你谈一下。]
闯王：[哦,咋嘞?有事说!]
良：[我要离开闯军了。]
闯王：[......]
闯王：[啊?!咋、咋这么突然!良,你是啥事不顺心?]
良：[不......我呆在军队里,一直都觉得挺好的。]
良：[大哥仁义,对我很好,其他兄弟也都是一些厚道人。]
良：[只是,当初我来投军时就说过,我来投军是为了实现一个承诺。]
良：[“洛阳城破、豚妖身死”......如今,我的承诺实现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闯王：[哦!饿想起来了!饿想起来了!]
闯王：[当时你来投军时候说过!你说,原来把人女娃她达杀了,你把人娃骗了!让她暂时不要杀你,等你杀了豚妖再杀你!对着不?]
良：[不......我当时没有骗她,不过也差不多吧......]
闯王：[哎,那你见着个那个女娃了没有?]
良：[没见到。]
闯王：[......]
良：[这么多年过去,兵荒马乱的,我猜她早就死了。]
良：[不过,我还是想着要离开闯军。]
良：[毕竟......让我坚持到现在的就是破洛阳、杀豚妖的愿望,如今愿望实现了,我也该走了。]
闯王：[这就实现了?你错了!咱的愿望还没实现哩!]
闯王：[咱还要继续往东边打!往南边打!咱要赶走所有的狗官恶霸!让所有人都过上好生活!]
闯王：[良,你应该跟饿继续打!咱不为别的,就为了公平的、能吃饱饭的天下而打!]
闯王：[再一个......这么多苦日子都过来了,你这个时候走了多可惜?]
闯王：[等以后!饿当了皇上、给你封官、赐给你耕不完的地!......再跟着饿、坚持打一会儿就好哩!]
良：[......]
良：[大哥......我也渴望见到你说的天下......可我如今实在是没心气打了。]
良：[另外,我什么都不要。]
良：[只要大哥能当个好皇帝,别再让那么多人饿死,我这九年也值了。]
旁白：我微微一笑,对着闯王说道。
闯王：[......]
旁白：闯王听了我的话后,也不说什么。
旁白：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同意了我的辞行。
旁白：......
旁白：我和闯王辞行后,便打算离开洛阳。
旁白：闯王给了我一些珠宝银两,一瓶好酒,以及一匹快马。
旁白：他本想送我,不过因为有太多事需要他去忙,便没有送。
旁白：我没有通知其他在闯军里熟悉的兄弟,只想一个人清净地走。
旁白：于是,我如同当年独自一人来参军一样,如今也独自一人离开。
旁白：......
旁白：——嗒、嗒、嗒。
旁白：我骑马出了城,马蹄在土地上溅起飞沙。
旁白：沿着瀍河走了一会儿,不久后我便到了洛河。
旁白：听说古人常会指洛水盟誓,今人却很少会这么做。
旁白：我也曾听过东汉末年的曹植在洛水边上写过一首洛神赋。
旁白：小时候,我爹曾给我念过那首诗。
旁白：现在,我早已忘了详细的内容,只记得那是写曹植在洛水边精神恍惚,在幻梦中邂逅了洛神的故事。
旁白：......
旁白：我骑着马沿着洛河的河岸奔袭了很久。
旁白：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我突然觉得这不明去向的旅途没什么意义,于是便拉了缰绳,将马停住。
旁白：翻身下马,我将缰绳栓在洛河边的一棵树上。
旁白：拿着闯王送我的酒壶,我一边沿河步行,一边饮酒。
旁白：......咕
旁白：烈酒入喉,嗓子眼火辣辣的。
旁白：酒进了我的肚子,也冲上了我的脑子,令我感觉晕晕的。
旁白：我这人不常喝酒,酒量并不好,很快便觉得有些醉了。
旁白：身体轻飘飘的,手脚仿佛也不属于我,我歪歪斜斜地在湖边走着,仿佛走在云雾中。
旁白：......
旁白：啪嗒、啪嗒、啪嗒。
旁白：嗯?
旁白：突然!我听到了水滴滴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落在我的斗笠上!
旁白：雨?竟然是雨?
旁白：我有些惊讶,中原竟然下雨了!!!
旁白：这几年,中原一带已经很久无雨了。
旁白：现在突然就下雨了,我甚至一瞬间不敢相信是雨,以为是哪里滴落的人血,淋了我一头。
良：[雨,哈哈......真少见啊......]
旁白：我轻笑了一声,豪迈地将酒瓶扔下。
旁白：噗通!
旁白：我向后一仰,索性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旁白：斗笠盖在身上,刀放在一旁。
旁白：我在昏沉的醉意中,闭上了双眼。
旁白：我大概是醉了吧......
旁白：此时,我不想再去想哪些烦恼的事。
旁白：我觉得很累。
旁白：我只想落在云朵里,只想落入星河中......
旁白：......
?：[喂......喂!!!]
旁白：昏沉地睡了一会儿,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旁白：我睁开了眼,瞥了一眼叫我的人——
旁白：绵绵细雨啪嗒啪嗒地打在河面上。
旁白：河面上停泊着一艘小船。
旁白：穿着蓑衣的船夫撑着船篙,远远地向我喊话。
船夫：[喂!兄弟!你怎么独自一人躺在河边上?]
良：[我想躺就躺,你管我做什么?]
旁白：船夫询问着我,我却没什么心情回答他。
船夫：[不是这个事!你这么躺着,会着凉的!]
船夫：[有人托我来接你,她见不得你着凉啊!]
良：[有人托你接我......?]
旁白：我愣愣地眯着眼,顿时来了一些精神。
船夫：[是啊,还是一位姑娘呢!她就在船上!]
旁白：船夫嬉笑着说着,扬起下巴,给我指了指他的船舱。
旁白：姑娘!?
旁白：我仓促地爬了起来,再无醉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那船舱。
旁白：这时,一个姑娘从船舱里探出头,撑着伞走了出来——
旁白：......
良：[......]
旁白：她打着一把伞,穿着水蓝色的长裙,腰间系着白色的纱带。
旁白：雨水浸湿了她衣服的边缘,却没有在她瀑布般的黑发上留下一丝痕迹。
旁白：她款款地走出船舱,抬起眼眸与我对视。
旁白：这一瞬间,风好像停了,就连时间都被冻结了。
旁白：洛河两边的树木不再摇晃,漫天雨珠也停留在半空中不再落下。
旁白：我隔着静止的雨幕,打量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良：[......]
旁白：我想叫出她的名字,却仿佛有什么卡着声带,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
满穗：[良爷。]
旁白：她浅浅一笑,露出了双颊边上的两个梨涡。
旁白：她在我之前,率先叫出了我的名字。
旁白：......
旁白：——呼
旁白：名字被她叫出的瞬间,冻结的时间倏然解冻。
旁白：风再次吹刮着河边的树木,成片的树叶沙沙地响着。
旁白：雨又哗哗地落个不停,在河面绽放出一朵朵的水花。
旁白：......
满穗：[良爷,下着雨呢,别着凉了。]
满穗：[来,跟我进船舱吧。]
旁白：她迈步走出船舱,一把伞被她递了过来,正好遮住了我和她。
旁白：她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将怔然的我带入船舱。
旁白：......
旁白：嗯......我大概是不能再叫她小崽子了。
旁白：九年未见,如今的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极美的女子。
旁白：......
旁白：船夫一边小声哼唱着渔歌,一边摇着船桨。
旁白：天上下着小雨,载着我们的船漂在洛河之上。
旁白：我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她点了一支香薰,烟云缭绕间,她用纤细的手拿起茶壶,给我倒茶。
良：[本来,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良：[你为何没在原定的那个地方赴约?]
旁白：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旁白：因为过于紧张,我的语气掌控不当,有了一种责怪她的感觉。
满穗：[瀍河太小了,船开不进去。]
满穗：[而且,我才刚听闻闯军攻下洛阳的消息,从旁边的镇子坐船过来需要时间。]
满穗：[呵,我和良爷还是有缘呢,你刚要走远,我便在路上接到你了......看来是天意不让我们错过。]
旁白：她轻笑了一声,将茶杯递给了我。
良：[......]
良：[你这几年都住在旁边的镇子里?]
满穗：[没有,我去过很多地方,只是在洛阳附近住得最久。]
满穗：[我经常会打听洛阳城的消息,以便来找你赴约。]
旁白：她饮下了一口茶。
旁白：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喝了一口茶,原本的醉意又被解了几分。
旁白：......
良：[......]
旁白：不过,在喝下这杯茶后,我突然想到。
旁白：她在九年后相见,原定计划是要来取我性命的。
旁白：这茶里不会下了毒吧?
旁白：呵......大概不会吧。
旁白：她若是要杀我,总觉得会用别的方法。
旁白：......
良：[呃......你这变化挺大,虽然个子没长多少,却一看就是大姑娘了。]
满穗：[嘿嘿,毕竟这么多年了嘛。]
满穗：[话说......良爷觉得我好看了吗?]
良：[还行吧,以前的你挺瘦的,太瘦了。]
良：[现在长了些肉,倒是好看些了。]
满穗：[......]
良：[你觉得我呢?变化大吗?]
满穗：[良爷打了这么多年仗,沧桑了许多。]
满穗：[不过,总体还是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没怎么变。]
旁白：......
良：[喂,我算了一下,如今你大概二十有三了吧。]
满穗：[嗯。]
良：[现在嫁人了没?]
满穗：[还没嫁呢。]
良：[哦。]
满穗：[良爷呢?打仗的时候娶妻了吗?]
良：[没娶,兵荒马乱的,娶什么妻。]
满穗：[也是。]
旁白：......
旁白：这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闲话。
旁白：这小崽子竟然没有嫁人、却看起来穿着秀丽,想必过得不错。
旁白：这让我愈发好奇这几年她都是如何过来的,让我不免想要去打听一番。
旁白：同时,我也想分享这些年来跟着闯军的见闻,讲给她听。
旁白：想跟她聊的事情很多。
旁白：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聊清楚才行——
良：[我跟了反军九年,如今洛阳城破了,豚妖也死了。]
良：[原本的承诺已经兑现,我这条命也可以交给你了。]
良：[......]
良：[你这次来......是来杀我的吗?]
旁白：又喝了一杯茶后,我一转刚才轻松的语气,严肃地询问着她。
满穗：[......]
满穗：[是啊,我是来杀良爷的。]
满穗：[父母之仇不得不报,良爷的命,我早晚都要收的。]
良：[......]
旁白：呵......果然是这样。
旁白：她就是来杀我的。
满穗：[不过,九年没杀良爷,如今我也不会急于一时。]
满穗：[这样如何?我再给良爷宽限一段时间,良爷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了却了所有心愿后再死吧。]
良：[......]
旁白：我愣愣地看着她。
旁白：她的话,让我有些意外,却总觉得她确实会这么说。
旁白：她竟然又对我有所宽限了。
旁白：不过......心愿?
旁白：我能有什么心愿呢?
良：[......]
旁白：仔细想想的话,我还确实有一个心愿。
旁白：不知怎的,哪怕刚才我还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做。
旁白：在遇到她后,我却突然想起了这个心愿。
良：[行,那谢谢你的大度,愿意暂时饶我这个仇人一命。]
良：[我想了想自己的心愿,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一个。]
良：[我想先去解州城一趟,找鸢打听一下其他几个女娃怎么样了。]
良：[如今九年过去,红儿,翠儿,琼华,她们也和你一样长大了吧?]
良：[呵......我还挺好奇她们变成怎样了,不知嫁人了没有?若是能知道她们的近况再死,我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满穗：[哦,她们的近况我知道的。]
良：[你知道?]
满穗：[翠儿和红儿都没嫁人,琼华嫁人了,大家都还活着呢。]
满穗：[嗯......因为琼华嫁人了,又是北方边境,想和她见面不太容易。]
满穗：[不过翠儿、红儿的话,我们可以去扬州找她们。]
良：[扬州?......她们不在解州了?]
良：[还有,为什么你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满穗：[五年前,我去找过一次鸢姐姐,记得当时晋地很乱,鸢姐姐便打算带她们往南方逃。]
满穗：[几个月前,我还收到过她们的书信,说她们目前在扬州的一家茶楼里,让我有空时去找她们。]
满穗：[哦,信中还提到,红儿和翠儿如今在茶馆里给人演影子戏。]
满穗：[呵呵,不知她们演得如何?我倒是挺想看的。]
良：[好啊,扬州挺好的,那我们一起去吧。]
良：[这些年,江南一带一直都没有遭灾,景色也美,我很早前便想去那生活了。]
良：[......]
良：[那这样吧,之后咱们结伴同行,一起去扬州。]
良：[等去完扬州见了她们、我没了遗憾后,那时你再杀了我吧!]
满穗：[好呀,那便说好了,等那时我再杀良爷。]
旁白：她轻笑着回应着,这笑容让我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旁白：然后,她又给我递了一杯茶。
旁白：我将茶缓缓饮下,望着窗外,一时不知道和她再说些啥。
满穗：[......]
良：[......]
满穗：[哦,良爷。]
良：[嗯?]
旁白：突然,她放下了茶杯,向我搭话了。
满穗：[......]
满穗：[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跟别人提起我的名字,一直都是说“穗”。]
满穗：[唯独良爷,我说了全名,是叫满穗。]
良：[......]
良：[哦?为何只有我有这个区别?]
满穗：[呵......当初我就是觉得,要让仇人知道我的全名,我才没有白复仇。]
满穗：[如今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了......]
良：[......]
满穗：[......]
良：[......]
满穗：[话说回来,良爷觉得怎么样?]
良：[什么怎么样?]
满穗：[你喜欢“满穗”,还是“穗”?]
良：[......]
满穗：[......]
良：[......]
良：[满穗吧......]
满穗：[......]
良：[我喜欢“满穗”。]
满穗：[......]
满穗：[哦......]
旁白：......
良：[满穗、满穗、满穗......]
旁白：我念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名字。
满穗：[......]
旁白：她没有说话,只是装着听不见我在念她的名字。
旁白：她时不时地轻笑着,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旁白：她望着窗外,饮着茶,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
旁白：——咕
旁白：我也饮下了一杯茶,望着她所眺望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旁白：......
旁白：前路如何?此去扬州,路途能顺利吗?
旁白：我不知道。
旁白：到了扬州后我们要做什么?这一路我要怎么面对她?
旁白：我也不知道。
旁白：我了却心愿之后,她真的能动手杀了我吗?
旁白：我还是不知道。
旁白：......
旁白：但是,我知道。
旁白：此时此刻,她还活着。
旁白：我能和她一起,看着她活着。
旁白：仅仅如此,对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事了。
旁白：......
旁白：就这样,我和满穗坐着这艘小船,在细雨中朝着扬州漂泊而去。
旁白：我们在这明末的乱世之中,踏上了新的旅程......
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