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你后悔过吗?
旁白:一般人的话不论是谁,
旁白:也都会有一两次后悔得不得了的经历。
旁白:记得在小时曾经买过一次冰棍。
旁白:那个时候的冰棍很少见到,却很好吃,
旁白:因为太过好吃了,我就把冰棍藏进了柜子里。
旁白:「如果每天吃一口,那一定可以吃很长时间吧。」
旁白: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旁白:第二天发现冰棍不辞而别,我哭了很久。
旁白:这让我学到了一件事:
旁白:「冰棍都是会化的。」
旁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旁白:却得用「失去」的痛苦才能让人明白。
旁白:「当时把这个冰棍吃掉就好了。」
旁白:默念这句话很多次后,
旁白:我知道了“后悔”的滋味,并准备和它相伴终生。
旁白:但很多年后,我变得不再后悔了。
旁白:……因为我学会了遗忘。
旁白:只要把需要后悔的事忘掉,那“后悔”就不会再困扰我。
旁白:我就可以在无知的乐土中得到满足,得到幸福。
旁白:…………………………
旁白:…………幸福。
旁白:「——砰!」一阵冲击将我从失神状态中撞醒,我还没回过身便摔倒在地。
旁白:而摔倒的似乎不止我一个,在我开始感到疼痛之前,便听到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呲——」看来撞到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赶忙道歉。
我:「对不起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
旁白:她没回答我,而是慌忙地低头找着什么。
旁白: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我脚下,那里是一束白色的花。
旁白:在被我撞到之前这束花应该是在她手里。
我:「对不起……刚才撞到你了。」准备把花捡起来递给她,不过在递给她的中途停顿了下来。
我:「这……是什么花?」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昙花?」虽说应该从未见过昙花,但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词。
旁白:而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那孩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
旁白:呼吸有点急促,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
旁白:这时我才有机会抬起头,好好看看看眼前这孩子的脸。
旁白:那张脸是如此的洁白,柔软…… 和我手里这束花雪白花瓣有几分相似。而此时,这片花瓣上有露珠缓缓流下。
旁白:看到那滴露珠滴落的瞬间,心里某个部位突然一痒。
旁白:像是要想起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那种抓不住也挠不动的痒让我有些难受。
旁白:还好这种难受没持续太久,手里的花被接了过去。
?:「——抱歉!」随后她低着头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旁白:我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啊,逃走了……」
?:「是啊,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逃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头,声音的主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旁白:和这里来来往往孩子们穿的制服不同,这件白大褂非常地显眼。
?:「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就把女同学弄哭,这可不好啊。」
我:「我……那是……」
?:「是个意外是吧?没问题,老师会替你保密的。」说着她对我眨了下眼,这让我的脸一下热了起来。
我:「没有欺负她,我们刚才不小心撞到一起。」
?:「好好好,知道啦……反倒是你,身体没问题了吗?」
我:「这……」
旁白:突然意识到有件非常重要事情需要确认。
旁白:认真看向眼前这个人,她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
旁白:微微咽了口口水。
我:「……你是……」
?:「嗯,我是谁,好好想想。」
我:「……许老师,没错吧。」
许老师:「错是倒是没错……」她点点头,露出面对病人一样耐心的表情。
许老师:「老师先确认一下……除了我姓许之外,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我:「你是……老师,这个学校的。」
许老师:「还有呢?」想了很久,但脑袋宛如一滩浆糊捣不出任何有用信息。最后,许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示意我不要勉强。
许老师:「想不起来了对吧,那就算了。」我愧疚地点了点头。
旁白:即使是出于最基础的礼貌也应该记得她的。
旁白:…………
旁白:虽然我已经习惯于此了。
旁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停地忘掉事。
旁白:不管是重要的事还是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不经意间忘掉。
旁白:即使拼命地去记住某些事某些人,一觉醒来或者昏过去再睁开眼,都会让努力付诸东流。
旁白:这会给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还好我能把这个“困扰”本身也给忘了。
旁白:因此……并不会觉得痛苦,因为不会存在“不美好的记忆”。大多数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我很轻松地就做到了。
旁白:毕竟只有忘却才能与自己和解,才能归于平静。
旁白:这是一个人临死才能得到的馈赠。
旁白:所以能变成这样……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很难去判断。
许老师:「的确,能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看穿了我的想法,许老师笑了。
许老师:「真正愉快的事是忘不掉的。」
我:「能忘掉。」
许老师:「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就和睡美人一样。」
我:「等等……这不是一回事。」
许老师:「不一样吗?」老师一歪头,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一度让我以为我记错了。
旁白:当然……我记错了什么也很正常。
我:「所谓睡美人……是那个公主被下咒睡着,被王子亲了才醒的故事吧。」
许老师:「嗯,没错!」她轻轻地蹦了起来,似乎是为「你居然还记得这个故事」感到高兴。
我:「我偶尔也会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不保证今后还会记得。」
许老师:「这没关系,能记多久记多久吧。」
我:「那这个睡美人和我有关系?」
许老师:「嗯,你也是个需要真爱之吻唤醒的人。」
我:「…………」
许老师:「公主没醒来是因为还没遇到真爱,你忘掉东西是因为还没什么值得你记住。」
我:「是么……」
许老师:「啊不过,如果你需要真爱之吻我可以给你哦。」
我:「免了免了,谢……谢谢老师!」立刻挥舞着双手,脸上已经发烫。
许老师:「啊,害羞了。」
我:「——没有!」许老师继续调戏着我,在学校门口发出清脆的笑声。
旁白:或许她只是想让我留下更多关于她的记忆……防止再次被忘掉吧。
我:「这是……医务室?」
许老师:「没错。」一些简单的设备,还有床…… 各种药瓶被放在橱柜里,整齐地排列着。
我:「为、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许老师:「……啊?」许老师愣了下,微微朝我歪头,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拍手。
许老师:「对了,你都忘记了!」
许老师:「哈哈哈,是我的失职,得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
我:「嗯……」
许老师:「我是许老师,是你的班主任兼医务室老师。」
许老师:「如果你转学后遇上了什么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烦恼,都欢迎来找我。」
我:「我是转学生……没错吧。」
许老师:「是的,这一点还记得吗?」
我:「有些印象。」
许老师:「有印象就好,剩下的慢慢去感受就可以了。」
许老师:「生活上有不方便的我会帮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我:「…………」
许老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本来有,但想不起来了……」
许老师:「那就等想起来再说吧。」说着她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本手册放在了我面前。
许老师:「学生手册,虽然学校没什么规矩,但万一迷路了上面的地图可以帮你。」
我:「我还不至于迷路……」而且真的忘记要去干什么了,地图可帮不上忙。
许老师:「还有,这个学校是寄宿制,平时不能出校,想出去玩的话要打报告哦。」
我:「明白。」
旁白:应该没什么机会出去,我对外面的世界兴趣不大,什么都能忘记的人不会想去哪里玩的。
许老师:「另外就是这里的学业比外面轻松,没什么压力……也比较适合你吧。」
我:「嗯,我尽量适应。」
许老师:「和同学好好相处,努力学习?」
我:「……应该是不可能了。」学习对我没有意义,和同学好好相处更不可能。
许老师:「好吧好吧,不要勉强。」
许老师:「反正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去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就好。」
许老师:「你只要在这所学校里面好好享受生活,好好养病……」
我:「养病?」
许老师:「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啊……是,对哦……我好像忘了。」
许老师:「哈哈哈,其他的事情可以忘,但身体不好这件事可要记住了。」
许老师:「之前你经常因为贫血晕倒,要是身边没人照顾会很危险。」
我:「…………」
许老师:「不要露出困扰的表情,我只是提醒你多注意。」
许老师:「总之,你就在这好好生活,在剩下的时间里静待花开就行了。」
我:「静待花开?」
许老师:「嗯对,花朵盛开往往只有很短时间,但会让我们等很久。」
许老师:「在此期间不能骄不能躁,只能慢慢等待。」
许老师:「让它自然地盛开……这就是所谓的静待花开吧。」我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并没有关于园艺的知识……无奈叹了口气。
许老师:「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出了问题,老师也会用爱好好地耕耘你的。」
我:「……不用了。」
我:「不要说那种会让人产生不好联想的……我尽快把它忘掉的。」赶忙拿起了学生手册,不停翻看以掩饰脸上的热度。
旁白:然后……我的视线在地图那页停住了。
我:「学生宿舍是在教学楼后面吗?」
许老师:「对,你的行李也已经一并送过去了,要老师带你过去吗?」
许老师:「要是我带你去的话可以附带帮你整理房间哦。」
我:「这个还是算了……」
许老师:「为什么?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在吗?」
许老师:「没关系,不论是癖好的种类还是内容都会帮你保密的。」
我:「不——用!」我强行打断了话题,再拖下去可能就没完了。
旁白:今天只是来报到,本来应该参观一下新学校的…… 可考虑到逛了也记不住什么,不如直接回去休息。
旁白:不过在走之前,突然看到学生手册内页有张昙花的照片。
旁白:和不久前那一束……几乎一模一样。
旁白:然后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同样洁白的脸庞。
我:「对了,老师,那个——那个——」
许老师:「……那个?」
我:「…………」
我:「没事……没什么。」如果问了的话,一定又会被她调戏。
旁白:而且问出来了很快又会被忘掉……还是顺其自然吧。
旁白:走廊上阳光明媚,窗外传来稀疏的鸟叫声。空气中的灰尘散发着某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旁白:一切看上去都很宁静很美好,美好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旁白:我试着往寝室走去,然而越走窗外的阳光便越刺眼,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旁白:仿佛窗外的白光化作了一把把光刀,一刀刀扎向身体深处。
旁白:这个感觉对我而言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旁白:又要来了……
旁白:即使早就习惯,依然那么糟糕……
我:「唔……」回医务室已经来不及,能做的只有找个显眼的地方倒下好让路过的人发现。
旁白:在我视线被强光淹没的过程中,一张白皙的脸庞撩开光幕出现在了我眼前。
旁白:又来了……那种心上酸酸的痒痒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旁白:我挣扎着想要开口,但刚张开嘴……
旁白:她的身影便再次被白光所淹没。
我:「昙……昙花……」这是我脑中最后浮现的两个字,最后世界的光芒消失……剩下无尽的黑暗。
旁白:只记得一张明信片飘进了我的世界,落到了我的身旁。
旁白:再次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飘到鼻子里。
旁白:我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白色的顶灯。
我:「这里……医务室?」
许老师 :「你醒啦?」
我:「?」正在这边还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到哪去”这一究极问题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旁白:我应该认识这个声音……但具体是谁需要努力回想。
我:「……对不起,添麻烦了。」
许老师:「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嗯……应该记得……」
许老师:「我、是、谁?」
我:「……容我想想。」
许老师:「慢慢想,不着急。」
旁白:声音的主人一边说边逼近着我,不禁让我紧张了起来。
我:「你是……许……许……」
许老师:「对的,许,然后呢?」
我:「呜……」
旁白:越深入思考耳鸣就越严重,严重到让我头疼的程度。
旁白:但就在快要痛到极点的时候,翻腾的脑海平静了下来……然后就豁然开朗。
我:「……许老师?」
许老师:「嗯,是我,然后呢?」
我:「保健室老师,我的班主任,以及……带我来学校的人。」
许老师:「全部——正确!」听到“正确”这两个字的时候耳鸣便停止了。
旁白:屋内变得安静,风从窗外经过带来书页摩挲着“沙沙”声。
旁白:终于能将目光聚焦在了许老师身上,她正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许老师:「欢迎回来,睡美人同学。」
许老师:「——你没有忘掉我呢。」
我:「嗯……」
旁白:虽然脑子仍有些乱,但我确实还记得她。
许老师:「看来调戏你,能起到巩固记忆的效果。」
我:「…………」
许老师:「嗯?难道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
旁白:看来今后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如果我还记得的话。在经过了好一阵折腾后,我被许老师带到了教室。
旁白:像是梦游一般上台做了自我介绍,再下讲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而至于在此期间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完全记不清。不过我到底昏倒了多久?正式上课是在今天吗?全部都……记不清了。
?:「老、老师,那个……」前座的一个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个声音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显得非常突出。
?:「那个……太、太阳太大了……花要……」
许老师:「明白了,你去吧。」声音的主人起身离坐的一瞬间,我见到了她的脸。
旁白:那张如白色的花瓣一般纯洁、柔软的脸。
旁白:不禁向她伸出了手。
我:「…………」
?:「…………」
旁白: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便匆匆离开了教室。
旁白:呼吸变得急促,内心焦躁了起来。
旁白:但这不是要昏倒的迹象……相反思绪变得清晰。
旁白:大脑一直都处于混沌的状态,因为它没有清晰的必要,什么记忆都可能烟消云散……习惯后便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旁白:那么现在的焦躁就来源于——
旁白:我有了感兴趣的对象,可不习惯这种状态。
我:「…………」
旁白:赶紧翻开手边的记事本——然后在上面涂抹了起来。
旁白:一笔……两笔,不知道多少笔。
旁白:虽然呼吸急促内心焦虑,但手上的动作却非常平静。
旁白:偶尔有一根线条不符合预期,便立刻拿起橡皮擦将它擦掉,不想让错误在上面多停留一秒钟。
旁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头像出现在了笔记本的空白处。
旁白:看着这副“作品”心中的焦躁逐渐消去,呼吸亦恢复了正常。
许老师:「……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才艺。」
我:「——!!」
许老师:「虽然上课开小差是不行的,不过看在这张画的面子上就放过你吧。」
我:「对……对不……咦??」准备向许老师道歉,可一抬头却发现教室居然空了。
许老师:「已经放学啦,刚才看你认真不好意思打断。」
我:「对……对不起。」
许老师:「不用总是道歉啦,又没犯错——」
我:「…………」
许老师:「怎么,不准备去食堂?」
我:「我……想跟老师您打听一个人。」
许老师:「……哦?」许老师想一会儿,然后高兴地拍了拍手。
许老师:「这么快就有在意的女孩子了吗?」
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女……啊,其实也是女孩子。」
我:「但……我没有那个意思,这么说老师你明白吗?」
许老师:「不是那种意思,哪种意思?」许老师歪着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表情……肯定是故意的。
我:「我只是——只是想——」
许老师:「嗯嗯,想要什么?」
我:「……………………」
旁白:看着她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表情,我只能自暴自弃了。
我:「我想认识那个女孩……」
许老师:「很好。」轻轻地鼓掌,好像是在为我庆祝。
许老师:「勇敢地面对自己,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
我:「……我不太擅长这种事……」
许老师:「是那个女孩吗?」
旁白:她指了指已经被我合上的记事本。
我:「嗯。」
许老师:「为什么是她?能说说么……虽然不说也没关系。」
我:「不记得为什么,只是单纯的在意,而且……」
我:「……………………」
我:「……昙花。」
许老师:「昙花?」
我:「啊不,我是说她上次和我撞到,手里拿着一束昙花……所以我……」
许老师:「…………」
旁白:还没等我说完,许老师露出了吃惊的样子。
许老师:「——你居然记得!」
我:「……啊?」
许老师:「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哎,还记得她!」
我:「这……应该是的。」
许老师:「嘿嘿嘿,恭喜你恭喜你。」
我:「喂,这有什么可恭喜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呀!」
我:「还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许老师:「懂的懂的,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怕生,像小动物一样的女孩子对吗?」
我:「对,对……就是她。」我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兴奋,手按住画有她头像的记事本。
许老师:「不过你确实应该认识她一下,至少要向她道谢。」
我:「……道谢?」
我:「——啊?!」那个看上去连搬盆花都费力气的女孩?将我搬进的医务室?
我:「那正好……老师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吗?我去向她道谢。」
许老师:「不可以。」什么??
我:「告诉我她名字很难吗?」
许老师:「是啊,相当难呢。」
我:「你不是说,有困难就再找你吗?」
许老师:「哇——你居然也记得。」
我:「…………」
许老师:「嘿嘿,难得见到你着急的样子。」
许老师:「不过她的名字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要自己去问才有价值哦。」
我:「有什么区别吗。」
许老师:「当然有,这一点男生要自己体会。」
我:「行吧……」其实没关系……既然在一个学校里想认识她还有很多机会。
旁白:不过,事实证明它没那么简单…… 一开始,我打算在走廊跟她打招呼。
旁白:就在她迎面走来的时候,我走上前——
我:「你好!我是——」
?:「——!!」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跑了。
旁白:后来,我想着下课的时候跟她打声招呼。
我:「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上次——」
?:「——!!」
旁白:她直接从座位上蹦起来,逃走了。
我:「…………」
旁白:最后,只能在上课的时候跟她打招呼,这下她总溜不掉了吧?
我:「早上好,我是新来的转校生,就坐在你后面,名字叫……」
?:「——!」她的肩膀猛地一抖,随后转过身看向了我。
旁白:在确定我是在叫她后,便毫不犹豫站起了身。
?:「老、老师!!」
许老师:「唉?怎么了?」
?:「我、我要去看……看花……」
许老师:「——」许老师的“好”字还没落下来,女孩便消失在了教室的门后。
我:「…………」 ……连这都能溜?我在座位上愣了一会儿,最后对上了许老师的眼神。
旁白:她摇了摇头,对刚才发生的事表示遗憾。
旁白:对此我也只能苦笑。
许老师:「欺负女孩子可不行啊,她都被你吓跑了。」
我:「打招呼就算欺负女孩子?」
许老师:「那么你怎么跟人家打招呼的?」
我:「就是很平常的,跟她说你好……然后做自我介绍。」
许老师:「她愿意听吗?」
我:「她……好像……不太愿意。」
许老师:「对呀,强迫别人听不愿意听的东西,那就是欺负了。」
我:「…………」
我:「好吧……我明白了。」
许老师:「不要难过,追女孩就是这样的。」
我:「我只是想认识她……不是追女孩子。」
许老师:「难道你从来没有追过女孩子吗?」
我:「……你觉得呢?」
许老师:「这可不好说,可能你经验非常丰富,只是不记得了。」
我:「那不就等于没经验吗!」
许老师:「不一样啦,你知道人的记忆有叙述性记忆和程序性记忆两种吗?」
我:「……啊?」
许老师:「叙述性记忆都是什么人做什么事,程序性记忆就是一件事怎么做。」
许老师:「比如你虽然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学的骑自行车,但拿到自行车还是能骑。」
许老师:「你经常忘记之前的事,但你从来没忘记怎么说话,对吧。」
我:「这……我没想过……」
许老师:「所以说,你只是叙述性记忆有缺陷,但程序性记忆是完整的。」
我:「所以呢?」
许老师:「所以你应该会追女孩子的。」
我:「扯到这么远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许老师:「因为看你失败几次就想放弃,得鼓励你一下。」
我:「嗯,谢谢老师……」沉默了少许,许老师微微一笑。
许老师:「对待小动物就该用对待小动物的方法。」
许老师:「如果贸然就想上前亲近的话,对方肯定会逃走的。」
我:「……小动物?」虽然女孩是给我这种感觉,不过这话从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我:「把自己学生当小动物真的好吗?」
许老师:「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小动物呢,所以也希望和大家和睦相处。」
许老师:「不管一开始多困难,只要好好想办法就能互相理解。」
许老师:「我曾经就养过一只仓鼠,后来又养了一只猫。」
许老师:「刚开始小仓鼠怕得要死……最后还不是接受现实,认命了嘛。」
我:「……这个例子真糟糕,猫哪天心情不好会吃掉它,你居然让它们在一起。」
许老师:「我家猫是好孩子,不会干这种事。」
我:「你不了解猫……猫是食肉动物,我养过的……」
我:「当时我那只猫……」
许老师:「嗯嗯!它怎么了?」
旁白:许老师眼睛中发出光芒,好像发现了宝藏。
我:「它……」
旁白:…………
我:「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许老师:「哈哈哈那就算了,想起来再说吧。」似乎有点遗憾,不过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许老师:「对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意这个女孩子吗。」
我:「……啊?」这个问题她好像问过一次…… 虽然我很想回答她,可惜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她比较特别。」
许老师:「嗯,很好很好。」
我:「……什么很好。」
许老师:「这就是青春的味道,你们加油哦。」说罢,她便把视线移回了办公桌上堆着的文件。
我:「那我先回去了……」我一边回想着许老师说的话,一边回到了教室的座位。
旁白:……为什么在意她呢?这个真的不清楚,寻找答案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旁白:因为思考会触动记忆,而记忆之门已经生锈……打开它很困难也很危险。
旁白:既然已经学会不用“记忆”的生活,就不想为难自己了。
旁白:上课铃声适时响起,前排的那只小动物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旁白:她把头伸进来,像是在观察洞穴外状况的胆小兔子。
旁白:我识趣得把头转向窗外,在她眼睛往这边看之前躲开了视线。
旁白:确认自己没被注意到,她就小步快跑地回到座位上。
旁白:跑步的声音小到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我:「看来应该是没戏了。」
我:「……嗯?」桌上多了什么东西。
旁白: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画着一束花。我拿起这张明信片,仔细盯着那洁白的花瓣。
旁白:那不是完全的白色……里面带着一丝淡淡的亮黄。
旁白:黄色没有破坏它的纯净感,反而是种恰到好处的点缀。
旁白:就像美女脸上的胭脂,让它显得更加美丽
?:「…………」
旁白:前面的小动物发出了声音,我抬头……看到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这……」
?:「…………」
旁白:女孩没有回答,她的头摇晃了一小会儿……
旁白:像是要转过头来看我,但没能成功。
?:「…………」
旁白:她又把头往这边转了一下,大概只有几个角度……又瞬间回到了原位。
旁白:但比起没有成功转过来的脑袋,一直在发抖的肩膀更引人注目。
我:「送给我的……吗?」
?:「…………」
我:「谢谢你啊……这……」
?:「…………」
旁白:维持着紧绷的状态,继续着刚才那个失败的转头动作。
我:「啊……是要我看背面的意思?」
?:「——!」肩膀突然抬起,然后慢慢放下……好像松了一口气。
旁白:于是我把明信片翻了过来,明信片的左上角用可爱的手写体写了这么一句话。
旁白:「你好,我是小殷,抱歉只能用这个形式和你说话。」
我:「……小殷?」
旁白: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前面小动物的肩膀抖动得有些强烈。
旁白:……反应这么大?
我:「小殷?」那个肩膀再次颤抖了下,不仅如此,她柔顺长发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脖子,好像比之前红了好多。
旁白:原来她叫小殷啊…… 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开,脸部的肌肉无法控制地上扬—— 讲台上的许老师敲了下黑板给这边使了个眼色,配合着指尖放在嘴前“嘘”的动作,似乎是要我别太得意。
旁白:嗯,是的……还不能得意。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第一步。
旁白:——「抱歉只能用这个形式跟你说话。」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只要能交流什么形式没所谓。看着明信片上大面积的空白,我立刻明白该怎么做。
旁白:「没事的,没注意到你的情况是我的错。」
旁白:「我只是很想认识你,和你说话。」
旁白:「一是想要跟你道个谢,二 是——」
旁白:………………
旁白:写到这里我卡住了。
旁白:二 是因为什么呢?或许没有原因,或许有但我想不起来。
旁白:第一次痛恨自己记忆力如此不堪…… 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束花,还有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旁白:那次眼前的画面很美……是种说不出又忘不掉的感觉。
旁白:好像是某段记忆,即使被忘却也忍不住怀念它。
旁白:就和许老师说的那样……人类的记忆分叙述类和程序类。
旁白:我忘掉了很多东西,但某个“程序”却停留在了脑海中。
我:「…………」
旁白:于是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写了下去。
旁白:「一是想要跟你道个谢,二是因为由于记忆的问题,我想不起之前发生过的事。」
旁白:「可每次看到你,我都有非常熟悉的感觉。」
旁白:「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或者在哪里见过面吗?」
旁白:「要是我们之前不认识,那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我:「啊……」
旁白:准备继续写下一句的时候,明信片上已经布满了我的字。
旁白:放下笔思考着到底这些话合不合适…… 虽然没考虑到排版,上面被写的乱七八糟。
旁白:不过我已经把我想说的都写上去了。
旁白:于是便把明信片轻轻往前推。
旁白:直接给她肯定不行,拍她肩膀她绝对会逃跑。
旁白:所以让明信片慢慢前进,
旁白:边缘的尖角慢慢贴到她的制服上,然后再慢慢贴到她的身体上。
小殷:「——!!」
旁白:触碰的瞬间,肩膀又颤抖了一下。
旁白:然后她的左手快速的从右臂下窜出,瞬间把明信片夺去。
我:「…………」
旁白:这也太敏感了吧……我心中默念道。
旁白:不过没关系。
旁白:就像许老师说的,对待小动物有对待小动物的方式。
旁白:操之过急反而会被她们的爪子挠伤。
我:「静待花开,静待花开……」然而一整节课都没有花开,明信片也没再递过来。
旁白: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溜到我手上,又溜到了她的肩膀上。
旁白:因为微风吹动窗帘,光斑在我们两人之间淘气地摇摆着,它是那么的活泼和大胆……和某个小动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旁白:小动物在我心底挖了个洞住了进去,却一直不肯出来。
旁白:刚才它在洞口探了探头,然后偷偷摸摸地刨刨土又缩了回去。
旁白: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她便拿起书包往外跑去,
旁白:……可之前的那张明信片却留在了抽屉里。
旁白:等其他同学都散去,我便从她抽屉拿出了这张明信片。
旁白:明信片的角落里多了一个字。
旁白:——「好。」她这么写到……
我:「——哈哈哈。」嘴角又被笑容占据,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旁白: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我开心地笑着,不怕被人看到,也不在乎有人嘲笑。
旁白:即使有人看到也没关系,反正我能忘掉。
我:「……啊。」
旁白: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于是赶快坐到位置上翻出了课本和笔。
旁白:「小殷小殷小殷小殷小殷小殷小殷小殷小殷……」
旁白:课本空白的地方将被她的名字填满——这样就忘不掉了吧。
我:「…………」
我:「呜……」睁开眼睛,呼吸稍微有些困难。
旁白:胸闷还有头疼的感觉混在一起让人窒息。
旁白:不过和主观感受不太一样,眼前的景色却很清澈,
旁白:屋内的一切都被温馨的光泽包裹着。
我:「……!!」
旁白:赶紧从床上坐起,思考自己是谁要干什么。
旁白:然后脑子里窜出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开枕头,抓起枕头下面的东西。
旁白:那是写满字的明信片,还有被我涂满的课本。
我:「小殷……嗯,小殷。」看来她的名字是小殷,我没忘记。
旁白:有了这些明信片,哪怕忘记了也能在第一时间想起。「你说,之前在哪里见到过我?具体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旁白:——「不记得了,但真的很熟悉。」
旁白:——「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可我应该认识你,而且关系很亲密。」
旁白:「这样呀……」自此,我和她开始了一段只靠明信片交流的时光。
旁白:明信片是一样的,但每张都有少许的区别,这种区别小到只有我才能注意到。
旁白:虽然每次拿到明信片都能看到她亲手写的字,不过这样交流的效率非常低。
旁白:她会在课间我不在教室的时候,偷偷把明信片插到我教科书里。而我也会在课间她不在教室的时候,再把明信片塞到她抽屉中。
旁白:这样的默契在完全没有对话的前提下达成,以至于几天后我们就养成了错开时间出教室的习惯。
旁白:平均下来每天都能得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写满了我和她的对话。
旁白:「其实,我也有奇怪的感觉。」
旁白:——「怎样奇怪的感觉?」
旁白:「可能我也见过你,可想不起来了。」
旁白:——「哦?是吗,那我们说不定真的认识呢!」
旁白:「被我忘掉,你不会介意吗?」
我:「哈哈哈……」看到明信片上的可爱小方块,我放肆地笑了。讲台上的许老师愣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两声,四周的同学也忍不住往这边看……不过我完全不在意。
旁白:反而坐在前面的小殷突然僵直地正坐着——可能被我吓到了吧。
旁白:再次得到她的回信最少是下下节课,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想到底需要写什么。
旁白:几十分钟后,我摩挲了下手中的笔开始了回信。
旁白:——「没关系,因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会忘掉的人。咱们不要在意过去的事。」
旁白:——「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你想……」
我:「…………」犹豫了一会儿。
旁白:看着她逐渐松弛下来的背影…… 还有忍不想往回看却又不敢动的小脑袋,继续在明信片上写着。
旁白:——「你想和我一起创造新的回忆吗?」
旁白:「…………好。」
旁白:在两节课的等待之后,熟悉的小字又出现在了明信片的右下角。
旁白:这个小字里有着不可思议的能量,填满了我的心房。
旁白:——「小殷有什么兴趣爱好?」
旁白:「没有呢……我身子比较差休息得比较多,你呢?」 ——「我也没有,因为经常忘记事情。」
旁白:「哈哈。」
我:「…………」
旁白:考虑到交流效率,这样的对话有点浪费了。
旁白:即使她就坐在我前面……不过既然要写就多写一点。
旁白:——「虽然经常忘记事情,但喜欢做的事不少。」
旁白:——「比如散步,发呆,数天上的星星,还有观察屋子里的小物件。」
旁白:——「要是很不巧把自己住在哪儿忘掉了,起床的时候会很吃惊。」
旁白:——「每次忘掉都是一场冒险,重新认识的感觉,会有惊喜。」
旁白:——「认识的人也一样,今天认识的明天可能就忘了。」
旁白:——「这样我不管在哪儿,每天都能认识新朋友了对吧。」
旁白:——「对了我从来没忘掉过你,真的。」一口气写了很多,这样才能让交流变得更有效率。
旁白:所以我也得到了不错的回应,果然她是个不会敷衍别人的女孩子。
旁白:「谢谢你没忘掉我!」这句被划掉了,不过没划干净。
旁白:「希望今后也不会被忘掉。」
旁白:「说到兴趣,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旁白:「我已经没有朋友很久了,也没有和人一起出去玩。」
旁白:「生病了会在家里休息,有时候会在医院。」
旁白:「所以平时除了上课的我也就养养花,我……」
旁白:「我在学校教学楼后面,」(这句划掉了)
旁白:「除了养花之外也就只能回寝室睡觉……」(这句也划掉了)
旁白:「养花的时候会在旁边做热身操……」(这句又被划掉了)
旁白:「……嘿嘿。」最后两个“嘿嘿”的写得有些歪,这种划掉又没划干净故意给你看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旁白:——「养花挺好的,看到花就会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旁白:——「你身体不太好吗?需要经常去医院?」
旁白:「是的,之前得过几次大病,住院了很长时间。」
旁白:「不过现在恢复得不错,住在这里对康复很有帮助。」
旁白:——「那太好了……希望今后你能健康。」
旁白:——「对了,你养了什么花我可以看看吗?」这句话发过去之后就没有了回音。
旁白:下一节课上课的时候,她也没出现在座位上。
旁白:明信片直接留给了我,右下角多了一个“好”字。
旁白:等我开始想她去哪儿的时候,窗外的微风拂过了脸颊。
旁白:不自觉地向窗外看去,在距离教学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花坛。
旁白:她站在花坛旁边,头发被微风撩起,花坛中的花也在微风的鼓动下轻轻摇曳。
旁白:她注意到了我,指了指花坛里的花儿便低下头跑掉了。
旁白:看到这个场景我欣慰地笑了,然后在明信片上写道:
旁白:——「很漂亮的花呢。」下课后我没和往常样走到远处,而是走到一半悄悄返回。
旁白:我偷偷藏在教室后,此时她也正好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旁白: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明信片,脸上的表情从不安到镇定,到微笑再到微微泛红。
旁白:最后她将明信片捂在胸口四处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把它藏到了书包里。
旁白:这张明信片收集不到了呢—— 不过能看到她那副小心翼翼的可爱模样,这张明信片留在那里也没关系。
许老师:「真好啊……」
我:「——!!」
旁白: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转过身才发现许老师站在了身后。
我:「你……你怎么在这里!?」
许老师:「下节就是我的课,所以在这儿啊。」
我:「这……这样啊,原来下一节还有课……」许老师没有接我的话,她的视线飘到了教室里。此时小殷正把一张新的明信片塞到我课本下面,
旁白:动作非常迅速……瞬间完成后就立刻转身,正坐在座位上。
我:「…………」
许老师:「年轻真好……」
我:「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老师:「没关系,误会也是青春的一部分。」
我:「……啊?」虽然想反驳一下,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
旁白:是误会,还是青春?感觉这两个词距离我都很遥远…… 就这样,原本以为互换明信片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但很快事情便发生了变化。
旁白:那天她一个上午都没出现在教室。
旁白:小殷偶尔会去浇花,一两节课不出现或者迟到很正常,但到午饭都没出现就很反常了——
许老师:「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我:「没有。」我赶忙低下头扒两口饭,然后继续抬着脖子四处张望。
旁白:不在教室也不在食堂,花坛那片也没人……还能去哪儿呢?
许老师:「……你该不会是在找她吧?」
我:「——噗!!!咳咳!咳咳!!!」
旁白:还没咽下去的饭一下卡到了嗓子眼。
我:「不是,咳咳!!——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咳咳咳咳咳!」
许老师:「不用激动啦,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那孩子吗。」
许老师:「但下次还是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走神了,呛到的话很危险的哦。」
我:「多谢……」调整了一下呼吸,喝了口热水,不过眼睛还是在不安地搜寻她的下落。
许老师:「……你呀。」
许老师:「刚叫你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走神,这么快就忘了。」
我:「我、我记忆力不太好……」
许老师:「你在吃什么,还记得吗?」
我:「……哎?!」
旁白:我……在吃什么?在吃饭吧,不然还能吃什么呢。
许老师:「具体吃了什么,还有没有印象?」
我:「这……」的确没印象,但这件事不重要。
旁白:只是”吃饭”而已,具体吃了什么有什么区别吗?对了,不单是吃饭…… 睡觉,学习,同学们都没什么印象……
许老师:「哈哈哈,很好很好。」
我:「这很好吗……」
许老师:「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记得她。」
我:「…………」
我:「嗯是的,就是如此。」不再害羞也不再遮遮掩掩,我决定接受这种感觉。
旁白:其实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喜欢、爱、在乎?记忆中没有这些感觉的经验。
旁白:但那种冲动就像一把雕刻刀……已经在心中刻下了她的模样。
旁白:看我不再害羞,许老师反而有点意外。
许老师:「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我:「可她身体不好吧。」
许老师:「即使如此也比你的情况好点,不用担心。」
我:「那她是在……」
许老师:「应该在图书馆。」
我:「图书馆?」
许老师:「嗯,她经常去图书馆,或许喜欢看书吧。」
我:「不会啊。至少她没和我说起过有这个兴趣。」
许老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都熟悉到这个程度了?」
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许老师:「说不定是你忘了呢?」
我:「不会,肯定不会。」至少关于她的事,我肯定不会忘记。
我:「抱歉老师,我先失陪了!」话音未落,我便站起身往图书馆走去。
旁白:想到她在图书馆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旁白:其实我早就忘了学校有图书馆,但今后应该不会——因为她在这里。
旁白:轻轻推开阅览室的门……这里非常安静,可能是吃饭时间,屋子里几乎没有人在。
旁白:小殷的身影出现在阅览室的角落,阳光刚刚够得到的地方。
旁白:四周的小尘埃被阳光所溅起,在空气中散发着某种暖暖的令人怀念的味道。
旁白:她在那里默默地翻书,认真地做着笔记。
我:「…………」
旁白:我轻轻走到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尽量不发出声音,看到那几本写着“修剪”和“园艺”的书整齐地排列在桌上。
旁白:笔记本上写了很多小字,上面系统的记录了一些和养花相关的注意事项。
旁白:似乎不应该打扰她呢。
旁白:离开之前,把从小卖部带出来的餐包留在了桌上。
旁白:——「记得好好吃午饭。」顺便附上了一张之前的明信片,我才放心地离开这里。
旁白:下午,她仍然没在教室出现。
旁白:课上我什么都没能听进去,盯着她的位置看了一整节课。
旁白: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便立刻跑去了图书馆。
旁白:阅览室里她的那张桌子已经摆满了书。
旁白:我留下来的面包已经被吃掉,明信片上多了“谢谢”两个字。
旁白:不过她到哪里去了呢?仔细寻找,终于在深处的书架附近找到了她。
旁白:努力地伸着手,想将之前桌上的那本厚重的“园艺”放回去,不过因为目标地方太高,她踮起脚都够不到。
我:「……嗯?」本想躲在角落里多看一会儿,然而上面一整排书都是松动的,虽然她的视角看不到……但那本书要插进去的位置相当不妙。
旁白:再往里面用点力气,估计那整排书就会……
我:「等等!」
小殷:「——!!」
旁白:一激动就喊了出来。
旁白:不过她似乎受到了惊吓,立刻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我:「那个……你……你先别动……」
小殷:「…………」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
我:「你别动了,先等我过去。」
旁白:然后我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去——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小殷:「我……啊……」
小殷:「唔唔……」随着两人距离的接近,她那边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了。
旁白:很快这种不稳定就变成了颤抖,然后传到了手上……还有那本厚书。
旁白:——糟了!!书、书要掉下了!!
我:「小心!!!」
旁白:没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便将她护在了身下。
旁白:与此同时,身后书架上上书如雨点,不——如冰雹般砸在我的后背上。
旁白:其中最大一次的冲击,甚至精确地命中了我的后脑。
我:「——呜啊!」眼前突然一白,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旁白:伴随着每一次冲击,我身下小殷的身体总会一阵阵剧烈地颤抖。
旁白:直至最后一本书落在地上,整个图书馆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殷:「…………」这孩子,她在害怕…… 但不知道到底是在怕从天上掉下来的书,还是在怕我。
旁白:意识到这一点后感觉心里微微一疼,
旁白:于是赶忙站了起来……退到远离她的位置上。
小殷:「我……」慌张地爬了起来,发抖的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制服。
旁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小殷?」
小殷:「——!!」
旁白:试着叫她的瞬间,她的身体像过了电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旁白:看来是真的吓到她了。
旁白:跟外人说话都用纸笔的女孩,刚才却被我抱着压到了身下。
旁白:这对她而言……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我:「…………」
我:「先收拾书吧……我来做安全一些。」默默转过身,把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往回放。
旁白:能感觉到身后的她还在颤抖。把书全部放回书架很花了一阵子时间。
旁白:虽然不知道它们原本的位置,但尽量把它们排列整齐……和她的书桌上那样。
小殷:「那、那个、我……我……」原来收拾书架的这段时间,她一直站在旁边。
旁白:面对这个刚刚被吓破胆的小动物,我只能努力微笑出来。
我:「回去继续看书吧,我该回教室去了。」
小殷:「嗯……」说罢我转过身,刚刚勉强绷起的嘴角又塌了下去。
旁白:今天的举动实在太冒失了。回去用明信片和她道歉吧。
旁白:用明信片交流就好……其他的事情都是奢求。
旁白:要离开的那一瞬间,感觉校服的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旁白:背后传来了继续颤抖着,但比之前更轻的声音。
小殷:「别走……」
旁白:……她刚刚,说了什么?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听力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小殷:「求求你,别走……」
小殷:「不要讨厌我,不要……留下我一个……」
我:「啊?」颤抖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
小殷:「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小殷:「我特别怕被人忘掉!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小殷:「怕到最后……我甚至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都不能说话了!」
我:「…………」
小殷:「你……你也会忘掉我的,对吗?」
我:「…………」
旁白:一瞬间,我失语了。
旁白:刚刚还在疼的心化作了一滩酸水,在我的血管中流淌。
旁白:突然好想要抱住她,想要抚摸她的长发,想要将我的额头贴紧她的额头告诉她“没事的”。
旁白:不过我忍住了……只从牙关挤出四个字。
我:「我……不会的。」
小殷:「…………」
小殷:「你撒谎……」
小殷:「你不是说,之前认识过我……但忘掉了吗……」
我:「不是!!」
小殷:「——!!」
旁白:忍不住大吼一声,把她吓得退后了几步。
我:「……你听我说……」
我:「我是个……什么都能忘掉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我:「反正变成这个样子也习惯了。」
我:「所以……是的,你说的对。」
我:「还是会忘掉你的……如果之前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我道歉。」
小殷:「…………」
我:「但是你看——」背过身去,把自己随身的挎包拿起来,将放在上层的学生手册、地图全都甩到一边。
旁白:里面的一层包裹着的是课本上撕下来的那一页,上面画着她的画像。
旁白:然后还有一叠明信片,这么多天下来我们的青涩对话。
我:「即使忘记了,只要有它们就会再想起来。」
我:「正因为这样你才用明信片的,对吗?」
小殷:「啊……嗯,嗯……」
我:「所以放心吧,我不可能忘记你了。」
我:「而且……如果有一天……」
我:「如果有一天我会忘掉一切,那我保证,你会留到最后……」
小殷:「——」她肩膀抖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
旁白:窗外的阳光逐渐染上橙黄色,寂静的校园开始有了下课的喧嚣声。
旁白:阅览室内的温度在夕阳的直射下少许地升温。
小殷:「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就一小会……」我没回答,但直接把手递了过去。
旁白:小殷看似想把手放在我手上,但又很快将手缩回。
旁白:这么几个来回过后,我终于感觉食指的末端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旁白:就在触碰的那个刹那间—— 各种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像是漫天飞舞的纸片在眼前飘过。
旁白:那是记忆还是憧憬——我已经分不清,但也不在乎了。
旁白:反正只要这个女孩还在我身边,
旁白:还在我在脑海里,还在在明信片中……剩下的怎么都可以。
旁白:——下雨。
旁白:这段时间总是下雨,小雨中雨大雨然后大暴雨,从不停歇。
旁白:我很讨厌这种天气,因为一下浑身都不舒服,本以为雨下一天就会停,结果几个星期乌云都没散去的迹象。
旁白:潮湿的天气让我精神萎靡,
旁白:虽然人还是清醒的……却躺着不想起来。
许老师:「感觉好些了吗?」
我:「…………」
许老师:「忘记我是谁了?」
我:「许老师……我还记得。」
许老师:「很好,这次也没忘掉我。」
我:「…………」
旁白:其实忘掉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非常模糊,但“许老师”这三个字和那张脸依然印象深刻。
我:「不用去上课吗?这里是学校吧……」
许老师:「现在这个状态就别勉强了,之前在走廊上晕倒过你忘了?」
许老师:「哦对你肯定忘了。」
我:「我还是去上课比较好。」
许老师:「没事的,这里学业压力小,想补课身体好些再说。」
我:「不是说要补课……我只是想去教室。」
许老师:「哦?这么急着想去教室,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有……」
许老师:「——什么事?」许老师兴奋地往这边蹦了几步。
我:「具体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但好像去教室很重要……」
许老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不拦着你了。」
许老师:「不过个人建议你休息一下再过去,毕竟健康最重要。」
我:「……好吧。」
旁白:没力气的身体无法反驳,还是只能乖乖躺在床上。
旁白:上课铃声正好响起,许老师整理好桌上的材料准备出门。
许老师:「睡一觉吧……需要老师的晚安之吻吗?」
我:「别……不用了。」即便没有相关记忆,但身体对此事有抗拒的反应。
许老师:「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许老师:「人的三分之一生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而睡梦更是人整理记忆的最佳手段。」
许老师:「记忆和梦是互相塑造的,所有才会有人沉溺于梦境之中。」
我:「这……什么意思……」
许老师:「让你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的意思。」
许老师:「——做个好梦。」
我:「…………」
旁白:这句话像个诅咒……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
旁白:我无奈的平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旁白:感觉有些熟悉眼前的画面——空白的天花板。或许我有段时间长时间处于“只能看天花板”的状态,后来忘了。
旁白:可怎么说呢…… 对此毫不惊讶,也并不感到意外。
旁白:很久之前就习惯了,在这个状态中自己的人生不再变化。
旁白:对于“静止”的人生而言,记忆是多余的,惊讶、意外、感动害怕……各种感情都是多余的。
旁白:除了——
?:「……哼哼……」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模糊的声音传入耳朵。
旁白:有些熟悉……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惜想不起来是谁。
?:「你醒了?」一张脸出现在了我的头顶上,陌生的脸。
旁白: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出来。
?:「嘿嘿嘿嘿果然是醒的!刚刚眉毛动了哦。」
?:「你刚才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变成尸体了。」
我:「我……」
旁白:我慢慢地坐起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旁白:不像是我认识的……但她好像和我很熟似的。
我:「请问你是?」
?:「我?」对方突然愣住了。
?:「等一下,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再次看着她的脸确认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我:「抱歉,我记性很差……因为某些的缘故,总会忘掉很多东西。」
我:「具体原因很复杂,但如果我们之前认识的话——」
?:「啊,我懂,我懂的。」好像突然明白了这边的状况,她连连点头。
我:「方便的话……能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吗?我确实不记得了。」
?:「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的,抱歉。」
?:「——好的好的!」她一拍双手,眼睛里满是兴奋。
?:「我呢,叫花玲,也是这里的学生。」
我:「花玲……好,记住了。」
花玲:「然后呢,身份是你的女朋友。」
我:「哦女朋友,记住了……」
我:「…………」
我:「——啊啊啊?!」想起这三个字什么意思之后,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
我:「……认真的吗?!」
花玲:「该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我:「…………」
花玲:「哈哈哈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忘记到什么程度。」
花玲:「要是真的啥都不记得了,说什么都会信对吧?」
我:「请不要对身体不好的人开这种玩笑……很危险的。」
花玲:「哦是吗?能有什么危险。」
我:「我真的就信了怎么办?」听到这,她头一歪。
花玲:「那就当你的女朋友呗。」
花玲:「反正我这边是 OK 的,什么程度的关系都没问题哦。」
旁白:…………
我:「……应该不可能……」
花玲:「你确定?」
我:「不……我不确定……」因为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否认都没有依据,但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我擅长应付的类型。
我:「那个,认真的说……你到底是谁?」
花玲:「就这么不想要人家当你女朋友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然后面会产生各种麻烦的……」
花玲:「那就把我当成你的前女友吧。」
我:「……啊啊?」这比刚才的设定更加复杂了。
花玲:「是你甩掉我的哟,真是个绝情的男人——最后还把我忘了。」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等等……我们真的交往过!?」
旁白:…………
花玲:「哎呀……换个设定吧,的确还是现任女友方便。」
我:「对不起我已经不相信你了……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叫花玲吗?或者说连名字都是骗人的……」
花玲:「嘿嘿嘿,被你发现了。」
花玲:「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花玲,人家真正的名字是——」
我:「是什么?」
花玲:「——小殷。」
我:「…………」
花玲:「——小,殷。」
我:「不,你不是小殷。」
花玲:「哎?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殷,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你肯定不是小殷……」
花玲:「小殷是谁?」
我:「…………」是谁……小殷是谁?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小殷不是眼前这个人。
旁白:但“小殷”这两个字很重要,有非常重要的含 义,代表非常重要的人。
花玲:「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我:「的确想不起来……但不是你……这一点我确定。」
我:「她应该是……」
我:「…………」
花玲:「好啦好啦,别露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花玲:「你还是叫我花玲吧,设定继续用前女友这个。」
我:「…………」
花玲:「前女友不方便就青梅竹马,儿时玩伴?或者换个更普通的?」
我:「…………」
花玲:「喂喂,你在听吗?」
我:「对不起……刚才走神了,你是花玲对吧……我记下了。」
花玲:「真是的,说你点什么好呢?」
花玲:「你那个对于自己记忆没心没肺的态度还是改改吧。」
我:「没心没肺?」
旁白:……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
旁白:天天都在忘事的情况下,每件事都去追究……那就没完了。
花玲:「有些事你自己忘了会很轻松,别人可不这么想。」
花玲:「毕竟……咳,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哦。」
花玲:「当你拋弃了一切的关系——你也就不是人类了。」
我:「……这样啊。」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把自己当成人类,或者说,曾经是人类……但慢慢的也就不是了。
旁白:总有一天我们会和世界撇清关系,停止一切的物质的、精神的交流,撒手人寰。
旁白:我比普通人更接近这个状态。
旁白:只不过在和世界彻底撇清关系之前,还有不想放手的东西。
旁白:小殷……
旁白:小殷小殷……到底是谁。
旁白:必须想起来,唯独这个人不能被忘掉。
花玲:「……别想啦。」
旁白:花玲拍了拍我的肩膀,看透了我在为什么发愁,然后便从床下翻出了一堆厚厚的明信片。
花玲:「给,这都是你的小殷。」
我:「…………」
旁白:赶紧把这几百张明信片抱过来,从第一张开始,不敢放过每一张上面的字。
旁白:昙花、图书馆,生病的女孩,小动物一样的女孩……不同的画面从脑海深处复苏。
旁白:焦虑和紧张的心情得到了缓解,抬头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仿佛在灾难里获救似的。
花玲:「她是个好孩子。」
我:「……你说谁?」
花玲:「她呀,你睡觉的时候我把这堆明信片都看好几遍啦。」
我:「你、你你怎么乱看人东西」
花玲:「不看怎么知道是谁的东西呢,你还记得这些明信片是自己的吗?」
我:「…………」
花玲:「啊对了,这里还有一张。」她好像想起什么,拿出另外一张明信片,不过这张明信片不是在床下,而是在她兜里。
旁白:和之前那一堆写满字的明信片不一样,这张明信片上只有几个小字。
旁白:「我放学在教室等你。」
我:「…………」
我:「——啊啊啊!?」
我:「你——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这张!」
花玲:「早点给你你还记得小殷是谁吗,傻瓜。」
我:「……对,对哦。」
我:「总之先谢谢你了,我得去找她!」
花玲:「这么急吗?」
我:「她身体不好——现在下着大雨,不能让她等太久!」
花玲:「……啊?」花玲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
花玲:「大雨……嗯?」她看了看从窗外射进来的柔和阳光……然后视线再回到我身上。
我:「刚刚……没在下雨吗?或者说更早……」
花玲:「这几天一直都是晴天呢。」
我:「哦……可能我记错了……」但为什么会觉得在下雨呢?
花玲:「你不要紧吧,这种状态还是继续躺着好啊。」
我:「……也该起来活动活动,我先走了。」
花玲:「下次见面不要忘掉我哦。」
我:「嗯,我会努力的。」
花玲:「只是努力吗?」
我:「……这种事,只能努力没办法保证。」
花玲:「行吧行吧,你能尽力我就很感动了。」说着,她站起身小小地伸了一个懒腰。
花玲:「有空把小殷介绍给我,好吗?」
我:「……你想对她做什么?」
花玲:「什么都不会做啦,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呢。」
花玲:「只是觉得,如果我也认识她,或许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我:「好……好的。」
旁白: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可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花玲:「那一言为定咯!」说完她便摆出一个可爱的姿势,消失在了医务室门口。
旁白:而我则在原地愣了小会儿,很久才从这个人的气场中挣脱过来。
旁白:确实不是我能应付的类型,和许老师有一拼。我要是认识她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忘掉……
我:「啊……」才想起来现在不能耽误太久。
旁白:赶忙穿好衣服,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旁白:穿过走廊,穿过校舍。
旁白:太阳已经靠近了地平线,发出的光染被上橙红色。
旁白:教室非常安静,连女孩轻轻的呼吸声都能被听清楚。
旁白:小殷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晃动…… 带着夕阳光泽的发丝显得非常靓丽。
旁白:再加上处于睡梦中那毫无防备的表情,有点让人着迷。
小殷:「…………」
我:「…………」
旁白:嘴巴在微微动着,可能是在梦里和人说话。
旁白:在梦里她说话的对象,是我吗?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我们基本上都是用明信片交流。
旁白:或许现在可以再进一步……试试面对面的、坦诚地聊天。
旁白:想和她更加的亲密更加了解对方,甚至——
许老师:「别碰她哦。」
我:「——!!?」被吓得差点大声喊出来—— 还好我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人睡觉,立刻忍住了。
我:「许……许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许老师:「刚刚是我的课嘛。」
我:「你知道她在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老师:「哦?她在等你吗?」
许老师:「嘿嘿嘿,真有自信啊……已经到这一步了?」
我:「她在教室等我很奇怪?」
许老师:「对你们来说还是很奇怪的。」
许老师:「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结果今天突然和我讲了很多花的事。」
我:「……啊?花?」
许老师:「是啊,还说什么花要开了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我:「这……」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脸红。
许老师:「她等你到现在,应该是也想亲口告诉你吧。」
许老师:「总是用明信片说话很累的,人和人在一起需要更有效率的交流。」
许老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闲聊……也是增进感情的重要方式呢。」
我:「……能吧。」突然许老师看着我的眼神凝固了,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
许老师:「送你个东西。」
我:「这是——」
旁白: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
旁白:封面上印着烫金的“diary ”英文字母。
许老师:「老师对你满满的爱哦。」
我:「能说点能让我听懂的话吗……」
许老师:「普通的日记本,虽然稍微厚了一些。」
我:「老师,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许老师:「记一下不是坏事,你难道想把小殷说过的话都忘掉吗?」
我:「…………」
许老师:「她是个温柔的孩子。」她看着还在熟睡着的小殷,缓缓地说道。,
许老师:「被在乎的人忘掉是很残忍的……你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我:「是的,这一点我承认……」
许老师:「所以好好对她吧。」说罢她把那本厚日记本递到了跟前。
旁白:我犹豫了一小会,最后还是把它接了过来。
我:「嗯,日记本我就收下了。」
许老师:「谢谢你能收下。」她口气很郑重,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你送我礼物,为什么还说谢谢?」
许老师:「因为这个礼物对你来说需要付出很多,接受它需要决心。」
许老师:「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它,说明你相信我。」
我:「……我一直都很相信老师的。」
许老师:「很好很好。」她笑着站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小殷的脑袋。
许老师:「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我:「……明天见。」
我:「…………」
旁白:许老师离开后,我的视线回到了还在熟睡的小殷身上,看着她毫无防备的表情,完全没有叫醒她的欲望。
旁白:我默默翻开崭新的日记本,
旁白:拿起笔……想在第一页上留下她可爱的脸蛋。
我:「…………」
旁白:想了想,又把日记本合上了。
旁白:拿出了她写“在教室等你”的那张明信片,在她的字旁边,画下了她的脸、她的长发、她的一切…… 虽然有点对不起许老师……但日记本的使用先暂缓。
旁白:因为使用日记本没有仪式感,只存在于我和小殷之间的仪式感,
旁白:它建立在一张张明信片串起来的回忆之上,少了任何一段都不行。
小殷:「——!」
我:「你醒了吗?」过了很久,小殷才从桌子上爬起。
旁白:脸颊上还留下了红色的印子……但在羞得通红的脸上很不明显。
小殷:「我……对不起……我……」肩膀在发抖,看来依然不习惯和我面对面地说话。
我:「没事,别急……如果不习惯可以背过去。」
小殷:「……我、我可以……」
我:「…………」
小殷:「呜呜……」急促的呼吸,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旁白:记得上次她还能一口气说好几句话,
旁白:她也能和许老师说很多……难道是我的原因?
我:「…………」
旁白:于是我背过身去拿出那张画着她睡姿的明信片,在上面写了起来。
旁白:——「别勉强自己,慢慢来。」然后继续背对着她,把明信片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旁白:这次没有一节课的间隔时间,回信马上就来了。
旁白:「对不起,但我想和你好好说话。」
旁白:——「我也想,如果能和你一起聊天就好了。」
旁白:「但不用着急,能像现在这样交流也挺好。」
旁白:「……嗯。」
旁白:「谢谢你的画……我没有这么可爱。」
旁白:——「我觉得有,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
旁白:「谢谢……」
旁白:明信片又被写满,这张明信片因为有她的画像空间不多。
旁白:然后她在这张明信片的上面覆着一张空白的明信片,和之前一样带着昙花图案。
旁白:——「有话对我说是吗,可以直接写下来。」
旁白:「我再努力一下,想亲口告诉你。」
旁白:——「好啊,那我等你。」
旁白:——「今天不行可以等明天,明天不行……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旁白:「身体好些了吗?」
旁白:——「好多了,这几天下雨有点难受。」
旁白:「下雨?」
旁白:——「可能是我记忆力有问题吧。」
旁白:——他们说这几天是晴天,但我总觉得在下雨呢。」
旁白:「我也有这种感觉。」
旁白:——「是吗?」
旁白:「嗯,下雨和晴天,花的样子是不一样的。」
旁白:「晴天它们会很开心……可这几天它们都很没精神。」
旁白:——「你很厉害呀,连这都知道。」
旁白:「只要养过花的人都会知道的。」
旁白:——「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旁白:——「这些明信片为什么都是同一种图案?」
旁白:「你不喜欢吗?」
旁白:——「喜欢才很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旁白:「一个朋友给我的。」
旁白:——「喜欢明信片的朋友?」
旁白:「是呀,用明信片聊天……也是那个朋友教我的。」
旁白:「我总是住院没有时间和大家聊天,所以很怕大家忘掉我。」
旁白:「这个朋友就说,用明信片写下来就不会被忘掉了。」
旁白:——「这个朋友真不错。是谁,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
旁白:……………………
旁白:这次明信片没有马上送回来。
旁白:虽然她还在我身后,可我忍住了转身去看的冲动,
旁白:过了好一段时间……一张新的明信片出现在旁边的桌子上。
旁白:「秘密。」上面只有这两个字。
旁白:转过身,她已经离开了,
旁白:教室里只剩下那个拿着明信片发呆的男孩子在傻笑。
许老师:「哦?等人吗?」
旁白:放学后,站在教室门口的我引起了许老师的注意。
我:「是……等人一起吃饭。」
许老师:「正常的约会?」
我:「一起吃饭不是约会,如果这就算约会我们两个也约过了。」
许老师:「难道我们两个之前的约会不算数吗?好伤心哦……」
我:「…………」
我:「对了老师……我想跟你打听件事儿。」
许老师:「嗯哼?」
我:「你和花玲……认识吗?上次我在医务室碰到的女孩。」
许老师:「认识呀,现在对她也感兴趣了?」
我:「啊不……只是觉得你们两个身上的气息很相似。」
许老师:「相似?哪方面?」
我:「啊不……只是感觉罢了。」反正在开玩笑没限度方面……这两人是同级别的。
许老师:「嘿嘿嘿,虽然你记性不太好……不过直觉还是很准的。」
许老师:「这孩子现在和我住一起,是亲戚哦。」
我:「亲戚?什么亲戚。」
许老师:「远亲堂妹还是外甥女来着……抱歉,有些记不起来了。」
我:「自己亲戚也记不起来?」
许老师:「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这一点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我:「……我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算了,反正知道是你亲戚就行。」
许老师:「好啦好啦,我也不打扰你了,继续等那个女孩吧。」
我:「老师再见。」送走老师,我又站回了教室门口。
旁白: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学生
旁白:微风鼓动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缠绕。
我:「…………」
旁白:为了打发时间,我的手伸向挎包里的明信片。
旁白:——「小殷很喜欢明信片吗?」
旁白:「是啊,之前经常给朋友们发,这样即使我在住院也能和大家说话了。」
旁白:——「大家都有回复你么?」
旁白:「刚开始有……后来就没有了……」
旁白:——「可能大家太忙了,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收到。」
旁白:「……应该是的。」
旁白:「对了你知道明信片的来历吗?」
旁白:——「明信片的来历?」
旁白:「是呀,据说有个画家,他画了一幅画,」
旁白:「然后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送给自己的朋友。」
旁白:「但是他找不到哪儿有这么大的信封,只好问邮局的人怎么办。」
旁白:「邮局的人建议他直接把地址和姓名写在背面,贴上邮票直接寄出去。」
旁白:「后来这件事被当时的人们知道了,就有专门的明信片了。」
旁白:——「真有意思。」
旁白:——「小殷平时肯定经常写明信片,所以字写得很好看。」
旁白:「才……才没有。」
旁白:——「不过小殷的字迹总是在变呢。」
旁白:「咦?我都没有注意。」
旁白:——「是很小的区别,不过我能看出来。」
旁白:——「我记性很差……所以在别的地方会更敏锐一些。」
旁白:「可能心情不一样,字迹就会不同。」
旁白:——「哈哈哈,看来能从字迹里看出你的心情。」
旁白:「那我尽量不让你看出来吧。」
旁白:——「请让我看出来,希望你不管心情是好是坏都告诉我,和我一起分享。」
旁白:「……嗯。」
旁白:看完明信片上最后一个字,笑着把它们收了起来。和面对面说话不同……明信片上的对话会被记录,每次拿出来看都能品味出不同的东西。
旁白:比如她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
旁白:之前那么期待和她面对面说话,现在觉得明信片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媒介。
旁白:微微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发笑。
旁白:然后期待着、幻想着……下次明信片上她会写什么。
我:「…………?」
旁白:就在此时,我发现阳光好像比刚才要刺眼……地亮得过分。
我:「——!!」
旁白:背后一凉,视线模糊。
旁白:悠哉太久了,久到没能意识到自己再度犯病的可能性。
我:「有……有……」
旁白:想高声叫喊求助,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发出声音。
我:「有没有…………」
我:「来人……」没人听得见我。
我:「……来……来人。」没人看得见我。
旁白:那团白色离我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呜啊——」无力地跪倒,明信片撒了一地。
旁白:意识正在远离,但我却拼命地把撒在地上的明信片抓回来。
旁白:按照顺序……对了,一定要按照顺序……
旁白:按照顺序才能回想起和她的点点滴滴,才能知道她的心意…… 才能……
旁白:…………
旁白:……
花玲 :「哼哼哼——」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唤醒了。
旁白:迷糊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另一个似乎穿着学校的制服。
旁白:闭上眼睛。
旁白:我是谁,我在哪,要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在这?脑袋里一瞬间冒出了这些问题……但习惯性地忽视了它们。
旁白:醒了,整个人仍像是飘在空中一般,那掉不下来的感觉非常难受。
旁白:赶紧活动一下身体——换个姿势让呼吸顺畅一些。
花玲:「啊,他醒了。」又是那个声音
花玲:「下午好呀,你又睡了好久呢。」
我:「…………」
花玲:「哎呀,你这副懵圈的表情真是可爱。」
花玲:「现在你应该想不起来我是谁吧,不过不要紧——反正我有秘密武器。」
我:「什么……秘密武器?」
花玲:「当当当当!你看这个!」
旁白:她从背后掏出了一本笔记本,
旁白:笔记本封皮上用烫金的字体写着“diary "的英文。
我:「这个有什么特别吗?」
花玲:「…………」女孩露出了别扭的表情,然后打开本子翻了翻。
花玲:「好过分啊,人家特地送的日记本,你居然不用。」
我: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啊……而且这应该不是你送的。」
花玲:「哦哦哦……你居然记得!」
我:「记得什么?」
花玲:「居然记得不是我送的!」
我:「…………」
花玲:「不过没事,秘密武器通常不止一个。」
我:「……啊?」
花玲:「当当!」
我:「——!!」
旁白:一下便认出了她手上的是什么,我脑子突然清晰了起来。
花玲:「啊,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花玲:「我还以为要读两句你才会清醒,想不到效果这么好。」
许老师:「别欺负他了,他难得还能记住点东西。」白大褂也凑到了床边,一起看向了我。
许老师:「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我:「…………」
旁白:头开始疼了起来,但我缓缓地朝她们伸出了指头,先指向了白大褂。
我:「你……许老师,班主任……」
许老师:「很好很好,日记本的事情就宽恕你了。」
花玲:「我呢我呢?」制服女孩激动地凑上来,指了指自己。
我:「你的……名字我忘了,但隐约记得你是个很麻烦的人……」
花玲:「…………」
旁白:她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不过马上就变回笑嘻嘻的状态。
花玲:「咳咳——我开始读了。」从那叠明信片里抽出几张,用夸张的姿势放到脸前面。
我:「不行!不能这样——顺序会被打乱的!」
花玲:「没关系啦,我记得顺序,待会给你还原。」
我:「不不不——别,别读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花玲!青梅竹马还是前女友!」
花玲:「嘿嘿嘿,这就对了嘛。」
花玲:「你的隐私保全咯,看吧,只要好好想还是能把人想起来。」
我:「…………」
旁白:花玲一边笑着一边把明信片放回去,然后连同挎包一起放在我床边。
我:「——咳咳咳咳咳。」被她这么——戏弄再加上剧烈的活动,我不禁开始咳嗽,而在咳嗽完之后,又是一股深深的倦意向我袭来。
许老师:「嗯?还是想睡吗?」
我:「是的……有些累。」
许老师:「累的话就睡吧,不要勉强自己。」许老师边说边帮我掖好被子。
旁白:一切又都变得遥远了起来,可以听见许老师和花玲在说话,却听不清内容。
旁白:唯一能听清楚的,是交谈中隐约有提到“小殷”两个字。
旁白:小殷……
旁白:明信片……
旁白:很多的画面在一瞬间涌入脑海,把刚才的倦意全部挤走。
旁白:然后我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许老师:「怎么了怎么了,突然又蹦起来了?」
我:「我,我要见小殷——」
我:「她在哪儿!?她人呢?」
许老师:「…………」
花玲:「别激动啦,她现在回去休息了,刚才受了点刺激。」
我:「……啊?受刺激?」
花玲:「对啊,你们约好见面然后她去找你,结果看你倒在地上吐白沫。」
我:「……………………」
旁白:倒在地上的姿势有这么严重么……
花玲:「正常人看你这个样子不被吓到才怪呢,更何况是她。」
我:「我……我要去见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可以我现在的体力连掀开被子都做不到。
花玲:「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花玲:「小殷她没事,只要休息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
我:「但是——」
花玲:「而且她要是看到你这个鬼样子,说不定又会被吓到的。」
花玲:「本来人家身体就不比你好,你还要去刺激她。」
我:「……也、也对。」
花玲:「想给她留下好印象,就老老实实休息别让人操心。」
我:「好吧……」最终我放弃了挣扎躺回了床上,
旁白:而花玲则帮我理好了刚刚被弄乱的被子。
我:「……谢谢。」
花玲:「你的眼神里可没有谢意,这幅吃惊的样子是想表达什么吗?」
我:「怎么说呢……发现你挺会照顾人的,有点意外。」
花玲:「哼,把前女友的好处都给忘了吧?」
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花玲:「谅你也不敢……好好睡觉吧,做个好梦。」
我:「梦……」
旁白: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
旁白:梦……
旁白:我有很久没做过梦了。
旁白:也可能做过,但没记住。
旁白:实际上正常人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能记住的只是现实的投影。
旁白:而我没有现实,因此也就不会有投影了吧。
旁白:……………………
旁白:…………
旁白: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旁白:虽然开着灯,但屋子里非常安静。
旁白:一个人影坐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旁白:她慢慢站起身,但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
我:「…………」
旁白:「小殷」两个字没说出口,因为感觉现在说话会吓到她。
旁白:她应该也没发觉我已经醒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站起。僵直的站立姿势,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起来答题的学生。
小殷:「……你好。」
我:「…………?」
旁白: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话的内容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旁白:不过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她应该是在对“睡着”的我说话。
小殷:「要勇敢……要勇敢……呼——呼——」呼吸几次后,她用尽全力对我挤了一个微笑。
小殷:「你、你好,我叫小殷,和你一、一个班。」
小殷:「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喜欢的衣服是连衣裙……这一件。」
小殷:「最、最喜欢的事情是……养花,最喜欢的花……是昙花,它开起来很漂亮。」
我:「…………」
旁白: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旁白:她这别扭的自我介绍,像是首次向班级介绍自己的小学生。
小殷:「我、我还自己在学校后面修了个花坛,没什么人去看,可看过的人都喜欢。」
小殷:「我、我、我……我没什么朋友……」说话结巴了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但还是在继续说。
旁白:那拼命的样子除了“奋不顾身”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小殷:「我、我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所以,我、我一直都没有朋友。」
小殷:「只有一个好朋友……能听我说话……」
小殷:「但……还想要朋友……」
小殷:「我、我、我……」说到最后字已经串不成话了,但她还是颤抖着身体,想要说出些什么。
旁白:……是在练习怎么和我说话?还是说,在练习怎么“重新认识我”吗?
旁白:哪怕真的被我忘掉,也会主动来找我、重新认识我。
小殷:「我……对不起……」
旁白:……………………
旁白:就这样跑掉了。
旁白:虽然最后还是没坚持住,
旁白:但她刚才对我说的话已经比之前加起来还多。
我:「…………」
旁白:强迫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不多的力气拿出挎包里最外面那张空白明信片。
旁白:——「好啊,现在我们是朋友了。」然后把它放在了刚才她坐着的凳子上。
旁白:接着我躺回到床上侧过身去,以便她回来后不会看到我的脸。
旁白:果然,过了一小段令人忐忑的时间,她轻轻推开门,把脑袋伸了进来。
旁白:我假装已经睡着,让她可以更加冷静。
旁白:又过了一小段令人忐忑的时间,一张新的明信片放到了我的枕头下方。
旁白:「没有忘掉我吗?」
旁白:——「没有,全都记得。」
旁白:——「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旁白:「以为你会忘掉,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白:「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就越害怕,所以……」
旁白:——「没事,没事的。」
旁白:——「就是忘了我也会想起来。」
旁白:——「即使别的都想不起来,但肯定会想起你。」写上这句话的明信片送出去之后,很久都没有反馈。
旁白:忍住没有回头,因为相信她还在身后,不想强迫她回应我。
小殷:「我可以撒娇么……」
我:「……??」
旁白:回应我的不是明信片,而是轻得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
我:「……你说……什么?」
旁白: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殷:「我……我……」说话的声音卡住了,接着明信片再次出现在我枕头下面。
旁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旁白:慢慢从床上坐起,然后转过身面对她,这个过程我故意放慢了速度。
旁白:看她没有逃跑,我向她伸出了手,和上次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距离。
旁白: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她慢慢地挪到了床边。
旁白:首先是手握在了一起。
旁白:握住的瞬间她想缩回去……可我阻止了她。她见状却没有反抗,只是把这个握手的动作维持了一阵子。
旁白:随后她松开手,身体继续靠近,她的呼吸声变得明显…… 接着轻轻一震,她的脸靠在了我的胸口。
旁白:我们两个都松了一口气,像是飞机安全降落了似的。
旁白: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刚才还在发抖的小肩膀也停止了颤动。
旁白:芬芳柔软的娇小身子依靠着我,乌黑长发随之披落。
旁白:我忍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
旁白:她先是一抖,随后发出了轻轻地呜咽声。
我:「……没事,没事了。」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安慰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旁白:这样的场面,似乎不是第一次。
旁白:熟悉的感觉将我的意识抽离,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旁白:我好像看到了一架飞机,但它却飞地悄无声息。它默默得向远方飞去,身后拖着长长的尾迹云。
旁白:站在地上眺望天空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是我,
旁白:他呆滞地看上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
旁白:放学后我和小殷两个留在教室里做值日。
旁白:学生不多,没有多少垃圾需要收拾,擦黑板和窗户反而成了最花时间的工作。
旁白:值日总得有人做,但不知为何……最近我做得越来越频繁了。
我:「小殷。」
小殷:「——!」正在擦黑板的小殷听到了我的叫唤,身子振了一下。
旁白: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对这边淡淡笑了笑。
旁白:已经是很难得的反应。
我:「我们上次一起做值日是什么时候?」
小殷:「…………」
旁白:小殷想了想,不一会儿就开始寻找明信片和笔。
我:「啊……这种事就不用写明信片了。」
我:「上次是昨天,还是前天?」
小殷:「…………」
旁白:小殷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哈哈哈,你和我一样没有时间概念。」
小殷:「…………」
旁白:假装生气地鼓起了脸蛋,每次她这样的时候我都想去捏一下。
我:「这个学校太安逸了,总会让人忘记时间。」
我:「……当然,也有我本来记性就不好的原因吧。」不过咱们之间的明信片是越来越多了……挎包已经装不下,
旁白:我只能将最新的一部分随身带着,剩下的都留在寝室。
我:「啊对……」突然有个不错的想法,赶快回到座位上拿出明信片。
旁白:这句话要写下来……因为是很正式的邀请。
旁白:——「想出去吗?」
旁白:「……出去?去到外面?」
旁白:——「到学校外面,我们很久都没出去了吧。」
旁白:——「学生手册上面写了,只要申请就能外出一天。」
旁白:「你想去哪里?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旁白:——「只要是和你一起出去,去哪里都可以。」
旁白:「可是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旁白:——「不需要想去的地方,随便逛逛就好。」
旁白:——「这是约会。」
小殷:「约……」
小殷:「…………」
旁白:看着明信片上面的字,小殷有些诧异。
旁白:我没有逃避她吃惊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旁白:…………
旁白: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坚定的回应,因为在她依然有些害怕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期待。
我:「要不就这个周末吧。」
小殷:「…………」
旁白:然后我把这句话写到了明信片上。
旁白:——「要不就这个周末吧。」
旁白:「嗯。」
我:「……啊?」
旁白:原本以为需要很久才有回应,没想到瞬间就给了我答案。
小殷:「嘿嘿。」不过看着她害羞的脸上逐渐展露笑容,我也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快了。
许老师:「抱歉,这个恐怕不行。」
我:「为什么!?」
我:「学生手册上不是写了,可以申请外出吗?」
许老师:「有吗?」
我:「有的,不信你看——」
旁白:我赶忙拿出学生手册翻到规章制度那一页。
旁白:……………………
旁白:奇怪,之前应该在这里有一条的,申请外出的流程。
我:「……没有了?」
许老师:「从来没有过啊,你是不是又记错了。」
我:「…………」
我:「那学生是不能出校门的吗?」
许老师:「原则上说放假前是不可以的,但也有特殊情况。」
我:「有哪些特殊情况!?」
许老师:「除了看病住院或者其他正式的理由……探亲,或者有家长探望应该算吧。」
我:「…………」
我:「我的家长什么时候来。」
许老师:「你的家长是谁。」
我:「我的家长是……」
我:「是……」
许老师:「努力想想,还记得自己家人是谁吗?」
我:「……是的,我的家人……」
我:「……唔。」
旁白:一阵晕眩的感觉,突然有点站不稳,赶紧扶着桌子以免身体倒下去。
许老师:「你这个样子,就是有正式理由学校也不敢放你出去。」
许老师:「要是晕倒在外面忘了自己从哪儿……我们是帮不了你的。」
我:「我是想和小殷一起出去!她会照顾我的!」
许老师:「你是认真的吗?让她照顾你?」
我:「这……」小殷的身体也很差还住过院……我和她都不可能照顾对方。
许老师:「个人来说……看到你和小殷在起很开心,也想让你出去走走。」
许老师):
旁白:「不过作为老师,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考虑……你得理解。」
我:「…………」
许老师:「真的想外出,你们倒是可以带着花玲一起去。」
我:「啊不,绝对不行!」
我:「她就算了……」回到走廊,无奈叹了一口气。
旁白:这下就有点尴尬了,提出约会又没办法出去。
旁白:要是小殷知道了肯定会很失望……
花玲:「你很讨厌我呢。」
我:「——!!」
旁白:花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害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你怎么每次都要这么神出鬼没!会吓死人的!」
花玲:「本来是打算好好打招呼的,结果你那么嫌弃我……」
我:「哪有,怎么可能。」
花玲:「啊不,绝对不行!她就算了!」
我:「你理解错了,这句话不是嫌弃你。」
我:「我想和小殷出去玩,许老师让你跟着……这不合适,所以我才这么说。」
花玲:「这感觉就是在嫌弃吧。」
我:「哪有约会还带上其他人的……」
花玲:「哦——」这个哦字被她故意重读了一下。
花玲:「原来是约会啊,那确实不方便打扰了。」
花玲:「不过你确定要和她出去吗?就现在这个状态。」
我:「没问题的,而且我们只是出去走走,和在学校差不多。」
花玲:「…………」
我:「怎么,我说的哪儿不对吗?」
花玲:「您的约会也太寒酸了一点吧。」
我:「朴素一点不是坏事。」
花玲:「男生当然没什么概念啊,更何况是你这种脑子不记事的。」
花玲:「但女孩子在这方面非常细腻……回忆啊,感动啊,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这……我的确没想过。」
花玲:「难怪我们会分手。」
我:「…………」
我:「……对……对不起。」
花玲:「咳咳咳——」
花玲:「总之,约会是很重要的事,需要花点心思,要准备惊喜。」
花玲:「如果外出机会难得,那么这次的战斗就要实现足够的战略价值。」
我:「……出去玩一下又不是打仗。」
花玲:「对女生来说是啊。」
花玲:「看你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到时候肯定会失望的。」
我:「…………」
旁白:不久前小殷那期待的眼神浮现在了脑海里。
我:「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花玲:「哼哼,这才对嘛。」
我:「啊——不,等等!」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是约会的必要条件。
我:「这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花玲:「哦?怎么帮?」
我:「那个这周末,你就假装陪我们……这样我和她就能外出了。」
花玲:「哦——这个啊。」哦字又被她故意拖了很长。
花玲:「我还没准备帮忙呢。」
我:「啊?那你刚才说那么多——」
花玲:「那些只是建议嘛,又没说要插手。」
花玲:「再说了,前男友约会要我帮忙?说出去很奇怪呀。」
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
我:「难得有这次机会,我和小殷说了……不想让她失望。」
花玲:「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这个……」停下来想了会儿,好像手里没什么交换的筹码。
我:「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所以需要帮忙尽管……我肯定做到。」
花玲:「和我破镜重圆。」
我:「——哎!!?」
花玲:「不行吗?」
我:「……当然不行!」
花玲:「那叫什么有需要尽管……还肯定做到。」
我:「这种肯定做不到啊,我和她……已经……」
花玲:「你和她怎么了?告白了?交往开始?还是已经初尝禁果?」
我:「……………………」
花玲:「八字都没一撇,怎么还搞出一副私定终身的架势,非她不可吗?」
我:「嗯……是的,这一点我承认。」
花玲:「…………」
花玲:「她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学校,这些你了解过吗?」
花玲:「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说出非她不可的话来呢。」
我:「她的事我会努力去了解,记不住的我也努力去记住。」
我:「至于为什么非她不可……我说不清。」
花玲:「…………」
我:「…………」
我:「这件事……你能帮忙就帮帮我。」
我:「帮不上就算了……我会想其他办法的。」转身离开,准备再去和许老师商量。
花玲:「等等!我刚走出一两步,花玲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花玲:「帮你忙没问题,就一个条件。」
我:「什么条件……」
花玲:「喏,这个给你。」
我:「?」我诧异地看着她从身后的小包包里拿出了一张熟悉的东西。
我:「为什么……这个你也有……」
花玲:「怎么,我有这个很奇怪吗?」一模一样的明信片。
我:「你从哪里弄到的,学校的小卖部没有啊?」
花玲:「秘密,她是不是也这么说过。」
我:「……嗯」
花玲:「从今天开始,我们也写明信片。」
我:「啊!?等等!这——不好吧!」
花玲:「写个明信片也非她不可了?」
我:「她写明信片是因为……说话有点小障碍,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啊。」
花玲:「我也有障碍。」
我:「你没障碍啊……而且还这么会来事。」
花玲:「从现在开始有了!」
我:「这……这也太胡来了吧,好好的干嘛这样。」
花玲:「你记性不好还经常把人家忘掉……到明信片上就忘不掉了对吧。」
花玲:「既然你能记住她,那就再多记一个人好了。」
我:「那至少……换一种明信片,不然我会记混的。」
花玲:「要是你连我和她说的话都分不清楚,那你还是趁早放手。」
我:「…………」
我:「行,那就这样吧。」像是要赌气一样地答应了,当然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把她们弄混。
我:「不过这个周末……就拜托你帮忙了。」
花玲:「哼哼,好说。」她叉着腰转过身去,哼着小曲离开,不过刚走到一半又转了回来。
花玲:「明信片记得写,每节课下课后把它放在许老师办公室】口的桌子抽屉
我:「为什么要放在那么奇怪的地方!?」
花玲:「直接给我也可以呀,每节课下课我到你们班上来找你如何?」
我:「……算了,我去许老师办公室吧。」
我:「但为什么这么频繁……每节课都要写。」
花玲:「这不像是一个写了好几堆明信片的人说的话哟。」
我:「…………」
花玲:「那么一言为定,拜拜。」
我:「……………………」
旁白:看着那人一蹦一跳地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旁白:如果她真的是“前女友”的话……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旁白:不过……为什么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旁白:——「不知道写些什么,花玲想聊啥?」
旁白:「你和小殷都聊什么。」
旁白:——「正常说话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旁白:「那我们也一样,想说什么说什么。」
旁白:——「好的。」和花玲的明信片交流非常尴尬。
旁白:像是被迫做任务,而且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相反……我和小殷之间就没有这种隔阂的感觉。
小殷:「…………」
旁白:——「我们去植物园吧。」
旁白:「好啊,植物园肯定有很多花,我想去那儿看看!」
旁白:——「查了查地图,植物园距离这里非常远,去了那儿就不能去别的地方了。」
旁白:「没关系,今后还有机会的嘿嘿。」
我:「哈哈哈哈……」
小殷:「…………」
旁白:又不小心在教室里笑了出来,让小殷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旁白:——「是啊,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旁白:「植物园?」
旁白:——「嗯,初次约会的地方就定在这里了。」
旁白:「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植物园很远呢。」
旁白:——「是的,去那儿就没时间去其他的地方了。」
旁白:「傻瓜啊你,带女孩要去一些更经典的地方,附近很多约会圣地的。」
旁白:——「这个不太适合我们啦。」
旁白:「还没开始就得意了起来,今后栽跟头可别怪我没提醒。」
旁白:——「至少在我和她的事情上是不会栽跟头的。」
旁白:——「除了植物园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旁白:「我这边都可以,你呢?」
旁白:——「其实我还想去电影院看电影。」
旁白:「有点出人意料,我还以为你讨厌人多的地方。」
旁白:——「虽然人多,但看电影的时候很安静……我一个人不敢去。」
旁白:「那等下次再有机会一起去吧。」
旁白:「如果你们逛完植物园约会时间还有富余,」
旁白:「推荐去一下电影院,距离学校不远,最近也有不错的电影。」
旁白:——「我们刚刚还聊到这个了,有时间肯定去看看。」
旁白:「对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别忘了。」
旁白:——「啊?为什么。」
旁白:「你忘了是因为什么才能出去的?」
旁白:——「嗯我想起来了,说是我们三个人一起。」
旁白:「别给人家添麻烦,我会在学校门口等你们回来,别拖太久。」
旁白:——「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玩一玩啊,不用等我们。」
旁白:「这附近我早就玩遍啦。」
旁白:——「那岂不是说你要因为我们耽误一天的时间?」
旁白:「对呀,所以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旁白:——「我会的……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旁白:「放学后有没有空?」
旁白:——「有吧。怎么了?」
旁白:「有空的话到教学楼后面来一下?」
旁白:——「有什么事吗?今天放学好像会比较早。」
旁白:「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旁白:——「嗯,好的。」放学后,我如约来到了教学楼后面。
旁白:学校的学生不多,现在这个时间多在操场和食堂活动,教学楼的后面相对来说非常的安静。
旁白:在夕阳的光芒包裹下,这里给人一种安逸祥和的感觉。
我:「…………」
旁白: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背依墙壁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我:「小殷?」
小殷:「——!」
旁白:只见她的身体稍微抖了一下,红着脸看向这边,然后小步跑了过来。
小殷:「你、你来了。」
我:「…………」
旁白: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变形,而我则轻轻地点点头。
旁白:不过……约我来的是小殷?虽然记不清,但既然眼前的是她那就肯定是了。
旁白:果然明信片还是不能一起写,哪怕当时分得清……奈何我记性不太好。
小殷:「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吃惊……你喊我来要看什么吗?」
小殷:「……………………」
旁白:她害羞地低下头,示意我跟着她……然后转过身去。
旁白:这里没有别人,她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旁白:夕阳的光芒被旁边的树枝切成碎碎的网,一格一格地从她雪白的后颈划过。
旁白:一路上也很安静,只有远处零星的嬉闹声和旁边被风吹动的树叶声。
旁白:但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吵……让我不由得期待着些什么。
旁白:再往前走不远是一个花坛。
旁白:和之前在教学楼上往下看到的不同,这个更大一些。
旁白:在这里所有的花朵都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旁白:花的种类很多,有粉珠花、有翠雀、有石竹、有鼠尾草,有——
我:「…………」
旁白:我为什么认识这些花呢?或许我来过?又或者……在哪里听过这些名词?
小殷:「这里……」小殷说了这句话后,便直接蹲进花坛中忙了好了一会儿。
旁白:然后抬起头来,指着下面的一株跟其他花比起来并不好看的植物。
我:「这也是花吗?」
小殷:「……昙花。」
我:「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
我:「是不是明信片上面的哪种花,之前你曾经抱着的那一束?」
小殷:「……嗯。」
旁白:我蹲下身去,细细观察了一番。
旁白:虽然对花草一窍不通,但这颗奇妙的植物还是吸引了我。
我:「……它什么时候开花?」
小殷:「……………」
旁白:小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旁白:似乎在说,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但肯定会开花的。
小殷:「…………」
旁白:小殷注视着花坛里的花朵,好像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跑到外面拿起水壶给旁边的几株花补充水分。
旁白:她细心照料花朵的样……给我完全不同的感觉。
旁白:之前的她像个胆小害羞的小动物,而现在……更像是个为孩子尽职尽责的母亲。
旁白:脸上怯懦、害怕、畏惧,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温暖的目光……还有一丝挂念。
旁白:这表情我有印象……在某个地……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见到过。
我:「……小般?」
小殷:「……??」
我:「啊不,没什么你继续。」
我:「我只是想问问……这些花都是你自己种的吗?」
小殷:「不是,很多是帮别人种的。」
我:「…………」
旁白:和害羞的状态不同,站在花丛里的小殷有了某种魔力。
旁白:说话的声音更加的沉稳,多了几分从容。
小殷:「这几朵是给其他班上的同学,他们的。」
小殷:「这边是上次许老师拜托我……帮她养的花。」
小殷:「那边的石竹花是之前另外一个老师种的,现在也是我在养。」
我:「有哪些是你的呢?」
小殷:「这里,这边的粉珠花是我的。」
小殷:「鼠尾草也是我的。」
小殷:「翠雀是我的。」她在花坛里转着圈,环顾着身边的花朵……然后停在了正对着我的位置。
小殷:「这朵花,你的。」
我:「哎?」
旁白:她和我之间的,是那一株还没有开花的植物。
小殷:「送给你了。」
我:「这朵……昙花?」
小殷:「——嗯!」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旁白:一阵风儿经过,五颜六色的花瓣在那一刻随风而起,将小殷包裹其中。
我:「…………」
旁白:这个画面把我惊艳到,直击灵魂。
旁白:我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觉得身体好热,嘴唇好干。
旁白:忍不住,不想再等。
旁白:不想等到周末,甚至不想再等几分钟。
旁白:想马上告诉她我的心意……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想要占有她,想了解、想触碰她的一切。
旁白: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都……
我:「我喜……」但就在张开口的一瞬间,一阵强烈的耳鸣向我袭来。
旁白:“头疼欲裂”这个词已经无法形容我的感受,强烈的刺痛感从脑壳深处窜出,随时都会发生爆炸。
我:「呲啊——」不禁蹲在了地上,开始痛苦地呻吟了起来。,花朵……在眼前晃动着,组成了鬼魅的图案。
旁白:每个花瓣都在蠕动,每片叶子都在摇晃。
我:「我……我……」
旁白:脸已经贴到地面上,甚至扎到泥土里面。
旁白:然后便看到泥土里数百万只的蚯蚓破土而出,钻进了我的身体,他们在里面撕咬着,狂欢着,然后将我撕成了碎片。
旁白:接着意识就消失了,一切都回归黑暗,和宁静。
旁白:只记得小殷的脸,冰凉的听诊器,还有最后僵硬床铺的触感。
旁白:……以及,
旁白:窗外倾盆大雨的声音。
旁白:——下雨。
旁白:这段时间总是下雨,小雨中雨大雨然后大暴雨,从不停歇。我很讨厌这种天气,因为一下浑身都不舒服,本以为雨下一天就会停,结果几个星期乌云都没散去的迹象。
旁白:潮湿的天气让我精神萎靡,虽然人还是清醒的……却躺着不想起来。微微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天花板。
旁白:可不远处的声音相当清晰——
许老师 :「家里还是要经常收拾一下。」
花玲:「是啊,东西多了就经常找不到。」
许老师:「很多东西其实已经用不上了,该扔的扔掉吧。」
花玲:「扔掉多可惜,要不卖个二手?」
许老师:「卖二手可不值钱哦。」
许老师:「本来就不是为了钱嘛,只是想让家里宽敞些。」
花玲:「但有很多东西都有纪念意义,卖掉太可惜了。」
许老师:「那都是自己骗自己的,真有什么需要记住的记在脑子里就好了。」
许老师:「如果看到什么东西才能想起来,说明这件事本身没那么重要。」
旁白:……………………
旁白:…………
旁白:对话声还在继续。
旁白:我闭上眼,什么都不想看到,也不想听。
旁白:不过身子没力气,手没办法抬起来捂住耳朵。
旁白:可是抬手的动作依然制造了声响,这让那边的对话立刻停止,然后围了上来。
花玲:「醒了吗?」
我:「…………」
旁白:没有力气回答,只能吃力地再把眼睛睁开。
花玲:「不会又把我们忘了吧。」
我:「…………」
旁白:闭上眼,思考了一阵子。
我:「许老师?」
许老师:「不错不错,还记得我。」
我:「你是……花玲,没错吧……」
花玲:「嘿嘿嘿,终于能第一时间把我记起来了。」
我:「抱歉,只能想起名字…………其他的我……」
许老师:「别勉强别勉强,先躺好,其他的事情慢慢来。」
我:「…………」
我:「这是哪里?」
许老师:「医务室,学校的。」
我:「学校……什么学校?」
许老师:「一所高中,寄宿的高中,比较偏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今天星期几?」
花玲:「星期一。」
我:「我……周末的时候……在哪儿?!」
许老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
花玲:「怎么了,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没什么……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花玲:「是这个吗?」
我:「——!!」花玲手上拿着一张明信片…… 虽然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明信片,对我却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我:「我能看看它吗!?」 ……接过来后,仔细端详着。
旁白:正面是花朵的图案,背面是空白的。
旁白:没什么特别……但却很熟悉,非常令人怀念。
我:「你们知道些什么吗……这个明信片。」
花玲:「知道,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
许老师:「很多事要自己回想起来才有意义,对吗?」
花玲:「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可以再来问我……不过我不保证说的是真话。」
我:「……嗯,谢谢你。」
花玲:「……哎?」
花玲:「居然谢我,看来确实忘了不少呢。」
许老师:「别这么说……他肯定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许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还是先休息一下,我去买点吃的给你补补。」
许老师:「有其他的要求也可以告诉我,这边尽量满足。」
我:「能……陪我说说话吗?」
花玲:「——哎?」
我:「这个要求很奇怪……其实我也怕吵,想安静地休息。」
我:「不过我觉得要是再睡着可能会忘掉更多东西……所以想和人说说话。」
花玲:「这家伙性格变了呢。」
许老师:「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习惯就好。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聊。」
我:「…………」
旁白:许老师跑出了房间,屋子里就剩我和花玲两个人。
旁白:花玲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凳子是活动的,于是她自顾自地在那边转着圈。
我:「我和你之前很熟悉吗?」
花玲:「你能记得我的名字,当然很熟了。」
我:「熟悉到什么程度。」
花玲:「夫妻关系,有两个孩子。」
我:「——啊啊!?」
花玲:「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我:「……这里不是学校吗!?」
花玲:「对啊对啊,我们在学校里做这种事了,真可怕啊。」
我:「…………………………」
我:「呜……」
花玲:「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对不起……有点晕,让我稍微缓缓……」
花玲:「瞧你这点出息,居然吓成这样。」
我:「抱歉……这个我实在有点接受不了,让我冷静一下。」
花玲:「好了,骗你的,没那么严重。」
我:「……这样啊……谢谢……」
花玲:「…………」
花玲:「你到底忘记多少了,怎么变成这样。」
我:「这是常有的事……别在意……我和你是朋友吗?好朋友还是……」
花玲:「男女朋友。」
我:「哦……是吗,我知道了……」
我:「和我这种人一起……真是辛苦你了……
花玲:「没意思……别想多了,我是你前女友。」
我:「…………」
我:「好吧,如果我是……估计也会提出分手……哈哈哈……」
花玲:「…………」
花玲:「不行!你忘得太多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家伙。」
我:「……非常抱歉……」
花玲:「都这样了咱们还怎么聊天,你让我很为难啊。」
我:「随便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我:「对了……刚才你们在讨论收拾屋子?」
花玲:「是清理屋子,把没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卖掉。」
我:「感觉不错……虽然我没这种经验。」
花玲:「因为忘记了吗?」
我:「嗯……即使有也记不住的。」
【花玲:「真是方便,一般人扔东西之前都会犹豫,而你不会。」
花玲:「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什么都无所谓,用不上了直接扔掉就可以。」
我:「所以我的私人物品比较少。」
花玲:「这样倒也干净。」
我:「…………干净?」
花玲:「少了很多麻烦,也没什么牵挂。」
花玲:「正常人每天都会烦这个烦那个的,你就完全不会吧。」
我:「偶尔也会,但后面肯定会忘记。」
花玲:「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啊?」
花玲:「不觉得吗,很多人修行参悟一辈子就为了追求这种境界,你毫不费力达到了。」
我:「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我:「境界是要靠自己参悟才有意义,我这……」
花玲:「哈哈哈,这你就错了。」
花玲:「照这个说法我们用火柴和燃气是错的,应该钻木取火了。」
我:「…………」
花玲:「如果有那么一天,人类进化到可以随时忘掉东西就像扔掉家具一样,该有多好。」
我:「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
花玲:「那你说说有什么不好。」
我:「生活很不方便吧,你看我这个样……」
花玲:「你生活很不方便吗?举几个例子?」
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
花玲:「你连哪儿不方便都想不起来,那有什么可惜的。」
花玲:「而且如果全人类都变成你这个样子,也不存在方便不方便的说法了。」
我:「总会有……重要的人是不能忘的。」
花玲:「你忘掉了,但并没有怎么样。」
我:「被忘掉的人会难过。」
花玲:「所以让对方也忘掉你啊,这就没人会难过了,世界和平。」
我:「…………」
花玲:「…………」
旁白:被花玲盯了几秒钟,然后她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散去。
花玲:「算啦算啦,不说这个了。」
花玲:「我们换个话题吧,这种话题不适合你。」
我:「…………」
我:「没关系,话题怎么都好……反正我不一定记得住。」
花玲:「给你个建议吧。」
我:「……嗯。」
花玲:「死之前记住几个人,记住几件事。」
我:「——啊啊!?」
花玲:「怎么了,这个建议有问题吗?」
我:「怎么突然就说……死了,我们还是学生啊?」
花玲:「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嘛。」
花玲:「你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记不住……对社会来说和死了没有区别。」
我:「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要不……我就记住你?」
花玲:「没问题呀,欢迎来记住我。」
我:「是前女友……对吧。那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能告诉我吗?」
花玲:「…………」
我:「不方便?」
花玲:「这种事要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
我:「那我尽量回忆……争取能想起来一点。」
花玲:「啊对了,这个应该能帮你更快的想起来。」
我:「……这是?」花玲手里的是个挎包,然后她从里面翻出来一堆明信片。它们正面和刚才明信片的图案一样,但背面都写满了字。
旁白:随便翻出一张来,上面的字像是两个人在对话
花玲:「这是你写的。」
我:「另外一个人的字迹……」
花玲:「我的。」
我:「……这上面是我们的对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花玲:「有段时间了,最早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
我:「如果能从最开始看就好……这样就能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花玲:「男生不能太贪心,有这些就不错了。」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打开了。
旁白:许老师手里提着一些面包和饼干走了进来。
花玲:「许老师回来了,我也该去教室了,拜拜。」
我:「嗯……再见。」
许老师:「看来你和花玲聊得还不错?」
我:「……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和我的事全都忘了。」
许老师:「那就快点想起来吧。」看到床边这一堆明信片,许老师显得很开心。
许老师:「这些可都是你们之间的回忆,每一条都别错过。」
我:「我会的……」
许老师:「现在先吃点东西,让自己有力气一些。」
许老师:「感觉好些了就自己回寝室休息,明天应该可以正常上课了。」
我:「好的,谢谢许老师。」
许老师:「还记得自己的教室是哪一间吗?」
我:「…………」
旁白: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了一阵子。
旁白:其实已经记不清了……但不想再给许老师添麻烦。
我:「应该还记得,如果找不到就来问你吧。」
许老师:「——嗯嗯。」后面的时间,除了吃东西就剩下那些明信片了。
旁白:一张一张的看着……上面的文字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旁白:有的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而有的似乎非常遥远…… 但不管是哪一段都让我觉得有距离感。
旁白:这种距离感很奇妙,并不是让我感觉不真实,而是让我觉得这些事和自己没多少关系。
旁白:明信片上的字的确是出自我手,却没有写下它们的记忆。
旁白:没有一点触动,心中没有波澜。
旁白:花玲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让我觉得陌生。
旁白:——好像自己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旁白: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旁白: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的死亡未必是生命的终结,相反,被切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系更接近“死”这个概念。
旁白:无法记住别人,也慢慢地没办法被别人记住。
旁白:世界和我无关,我和也别人无关。
旁白:我的世界和外面的“社会”再无关联,逐渐变成这个世界的弃儿。
我:「…………」
旁白:睁开眼睛,环顾四方。
旁白:手里的明信片,身边的同学们,讲台上的许老师。
旁白:老师像往常一样地讲着课,同学们也都如常般地听讲。
旁白:前面座位的同学没有来,我桌子前方毫无遮挡,这让许老师总能看到我在做什么。偷偷收起明信片,开始认真听课。
旁白:虽然课上在讲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梦游,所有的东西都是幻想。
旁白:身边的一切布置只是在告诉自己“正在上课”,
旁白:而到底上课干什么,有什么内容……则完全不重要。
我:「……呼……」
旁白:闭上眼睛,停止思考。
旁白:呼吸有些困难,头开始微微地刺痛。
旁白: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思考…… 那样很疼,很痛苦—— 这是留在大脑最深处的记忆。
旁白:什么都不要想,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让刺痛的感觉自己消退,再缓缓睁开眼睛。
旁白:教室比刚才更亮了,场面很温馨。
旁白:同学们都在座位上认真听课……虽然我记不住他们都是谁。
旁白: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没有变化。
旁白:……………………
旁白:就在这时,一只蝴蝶从窗外飞入,它停在了前面座位的桌子上,然后悠闲地拍了拍翅膀。
旁白: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对我们好像也没有兴趣。
旁白:几分钟后它便飞了起来,从我身后的窗户离开教室。
旁白:我抬起头,往刚才它的方向看了看,距离教学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花坛。
旁白:花坛中的花在微风的鼓动下轻轻摇曳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花玲:「明信片读得怎么样啦?」
我:「基本上都看完了呢。」
花玲:「有什么感觉?」
我:「怎么说呢……断断续续的,很多事情连不上。」
花玲:「……早知道就让你多写一点了,结果你不肯。」
我:「从现在开始我们改用明信片交流吗?」
花玲:「算了算了,记不住的终归还是记不住。」
我:「……还有就是,我们最后一张明信片,什么时候写的?」
花玲:「上周?大概吧。」
我:「我是不是邀请你……出去玩?去植物园?」
花玲:「嗯是的,然后你晕倒了没去成。」
我:「要我陪你再去一次吗?」
花玲:「不用了,我讨厌植物园。」
我:「明信片里你很……还说很想去看看。」
花玲:「是啊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我:「喜好也能随便改吗?」
花玲:「有问题吗?男朋友都能换为什么兴趣不行。」
我:「也对……」
花玲:「而且刚约我去植物园你就晕倒了,让人怎么喜欢这个地方?」
我:「那需要我陪你去其他地方吗?」
花玲:「不用了谢谢。」
我:「…………」
花玲:「你只是想去学校外面对吧。」
我:「没有没有……我也不想去外面。」
花玲:「哦?这么说你是单纯的想陪陪我了?」
我:「是啊……因为……」
花玲:「因为什么呀?」
我:「……说不清,只是想这样罢了。」
花玲:「哼哼哼,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不能丢下你不管了。」
花玲:「虽然我平时很忙……不过你想找人说话,随时奉陪。」
我:「嗯,谢谢。」
我:「有你这样的人在我身……真是太好了。」
花玲:「哦是吗,那就看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多牢固吧。」
我:「……不够牢固?」
花玲:「你身边的关系没一个牢固的。」
我:「我也不想这样。」
花玲:「那你想过——你为什么是你吗?」
我:「……啊?」
花玲:「你是谁,你可能不记得,但你为什么是你——这一点你没有概念?」
我:「我没想过……」
花玲:「那就多想想吧,反正这里有的是时间。」
我:「…………」
花玲:「我先走啦,你记得去上课。」
我:「……哎?等等!」
旁白:花玲跑掉了,不过方向却不是教学楼。
我:「——喂!」赶忙追了上去。
旁白:因为刚才她有头没尾的话让我很在意。
旁白:可还没等我迈出几步——
旁白:「——砰!」一阵冲击将我从失神状态中撞醒,我还没回过身便摔倒在地。
旁白:而摔倒的似乎不止我一个,
旁白:在我开始感到疼痛之前,便听到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小殷 :「呲——」
旁白:看来撞到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赶忙道歉。
我:「对不起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小殷:「…………」
旁白:她没回答我,而是慌忙地低头找着什么。
旁白: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我脚下,那里是一束白色的花。
旁白:在被我撞到之前这束花应该是在她手里。
我:「对不起……刚才撞到你了。」准备把花捡起来递给她,不过在递给她的中途停顿了下来。
我:「这……是什么花?」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昙花?」虽说应该从未见过昙花,但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词。
旁白:而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那孩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小殷:「……我……」
旁白:呼吸有点急促,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
旁白:这时我才有机会抬起头,好好看看看眼前这孩子的脸。
旁白:那张脸是如此的洁白,柔软…… 和我手里这束花雪白花瓣有几分相似。而此时,这片花瓣上有露珠缓缓流下。
旁白:看到那滴露珠滴落的瞬间,心里某个部位突然一痒。
旁白:像是要想起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那种抓不住也挠不动的痒让我有些难受。
旁白:还好这种难受没持续太久,手里的花被接了过去。
小殷:「…………」
旁白:女孩手里拿着花,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我:「你……你不要紧吧?」
我:「脸色好像很糟糕,是不是刚才撞到让……」
小殷:「……哈……哈哈……」
旁白:女孩没有回答我,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呼吸困难的样子。 ——然后痛苦地跪倒在地,刚才的那束花也掉到了地上。
我:「……你怎么了!?」
小殷:「唔——咳咳——」
我:「喂!喂——」
我:「你……你……」
我:「…………」
旁白:嘴角……有……有血……
我:「来人!有没有人!快来帮帮我!」
我:「医生——有谁帮帮我!把她送到医院!!」然而没有人。
旁白:我焦急地四处搜索,整个学校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旁白:中庭、教学楼,每一间教室都像被废弃了似的,不仅没有人,甚至连有过人的痕迹都没有。
旁白:等我回到刚才的地方,那个痛苦的女孩也消失了。
旁白:只有刚才从她手里掉落的那束花还在原地,它们僵硬地固定在那里,然后逐渐融化……
旁白:「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旁白:「这长的时间没有联络让你担心了。」
旁白:「这边没有其他的联络方式,还是明信片比较方便。」
旁白:「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地址不能确定,收不到你的回信。」
旁白:「但有空我就会给你寄明信片,你也要好好生活不用太挂念。」
旁白:…………………… 医务室。我常常光临的地方,我对它很熟悉。
旁白:不过这次躺在床上的不是我。
许老师:「你还没走吗?」
我:「小殷在这里……我不能走。」
许老师:「但你待在这儿对她没有好处,也帮不上我。」
许老师:「而且……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是什么病。」
许老师:「反正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病,你知道之后能做什么?」
许老师:「努力学习?然后成为厉害的科学家?攻克这项疾病?」
我:「……这……」
许老师:「所以你还是走吧,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许老师:「她醒了看到你一激动……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不、不会的。」
许老师:「这么说你在她心中没那么重要了?」
我:「…………」
许老师:「看到你在这儿让她情况恶化;或者你对她没那么重要……觉得哪种好。」
我:「肯定……都不好吧。」
许老师:「那你还留在这儿干嘛?」
我:「……我、我先走了。」离开医务室,一个人跑到空荡荡的过道里。
旁白: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心中却很焦急。
旁白:可和许老师说的一样,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旁白:小殷的病情恶化了,有时候连起床都会非常困难。
旁白:我叫不出这个病的名称……她也不太愿意说。
旁白:明信片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这个病,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吧。
旁白:「对不起,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旁白:——「不要想这些,好好养病。」
旁白:「好想和你一起去植物园……」
旁白:——「身体恢复了就去,我答应过的事情肯定不会忘记。」
旁白:「不过虽然身体变差了,但我反而有些高兴呢。」
旁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旁白:「这样我就能经常和你一起躺在医务室了。」
旁白:——「在一起可以去很多地方,医务室还是不要来吧。」
旁白:「你也经常躺在床上吗?我是说晕倒之后……」
旁白:——「是的,晕倒之后醒来一般都会躺在床上。」
旁白:「那个时候你会想些什么呢?」
旁白:——「我会先想想自己是谁,你呢?」
旁白:「我比较胆小……每次都会想自己会不会死掉。」
旁白:——「不要再这样想了。」
旁白:——「吓唬自己会让病情恶化,要尽量想美好的事情。」
旁白:「嗯……这几天我就在想一些好事。」
旁白:——「比如什么好事?」
旁白:「在想你……想你会忘掉很多事,嘿嘿嘿。」
旁白:——「我不会忘掉你的。」
旁白:「之前我特别害怕你把我忘掉,不过现在觉得……」
旁白:「要是我出了意外,你能把我忘掉该多好。」
旁白:——「傻瓜,不要想这种事!」我冲进医务室。
旁白: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刚刚从床上爬起的她和闯到屋内的我。
小殷:「…………」
我:「…………」
旁白:尴尬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了一小会儿。
小殷:「刚才……我……」我举起刚才的明信片,然后放下——视野挪到了小殷的身上。
我:「我不会忘掉你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
小殷:「…………」
小殷:「——!!」看她想要跑掉,我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我:「借我握一会儿,感觉好冷。」
小殷:「嗯……嗯……」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我编了个草率的理由。
旁白:但这个理由很好用……她点头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搭上来。
旁白:体温从接触的肌肤传入,直抵我的心房。
小殷:「……冷吗?」
我:「手那里不冷了,身上还要等一阵子才行呢。」
小殷:「那……」小殷有点犹豫,身体只往这边倾了一点,可好像又很害怕的样子,马上又回到了原位。
我:「不要再提那个字,你不会有事的。」
我:「还有,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忘掉你,不管发生什么。」
小殷:「但是我……」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
小殷:「我随时可能……」
我:「得了什么病都不要害怕,只要你能等我!」我大声喊道。
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开始拼命……」
我:「我要变成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变成了不起的科学家,把你治好!」
小殷:「……哎?」她吃惊的表情,好像刚刚听到什么狂妄的发言。
旁白:的确,刚才我说的话已经不能用“狂妄”来解释了。
旁白:一个什么都能忘掉的人,
旁白:号称要成为最好的医生把喜欢的女孩治好。
我:「你……相信我吗!」
小殷:「…………」
我:「相信我吧,我为了你能做到!」
小殷:「嗯……」
旁白: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肯面对我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小殷:「——呀!」什么都不想再说,我把她往这边拉了一把。
旁白:刚开始把她吓出了声,不过再往后就没碰到什么障碍。
旁白:等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的时候,之前身体中阴冷的感觉没有了。
旁白:刚才还焦虑的心变得无比平静。
旁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旁白:可能害怕这一切都是幻觉,也可能害怕我会把她忘掉。
旁白:不过真正抱住她之后我才明白——这都是真的。
旁白:因为淡淡的清香,还有她的呼吸节奏,她发抖的样子,脸上的泪光,不小心流到我嘴里的泪水味道。
旁白:我都记得。
旁白:这一切被刻在了内心深处,永远不会被忘记。
我:「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对吗?」怀里的小殷点了点头。
我:「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就一起去过植物园,对不对。」没有回答,但她的脑袋在我胸口,上埋得更深了一些。
我:「……肯定还有,有很多的事没想起来,我会努力想起来的,好吗?」小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那不管过去的事了……只要你还在就好。」
我:「刚才我说的都是认真的,我会做到……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小殷:「…………」
旁白:她没有回答,也不用再回答了。我慢慢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手绕到她身后搂住那轻盈的身体,生怕这个女孩再离开自己。
旁白:再次睁开眼睛,窗外的光亮变得刺眼——这不像是阳光的亮度。
旁白:怀中的触感在逐渐减退,温度也在慢慢消失。
旁白:……猜到后面要发生什么,我没有惊慌,只是平静地低头看了看和我贴在起的女孩。
我:「小殷,我喜欢你。」
旁白:——胸口的女孩颤抖了一下,她想要起身,但被马上制止了。
我:「这话我肯定说过。几天前,或者几个星期,或者很多年前。」
我:「之前我是怎么说的,忘记了……估计也不可能再想起来。」
我:「但我现在还是要说……我喜欢你……」
我:「不是那种,单纯的喜欢。」
旁白:………………
旁白:窗外的光变得更亮了——
旁白:………………
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组成一个家庭,……………… 。」
旁白:世界开始晃动,远处的天空开始出现裂纹。
旁白:………………
我:「还要你一起跟我考虑的孩子的名字,为孩子换尿布,冲奶粉。」
我:「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要和你一起为孩子办满月酒。」
我:「之后孩子长大了,要上学了要选学校。你我会为了孩子小吵一架。」
我:「我会知道原来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说的你,居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我:「但很快,我们会和好如初,你负责辅导作业,我负责带孩子出去玩。」
我:「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最后孩子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也老了。」说到这里,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水。
旁白:但不知不觉中,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我们老了之后什么也不做,就开始养花……什么样的花都养。」
我:「然后养啊养啊养啊……我们就越来越老、越来越老,是吧?」
我:「总有一个人先走,但我不会比你早,因为你怕寂寞又不会说话。」
我:「我走了,你一定会哭得不行……所以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你长……」意识即将崩塌,或者说崩塌的不是意识,而是世界。
旁白:地面在塌陷,校舍在倾覆,医务室的墙壁像被点燃的纸一样变为灰烬。
旁白: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的身体,她的温度,她的气味。
旁白:最后随着光芒变得无比强烈,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崩裂的声音也没有了。
旁白:只有小殷还在。
旁白: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我看到了她笑了。
旁白:就算在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她的笑仍如午后的阳光那般静谧、甜美。
旁白:仿佛我只是做了一个悠久的梦……醒来后,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我:「和我在一起,好吗?」
小殷:「嗯……」她轻轻点点头,微笑中的脸蛋上带着的几抹红色。
旁白:我也笑了。
旁白:说不出这是喜悦的笑容、还是历尽痛苦后释然的笑容。
旁白:随后世界开始解构,连同我的意识一起开始消散。
旁白:意识消散的瞬间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
旁白:熟悉的陌生的,温馨的痛苦的场面。
旁白:………………
旁白:小殷抬起头…… 泪水困在眼窝里闪烁着水晶一样的光彩,
旁白:然后随着脸颊滑落。
旁白:………………
小殷:「答应我一件事。」怀里的女孩小声说道。
我:「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小殷:「如果我走了,就忘掉我。」
我:「……哎?」再往后意识变得朦胧,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
旁白:整个世界仿佛被强烈的光占据,脑海中只留下几个小小的片段。
旁白:………………
旁白:她痛苦的表情里挤出的那点点微笑,……………… 。
旁白:仿佛那朵洁白的昙花,在一切崩溃之前彻底地绽放。
旁白:…………
女孩 :「喂——」
女孩:「喂喂——」
女孩:「喂喂——」
旁白:…………
旁白:有人在我身边,但我不知道她是谁。
旁白: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
旁白:但我并不感到恐惧,也忘记了什么是恐惧。
旁白:想动一下但动不了。
旁白:一切都不受控制,不管是身体还是意识。
旁白:眼前的画面褪色了。
旁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无法眨眼。
旁白:我不能控制我的眼皮,也不能控制我的眼睛。
旁白:好像眨眼睛只是出于本能……为了保持眼球的湿润。
旁白:呼吸还在进行。
旁白:无法控制,它自顾自地呼吸着。
旁白:偶尔因为什么原因咳嗽,但并未中断。
旁白: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成了独立王国,他们全都不听我的指挥。
旁白:“我”被孤立了。
旁白:被动接受外部的信息,无法把自己的信号传到外面。
旁白:……就连记忆也快没有了。
旁白:如果说记忆是个银行,那这间银行已经被别人占领,我访问不了……也没办法靠近。
女孩:「喂——」
女孩:「喂喂——」
女孩:「眼睛睁得开但不认识我吗?」
女孩:「这次比之前更糟糕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个人不停地说着话。
旁白:但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旁白:她的话里,无法提取信息,信息无法被分析……渠道全被阻断了。
女孩:「啊……这个,你看看这个!」
旁白:她手里多出了一张纸片,上面有朵花的图案。
我:「——!!」身体迅速起了反应。
旁白:呼吸加快,身体抽搐……头顶在冒汗。
旁白: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调取不了任何相关的记忆,但整个身体都对它有印象——每个独立王国都在为它呐喊。
女孩:「好了好了,别激动!」这个人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看不到那个图案,遍布全身的骚乱迅速平息了下来。
女孩:「你已经很努力了……不用再这样……休息吧……」
女孩:「好好休息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身体的重量似乎也开始变轻。
旁白:最后一道温柔的白光从天而降,把我包裹在内。
旁白:意识像是在响应这道光召唤,离开了身体,慢慢向天空飘去。
旁白:几个画面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救护车,担架,倒下的女孩…… 一个男孩在旁边大声喊着女孩的名字。
旁白:然后是病房,抢救,四散的明信片。随后耳边响起了雨水的声音。
旁白:天空开始下雨。
旁白:小雨,中雨,然后变成了大暴雨。
旁白:——下雨。
旁白:这段时间总是下雨,小雨中雨大雨然后大暴雨,从不停歇。
旁白:邱琳很讨厌这种天气,因为一下浑身都不舒服,本以为雨下一天就会停,结果几个星期乌云都没散去的迹象。
旁白:因为污染的缘故,雨里有各种麻烦的化学成分。
旁白:这导致上街的人都非常小心…… 而且在这种天气里,业务会减少,
旁白:业务减少,绩效工资就会降低。
邱琳:「…………」
旁白:邱琳很想大骂几声发泄一下,但表情却很平静。
旁白:这个年代有什么情绪都不能轻易表达出来,只有 Loser 才会把心情挂在脸上。
旁白:而且“好心情”是可以买到的。
旁白:商店里有专门的“心情”卖,只用花少量的钱就可以让你的心情变好。
旁白:有人发现你心情不好,那他只会觉得你没有钱。
旁白:没钱非常可怕。
旁白:钱不仅意味着消费力,还意味着社会地位。
旁白:邱琳节衣缩食,勉强维持了体面的生活,但她不想在心情上消费……因为买来的好心情消散得也快。
旁白:收起雨伞,邱琳打卡走进了公司。
旁白: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不过公司里鸦雀无声。
旁白:大家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果然潮湿的空气让大家的情绪低落。
旁白:一开电脑,收件箱页面被垃圾邮件塞爆了。
旁白:垃圾邮件过滤系统越来越昂贵,便宜的几乎没有作用。邱琳看到收件箱三个字旁边的“999+”索性关掉了邮箱。
旁白:他们是房屋中介,总会收到一些奇怪的房源信息。
旁白:但她算过,邮箱错过信息扣的薪水,比垃圾邮件过滤系统的价格要低。
旁白:所以就干脆任凭垃圾邮件肆虐——这很经济。
旁白:经济是最重要的东西。
旁白:是世界上,现在、过去,还有未来最重要的东西。
旁白:经济是价值的创造,转化与实现。
旁白:人类经济活动就是创造、转化、实现价值的活动。
旁白:所以什么地方都有经济,什么地方最重要的都是经济。
旁白:对邱琳来说,她的脸蛋要美丽,身。上穿的要得体,她的住房要舒适,她的生活要充实——这都是经济。
旁白:虽然维系这种经济很痛苦。
旁白:所谓经济就是取舍。
旁白:得到什么,放弃什么,让利益最大化。
旁白:邱琳为了让自己的脸显得更年轻,舍弃了让人疲惫但更高薪水的工作。
旁白:邱琳为了让自己穿的得体,能出席帅哥云集的聚会,不得不背上贷款买限量款的小短裙。
旁白:邱琳想住在宽敞的卧室,因此她家的客厅小到只能放下一张桌子。
旁白:邱琳想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旁白:这就是邱琳的经济学,也是大多数人的经济学。
旁白:名为舍弃的经济学。
旁白:当然……这种经济学并不能让人过得更好,只能防止自己过得更差。
旁白:根源是这么多年收入没有什么变化。
旁白:新闻里经济总是在增长,国民生活水平永远在提升。
旁白:就连平均工资都连续增加了十几年,可惜邱琳的薪水却没什么长进。
旁白:可能他们把自己算漏了吧。
?:「哎呀——」隔壁的工位发出了大分贝的喊叫声。
旁白:邱琳知道是谁干的,其实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
旁白:正因为如此大家都选择了不搭理…… 不过邱琳还是要看看情况,
旁白:事发地点就在隔壁,要是不处理好她会闹腾一整天。
邱琳:「你干嘛了。」
玛丽:「我……我又把电脑弄坏啦!」
邱琳:「没弄坏,你插头没插。」
玛丽:「哎呀!」玛丽发出了一个比刚才更大的声的“哎呀”
玛丽:「我又把电脑和家里的弄混了,家里的不需要插电,哈哈哈。」
邱琳:「…………」
玛丽:「谢谢你呀!邱邱琳!」玛丽抱住了邱琳,蹭了蹭她的脸。
旁白:两个人脸上的化妆品混在了一起,这让邱琳有点不适。
邱琳:「脸上涂了什么?」
玛丽:「嘿嘿,新的彩妆,昨天上午下单晚上就送到了。」
邱琳:「和之前的有什么区别?」
玛丽:「更适合我的肤质——你看,更加光滑了哟!」
邱琳:「……有吗?」
玛丽:「这都感觉不出来,还不如酒吧里的野男人呢。」
邱琳:「酒吧的男人已经可以随便摸人的脸了?」
玛丽:「当然不行,我喜欢的才可以摸。」
邱琳:「…………」
玛丽:「今天晚上陪我去吗?」
邱琳:「不去,最近很穷。」
玛丽:「今晚去的酒吧都是可以分期的!再不济还可以让臭男人帮忙付款呀。」
邱琳:「……我不用分期付款,臭男人更不行。」
邱琳:「啊等等。」说到分期付款两个字,邱琳想到了个问题。
邱琳:「你上个月不是分期买了电脑吗?好像还……不便宜。」
玛丽:「是呀,怎么了?」
邱琳:「这个月最低还款还得起?」
玛丽:「哎呀——!!」一声比之前两声都要惨烈的“哎呀”被喊了出来。
玛丽:「怎么办!我忘了算进去了,这个月要还的款比工资还多!」
邱琳:「……这我就没办法了。」玛丽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工位上,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旁白:这就是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下场吧。
旁白:消费陷阱太多,又都是分期付款的商品,稍不注意就背上债务。
旁白:背上债务信用等级下降,下降后社会地位也会下降……到时候就惨了。
旁白:而且这种生活一点都不“经济” 所以说“舍弃”是非常重要的学问,玛丽估计这辈子都学不会。
旁白:……虽说邱琳也好不到哪去。
玛丽:「没事……大不了再去,卖嘛。」
邱琳:「……啊?」玛丽的“卖”字一说出口,公司的人纷纷侧目,刚才的超大声“哎呀”都没达到这个效果。
旁白:不过很快大家又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其实“卖”也没什么丢人的,大家或多或少都“卖”过。
旁白:在这个年代“卖”并不丢人,丢人的是卖不出价钱。
旁白:只是邱琳稍微有点洁癖,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她不想“卖”。
旁白:然而钱总是不够花。
旁白:说不定……
旁白:她也得去“卖”了。
旁白:想到这儿邱琳很烦躁,她偷偷打开抽屉,抽屉里面的东西能让她心情好了一点。那是她花大价钱在旧货店里买的,一张破旧的明信片。明信片的边角已经磨损殆尽,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
旁白:邱琳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纸能让她着魔。
旁白:或许是因为实体的“明信片”已经很难找到,也可能是古老的“纸制品”本来就很有收藏价值。
旁白: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明信片正面的图案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旁白:那是一朵泛着淡淡黄色的花。
旁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种花的名字是“昙花”。
旁白:你后悔过吗?
旁白:一般人的话不论是谁,
旁白:也都会有一两次后悔得不得了的经历。
旁白:但很多年后,我变得不再后悔了。
旁白:……因为我学会了遗忘。
旁白:只要把需要后悔的事忘掉,那“后悔”就不会再困扰我。
旁白:我就可以在无知的乐土中得到满足,得到幸福。
旁白:…………………………
旁白:…………幸福。
许老师 :「喂。」
许老师:「哈喽,不要发呆啊。」
我:「…………」
旁白: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环境,站着陌生的人。
我:「……你是?」
许老师:「嗯,我是谁,好好想想。」
我:「是……许老师,没错吧。」
许老师:「错是倒是没错……」她点点头,露出面对病人一样耐心的表情。
许老师:「老师先确认一下……除了我姓许之外,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我:「你是……老师,这个学校的。」
许老师:「还有呢?」
旁白:…………
旁白: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但大脑中的物质宛如一滩浆糊捣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旁白:最后,许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示意我不要勉强。
许老师:「想不起来了对吧,那就算了。」
旁白:…………
旁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停地忘掉事。
旁白:不管是重要的事还是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不经意间忘掉。
旁白:即使拼命地去记住某些事某些人,一觉醒来或者昏过去再睁开眼,都会让努力付诸东流。
旁白:这会给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还好我能把这个“困扰”本身也给忘了。
旁白:因此……并不会觉得痛苦,因为不会存在“不美好的记忆”。大多数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我很轻松地就做到了。
旁白:毕竟只有忘却才能与自己和解,才能归于平静。
旁白:这是一个人临死才能得到的馈赠。
旁白:所以能变成这样……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很难去判断。
我:「这是……医务室?」
许老师:「没错。」一些简单的设备,还有床…… 各种药瓶被放在橱柜里,整齐地排列着。
我:「有点眼熟,我可能来过这里。」
许老师:「嗯,可能吧。」
我:「我来过这里吗?」
许老师:「如果来过,你会怎么样?」
我:「……也不会怎么样……只是问问而已。」
许老师:「哈哈,那就不要去管这些细节。先让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
许老师:「我是许老师,是你的班主任兼任医务室老师。」
许老师:「如果你转学后遇上了什么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烦恼,都欢迎来找我。」
我:「我是转学生……是吗?」
许老师:「是的,这一点还记得?」
我:「有些印象。」
许老师:「有印象就好,剩下的慢慢去感受就可以了。」
许老师:「生活上有不方便的我会帮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我:「…………」
许老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没有。」
许老师:「很好,这说明你状态不错。」说着她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本手册放在了我面前。
许老师:「这是学生手册。」
许老师:「还有,这个学校是寄宿制,平时不能出校门,想出去玩的话要打报告哦。」
我:「我不会出去,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许老师:「这倒是……那就在这里好好养病吧。」
我:「……养病?」
许老师:「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啊……是,对哦……我好像忘了。」走出医务室,穿过走廊,来到校园里。
旁白:学校里的风景很好。
旁白:我可能来过这里,也可能没有……但这种事不重要。
旁白: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旁白:不烦恼,也不痛苦,更不会有诸如焦虑之类的情绪。
旁白:即使有,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它们忘掉。
旁白:唯一的麻烦就是会忘了自己是谁。
旁白:这会造成一些困扰,但习惯了它就不会在意。
旁白:毕竟除了人类之外,大部分的生命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旁白:饿了吃东西,困了睡觉,什么都不用多想。
花玲 :「你好呀。」
旁白:…………?
旁白: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
我:「你……」
花玲:「我是这里的学生,第一次见到你……刚来的吗?」
我:「嗯,是的。」
花玲:「今后就是一所学校的同学啦,我叫花玲——你呢?」
我:「我……我叫……」
花玲:「嗯,我知道啦,谢谢。」
我:「啊?我说过自己名字了吗?」
花玲:「说过了,你忘了吗?」
我:「是吗……我记性不好。」
花玲:「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有趣。」
我:「记性不好很有趣吗?」
花玲:「非常有趣,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都会忘记呀?」
我:「有可能。」
花玲:「哦——」
旁白:这个叫花玲的女孩子,把哦字拖了很长的声音。
花玲:「我喜欢你。」
我:「……啊?」
花玲:「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你说……喜欢我?」
花玲:「居然没忘掉!?不是说会忘掉的吗?」
我:「没有那么快,虽然我不知道过多久会忘掉。」
花玲:「……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我……和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跳跃……
花玲:「对啊,我挺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我:「和我交朋友没有意义。」
花玲:「为什么需要意义?交朋友而已。」
我:「……我会忘掉的。」
花玲:「努力不忘记呗。」
我:「……还是忘掉比较好。」
花玲:「为什么?」
我:「不清楚,但我不想记住什么……太麻烦了。」
花玲:「哦——」又把哦字拖了很长的声音。
花玲:「那怎么办呢,我这么喜欢你。」
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花玲:「…………」
花玲:「——有了!」然后她一把拉住我,把我拖到旁边教学楼的某个屋子里。
我:「……你要做什么?」
花玲:「你和女生接吻过吗?」
我:「…………」
花玲:「要不要尝试一下?这样或许就忘不掉了?」
我:「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花玲:「回去?准备回哪儿?」
我:「寝室。」
花玲:「要不要我陪你?我对男生寝室蛮感兴趣的。」
花玲:「这里管的不严也没多少人,我去了也不会被发现。」
我:「去我寝室干嘛?」
花玲:「陪你聊天?当然你想做其他的也可以。」
花玲:「要不我们做点更好玩的事?反正你也会忘掉……所以没关系。」
我:「会忘记为什么要做?」
花玲:「你忘了我又没忘,再说……过几百年谁还记得你啊。」
我:「…………」
旁白:额头上流了很多汗。
旁白:将来会不会忘掉这个人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我:「行……我答应你。」
花玲:「答应我什么?」
我:「做朋友,只要你今天别缠着我……怎么都行。」
花玲:「这么勉强。」
我:「因为真的会忘掉你,我不是故意的……」
花玲:「没关系啊,只要我们是朋友总有办法的。」
花玲:「给——这个送你。」
我:「这是……」递到手里的是张明信片。
旁白:明信片的正面是一朵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背面是她写的字。
旁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旁白:……………………
花玲:「今后我们就在这个上面对话,懂了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
花玲:「写在上面就不怕被忘掉了,傻瓜。」
我:「…………」
旁白:看着这张明信片觉得很熟悉,稍微愣了一段时间,
旁白: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花玲已经不在我面前。
旁白:……………………
旁白:就这样,我的校园生活开始了。
旁白:虽然记不住同学们的样子,但日子依然在继续。
旁白:让我吃惊的是,花玲居然就坐在我的前面。
旁白:因为不太会应付她这样的性格……我适应了很长的时间。
旁白:不过她的性格不是最需要适应的,最需要适应的是和她聊天的方式。
旁白:——用明信片。
旁白:她一句话,我一句话。
旁白:有时候每节课一张明信片,后来发展到每节课好几张。
旁白:其实我不太会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
旁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有说不完的话。
旁白:「为什么你话这么少,多说一点呀。」
旁白:——「想不到说什么,饶了我吧。」
旁白:「别忘了为什么写明信片。」
旁白:——「我知道,因为会忘记所以写下来。」
旁白:「知道就好,等你哪天忘了就给我把明信片看一遍。」
旁白:——「既然是这样……那就应该少写点。」
旁白:——「不然等到需要看的时候,一整天都读不完。」
旁白:「怎么,我不值得你看上一整天?」 ——「不管值不值得,想回忆起来用有效率的方式不是更好吗?」
旁白:「效率是效率,浪漫是浪漫。」
旁白:「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要回忆起来,这才完整。」
旁白:——「我本来就是个不完整的人。」
旁白:「那你将来给我完整起来。」
我:「…………」
旁白:看到这张被写满的明信片,我哭笑不得。
旁白: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旁白:之前也被她玩得团团转……不像是最近发生的事。
花玲:「咳咳。」
旁白:见我许久没有把明信片递回去,前排的她咳嗽了两声。
我:「写不下了……」
花玲:「…………」
旁白:于是很快递过来一张新的明信片。
旁白:「写不下了直接告诉我。」
旁白:——「我是准备下节课再写的。」
旁白:「和我聊天这么痛苦吗?」
旁白:——「现在还好,但将来读明信片的时候会很痛苦。」
旁白:「行,那这节课就聊到这儿。」
旁白:——「等一等……我们之前认识吗?」
旁白:「是的,认识。」
旁白:——「我们是什么关系?」
旁白:「情侣,同居,孩子两个。」
我:「……………………」
我:「…………」
旁白:拿到这张明信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旁白:有点想把它烧掉……以免将来失忆了,再次看把我吓死。
旁白:「怎么,怕了。」一张新的明信片从前面传来。
旁白:——「真的吗?别欺负我不记得事……」
旁白:「如果是真的你会害怕?」
旁白:——「是的。」
旁白:「原来还是会害怕嘛,还以为你什么都没所谓呢。」
旁白:——「后面忘掉了是没所谓,可现在会害怕。」
旁白:「哈哈哈哈,那写到明信片上你以后也会害怕了。」放下明信片,深呼吸了几次。
旁白:我确信即使之前和她认识,关系也不会太好。
旁白:然后她看到这边很久没有回复,又一张新的明信片传到了我桌子上。
旁白:「放学后有没有空?」
旁白:——「有吧。怎么了?」
旁白:「有空的话到教学楼后面来一下?」
旁白:——「有什么事吗?现在不能告诉我?」
旁白:「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旁白:——「嗯,好的。」之后她再没递过来新的明信片,我顿时松了口气…… 放学后,如约来到了教学楼后面。
旁白:学校的学生不多,现在多在操场和食堂活动,因此这个时间的教学楼后面非常安静。
旁白:在夕阳的光芒包裹下,给人一种安逸祥和的感觉。
我:「……?」
旁白: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背依墙壁默默地等待着。
我:「花玲?」听得我呼唤后花玲抬起头,笑了笑然后示意让我跟着她走。
旁白:这里没有别人,她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旁白:夕阳的光芒被旁边的树枝切成碎碎的网,一格一格地从她雪白的后颈划过。
旁白:一路上也很安静,只有远处零星的嬉闹声和旁边被风吹动的树叶声。
旁白:但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吵……让我不由得期待着些什么。
旁白:再往前走不远是一个花坛。
旁白:和之前在教学楼上往下看到的不同,这个更大一些。
旁白:在这里所有的花朵都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旁白:花的种类很多,有粉珠花、有翠雀、有石竹、有鼠尾草,有——
我:「…………」
旁白:我为什么认识这些花呢?
旁白:或许我来过?又或者……在哪里听过这些名词?
花玲:「这里。」花玲说了这句话后,便直接蹲进花坛中忙了好了一会儿。
旁白:然后抬起头来,指着下面的一株跟其他花比起来并不好看的植物。
花玲:「这里。」花玲注视着花坛里的花朵,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跑到外面拿起水壶给旁边的几株花补充水分。
旁白:她细心照料花朵的样……给我完全不同的感觉。
旁白:和那个活泼到有点神经质的女孩不同,
旁白:而现在……更像是个为孩子尽职尽责的母亲。
旁白:……………………
旁白:等等…… 这表情我有印象…… 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我应该见到过。可是这个人……是谁?
我:「……花玲?」
花玲:「……??」
我:「啊不,没什么你继续。」
我:「我只是想问问……这些花都是你自己种的吗?」
花玲:「不是,很多是帮别人种的。」
我:「……哦?」
花玲:「这几朵是给其他班上的同学,他们的。」
花玲:「这边是上次许老师拜托我……帮她养的花。」
花玲:「那边的石竹花是之前另外一个老师种的,现在也是我在养。」
我:「有哪些是你的呢?」
花玲:「这里,这边的粉珠花是我的。」
花玲:「鼠尾草也是我的。」
花玲:「翠雀是我的。」
旁白:她在花坛里转着圈,环顾着身边的花朵……然后停在了正对着我的位置。
花玲:「…………」
旁白:在我和她中间的,是一株跟其他花比起来并不好看的植物。
我:「这也是花吗?」
花玲:「嗯,昙花。」
我:
旁白:「昙花……我想起来了。」
我:「是不是明信片上面的那种花,之前你曾经抱着的那一束?」
花玲:「嗯,看来你还记得。」我蹲下身去,细细观察了一番。
旁白:虽然对花草窍不通,但这棵奇妙的植物还是吸引了我。
我:「……它什么时候开花?」
花玲:「不清楚,不过总会开的。」
我:「这种花好像只能开很短的时间。」
花玲:「四个小时。」
我:「……哦?」
花玲:「当花苞展开后,过一个小时就枯萎了,最长的也不到四个小时。」
我:「真是短暂呢。」
我:「把这种花做成花束……岂不是很花功夫?」
花玲:「所以才珍贵啊。」
花玲:「不过虽然大部分花都只会开很短的时间,但昙花短的让人害怕。」
我:「害怕?害怕什么?」
花玲:「还没留下什么就枯萎,还没被人记住就被遗忘。」
花玲:「这辈子只有那一瞬间绽放,可绽放不久后便会死去……」
我:「…………」
花玲:「就像她一样。」
我:「……她?」
花玲:「你忘了吗,你曾经说过你不会忘的。」
我:「……啊?」
我:「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花玲:「嗯。」
我:「…………」
旁白:世界闪烁了一下……突然觉得身体好热,嘴唇好干。
旁白:大地在颤抖,天空褪去了颜色。
旁白:一阵强烈的耳鸣向我袭来。
旁白:“头疼欲裂”这个词已经无法形容我的感受,强烈的刺痛感从脑壳深处窜出,随时都会发生爆炸。
我:「呲啊——」不禁蹲在了地上,开始痛苦地呻吟了起来。花朵……在眼前晃动着,组成了鬼魅的图案,
旁白:每个花瓣都在蠕动,每片叶子都在摇晃。
我:「我……我……」
旁白:脸已经贴到地面上,甚至扎到泥土里面。
旁白:然后便看到泥土里数百万只的蚯蚓破土而出,钻进了我的身体,他们在里面撕咬着,狂欢着,然后将我撕成了碎片。
花玲:「别这样!站起来!」花玲大声喊道。
花玲:「不要逃避!把你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花玲:「——喂!」然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淡……然后变得透明。
旁白:接着意识就消失了,一切都回归黑暗,和宁静。
旁白:只记得她的脸,冰凉的听诊器,还有最后僵硬床铺的触感。
旁白:以及,窗外倾盆大雨的声音。
旁白:——下雨。
旁白:这段时间总是下雨,小雨中雨大雨然后大暴雨,从不停歇。
旁白:我很讨厌这种天气,因为一下浑身都不舒服,本以为雨下一天就会停,结果几个星期乌云都没散去的迹象。
旁白:潮湿的天气让我精神萎靡,只能躺在医务室什么都不能做。
许老师:「感觉好些了吗?」
我:「…………」
许老师:「忘记我是谁了?」
我:「许老师……我还记得。」
许老师:「很好,这次也没忘掉我。」
我:「…………」
旁白:其实忘掉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非常模糊,但“许老师”这三个字和那张脸依然印象深刻。
我:「不用去上课吗?这里是学校吧……」
许老师:「现在这个状态就别勉强了,之前在走廊上晕倒过你忘了?」
许老师:「哦对你肯定忘了。」
我:「我还是去上课比较好。」
许老师:「没事的,这里学业压力小,想补课身体好些再说。」
我:「不是说要补课……我只是想去教室。」
许老师:「哦?这么急着想去教室,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有……」
许老师:「——什么事?」许老师兴奋地往这边蹦了几步。
我:「具体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但好像去教室很重要……」
许老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不拦着你了。」
许老师:「不过个人建议你休息一下再过去,毕竟健康最重要。」
我:「……好吧。」
旁白:没力气的身体无法反驳,还是只能乖乖躺在床上。
旁白:上课铃声正好响起,许老师整理好桌上的材料准备出门。
许老师:「睡一觉吧……需要老师的晚安之吻吗?」
我:「别……不用了。」
我:「…………」
许老师:「……怎么了?」
我:「晚安之吻,试试看?」
许老师:「哈哈哈哈,我们的小可爱居然变得这么主动。」
我:「感觉这个场景自己好像经历过,但没有晚安之吻。」
我:「如果有晚安之吻……会不会不一样?」
许老师:「当然会,这意味着我们的感情比之前更进了一步。」
我:「但我会忘掉……」
许老师:「忘掉的话会怎样?」
我:「…………」
我:「我有个疑问……」
许老师:「说来听听。」
我:「如果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什么都会忘记的话,我还是个人吗?」
许老师:「嘿嘿嘿,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我:「人是由记忆塑造的,对吗?」
我:「等我什么都忘了,都记不住了……和所有人都没关系了。」
我:「那时候的我就没有“灵魂”了,就不能算……人……对吧。」
许老师:「不好说。」
我:「…………」
许老师:「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许老师:「如果实在忍不住——就想办法把胡思乱想的内容记住吧。」
我:「…………」这句话像个诅咒。
旁白:记忆是这样的,越是努力不忘掉的越容易被遗忘。
旁白:相反那些本以为没意义的内容,却能在脑子里霸占一席之地。
旁白:而我什么都不想忘……所以什么都会忘。无奈的平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旁白:感觉有些熟悉眼前的画面——空白的天花板。
旁白:或许我有段时间长时间处于“只能看天花板”的状态,只是不记得了。
旁白:对此毫不惊讶,也并不感到意外。
旁白:很久之前就习惯了某种状态,在这个状态中自己的人生不再变化。
旁白:…………
旁白:不,变化一直都有。
旁白:——我在退化。
旁白:具体的记忆消失的同时,一些“概念”也在逐渐被遗忘。
旁白:和这些概念有关的思考也会逐渐的停止。
旁白:变成只有概念没有内容的头脑,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旁白:灵魂只在“构架”上存在,而里面却空无一物……
花玲 :「……哼哼……」
旁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模糊但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旁白: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惜想不起来是谁。
花玲:「你醒了?」
旁白:……是不认识的脸。
旁白: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出来。
花玲:「嘿嘿嘿嘿果然是醒的!刚刚眉毛动了哦。」
花玲:「你刚才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变成尸体了。」
我:「我……」
旁白:尸体……
旁白:听到这词,我感到了恐惧。
旁白:同时也很欣慰……因为自己还知道“尸体”这个词的意思。
旁白:我慢慢地坐起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旁白:不像是我认识的人……但她好像和我很熟似的。
我:「请问你是?」
花玲:「…………」对方突然愣住了。
花玲:「等一下,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再次看着她的脸确认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我:「抱歉,我记性很差……而且好像越来越差了。」
花玲:「啊,我懂,我懂的。」
花玲:「我呢,叫花玲,也是这里的学生。」
我:「花玲……好,记住了。」
花玲:「然后呢,身份是你的女朋友。」
我:「哦女朋友,记住了……」
我:「…………」
花玲:「…………」
花玲:「不震惊一下吗?」
我:「女朋友……啊。」
我:「——你是我女朋友!?」
花玲:「刚才不会是在想,什么是女朋友吧?」
我:「是……是的……」
花玲:「情况真是糟糕,再这样下去我都没办法逗你玩了。」
我:「…………」
花玲:「你还记得什么?」
我:「你……花玲,女朋友?」
我:「这里是学校,刚才这里有个老师……许……姓许。」
花玲:「NO,错了。」
我:「许老师?」
花玲:「我,你记错了。」
我:「对不起……哪方面记错了。」
花玲:「我的名字,不是花玲。」
我:「那应该是什么?」
花玲:「——小,殷。」
我:「…………」
花玲:「怎么样?知道我真名了吗?」
我:「…………」
花玲:「今后要叫我小殷哦。」
我:「小殷……」
花玲:「——嗯!」
我:「不对,你不是小殷。」
花玲:「很好,那小殷是谁?」
我:「不记得了……但不是你,你不是小殷。」
花玲:「想起来,谁是小殷!」
我:「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我……我只是……」
花玲:「快点!努力想——你能记得我不是小殷,就还能想起来!」
花玲:「没时间了!快一点!」
我:「我……头很痛……」
花玲:「不要害怕,再疼也要忍住!不能逃避!」
我:「……不……不行……想不起来……」
我:「……唔……」
花玲:「…………」
花玲:「辛苦你了。」
我:「……到底是谁?」
花玲:「还是把我当你的女朋友吧……」
我:「小殷是谁?」
花玲:「小殷是我。」
我:「小殷不是你……肯定不是……」
花玲:「想不起来小殷是什么,却能知道我不是。」
我:「……是的……」
花玲:「那说明你还记得,记得就好。」
我:「…………」
我:「对了,你刚才说……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花玲:「字面上的意思。」
我:「我……要死了吗?」
花玲:「怕了?」
我:「不……没有怕,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花玲:「哪方面可惜。」
我:「各方面吧,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我:「对了……我会怎么死?」
花玲:「应该是断掉吧。」
我:「……断……什么断掉了?」
花玲:「关系。」
花玲:「毕竟……咳,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哦。」
花玲:「当你和其他人的关系都断掉了,也就死了。」
花玲:「即使生物意义上没有死,但某个层面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物品。」
花玲:「没有了记忆,没有了故事……只有全部概念的壳子。」
花玲:「你不能再被称为人。当然你也不会在意,因为到那时候你也忘了什么是人。」
我:「…………」
我:「救救我……」
花玲:「怎么救?」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变成这样,谁能救救我!?」
花玲:「试试这个吧。」花玲拍了拍我的肩膀,
旁白:然后从身后翻出了一张破旧明信片。
我:「…………」
旁白:明信片是正面是朵不认识 的花,背面写着几行字。
旁白:「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旁白:「这长的时间没有联络让你担心了。」
旁白:「这边没有其他的联络方式,还是明信片比较方便。」
旁白:「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地址不能确定,收不到你的回信。」
旁白:「但有空我就会给你寄明信片,你也要好好生活不用太挂念。」
旁白:……………………
旁白:…………
我:「这是……小殷?」
花玲:「可能是,看到这个你能想起什么吗?」
我:「我……还是……想不起来。」
花玲:「这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小殷。」
我:「那你给我干什么!?」
花玲:「到底是不是,你得自己决定。」
花玲:「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理解世界是人类的本能。」
花玲:「既然已经想不起来……就彻底忘掉,顶多只是留一点遗憾。」
花玲:「人生不就是被遗憾堆积起来形成的吗?」
我:「……可是……小殷……」
花玲:「忘掉吧,忘掉就可以解脱。」
花玲:「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旁白:……………………
我:「哎!等等!」
我:「花玲!等一等!」花玲从屋子里消失了。
旁白:不仅她消失了……很多东西都消失了。
旁白:伴随着晕眩的感觉,屋子里的桌子……板凳,天花板上的灯,都在消失。
旁白:不对……它们还在那里,是我脑子里关于它们的“概念”正在消失。
旁白:我赶紧举起那张明信片,死死地盯着它——希望能从上面找到救命的稻草。
旁白:可惜明信片上除了那朵褪色的花,什么都没有。
旁白:——下雨。
旁白:这段时间总是下雨。
旁白:之前停了两三天,然后又开始下。
旁白:雨水带有轻微的腐蚀性,有些人淋到雨后开始掉头发。
旁白:这助长了植发行业,也让“酸雨防护”相关企业的股票猛涨。
旁白:政府很早就说要治理污染、让雨水变得清澈,可至今没有好转。
旁白:环保组织也都是一群只会要捐款除了搞点游行什么都不做的骗子。
旁白:与其指望这群人还不如买个防护服——虽然它 不便宜。
旁白:昨天下班的时候不小心淋到了雨,邱琳很害怕。
旁白:从昨晚开始她就不停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头发,手指,脸蛋——每一寸可能被雨水溅到的皮肤。
旁白:还好没有什么异样。
旁白:雨水里的污染物浓度和种类是随机的,这次她的运气还不错。
旁白:检查完后,邱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
旁白:还算漂亮的脸蛋,相对光滑的肌肤……还算不错的身材。在人群中不是非常显眼,但到酒吧会有很多男人来勾搭。
旁白:这个年代想结婚的人很少,也没多少人想要孩子,不过大家依然想和异性多风流几个晚上。
旁白:所以男人们不怎么挑食但自己太难看,找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旁白:为了让自己风流质量高些,维持不错的皮囊很有必要。
旁白:只不过有点贵,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贵。邱琳刚刚满 30 岁,这是自称“年轻”最后的防线。
旁白:再往后……想维持这个皮囊就没那么容易了。
旁白:随着科学的发展,已经可以让你青春永驻——如果钱到位的话。
旁白:所以你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的美女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她真的是个年轻的美女,要么她是个有钱的美女。
旁白:邱琳为了维持稍微体面的生活,就要精打细算节衣缩食……
旁白:“有钱”这个概念,离她非常遥远。
旁白:不久前政府刚刚公布国民调查报告,把不同财政和消费状况的国民分成了九个层次。
旁白:大富裕中富裕小富裕,大自足中自足小自足,后面是反过来的小贫穷中贫穷大贫穷。
旁白:邱琳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是个小自足,没想到自己却是个小贫穷。
旁白:虽然小自足和小贫穷就差一个级别…… 但“贫穷”这两个字让她耿耿于怀。
旁白:可想想自己艰辛的生活,不是贫穷又是什么呢?其实公司的其他人,还有玛丽,他们的薪水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低一些。
旁白:但这些人的生活反而比较从容,
旁白:除了偶尔分期付款还不上,该花钱的地方从来不犹豫。
邱琳:「因为他们在“卖”吧……」不仅“卖”能得到现钱,有时候还有补贴。
旁白:邱琳从来没“卖”过所以才生活艰难。
旁白:据说有会“卖”的人,不用上班……
旁白:光靠卖来的钱和补贴也能过得很滋润。
邱琳:「…………」大家都在“卖”,自己也去试试吧。
旁白:虽然她有点洁癖,但在经济压力面前不值一提。
旁白:雨停了,出了门的邱琳依然打着伞。
旁白:没有付费天气预报,她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
旁白: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预约的地方矗立着一栋高楼。
旁白:确认伞外面没有雨,邱琳探出头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旁白:似乎和周边的建筑没什么不同,没人提醒她,她会误认为这是座娱乐中心或者商场。
旁白:用来“卖”的地方和其他建筑没什么区别……这让邱琳稍微有点意外。
?:「邱琳女士,您好。」邱琳转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旁白:穿着类似制服一样的装束,还戴着眼镜…… 邱琳盯着那副眼镜看了很久,确定是一个非常高端的品牌。
旁白:眼镜是很古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它的功能性作用…… 和手表一样,现在变成了身份的象征。虽然穿着制服看不出来他具体的阶层,但从他的眼镜推算,应该是个收入不菲小富裕。
?:「您好?」
邱琳:「……抱歉,您好。」邱琳强迫自己不要再盯着那副眼镜。
?:「我是您的专属客服,工号 4871,您可以叫我七一。」
邱琳:「七一?好的……」
七一:「您的预约是我处理的,今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欢迎来到 Epiphyllum 机构。」
邱琳:「Epiphyllum 机构?好的……」
邱琳:「…………」
七一:「您好?」
邱琳:「啊,对不起。」
旁白:邱琳闭上眼睛,不然视线会聚焦在那副眼镜上。
七一:「您对我的眼镜感兴趣吗?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看看。」
邱琳:「……不用了,我只是有点羡慕,原来在这里工作可以……这样。」
七一:「哈哈哈,您误会了。」年轻人摇摇头,坦诚地笑着。
七一:「这里的薪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高,我只是继承了父亲的遗产。」
邱琳:「……你父亲是?」
七一:「他是个科学家,虽然我从来没和他见过面。」邱琳点了点头。
旁白:虽然这七八十年来基础科学技术毫无进步……但这不妨碍科学家地位高。
旁白:因为企业需要他们研发更好的产品,更好的化妆品更赚钱的游戏,更刺激的药物这也难怪他能戴得起高档眼镜。
旁白:至于从来没见过父亲这种事……倒是非常普遍。
七一:「当然,我的资产状况看起来比较优秀,还因为……」七一指了指身后的大楼。
七一:「——我卖得比较多。」
邱琳:「原来如此……」视线又回到了七一的眼镜上,邱琳有点恍惚。
旁白:如果戴上这样的眼镜……酒吧里的男人会不会对自己更着迷?不,戴这种眼镜的人是不会出现在酒吧里的,富裕阶层有属于自己的酒局,他们不会和穷人混在一起。
七一:「待会可能会下雨,我们去里面吧。」
邱琳:「……好的,谢谢你提醒。」迈进大楼,邱琳有点吃惊。
旁白:楼内的装修非常复古,这种风格的装修很少有人会用,顶头上的照明设备似乎不是灯……而是蜡烛。
旁白:这东西……即使是仿制品也贵的离谱,
旁白: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拿它来照明。
?:「…………」
旁白:突然,一个胖子傻笑的从旁边走过,嘴角还淌着口水。
邱琳:「…………」
七一:「他是这里的客户,刚刚卖过。」
邱琳:「卖……过的人,就会变成他这个样子吗?」
七一:「当然不是,他是因为淋到酸雨才脱发的。」
邱琳:「没说头发……我是说他的精神状态。」
七一:「稍微有一些关系,不过这是他一次卖太多造成的,通常不会这样…… 说到中途七一靠近了些,在邱琳耳边偷偷补充道。
七一:「……他沉迷游戏,负债很大。」
邱琳:「哦,我明白了。」沉迷游戏的人花钱总是很大手笔。
旁白:这个时代的游戏厂商雇佣了最棒的心理学家,能让你在游戏里花光所有积蓄。
旁白:只是那个胖子戴着眼镜……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钱。
七一:「对了。」在一间办公室门口,七一停下脚步。
七一:「进了办公室之后,为了防止我们对你有欺诈行为,谈话会被录音。」
邱琳:「这我知道,我们公司也这样。」
七一:「业务谈话之前需要再确认一下——您知道这里是什么机构吗?」
邱琳:「知道,是……卖……的地方。」
七一:「嗯,卖什么?」
邱琳:「……灵魂。」
七一:「很好,那么请进。」办公室很狭小,不过装修依然很华丽。
旁白:七一坐在邱琳的对面,为她端上来了一杯刚泡好的茶。
旁白:茶的香味很淡……自然种植而非人工合成,这种茶应该很昂贵。
邱琳:「我还没有决定要卖……」看到对方殷切地接待,邱琳有些警觉。
旁白:“出卖灵魂”这件事邱琳知道,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卖,所以没做过功课。
旁白:这次来她想多了解些再做打算,因此怕对方误会。
七一:「没关系。」七一脸上露出很宽容的职业笑脸。
七一:「第一次来的人都很谨慎,我们也不建议大家在不知道状况的时候出卖灵魂。」
旁白: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很正式的口气说。
七一:「每个公民的灵魂受法律保护,买卖行为必须出于自己的意志。」
邱琳:「那么……怎么卖呢?」
七一:「有特殊的仪器,这个过程很快。」
七一:「第一次会有很多准备工作,但当你的灵魂解析完成,后面就快了。」
邱琳:「卖了之后会怎样?」
七一:「得到钱,不过每个人的价格,不同的片段价格不一样。」
邱琳:「片段?」
七一:「是的,片段。」
邱琳:「什么意思?」七一看着邱琳困惑的表情,才明白对方确实没了解过这项业务。
旁白:他转过身去给她拿了几份资料,准备耐心地讲解。
七一:「您知道灵魂是由什么构成的吗?」
邱琳:「思想?感情……人格什么的?」
七一:「嗯,那么是什么塑造了思想、感情和人格呢?」
邱琳:「基因?」
七一:「基因只是基础,但更多的是记忆。」
邱琳:「……记忆?」
七一:「是的,记忆塑造了灵魂。」
七一:「不同的记忆构建不同的思维方式,创造不同的概念和印象,然后塑造出不同的灵魂。」
邱琳:「那么出卖灵魂……就是出卖……我的记忆?」
七一:「可以这么说。」
邱琳:「卖了之后就会失忆?」
七一:「哈哈哈哈,就看怎么定义失忆了。」
七一:「可以卖掉的记忆一般是叙述性的,而不是功能性的。」
七一:「技能不会受到影响,性格也不会有很大变化,您卖掉的只是具体的事件记忆。」
邱琳:「什么意思?」
七一:「比如您经过培训学会了开车。」
七一:「卖掉了这段记忆,但依然会开车……但您会忘了自己是在哪儿学的。」
邱琳:「生活不会受到影响吗?」
七一:「部分会,至于怎么影响需要看您的选择。」
七一:「实际上贩卖哪部分的记忆片段需要您决定……灵魂是属于自己的。」
邱琳:「…………」
邱琳:「全卖了会怎样?」
七一:「如果只是政策允许的部分……短期内不会怎样。」
邱琳:「长期呢?」
七一:「您会变成一个非常上进和纯粹的人。」
邱琳:「……啊!?」
七一:「没有牵挂的人工作效率很高的,尤其是技术工种。」
七一:「有资料显示灵魂负载少的人,幸福指数比普通人高百分之六十七。」
邱琳:「卖掉灵魂……记忆什么的,会更好吗?」
七一:「政策允许的部分,的确如此。」
七一:「当然,政策不允许卖的部分比十几年前多了很多。」
七一:「现在也有人坚持不卖灵魂……他们对记忆的完整性有洁癖。」
邱琳:「说实话……我也有一点。」
七一:「这都是个人选择,我们尊敬带着完整记忆死去的人。」
七一:「可惜人的记忆本来就和食物一样会腐烂,在腐烂之前把它换成钱更经济。」
邱琳:「嗯……经济。」
七一:「您对这项业务还有什么疑感吗?」
邱琳:「本身没什么疑惑……但是……不太理解,你方便解释一下吗?」
七一:「哪些地方不太理解?」
邱琳:「为什么灵魂……记忆,可以换钱?」
七一:「哈哈哈哈,这个很好解释。」
七一:「资讯、信息还有数据都是很值钱的东西,他们为什么值钱呢?」
七一:「就是因为他们和人的记忆有关,所以记忆才值钱。」
邱琳:「我还是不太懂。」
七一:「您看看这个。」七一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罐红色的饮料。
七一:「这个饮料名叫可乐,我的收藏品。」
邱琳:「啊……这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应该是在收藏品拍卖网站,一罐未开封的值她几年的薪水。
七一:「是的,曾经很流行的饮料,后来它的公司倒闭了——知道为什么吗?」
邱琳:「因为它不健康?」
七一:「不不……虽然它不健康,但不健康的东西很多。」
七一:「这家公司倒闭的原因是因为人们忘掉了它。」
邱琳:「……哎?」
七一:「如果我也是一家做饮料的企业,那么我会想让你忘掉对手企业的产品。」
七一:「因此您对它的记忆会流入灵魂市场,被人收购……」
七一:「至于它到底值多少钱,看大数据的判断——类似股票。」
七一:「如果这家公司已经倒闭了……那你对它的记忆没什么价值,也就不值钱了。」
七一:「每段记忆都是一份股票,价格会随着市场波动。」
七一:「灵魂解析完成后,可以随时查看不同记忆片段的价格,价高的时候来这儿卖掉。」
邱琳:「一般都是这种……关于产品的记忆可以卖掉吗?」
七一:「这只是一种情况,其实更多的是关于人或者事情的。」
七一:「比如……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七一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笑着说。
七一:「我和您曾经是情侣,后来我们分手了……您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记忆值钱吗?」
邱琳:「如果分手了的话……可能值钱也可能不值钱。」这个年代的“情侣”指的是维持肉体关系的人。
旁白:分手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厌倦,或者那方面不再和谐。
七一:「那么您会想忘掉这段记忆吗?」
邱琳:「我只想让对方别惦记我了。」
七一:「所以您就可以出钱让对方忘掉您,他的记忆就值钱了。」
七一:「如果恰好对方也是这么想的——您的记忆也值钱了。」
七一:「当然……如果你们两边都觉得没所谓,这段记忆的价值就很低,算垃圾股。」
邱琳:「…………」
旁白:邱琳回忆了一下经历过的几个男人,这群穷光蛋应该不会拿钱出来让自己忘掉他们。毕竟现在的男女关系就这么回事
邱琳:「还有其他的情况吗……如果只是这种,我应该卖不了多少钱。」
七一:「这个您别担心,每个人的灵魂都很珍贵。」
七一:「只要您想卖……大数据总能帮你找出值钱的部分。」
七一:「当然,整体上富裕的人灵魂更值钱,年轻的人灵魂更值钱。」
七一:「所以我们这儿有个广告语——出卖灵魂要趁早。」
邱琳:「……真的有人靠卖……灵魂赚大钱?」
七一:「是的,至少可以到小自足的程度。」
邱琳:「这不太合理。」
七一:「为什么呢?」
邱琳:「因为需要出卖灵魂的……他们的灵魂都不值钱吧。」比如自己,这句话邱琳没说出口。
七一:「理论上是这样,但他们的灵魂也会被收购。」
邱琳:「被谁?」
七一:「政府。」
邱琳:「……啊?」
七一:「维稳经费很大比例被投入到灵魂收买中。」
七一:「让国民忘掉难过的事提高幸福指数,也是政府的职能之一。」
邱琳:「这……」
七一:「社会上很多的混乱……不稳定,灾难,纷争,都和糟糕的记忆有关。」
七一:「为这些记忆付款,是非常划算的投资吧。」
邱琳:「……垃圾处理?」
七一:「没错,这个比喻非常恰当。」
邱琳:「…………」
七一:「怎么了,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邱琳:「没什么了……」
七一:「您的表情好像非常困扰,方便告诉我一下吗?为什么您对记忆有洁癖。」
邱琳:「觉得出卖自己有点……不好。」
七一:「您可千万别这么认为。」七一站了起来,打开墙上的显示器。
七一:「在这个时代生活,您时时刻刻都在出卖自己。」
七一:「您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价格——您的时间,劳动力,创造力,品味,身体。」
七一:「曾经的社会效率低下,没办法让人们更有效率的出卖自己,造成了很多惨剧。」
七一:「而现在技术发达市场繁荣,资本流动更加效率,我们有了更多的渠道出卖自己。」
七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呢?」
邱琳:「……灵魂很宝贵吧。」
七一:「是否宝贵要看市场,如果它稀缺,就宝贵,它过剩就便宜。」
七一:「现在什么都过剩,生产过剩资本过剩人口过剩……灵魂,也挺过剩的。」
邱琳:「…………」
邱琳:「但有人说,某些记忆是无价的。」
七一:「您可以选择不卖,但它依然是有价的。」
七一:「或许因为您的不卖会让它价格上涨……但只要有人想买,就有价。」
七一:「你也可以去炒灵魂,职业的灵魂操盘手都很富裕。」
邱琳:「可是……」邱林想起了她看过的一本书,上面有段话让人印象深刻。
邱琳:「忘记过去……就是背叛?」
七一:「您说的没错。」七一慢慢地点头。
七一:「但,没有背叛就没有进步,人类的历史就建立在背叛之上。」
七一:「这也是上帝的旨意——不然人类为什么这么健忘呢?」
七一:「更何况……」看邱琳的复杂的表情,七一再次放慢了语速。
七一:「您现在没有可以背叛的东西。」
七一:「把东西卖给合适的人不是背叛,这是老旧的价值观。」
七一:「现在是自由民主的世界,只有市场没有对错——任何东西都可以卖。」
七一:「记忆、生命、理想都可以卖掉。」
七一:「如果您有能力……也可以卖国,国家收购法为此而立——您可以去研究。」
邱琳:「…………」
七一:「当然,不管您怎么选择我们都会尊重,灵魂是您的私有财产。」
七一:「只不过我们会告诉每个客户,灵魂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宝贵。」
七一:「这个世界上有一百亿人口,就有一百亿个灵魂,每个灵魂里又有无数的片段。」
七一:「这里面大部分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弱化,随着死亡消散。」
七一:「它们既不能让人过的更幸福,也不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更不能促进社会进步。」
七一:「现在有渠道把它们变成可流通的商品,给了大家变废为宝的机会。」
七一:「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您的选择了。」
七一:「——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邱琳:「不,不用再考虑了……」邱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
邱琳:「下一步该做什么?」
旁白:我喜欢过一个女孩。
旁白:很喜欢,喜欢到不能自拔的那种喜欢。
旁白:那感觉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也没法去分析。
旁白: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喜欢了,其实那次碰面很傻。我们在学校门口撞了个正着……她和我都摔在了地上。
旁白:究竟是什么让我喜欢上这个和我同时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哪怕过了几十年后我依然想不明白。
旁白:可我就是想对她好,忍不住想去和她说话。
旁白:她很内向,也很害羞。
旁白:我找她说话她会被吓跑,有时候她还会躲起来不敢见我。
旁白:一旦发现她在躲着我,我就很难过,那种酸楚的感觉…… 就像有人把我胸口切开往里面倒酸水。
旁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命运的安排,调整座位后她坐到了我前边……这让我高兴了很久。
旁白:虽然现在她不和我说话,但只要我坐在她身后……就一定有机会。
旁白:终于有一天,她和我说话了,但用的却是一张明信片。
旁白:这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旁白:她不爱说话,所以用明信片交流不必再拘束。
旁白:除了明信片上能写的字不多,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
旁白:不仅能在上课的时候畅所欲言…… 还能每天看到她写的字——那是为我写的字。
旁白:明信片上是一束我不认识的花,她说那是昙花,她最喜欢的东西。
旁白:这种花需要很久才长大,却只能开几个小时就凋谢。
旁白:瞬间的绽放有一种难以抗拒的悲壮。
旁白:就这样,用明信片对话的我们开始互相了解。
旁白:我的兴趣,她的兴趣。我的理想,她的理想。
旁白:她说自己喜欢花,和朋友一起在学校偷偷弄了个花坛。
旁白:她的理想是弄个大花园……然后开个花店。
旁白:另外,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很少出门,不太会说话。
旁白:她还说自己得了一种罕见的慢性病,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在医院待上一阵子。确实她经常缺席……她一缺席我就去医院看望她。每次见面我们交谈很少,但一定会互换明信片。
旁白:这是一种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仪式感。
旁白:她在医院的时候会写明信片给我,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就写了好多张。
旁白:我也用明信片回复她,她写多少张我就写多少张。
旁白: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虽然这个“无话不说”仅限在明信片上。平时和她的聊天都只有简单的几句,但在明信片上我们都会变得非常大胆。
旁白:有意思的是,明信片上写的和当面聊的无关。可能是我们想让明信片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
旁白:我们从来不把其他地方说的事情放在明信片里。
旁白: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明信片里的她性格都不一样了。
旁白:现实中的她害羞又含蓄,明信片里却变得开朗了很多。
旁白:而我在明信片里也变得更加大胆,更加主动。
旁白:有些在现实里不敢说出口的话,敢直接写在明信片里。似乎生活中的我和她和明信片中的我和她是不同的人,仿佛我们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而是四个人在一起。
旁白:可惜……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旁白:她又住进了医院。
旁白:而且随着她病情的恶化,我们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
旁白:几次去医院看她,她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旁白:我问过医生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可医生只是默默地摇头。
旁白:「既然他们都治不好,那就让我把你治好。」把这张明信片压在她枕头下之后,我变成了一位医学专业的学生。
旁白:学医很痛苦,压力也很大,但我毫不畏惧这些困难。
旁白:同学和老师听了我的故事,哈哈大笑,在他们看来一个年轻人要攻克某种疾病简直和做梦一样。
旁白:但这没关系,因为自己知道在做什么。
旁白:我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抢夺她的生命。
旁白:在这期间,咱们仍然保持着互寄明信片的习惯,但在明信片里我们已经不再讨论和疾病有关的话题。因为不需要再讨论—— 我努力成为可以治好她的人,她会坚持下去直到我可以把她治好。
旁白:这样彼此相信着对方,不用再去确认。
旁白:几年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旁白: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可以任职的医生,而她却在明信片里告诉我…… 她要去国外,那边的技术可以把她的病治愈。
旁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非常地开心。
旁白:虽然仔细一想,自己的努力似乎白费了,但只要她能痊愈,浪费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可她一出国,我的生活就变成了纯粹的等待,什么消息都没有……她的地址也不清楚。治疗的情况,是否有好转,都无从得知。
旁白:但我依旧在努力着,因为万一治疗不成功,这边还能继续履行之前的约定。
旁白:只不过她走后,好多天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
旁白: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一张明信片出现在了我的信箱中。
旁白:这次的明信片和之前的一样,上面印着她最喜欢的花。
旁白:我赶紧把明信片翻过来—— 上面是她已经痊愈的消息,还有约我见面的请求。
旁白:看到这些字的瞬间我激动得泪流满面。
旁白:之前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一切都可以原谅,一切伤口都可以抚平。
旁白:因为她痊愈了,她回来了。几天后,我赴约和她见面。
旁白: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很吃惊,她的变化很大……差点没认出来。
旁白:性格也变得开朗了不少,比起原来那个“她”,更像明信片中的女孩。
旁白:那天我们去了植物园,我们很早就约定要去最后没去成的地方。
旁白: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旁白:关于学校的花坛,关于她的花园。
旁白:我们像一对情侣一样在河边散步在餐厅吃饭,像一对情侣一样手挽着手在大街上,让旁人嫉妒。
旁白:然后我告白了。
旁白:迟到的告白,等了不知道多少年。
旁白:这个告白我一直憋在心里,原本是想等到完成约定的时候说出口的。但现在我已经按捺不住内心中的渴望—— 我想和她在一起创造一个家庭,我想和她孕育新的生命,再将我们的结晶养大。甚至……我也想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和她拌嘴,我也想和她怄气吵架再和好,然后忘掉之前的不快。
旁白:每一个细节我都想过…… 哪怕是不那么美好的细节,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旁白:在我告白之后,她犹豫了很久。
旁白: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犹豫,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旁白:但——她接受了。
旁白: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发誓再也不分开。
旁白:………………(省略一大段)不过睡着后我做了梦。
旁白:梦中,见到了曾经养过的猫,它在家待了很多年只却和我奶奶亲近。
旁白:奶奶走后它变得孤僻,其他人无法靠近,让人感觉不到它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旁白:我觉得它没有回应我们的感情,于是有一天跑过去抱住它玩耍。
旁白:猫没有反抗……我以为自己变成了它的主人,但几天后它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旁白:第二天早上她果然消失了,什么消息都没留给我。
旁白:接下来几个星期都联络不上她,我四处打听,疯狂地寻找她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旁白: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已经离开了我。
旁白:不久后,我便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旁白:明信片和之前的那个一样,都印着淡淡黄色的花。
旁白:背面是这样写的——
旁白:「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旁白:「这长的时间没有联络让你担心了。」
旁白:「这边没有其他的联络方式,还是明信片比较方便。」
旁白:「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地址不能确定,收不到你的回信。」
旁白:「但有空我就会给你寄明信片,你也要好好生活不用太挂念。」
旁白:——by 小殷。
旁白:——下雨。
旁白:又下雨了,这次下得很大。
旁白:街上的人都穿着防护服,普通的雨伞在这么大的雨中抵挡不了太久。
旁白:公司里的气氛又变得压抑了……但邱琳的心情却很好。
旁白:原本就有所耳闻,不过亲身体验后才知道
旁白:“卖”过之后,确实可以改善人的精神状况。
旁白:她卖了两段“记忆”。
旁白:灵魂分析完毕后,可以贩卖的“灵魂片段”列出很长的一串表格。
旁白:点了一下按照价值从高到低排列,排在最前面的价值四万多块——这可是她八个月的薪水。
旁白:她仔细看了看这段“记忆”想了一阵子,那是她很小时候爆发的一场游行……很多人上街抗议。
旁白:抗议什么她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人们都很激动。
旁白:人们手里举着的条幅上写着反对什么资本什么金融霸权,然后来了群人……等他们冲过来人群里发出各种惨叫。
旁白:再往后邱琳就不记得了。
旁白:邱琳明白这对政府来说是不太好的记忆,但她没想到这段这么值钱。
旁白:于是她果断卖掉了它,等于白得了八个月工钱。
旁白:她卖掉的第二段记忆是一次不好的购物体验。
旁白:很多年前她买了一瓶护肤精油,但刚用几天就起了不良反应。
旁白:她投诉了这个商家,商家非常不配合,几个月后才给她退款……也拒绝赔偿。
旁白:这个商家之前是个很小的公司,后来就成了护肤品的头部企业。
旁白:这应该就是邱琳对它的回忆很值钱的原因吧。
旁白:卖了这两段记忆,邱琳得到了不少钱。
旁白:这笔钱可以把目前欠的分期还了,还可以再买几条漂亮裙子。
旁白:裙子在购物车里躺了几个月,邱琳不舍得买也不忍心删。
旁白:现在终于可以点付款按钮了——而且是全额支付不用再选分期。
旁白:买完裙子后,邱琳伸了个懒腰。
旁白: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观察同事们的精神状态。
旁白:之前她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她明白了这里面的规律。
旁白:但凡心情不错的……就和她现在一样,应该是刚刚“卖”过一次。
旁白:而看起来很郁闷或者呆滞的,可能很久都没“卖”过了。
旁白:想到这里她偷偷笑了一声,然后打开软件查看各“灵魂片段”的价格。
旁白:灵魂的价格不是很稳定,有时会突然上涨……或者跳水。
旁白:卖灵魂得去最近的 Epiphyllum 机构,可惜不能随时卖出,它没有股票那么方便。
旁白:难怪之前有“挤兑灵魂”的新闻,那时她还不懂。
旁白:邱琳想是不是该把值钱的记忆都卖了,万一将来贬值后悔死。
旁白:现在她“灵魂”里面最值钱的记忆是一次惨烈的车祸,那次的车祸她正好在现场,印象非常深刻。
旁白:这段记忆为啥值钱邱琳不感兴趣,但她觉得这段记忆应该比较保值。
旁白:接着她随便看了看其他值钱的记忆片段,都是和化妆品有关的记忆……说明该市场竞争非常激烈。
旁白:其中有个品牌相关的记忆价值很高,不过这个牌子挺好用的,她暂时不想忘掉它们。
旁白:等哪天缺钱……用不起了再卖掉也可以。
旁白:邱琳继续往下看,因为条目太多根本看不过来。
旁白:这让人感觉自己的灵魂是个宝库,里面的东西可以永远卖下去,卖到死都卖不完。
旁白:不过……邱琳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旁白:虽然可以拍卖的片段好几千个,但只有前几十个值钱。
旁白:后面几千个加起来都没有前面的几十个贵……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
旁白:但这也点燃了邱琳的好奇心,她花了半分钟把列表往下拉。
旁白:越往下的记忆越不值钱……价格只有几块,甚至几毛钱。
旁白:不值钱的记忆里面有一项居然是她的父母。
旁白:邱琳看到这个关键词愣 了一会儿,但她没打开看。
旁白:邱琳小时候见过几次父母,但父母都是穷人,没资格把孩子从学校接走。
旁白:知道父母是穷人让她难受了几个星期——还好他们再没来过。,难怪这段记忆是垃圾,价值非常低。但邱琳还是准备下次去把这段卖了,
旁白:忘掉他们能让心情好受些,就当是丢垃圾吧。
邱琳:「……?」再翻到下面,邱琳发现了些异常。
旁白:在列表的底部都是一些价值为 0.01 的垃圾记忆,它们的数值不会变化,不像靠前的那些剧烈波动。
旁白:但在这堆垃圾记忆中有一个片段在闪烁着,它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个不安分的飞虫。
旁白:因为列表是按照价格排列的,
旁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片段的价格在不停变化。
旁白:而且是在“值钱”和“不值钱”之间不停变化。
旁白:邱琳费了好大劲才抄下这个记忆片段的编号,然后把列表按照编号排列。
旁白:这样才把这段记忆稳定在屏幕中央——它的价格果然在不停变化。
旁白:最低的时候 0.01,然后又蹿到几千,邱琳盯着它看了十几分钟,最高的时候差点破万。
旁白:但就在即将破万的关头,它又瞬间掉了下来回到了 0.01。过山车一样的价格看得邱琳心惊胆战,这可都是她的钱。
旁白:而等她点开这个记忆片段的详情,里面就几个关键字。
旁白:「昙花,明信片。」
邱琳:「…………」
旁白:邱琳有点诧异,然后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抽屉。
七一:「这我们不清楚。」看着邱琳拿过来的明信片,七一摇了摇头。
七一:「这里只负责消除记忆,不负责对记忆片段估价——也不作鉴定。」
七一:「记忆片段的价格是市场决定的,我们只是一个交易所。」
邱琳:「那为什么它的价格会剧烈变化!?」
七一:「很抱歉,这不是我们的业务范畴。」
邱琳:「如果我现在卖掉它,它能值多少钱!?」
七一:「0.01,和上面显示的一样。」
邱琳:「那……我待在这里,等它价格高的时候卖掉可以吗!?」
七一:「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七一看着邱琳的灵魂列表,苦笑着。
七一:「它的波动很大,几秒钟就刷新一次。」
七一:「但卖掉它的过程需要三十秒,系统会按照最低价结算。」
邱琳:「这太过分了吧。」邱琳很生气,这样设计似乎是有人在针对她。
旁白:操作这段灵魂价格的人一定是个非常讨厌的人吧。
七一:「……没办法,曾经有跌停和涨停的价格保护措施……后来被指责政府干预市场,就取消了。」
邱琳:「…………」
七一:「建议不要纠结某一段记忆的价格,灵魂理财要看长线。」
七一:「即使它真的不值钱了,今后您其他的记忆也会值钱的。」离开大楼,邱琳很不开心。
旁白:昨天卖灵魂得到钱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反而更加焦虑。
旁白:因为那个疯狂变动的价格—— 刚才它价格飙升到了两万,几分钟后又掉到了 0.01。
旁白:这让邱琳感觉自己亏了两万块。
旁白:周末,邱琳带着这张明信片去了旧货店。
旁白:邱琳没事就会往那里跑。
旁白:和那些喜欢倒腾古董赚钱的人不同,邱琳只是单纯的喜欢老旧的东西。如果不是自己穷,说不定会弄一套复古的家具放在家里。
旁白:虽然这里是个“旧货店”但表面上依然是个酒吧,
旁白:——如果不是这样,邱琳也不会发现这里。
旁白:在酒架的背后,摆放着很多名为“古董”的杂物。
旁白:偶尔有值钱的,但大部分成色都不太好,而且不敢保证都是真货,想要真东西的需要运气。
旁白:毕竟真正有钱的人不来这里.
旁白:他们有更好的渠道,拿到成色好有保障的藏品。
旁白:这里的老板穿着奇怪的衣服。
旁白:照他的说法这是上个世纪高级官员的服装,虽然不知道真假,反正邱琳觉得这身打扮毫无美感。
老板:「你又来了?」老板对邱琳印象颇深,因为她经常来。
旁白:邱琳把那张明信片拿了出来,这让老板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老板:「这里不能退货。」邱琳没有理会老板的冒犯,放在之前她会生气——但现在她没空管这些。
邱琳:「我想打听一下这张明信片的来头。」
老板:「……哦这样啊。」老板的眼神变得和善起来。
老板:「这张明信片是在一间老宅里发现的,特别老的房子。」老板确认四周没人,然后低声又补充道。
老板:「有钱人的玩意。」
邱琳:「……有钱人?」
老板:「传说是个很有钱的家伙,住在一个特偏僻的老房子里。」
老板:「一百三十多岁了……有钱人都长寿。」
邱琳:「一百三十岁?」以当代的科学技术活过一百岁不难,但很少有人愿意活那么久……因为很昂贵。
旁白:更何况现在安乐死也很方便,死之前能买幸福药剂,在快乐中升天。
旁白:虽说有买到假幸福药剂,在痛苦中死去的人上新闻,不过只要不图便宜,在正规渠道买……就可以死得很舒服。
旁白:都要死了还图便宜干嘛呢?
邱琳:「……他现在怎么样了。」
老板:「传说不久前好像得什么病,放弃了治疗。」
邱琳:「准备安乐死?」
老板:「他没这么干……大脑出了问题,有点糊涂了。」
邱琳:「那岂不是只能在医院躺着?」
老板:「是啊,他的病房可不便宜。」
邱琳:「……那这个明信片是?」
老板:「他住院前把别墅卖了,买家决定拆掉这个别墅。」
老板:「拆的那天我就跑去捡垃圾,明信片就是从那里捞出来的。」老板说着说着,溜到另外一个货架旁。
老板:「我还拿了这个花瓶,还有书……纸质的,好几本!」
邱琳:「…………」
老板:「你要买么?算你便宜点?」
邱琳:「不、不用了。」没有管老板失望的表情,邱琳立刻离开了这家店。
旁白:有钱人……病危……别墅,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旁白:可以推测明信片对这个要死的人很重要,价格的巨大波动说不定和他身体状况有关。
旁白:如果他死了……这张明信片的记忆就不值钱了,也可能正好相反。
旁白:邱琳立刻查看自己记忆片段的价格,果然,那段记忆仍然在大幅波动。
旁白:她决定把这件事研究一下,
旁白:毕竟……这段记忆说不定值很大一笔。
旁白:……………………
旁白:睁开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印入眼帘。
花玲:「你醒啦?」
我:「…………」
花玲:「怎么,生气啦?」
我:「你在这里干嘛。」
花玲:「想看看你啊,听说你生病了。」
我:「知道就好……我很忙,别来打扰我。」
花玲:「哦——」拖得很长的“哦”字,让我感觉厌烦。
花玲:「生病了就好好养病嘛,在忙什么?」我没有理她,继续翻看着手边的明信片。
花玲:「继续看下去也无济于事的。」
我:「…………」
花玲:「你已经看多很多遍了,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我:「没有,但会有的。」
我:「请你出去……我自己一个人看。」
花玲:「两个人一起不是更快吗?」
我:「不需要,这是我和她的回忆……不需要第三个人。」
花玲:「……哦是吗。」花玲的脸上有些不快,但很快就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旁白:其实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她说的话、她的每个表情……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花玲:「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对不起我不相信你。」
花玲:「不相信我,你准备相信谁?」
我:「我谁都不相信……你们都在撒谎。」
花玲:「哦——」
我:「请你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会让我厌烦。」
花玲:「哦——哦——哦——」
我:「……你……」
花玲:「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啦,逃避是没用的。」
花玲:「——要习惯让你厌烦的东西哦。」
我:「我没有逃避。」
花玲:「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我:「我只面对我自己,和你没关系。」
花玲:「和你没关系……真是一句让人羡慕的话呢。」
花玲:「自己把过去都忘掉了,现在再激动又有什么用?」
我:「我又不是故意忘掉的!」
花玲:「是啊,你连故意忘掉的这件事都可以忘掉,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我:「不是的!这不可能!」
我:「至少……她,我肯定不会忘掉!」
我:「即使能故意忘掉什么,我也不会忘掉她!」
花玲:「…………」
花玲:「那您就慢慢面对自己吧。」
花玲:「明信片要多少有多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花玲:「我走了,有事再叫我。」
我:「……等等!」
花玲:「干嘛?」
我:「明信片……不对。」
花玲:「对不对您自己知道,我们已经把所有的都给你了。」
我:「不,没有!」
我:「差一张……里面差一张!」
我:「还有一张,肯定还有一张!那一张你们藏到哪里了!」
花玲:「鬼知道。」
花玲:「再说,您和她的回忆这么多,少一张又能怎么样。」
我:「那是最后的一张!」
我:「有这张我就知道她在哪儿了……我想去找她……」
我:「她肯定会告诉我的,她会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她在等我,我们约好的,她肯定在等着我去……肯定……」
花玲:「那张明信片不是救命稻草。」
花玲:「你越是需要它,就越是在逃避。」
我:「果然还有一张!它在哪里!」
花玲:「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上面的内容。」
我:「上面是什么内容!告诉我!」
花玲:「…………」
我:「告诉我!我就这一个请求——只要你告诉我,怎么都可以!」
我:「今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提任何要求我都满足!」
花玲:「好啊,那就和我过一辈子,怎么样?」
花玲:「和我恋爱,结婚,组成一个家庭?」
花玲:「我还要你一起跟我考虑的孩子的名字,为孩子换尿布,冲奶粉。」
花玲:「孩子长大了,要上学了,要选学校了。我们为了孩子小吵一架。」
花玲:「最后孩子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也老了。」
花玲:「我们老了之后什么也不做,就开始养花……」
我:「…………」
花玲:「犹豫了?不愿意?」
花玲:「不是说任何要求都满足我吗?」
我:「…………」
我:「这个……不行。」
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这件事。」
花玲:「因为这个位置是她的,对吧。」
我:「…………」
花玲:「真是……讽刺。」花玲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旁白:这个表情我见过,但应该不是她的…… 花玲沉默了一阵子,坐到了床的凳子上看着窗外。
花玲:「到最后还是得不到的东西好啊,得到的、手边的,都可以抛弃。」
花玲:「卖二手书的时候就是这样,总觉得它们没用……卖了才想起来它有多好。」
花玲:「回忆这东西也是样的,没了才想起来重要。」
我:「她……她不一样。」
花玲:「一样,所以你忘掉了。」
花玲:「你抱着明信片,追逐的也只是个影子。」
花玲:「而且是你自己舍弃掉的影子……」
我:「我……我知道……」
我:「呜呜……我也知道啊……」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我:「是我拋弃了她……呜呜……」
我:「现在我想找她回来……想和她说声对不起……」
我:「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这里都是骗我的……因为我要死了……对吗?」
我:「我想在死之前再把她想起来……因为我答应过她……」
我:「我答应过她……呜呜呜……」
花玲:「…………」情绪已经不受控制。
旁白:悔恨……自责……悲伤…………内疚。
旁白:在四散的明信片中,我捂着脸大声哭泣着。
旁白:——记忆是空白的。
旁白:人类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此。
旁白:出生,落地,开始感受着世间的一切。
旁白:准备离开的时候,却什么都忘了…… 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爱过什么,恨过什么……都忘了。
旁白: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来这人世间呢?没有记住任何东西,没有感受任何东西,还算是人类吗?
旁白:……然后被抱住了。
旁白:温柔的,被包容的感觉。
旁白:眼泪没有停止,但伤口被轻轻包裹住……不再流血。
旁白:仿佛寒冷的世界中有那么一个小火堆,它无法改变严寒的气候,却能拯救靠近它的人。
花玲:「好吧,我带你去见她。」
花玲:「之后,我也不会再来……」
花玲:「这是你和她的世界,我不应该出现。」
花玲:「我会和你忘掉我样忘掉你……从此我们再无关系……」
花玲:「——再见。」嘴里说出了道别的话,但她没有松手。
旁白:不过我的身体慢慢飘了起来……四周的东西都飘了起来。
旁白:明信片们浮在了半空中,一个一个开始燃烧……然后化为灰烬。
旁白:花玲……屋子、床、身边的一切,还有我都开始变得透明。
旁白:再往后,仿佛是刚才明信片的灰烬重新组合,组成了天空,组成了学校的景色。
旁白:太阳重新出现在了天空——
旁白:在光芒包裹下,身子开始变得温暖。
我:「……?」
旁白: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背依墙壁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我:「小殷?」
小殷:「——!」
旁白:只见她的身体稍微抖了一下,
旁白:红着脸看向这边,然后小步跑了过来。
小殷:「你、你来了。」
旁白: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变形。
小殷:「…………」她害羞地低下头,示意我跟着她…… 然后转过身去。
旁白:这里没有别人,她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旁白:太阳的光芒被旁边的树枝切成碎碎的网,一格一格地从她雪自的后颈划过。
旁白:路上很安静,只有远处零星的嬉闹声和旁边被风吹动的树叶声。
旁白:再往前走不远是一个花坛。
旁白:和之前在教学楼上往下看到的不同,这个更大一些。
旁白:花的种类有很多,有粉珠花、有翠雀、有石竹、有鼠尾草——
小殷:「这里……」小殷说了这句话后,便直接蹲进花坛中忙了好了一会儿。
旁白:然后抬起头来,指着下面的一株跟其他花比起来并不好看的植物。
我:「这也是花吗?」
小殷:「……昙花。」
我:「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
我:「是不是明信片上面的哪种花,之前你曾经抱着的那一束?」
小殷:「……嗯。」
旁白:我蹲下身去,细细观察了一番。
旁白:虽然对花草一窍不通,但这棵奇妙的植物还是吸引了我。
旁白:…………………… 不,不对…… 我站了起来。
旁白:走近她,拉近和她的距离。
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小殷:「……?」
我:「过了很多年,可能是十年……或者是二十、三十……几百年。」
我:「中途……把你忘了,我要向你道歉。」
我:「但我们说好了,我说……如果有一天会忘掉一切,你至少会留到最后。」
小殷:「——嗯!」小殷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旁白:她在等我说些什么,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
旁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需要任何语言去表达。
旁白:跨过百年,穿过无数的距离——克服了无数障碍,终于和她见面。
我:「对了……来这里还想告诉你……我可能要死了。」
小殷:「……哎?」
我:「可能过几天,也可能马上……」
我:「不过没有关系,我的心愿已经实现。」
我:「只要你还在我心里……这辈子就不遗憾,剩下的都忘掉我也不在乎。」
小殷:「……嗯。」
旁白:小殷笑着,和记忆中的她一样,没有变化。
旁白:站在花丛里……害羞地、但坦荡的微笑,一切如故。
小殷:「差不多,该走了……」睁开眼睛,小殷平静地说道。
我:「去哪儿?」
小殷:「很远的地方。」
我:「好啊,这次我准备陪你一起去。」
小殷:「不会后悔吗?」
我:「如果不和你在一起,会更加后悔。」
我:「只要你在……去哪儿都可以,再远的地方也不怕。」
小殷:「嗯!」小殷又一次笑了。
旁白:上次,她不辞而别。
旁白:这次……她准备接受我的一切,再也不会分开。
我:「啊对了。」身处花的海洋里,我想起了什么。
我:「你说……这朵花送给我,对吗?」
小殷:「——哎?」
旁白:我蹲了下去,找到了那朵还未开花的植物。
我:「昙花……你给我的。」
我:「我们把它带走吧,它是我得到的最宝贵的礼物。」
小殷:「…………」
我:「……小殷?」
小殷:「不要……碰它。」
我:「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小殷,她显得很慌张。
小殷:「我们走吧……不要碰它了。」
我:「…………」
旁白:我低下头,手向那一株植物伸过去。
旁白:即将触碰的瞬间,花苞绽放—— 然后它发出了奇异的光芒,融化……然后变成了一张明信片。
我:「这是……」
旁白:拿起明信片,是我熟悉的东西。
旁白:正面这个昙花的图案,我比谁都要清楚接着,忍不住好奇心把它翻了过来。
旁白:明信片背后的字……便像尖刀一样刺进了眼睛。
邱琳:「帮我个忙。」邱琳站到玛丽的办公桌前小声说道。
玛丽:「……帮你忙?」
邱琳:「找一个客户的资料,你负责房主信息的对吧。」
玛丽:「哎?有人要买房子吗?」
邱琳:「他卖房子的。」
玛丽:「……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特别?」
邱琳:「别问那么多,快帮我查查,办好了请你去高档酒吧。」
玛丽:「——真的?!」
邱琳:「真的真的。」几个小时后,玛丽的邮箱里多了一份客户资料。
旁白:邱琳看着这份资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旁白:其实资料上只有拍卖房屋的户型介绍和业主名称,但业主名……就足够把她吓到了。在付费的搜索引擎里搜这个名字,排第一个的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
旁白:现在知道他的人不多,
旁白:但这个人对历史是有影响的。
旁白:Epiphyllum 机构的贡献人,首位实验志愿者。
旁白:虽然是个在医学领域有很高成就的人,
旁白:但他的出名是因为参与了 Epiphyllum 机构的实验。
旁白:在他的帮助下记忆消除技术实现了突破,在那之后……“灵魂交易”成为可能。
旁白:而他选择忘掉的第一个关键词就是“昙花”,于是 Epiphyllum 机构因此而得名。
旁白:他“卖”掉灵魂后,
旁白:很快就创立了自己的企业变为成功人士。
旁白:后来 Epiphyllum 机构还用他打过广告一
旁白:“忘掉过去,面向未来。轻装上阵,成功人生。
旁白:那么这个人要死了…… 所以“明信片”相关的记忆价格波动大?难道有其他人想花钱让邱琳忘掉这段记忆? ……是谁呢?邱琳想不出答案,只是这段记忆的价格波动幅度更大了。
旁白:刚才价格冲破了十万,成为她脑子里最有价值的记忆。
旁白:当然,几分钟后又掉到了 0.01…… 十万这个数字超过了邱琳能损失的范畴,她无法想象自己一下丢掉十万块是什么感觉。
旁白:既然如此,邱琳准备干脆去看个究竟。
旁白:通过玛丽的资料她很快查到了此人的住院地址。
旁白:但在医院邱琳却被拦下来了。
旁白:因为那个人住的是 VIP 病房,不是亲属无法入内。
?:「其实给钱也能进去。」
邱琳:「……?」邱琳回头,看到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
旁白:虽然长得还比较帅不过却板着个脸……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VIP 病房,原则上只有亲属可以入内。」
?:「但只要你给够钱,仇人一样可以进去。」
邱琳:「……你是?」
?:「等你的人。」
邱琳:「……哎!?」邱琳被吓得退后了两步,突然觉得这是个阴谋。
?:「放心,没人想害你。」男人说罢向邱琳挥了下手,示意她赶快跟上。
?:「这边有付费通道,跟我来。」
邱琳:「……要去哪儿。」
?:「给你的记忆升值,明信片的。」
邱琳:「你怎么知道!?」
?:「来的人只可能是为这件事。」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着邱琳。
?:「除了你没人会来探望他。」
邱琳:「那明信片……还有记忆的价格……」
?:「那玩意想动手脚很容易,我本来就是个灵魂操盘手。」
邱琳:「…………」
?:「害怕就回去吧,我也只是受人之托。」
?:「当然,走了那段记忆就不值钱了。」
邱琳:「…………」
旁白:邱琳犹豫了一下,打开网页看了看价格那段记忆稳定在了 12 万的位置,这让她有立刻去把这段记忆卖了的冲动。男人把她带到了医院后面的小路,乘坐电梯到地下,然后再换另一个电梯去到高层。
旁白:一路上的装修越来越豪华,空气越来越新鲜。
旁白: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病房的门口,护士在旁边忙碌,男人举起手摸了一下门。
旁白:门】识别了他的指纹,然后打开了。
邱琳:「你是……他的亲属?」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邱琳:「啊?」
?:「只要你给够钱,仇人一样可以当他亲属。」
邱琳:「…………」
旁白:走进病房,邱琳看到了一位老者躺在那里。
邱琳:「是他找我?」
?:「……不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先坐一会儿,找你的人待会儿就来。」邱琳拘谨地在病房里坐下,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旁白:老人的头被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包裹着,应该是某种生命维持设备。
旁白:她在新闻里见过,这种设备不仅可以维系人的生命,还能在病人脑子里制造幻觉……目的是保持他们的大脑活性。
旁白:在“幻觉”中外界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和病人交流。
旁白:即使是大脑部分受损,也能让病人通过有限的信息和外界建立联系。
旁白:当然……它很贵,能用得起的人很少。
旁白:就在邱琳看着那个设备发呆的时候,门】开了。
旁白: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老妇人身影……
旁白:刚才的男人立刻迎了上去,把老妇人搀扶住。
?:「她来啦。」
老人 :「是的,最后一张明信片。」老人的脸上带着一点点兴奋和疲惫,看向邱琳这边。
旁白:那眼神慈祥却又神秘,让邱琳有些看不清。
旁白:——她应该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旁白:这个年代的人眼睛都很透彻,哪怕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也有清澈的眼睛。
旁白:而这个老人的眼睛是复杂的,融合了很多不一样的情感。
旁白:看到老人向自己走来,邱琳立刻从凳子上站起,不过老人示意让邱琳不要客气,甚至准备给她倒茶。
?:「您慢点,花玲老师!」男人怕老妇人受伤,于是把桌上的茶具抢走自己帮她们倒。
老人:「坐吧坐吧,别拘谨。」
邱琳:「啊……好的。」邱琳又坐了下去,但在这位老人面前她坐不太稳。
旁白:她仔细打量着老人的脸虽然有些沧桑的痕迹,却依然显得精神。老人还戴着眼镜,眼镜的牌子她不认识。
老人:「这不是什么名牌儿。」老人笑着,猜到了邱琳的小心思。
老人:「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人都戴眼镜,现在反而成了奢侈品。」
邱琳:「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老人:「哎,都忘了自我介绍了。」老人坦荡地笑着,仿佛这是自己的房间,而邱琳是来做客的邻家小孩。
老人:「我的名字是许花玲,你可以叫我花玲,也可以叫我许老师。」
邱琳:「许老师?」
许花玲 :「之前在大学当老师,后来到年龄了。」
许花玲:「现在不用去学校上课……但私下也会带学生。」
邱琳:「难怪您看起来这么有精神。」
许花玲:「老了,很多事能放下……自然就精神喽。」
许花玲:「你要是也活到我这个岁数,也能这么精神的。」
邱琳:「您……多大?」
许花玲:「一百三十多岁啦。」
邱琳:「——哎!?」邱琳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她以为老人刚刚过六十。
许花玲:「现在科学技术发达,人老的没那么快……」
邱琳:「……是啊。」只要钱够用,青春永驻不是问题。
?:「——别聊家常,快把明信片拿出来!」站在旁边的男人很不耐烦地插了句嘴。
旁白:听到这话,刚刚放下戒心的邱琳又警觉了起来。
许花玲:「不急不急,那张明信片……其实无关紧要。」老人示意让男人别插嘴,然后有点惭愧地看着邱琳。
许花玲:「别被他吓到——」
许花玲:「你可以叫他小陆,是我学生……」
许花玲:「小陆一点都不会说话,让你见笑了。」老人没有理会小陆,慢慢地起身给邱琳倒茶。
邱琳:「病床上的人……是您的?」
许花玲:「他呀,是个傻瓜。」
邱琳:「……啊?」
许花玲:「他先把东西都扔了……死之前又想捡回来,白活了一百多年。」
邱琳:「…………」
旁白:邱琳听不懂又不好意思问,只能继续听老人说。
许花玲:「人都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觉得身上背着的东西太沉,不好往前跑。」
许花玲:「他们就把背后的包扔了,发现自己真的跑得比以前快。」
许花玲:「结果啊……跑远了才想起忘了自己要去哪儿,地图指南针全在包里。」
小陆:「花玲老师,你说的这些她听不懂。」小陆看着邱琳呆滞的表情,又插嘴了。
小陆:「她也卖灵魂,不然也不会来这里。」
邱琳:「——!」邱琳的身子颤了一下,小陆的话让她觉得有些丢脸。
旁白: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大家都在卖灵魂……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许花玲:「别这样说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老人低着头,把茶几上的糕点切成几段。
许花玲:「不卖灵魂并不高贵……卖的人,也不比谁低一等。」
许花玲:「咱们那个时代,一样卖……只是卖得没现在这么直接,这么有效率。」
许花玲:「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就别互相瞧不起了。」
小陆:「…………」
许花玲:「——你后悔过吗?」老人看着邱琳,突然问了她一句。
邱琳:「……啊?什么?」
许花玲:「不论是谁,都会有一两次后悔的经历。」
许花玲:「我们会犯错,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邱琳:「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事。」
小陆:「因为她把后悔的记忆卖掉了。」
邱琳:「不是的——我只卖了两段!一个是游行,还有一个化妆品的!」邱琳极力反驳,她想在老人面前显得诚实些。
许花玲:「没有是好事呀。」老人慈祥地笑着,好像看透了这些。
许花玲:「这说明……时代变了,社会发展了。」
许花玲:「再也不用让人后悔,也不需要带着悲伤前进……是好事,好事。」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吃力地站起来。
旁白:小陆想去搀扶她但老人没有去握小陆的手。
许花玲:「他就是第一个敢丢掉一切的人,什么都能忘掉……」邱琳顺着老人的手指,看向病床上那具苍老的躯体。
许花玲:「他向世界证明了……我们不需要后悔也能生活。」
许花玲:「从那以后,人类就不需要后悔,也不需要遗憾了。」
许花玲:「这样的世界挺好……挺好……」老人笑着,嘴里在夸这个世界,却在摇头。
许花玲:「不过啊……」
旁白:老人又转过身来,面对着邱琳。
许花玲:「我还是觉得充满遗憾的人生更有趣……」
许花玲:「负重前行虽然累,但它让生命有了重量。」
邱琳:「这个人把你忘了吗?」邱琳指了指病床上的人,而老人瘦弱的身子轻轻地震了一下。
许花玲:「……他都忘了,包括我。」
邱琳:「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许花玲:「其实我也糊涂了,到底算不算呢……应该算吧。」
许花玲:「……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邱琳点了点头。
许花玲:「自从可以卖灵魂,记忆可以随便抹去……人和人之间就不需要亲密的关系了。」
许花玲:「所以一个人对一个人重要,也变得难以理解。」
许花玲:「我也问过自己……他到底哪儿对我重要呢?」
许花玲:「最后我想明白了,是因为对他的记忆还在……所以放不下他。」
许花玲:「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忘掉,但时间越久越忘不掉……」
许花玲:「一晃,十年过去,二十年……三十年……然后一百年,依然忘不掉。」
许花玲:「然后和他一起的那些记忆,慢慢沉淀,变成了故事,变成了财富……」
邱琳:「他忘了……你忘不掉他?这不公平。」
小陆:「是的,这不公平。」小陆赞同了邱琳的话。
许花玲:「呵呵呵呵,感情上的事哪有公平的。」
许花玲:「难道他对我的记忆值多少,我对他的就要值多少吗?」
邱琳:「这……不经济……」
许花玲:「对啊,感情是没有经济的。」
邱琳:「…………」
旁白:邱琳接不上话,她的确也理解不了。
邱琳:「当时发生什么了吗?」
许花玲:「这可就说来话长喽。」
邱琳:「难道……」邱琳赶忙拿出包里的明信片。
邱琳:「和这个有关系?」
许花玲:「呵呵呵,稍等。」老人没有管邱琳手里的那张明信片,她被小陆搀扶着走到病床边,然后在床下取出一个大箱子。
许花玲:「你看——」箱子打开了,里面是成堆的明信片,这些明信片大小不一新旧各异,但正面都印着花的照片。
邱琳:「和我这张……一样?」
许花玲:「你这个是最后一张。」
邱琳:「……啊?」
许花玲:「这个笨蛋把其他的明信片都藏好了,唯独扔掉了这一张,真是个胆小鬼……」
小陆:「他自作自受。」
邱琳:「这个明信片是用来做什么的?」
许花玲:「哈哈哈哈,当然是用来聊天的呀。」老人说罢从箱子里拿出几张递给了邱琳。
旁白:这几张明信片新旧不一,但字迹都还比较清楚。
旁白:有的上面是两个人的字,似乎是在上面闲聊,而有的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字……字里行间都在关心对方的生活。
旁白:有两个人字的明信片普遍比一个人的更旧。邱琳简单的看了看就把明信片还给了老人,也很难理解上面的东西,但看完后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邱琳:「这是他和您之间的信?」
许花玲:「……不是的。」老人的眼神有些暗淡,她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许花玲:「是他和他最爱的女人。」
邱琳:「爱……」邱琳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愣了一下。
许花玲:「这人把自己的回忆都扔掉了,却留下了这些明信片。」
许花玲:「后来糊涂了……又觉得应该把自己的记忆找回来。」
许花玲:「所以就用这些明信片,一点一点去找。」
邱琳:「那个女人对他重要吗?」
许花玲:「是的。」老人看着手里的明信片,表情显得很悲伤。
邱琳:「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忘掉。」
许花玲:「……是我的错。」老人起身走到邱琳身边,接过邱琳手上的明信片。
旁白:老人把它举过头顶,被病房的灯透过。
旁白:透光后,虽然墨水形成的字迹已经模糊…… 但笔尖留下的划痕还是把字清晰的显示了出来。
旁白:看着这些字,老人轻轻摇头。
许花玲:「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世界很方便。」
许花玲:「忘掉,就再也不会后悔。」
许花玲:「当时我想,要是你没有来,这张明信片找不到……那样也挺好。」
许花玲:「就可以让他带着那个女孩一起走,去那个世界。」
许花玲:「不过……既然你来了,就把这张明信片给他看吧。」
许花玲:「他到了最后都在找这张明信片……」老人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旁白:不过她还是把明信片递到了小陆手里,小陆带着明信片走到了病床前,然后打开了那个设备。
小陆:「你也来看看。」小陆对着邱琳招手。
小陆:「毕竟这张明信片是你的东西。」邱琳犹豫了一下,然后站到了那台机器旁边,明信片上的字透着光浮现在了她眼前。
旁白:上面是这样写的:
旁白:「这是最后一张明信片。」
旁白:「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对吗?面对现实吧。」
旁白:「我不是小殷,今后也不会再是了。」
旁白:「因为爱你,所以真的没办法再装下去。」
旁白:「——抱歉。」
邱琳:「……这是?」邱琳立刻往老人那边看去,而老人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小陆:「这是花玲老师写的。」小陆盯着明信片,喃喃地说道。
小陆:「她就是小殷……」
主任:「——你好。」负责这个项目的主任把手伸给了我。
旁白:我礼貌性地和他握手,挤出疲惫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开始?」
主任:「还有半个小时,您不用急。」
我:「没有急,急的话来不了这里。」
我:「为了当这个志愿者,我签了六十多张文件。」
主任:「毕竟是首次针对人的实验……必须谨慎。」
主任:「另外,我代表整个项目组向您表示感谢。」这个人带着身后的一堆研究员向这边鞠躬。
我:「不用这样,忙你们的去吧。」主任点点头,轻轻地向下面挥手,穿着同样衣服的研究员们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主任:「看您的样子……好像有些疲惫。」
我:「我精神状况不太好,经常失眠。」
主任:「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吗?」
我:「都可以,无所谓。」
主任:「那就和我聊聊天吧。」主任指了指面对我们的摄像头。
主任:「——会被录下来。」
我:「录下来做什么。」
主任:「因为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实验,将载入史册。」
主任:「而您,则会改变历史。」
我:「可以不录吗?」
主任:「你可以等录完后再决定是否删除。」
我:「……聊什么?」
主任:「聊聊关于你的话题,未来会有人想知道的。」
我:「那他们要失望了,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主任:「谦虚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个壮举。」
主任:「而您是个医学工作者,在某种疾病的研究方面有很大的贡献。」
主任:「这样的成功人士来当实验者,我们都很吃惊——不怕耽误您的事业吗?」
我:「这个项目我了解过,会抹去部分叙述性记忆,但程序性记忆不会有损失。」
主任:「看来您仔细研究过我们。」
我:「是……几年前就在关注了。」
主任:「这是我们的荣幸。」
我:「之所以对你们感兴趣,是因为需要这个项目的帮助。」
主任:「……哦?什么帮助?」
我:「让我忘掉过去。」
主任:「如果实验成功,我们就能帮到你了。」
主任:「当然……不排除失败的可能性。」
主任:「要是出了差错,你的部分程序性记忆也会有损坏。」
主任:「所以我刚刚才会问……是否担心事业被影响。」
主任:「毕竟在那个疾病研究的领域,您是非常权威的专家。」
我:「没关系。」正对着摄像头,我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我:「研究这个病是为了治好一个人,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主任:「您准备忘掉这个人?」
我:「是的,而且还要忘掉更多的东西。」
主任:「这样你会轻松一些吗?」
我:「不知道……也可能会更难过。这么做是想完成她的心愿。」
主任:「那个人的心愿,是让你忘掉她?」
我:「…………」
主任:「真是个复杂的故事。」
我:「实验结束就没这么复杂了。」
我:「故事复杂的只是它的过程,故事结局往往都很简单。」
我:「男孩喜欢一个女孩,然后她去世了——就是这样。」
我:「所谓忘掉过……其实就是个简化的过程,本质上什么都不会改变。」
主任:「难怪你会来。」
我:「……为什么这么说?」
主任:「你想得很透彻,在所有的志愿者里,你最清楚这个技术的本质。」
主任:「它没有传说中那么玄乎,只是一个做减法的工程。」
我:「减法?」
主任:「是的,给人的大脑做减法,也给社会……和人类做减法。」
我:「……怎么说?」
主任:「人类社会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主任:「但您刚才已经给出了答案——是故事。」
主任:「我们每个人都活在故事里,小故事大故事,还有巨大的故事。」主任说着,用手在头顶画了个大圈。
主任:「任何一个物种能繁衍至今,都是因为它的基因符合自然选择。」
主任:「人类之所以繁荣昌盛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能够理解故事。」
主任:「我们可以理解虚构的,不存在的故事,然后创造故事……用故事再创造出意义。」
主任:「这是我们和世界战斗的武器,也是社会构成的前提。」
我:「…………呵呵,有意思。」
主任:「人类是在故事中进化的。」
主任:「刚开始我们只有简单的故事,告诉我们前人如何捕猎,耕种。」
主任:「后来我们需要团结更多的人……于是有了神话。」
主任:「但随着我们的进步,神话不再能够满足我们,后来诞生了新的故事。」
主任:「宗教的故事,启蒙的故事,自由的故事,解放的故事……等等。」
我:「但其实,我们不需要这么多故事。」
主任:「没错!」主任激动着点头,身体朝着我倾斜……好像找到了知己。
主任:「人类不需要这么多故事,因为故事太复杂……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节奏。」
主任:「大家需要的其实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主任:「因此,新的时代故事会被简化、被拋弃,只需要留下概念。」
主任:「概念就像图腾,它立在那里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我:「只需要概念,不需要故事。」
主任:「是的,不需要故事。」
我:「只需要程序性记忆,不需要叙述性记忆。」
主任:「故事的载体是记忆,而我们可优化它,去掉多余的故事。」
主任:「故事越少,社会就越和谐,大家的烦恼就越简单。」
主任:「我们会从故事的枷锁里解放,变成纯粹的人,彻底自由的人。」
我:「……悲哀的人。」
主任:「悲哀但是幸福的人。」
主任:「几万年前的人看到我们的生活,也会觉得我们过得很悲哀。」
我:「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阻止了这个主任继续说下去。
旁白:因为他说的那些我不关心…… 我不在乎人类,我只在乎自己。
我:「还有多久,准备好了吗?」
主任:「就快了,不过在开始之前,我们将进行一项重要的工作。」
我:「做什么?」
主任:「您先给我们一个词。」
我:「……词?」
主任:「是的,一个概念。」
主任:「我们的这个实验会清除掉你的一些记忆,但这些记忆都是靠概念定位的。」
主任:「比如你选择苹果……所有和苹果有关的记忆都会消除。」
主任:「你母亲最爱吃苹果,你父亲曾经被苹果砸到,圣诞节送给女朋友一个苹果,
旁白:都会被忘掉。」
主任:「但是,苹果这个概念不会受到影响,你还是知道苹果是什么,可以吃。」
我:「…………」
主任:「有问题吗?」
我:「只能选一个?」
主任:「不,您可以选很多,想忘掉什么都可以忘掉。」
主任:「但总得有个开始……对吧?」
主任:「它是人类向前迈进的第一步,所以这个名词很重要。」
我:「……那我想想。」
主任:「好的,您先想,想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主任向我鞠了个躬,然后便向旁边的设备走去。
旁白:而我继续坐在椅子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旁白:……想要忘掉的东西太多了。
旁白: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应该被忘掉。
旁白:学校,明信片,医院,植物园,花坛,医务室……
我:「……?」
旁白:突然,伸进裤兜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旁白: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张那明信片。
旁白: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充满讽刺意味的明信片。
旁白:想要逃避……却永远都没办法逃避的东西。
旁白:不过今天,它的使命也该完成了。
我:「主任先生,我想好了。」我从椅子,上站起,对着摄像头举起了那张明信片,
旁白:然后再往前走了几步,好让明信片正面的图案占满镜头。
我:「Epiphyllum,昙花。」
主任:「明白,Epiphyllum,昙花……我们未来的机构将以此为名。」
我:「这么随便?」
主任:「不,我刚才已经告诉过您,这个词将会被载入史册。」
我:「……哈哈哈哈。」
主任:「现在你可以给我们更多的词了,只要你写出来的,我们都可以让您忘掉。」
我:「好,我这就写。」
主任:「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
我:「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主任:「希望您给自己留一段话。」
我:「……哦?」
主任:「实验之后,从逻辑上讲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现在的你会从世界上消失。」
主任:「消失之前给未来的你说几句话吧。」
我:「有这个必要吗?」
主任:「个人觉得有必要,而且它很有纪念意义。」
我:「…………」
主任:「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摄像头会持续录像,实验将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我:「…………」
旁白:主任离开后,只有我一个人面对着摄像头,摄像头中倒映着一张麻木和疲惫的脸。
旁白:的确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旁白:于是我沉默了很久,等到整理好思绪才慢慢抬起头,对着摄像头那边的人说道。
我:「希望你将来不会看到这个视频,如果看了,说明你后悔了。」
我:「不过……后悔本来就是人生的常态。」
我:「就像我现在……说忘掉切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其实根本不是。」
我:「那只是个借口,我忘掉过去只是想逃避。」
我:「没有人能在愧疚中生活……没有人可以带着悔恨前进。」
我:「伤害过的人,用一生去补偿也无法被原谅。」
我:「既然如此,就扔掉过去,然后享受未来吧。」
我:「希望未来是个没有人会后悔的世界。」
我:「——祝你们幸福。」说完,我起身向一旁的设备走去,主任和研究员们已经准备妥当。
旁白:接着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们给我戴了个头盔。
旁白:头盔发出了电流的声效,我的脑袋两边开始有轻微的麻痹感。
主任:「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
旁白:然后,眼前亮了。
旁白: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意识模糊。
旁白:眼前出现了很多飞舞的明信片,还有一片鲜花的海洋。
??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昙花吗?」背后的女孩子轻轻在耳边问我。
?:「因为它美得很凄惨……」我想睁开眼回头看她是谁,然而身子无法动弹。
?:「几十年的等待最后换来的是瞬间的绽放……然后被遗忘。」
?:「花都是这样吧,美的只有那么一点儿时间。」
?:「我们活一辈子,能被别人记住的也只有那么几个片段。」
?:「人又比花要麻烦……因为我们知道花什么时候开,却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好。」
?:「如果我和她一样,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你……你……」喉咙麻痹了,我想发出声音……
?:「把她留在你的世界里吧。」可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继续在我耳边说着。
?:「即使很多年后,你想按照明信片把过去的故事拼起来,里面也不会有我。」
?:「我会和你忘掉我一样忘掉你……从此我们再无关系……」
?:「再见。」接着意识开始蒸发,身体也浮了起来。
旁白:可在完全和世界割裂之前,
旁白:我清楚地感觉到脸颊上多了两道泪痕。
旁白:病房里,医生和护士乱成一团。
旁白:病人的情况突然恶化,生命维持装置没有起作用。
旁白:医生也奇怪,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除了病人自己放弃这个理由,他们想不到别的解释。
旁白:比起医生和护士,坐在一旁的老人非常平静。她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现在终于等到了。
旁白:那种释然的表情……邱琳还不是太能理解,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她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旁白:这是三个人的故事—— 男孩喜欢着一个女孩,女孩也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旁白:但男孩身边也有个喜欢他的女生,一直在默默帮助他们。
旁白:那个女孩害羞,她提出让他们用明信片交流。
旁白:那个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帮女孩出谋划策。
旁白:女孩的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女孩知道女生也喜欢那个人,也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想让那个男孩忘掉自己……可惜没有成功。
旁白:相反,那个男孩发誓要成为医生,亲自为女孩治病。
旁白:后来女孩病重了,有时候会无法动弹,为了不让男孩担心,那个女生就开始替女孩写明信片。
旁白:写着写着,她也分不清…… 到底是在帮这个女孩,还是自己在和男孩恋爱。
旁白:不久后,女孩去世了。
旁白:女生想告诉男孩这个消息,但她知道对方无法接受。
旁白:中途她想过委婉地告诉对方……可都没有做到。
旁白:最后她选择代替那个女孩。
旁白:——用那个女孩的身份继续写明信片,反正自己已经是那个女孩的一部分,这样不难。
旁白:这一寄就是十几年。
旁白: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不再年轻…… 她也发现,自己渴望的不仅仅是交流,她还需要拥抱,需要陪伴,需要对方的承诺。
旁白:只可惜……对方的眼里只有那个女孩。她撑不下去了,只好告诉男孩真相。
旁白:在真相面前男孩沉默了。
旁白:其实他很早就感觉到了异样,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事实。
旁白:男孩曾经尝试过接受这个女生,也知道她为自己付出了很多。
旁白:他们有过一夜之情,可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放下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
旁白:最后,男孩选择了放弃。
旁白:忘掉这一切—— 那个女孩,花,明信片,都忘掉了。
旁白:可笑的是……他最先忘掉的东西居然是“昙花”。
旁白:是那张明信片正面的图案。
旁白: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他记错了。
旁白:那是女生最喜欢的花。
旁白:带着昙花的明信片……也是女生专门定做的。不过很多年后,男孩挖出了当年的明信片,他想从明信片里回想起被封存的记忆。
旁白:在幻觉里,他靠着留下来的明信片把那个女孩找回来了。
旁白:但在这段回忆中却没有那个女生的位置,
旁白:因为明信片上……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邱琳:「您……还,爱他?」说这话的时候,
旁白:“爱”这个字在邱琳嘴里卡了半天。
旁白:虽然这个年代也有很多人“爱”这个“爱”那个。
旁白:但“爱”作为动词后面接一个人做宾语,则是很古老的用法因为“爱”某个人一点儿都不经济。
许花玲:「是啊,爱。」老人傻笑着,淡淡的红色在脸颊上浮现。
许花玲:「用这个字解释,最合适了。」
许花玲:「这个年代的人理解不了这个字,只有我们这种人才懂。」
许花玲:「它又不经济又不实惠,还会给人带来痛苦。」
许花玲:「但正因为有它,我们的灵魂才有价值……」
邱琳:「…………」邱琳答不上来。
旁白:她看着老人脸上的皱纹发呆,很难说对方做的事情真的有价值。
旁白:老人为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耗尽了自己的青春。
旁白:邱琳更无法理解的是躺在那里被抢救的家伙。
旁白:他在幻觉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为什么还要追求真相?既然是世界上第一个放弃记忆的人,为什么又要在最后关头冒险?他本来不需要最后那张明信片的。
旁白:他已经找回了和那个女孩的美好回忆,
旁白:最后一张明信片却能把之前的努力全部摧毁。
邱琳:「……可能……」邱琳低声说。
邱琳:「他……也爱你吧。」
邱琳:「所以他忘掉的第一个词是昙花。」
许花玲:「…………」
旁白:老人没有回答,默默转过身去走向病床上的老者。
旁白:她阻止了慌乱的医生们,轻轻地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旁白:天空在消散。
旁白:其实一切都在消散教学楼,土地,地上的鲜花,都在消散。
旁白:因为它们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被我的执念拼接在一起的东西。
旁白:现在执念消失了……它们也就不用存在了。
旁白:这一切都是个谎言,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
旁白:一个年轻人不敢面对现实把自己东西扔掉了等老了又想把它捡回来,但它们早就随风而散。
旁白:于是他只能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把它们重新造出来。
旁白:可惜,那些东西越和之前的相似……就越不能接受。
旁白:原因很简单……当就是因为不接受,他才丢掉的,之前不敢接受,现在肯定也不行吧。
我:「我把你们弄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花玲:「比你想象的早。」站在我身后的女孩笑着说道。
我:「哈哈哈……我居然分不出来。」
花玲:「那是因为我学得像,她的字迹不难模仿——不要小看恋爱中的女孩子。」
我:「你写的明信片占一半?」
花玲:「可不止这么点,即使是她亲自交给你的也有我的份。」
我:「……是吗……」
花玲:「别忘了,用明信片聊天都是我教她的。」
花玲:「她是个好孩子,但很害羞……不过她也知道我喜欢你。」
花玲:「要是没有我,你们一百岁都说不上话呢。」
我:「……为什么会帮她写明信片?」
花玲:「其实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啊,想凑成你们俩。」
花玲:「后来写着写着……动心了。」
花玲:「她身子也不好,有时候很难受,我就更要帮她写了。」
我:「真是胡来。」
花玲:「恋爱本身就是胡来,所以现在已经不流行恋爱了。」
我:「…………」
我:「小殷走的时候,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的。」
花玲:「嗯,那样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花玲:「我也不用假装她写十几年的明信片……」
我:「嗯……」
花玲:「恨我吗?」
我:「恨你什么。」
花玲:「没有继续装下去。」
花玲:「如果装下去,哪怕你已经发现了,我们还能有台阶下。」
我:「不……那样更痛苦。」看了看手里的明信片,我苦笑了几声。
我:「小殷走了之后,后面那些事的主角是你?」
花玲:「是的,你把我们记混了。」
我:「那你说……她还会喜欢我吗?」
花玲:「到那边去之后亲自去问她吧。」
我:「那我喜欢的是你,还是她?」
花玲:「这重要吗?」
我:「那就……当做都喜欢好了。」
花玲:「哈哈哈哈哈——」花玲开心地笑了出来,和当年那个活泼的小女孩一样。
我:「我忘掉了很多东西……但不应该忘掉你。」
花玲:「现在想起来也好,看来我没白等。」
我:「…………」
我:「谢谢你,陪着我过了一百年。」
花玲:「一百一十六年,傻瓜。」
我:「……嗯,一百一十六年……」
花玲:「…………」
旁白:四周的灰尘在消散,然后聚合。
旁白:一阵风儿经过,五颜六色的花瓣在那一刻随风而起,将她包裹其中。
旁白:她变得和小殷一模一样原本她应该是什么样,我早就不记得了。
旁白:其实小殷的样子我也不记得。
旁白:那都是自己编织的幻觉,按照自己想法创造的。
我:「这片花园,是你们两个的对吗?」
花玲:「嗯,这个你没记错。」
我:「她最喜欢的是昙花。」
花玲:「这个你记错啦,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花玲:「要送给你的那一朵是我种的——她帮忙养。」
花玲:「现在还有一朵原本也要送给你的,似乎用不上了。」
我:「这样啊……抱歉。」
花玲:「没关系,都过去了。」
我:「…………」
我:「对了,你觉得忘掉一切后……我还是个人吗?」
花玲:「不是了。」她笑着,接着温柔地说。
花玲:「但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人了。」
花玲:「大家都把灵魂卖了,过得很幸福。」
我:「我是最先卖的。」
花玲:「所以说你很傻,卖完后就别再回头看嘛。」
我:「你们在背后,我不能不回头。」
花玲:「…………」
我:「该走了。」
花玲:「去吧。」
我:「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花玲:「不会,我还没活够呢。」
花玲:「我还有学生要教,还有很多事要做。」
花玲:「你先去找她,说过几年我再来……就当是我假扮她给你写明信片的补偿。」
我:「嗯,好。」我笑着,转身背对着她。
旁白:前面的光变亮了,里面有个模糊的身影。
旁白:还是那样害羞,和小动物一样不安地看着这边。
旁白:于是我开始往前走。
旁白:每往前走一步,光就变得更亮。回过头,身后的景色已经模糊。
旁白:花玲还在那里看着我……看着我们,保持着最初的笑脸目送我远行。
旁白:最后的几步,那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子消失了。
旁白:一个泪流满面的老妇站在那里,对这边轻轻地招手。
我:「对不起。」我小声说道……但我肯定她能听见。
我:「我不该忘掉你……」
旁白:医生和护士离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老者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旁白:套在他头上和身上的各种设备都被取走,露出来的是一张安详且平静的脸。这种表情……她只见过那么一两次。
旁白:也可能就是这一两次,
旁白: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旁白:她偶尔会想……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出卖灵魂的时代,
旁白:——为什么自己能撑到现在才考虑呢?这不是一句“有洁癖”就可以解释的。
旁白:不过看到那个死去老者的脸,她终于想起来了。
旁白:刚刚工作的那年邱琳也见过一位辞世的老者,他脸上也有同样的表情。
旁白:不是高兴也不是悲哀,而是安详。
旁白:安详的背后是故事……那个人已经和他的故事和解。
旁白:这种和解,只有灵魂完整的人才能做到。
旁白:于是邱琳注销了灵魂理财账户,
旁白:虽然这让她感觉损失了一大笔钱。
旁白:在她注销账户前,那段记忆已经升值到了二十万。
旁白:至于为什么值这么多钱,小陆的解释是:相关机构不想让你记得这件事,它会“影响大众对贩卖记忆的热情”。
旁白:几个月后。
旁白:邱琳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旁白:她努力工作玩命赚薪水,然后分期买裙子买护肤品。
旁白:偶尔去酒吧……但再也没约哪个男人回去。
玛丽:「邱邱琳!」正在发呆的时候,玛丽兴奋地拍了她一下。
玛丽:「有人找你,是个帅哥!」
邱琳:「……啊?」
玛丽:「是不是你在酒吧认识的?居然把男人带到公司,真厉害——」
邱琳:「我又不是你……」带着疑惑,邱琳走到了公司门口。
旁白:在那儿等着她的是位板着扑克牌脸的男人。
小陆:「哟。」
邱琳:「……是你?」
小陆:「没想到你真的把账户注销了。」
邱琳:「嗯,我感觉自己还是不太适合去卖……」
小陆:「行吧,虽然会穷一点。」小陆的脸上挤出了僵硬的笑容,然后从背后的大包里拿了些什么。
小陆:「这个给你。」
邱琳:「……给我?」
小陆:「花玲老师嘱咐的,如果你不再卖灵魂就把这个送给你。」邱琳接过小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透明的盒子。
旁白:盒子里满是泥土……看颜色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天然土壤,虽然没查过,可邱琳知道这一盒价格不菲。
邱琳:「这是什么?土?」
小陆:「土里面有昙花的种子。」
邱琳:「——哎!?」
小陆:「本来是准备留给那个人的,不过他已经死了。」
邱琳:「…………」
小陆:「怎么,不想要?那就卖掉它吧。」
小陆:「这一盒比你的灵魂值钱多了。」
邱琳:「我又没说要卖掉!」
邱琳:「只是……花玲老师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小陆:「因为你不会忘掉它,就这样。」
邱琳:「可是……」小陆没等邱琳问别的就离开了。
旁白:其实邱琳还有很多想知道,比如花玲老师的近况……那些明信片后来怎么了。
旁白:可她看了看手里的这盒子东西,又觉得问什么都是多余的。
旁白:她沉默了一阵,然后看着泛黄的天空,想了想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旁白:她思考着等自己老了身体不便……还没钱治疗的时候会做些啥。
旁白:似乎除了买到正版的幸福药自我了断,没有别的选择。
旁白: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让她和这个世界多一些联系?在自己行将就木之时能有些牵挂,而不是急着去死?她突然有点想和谁建立更亲密的关系,而不是随便风流一晚就忘掉。
旁白:憧憬能被谁当做“重要的人”,虽然她不清楚这样有什么用处。
邱琳:「…………」
旁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好像是要下雨。
旁白:她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回走。
旁白:盒子比想象的重一些,这让她不停地变换抱盒子的姿势,不时低头看看。
旁白:不过就在她某次低头的瞬间,有颗很细小的嫩芽从土里钻出。,嫩芽就像个顽皮的孩子,在盒子里冲她微笑。
邱琳:「那就先把你养大吧。」邱琳对着盒子回应了一个笑脸。
旁白:昙花要养很长时间,而且开花后几个小时就会凋谢。
旁白:但为了那短短的几个小时拼命努力,或许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邱琳:「……不,不对。」邱琳摇了摇头。
邱琳:「就是不开花也没关系。」她想起了那张还躺在抽屉里的明信片。
旁白:开花也好不开花也好,开花后瞬间凋谢也好。
旁白:反正都是只属于邱琳的回忆,是她独有的故事。
旁白:有了故事,人就有了灵魂。而且,这段灵魂是无价的。
旁白:——下雨。
旁白:又下雨了,这次下得很大。
旁白:这个时代十天有八天都在下雨……让室内永远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旁白:一个胖子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旁白: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旁白:门口的垃圾回收桶内装满了一次性的生活用品,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旁白:这样的生活适合随时自杀……啊不,适合随时幸福的离开。
旁白:看这个胖子躺在地上的姿势还有脸上的表情,的确死得很轻松。
旁白:正版幸福药能让人一分钟内死亡,同时还附送绝顶的快乐,让您迅速而幸福地离开人世。
旁白:在您死去的瞬间还会智能地通知相关机构,派“专门的人”来为您清理户体和遗物。
旁白:这个“专门的人”就是我,一个躯壳清理工。
旁白:吃幸福药死掉的人,大多数都是“躯壳”。
旁白:清理他们很容易……因为他们大多数都一无所有。
旁白:灵魂卖掉了,所以他们没有保存东西的习惯,热衷于便宜的一次性用品。
旁白:无聊的我查看了一下死去胖子留下来的对账单,他的生活很简单。
旁白:卖掉灵魂,得到钱,拿去吃喝,买(那方面的)虚拟服务,等钱花完了继续卖灵魂。
旁白:卖一次可以玩好些天,当然每卖一次价格就会打折扣。
旁白:总有一天你的灵魂会文不值,然后卖灵魂的机构就送你份正版的幸福药剂。
旁白:只要你没傻到把正版幸福药卖了,都能像这个胖子一样得以善终。
旁白:在人类可以随意贩卖灵魂之后,出现了很多“壳子”。卖灵魂是个无底洞,卖过一次就会不停继续卖下去,卖完后人会变得很轻松——这个状态被我们称为“躯壳”。
旁白:他们生活在欲望里,吃喝睡觉,然后在虚拟世界里发泄性欲。
旁白:这种人多了也不好……于是幸福药就这样普及了开来。
旁白:他们倒也不反对,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不会害怕死亡。
旁白:没有灵魂的人,干什么都很有效率。
旁白:所以这个世界也很有效率—— 效率地生产,效率地管理,效率地享乐效率地死去,然后迅速被忘掉不留任何痕迹。
旁白:在这个基础上构成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旁白:它稳定而又高效,幸福而又麻木。
旁白:虽然基础科学不用再发展,个体的价值也没有那么重要,但人类社会几千年来首次进入这样的稳态结构。
旁白:不需要冲突和战争,最本源的欲望会指引我们前进。
旁白:丰富的商品和服务在满足这些欲望的同时榨干每一个人,然后寻找下一个榨取对象。
旁白:这样的结果是地球人口数量持续多年萎缩,但好像没有谁在乎这件事……
旁白:…………
旁白:我看了看时间,距离天黑还很早。
旁白:今天没有其他的清理预约,不用太着急干活。
旁白:实际上这个胖子的尸体很好处理,特定的设备可以把尸体很快溶解。
旁白:清理的时间主要花在个人物品和财产的整理上,如果他们有子女或者亲属系统会自动通知他们来领取。
旁白:但现在的人大多都没亲属,服用幸福药的人物品和财产也很少。
旁白:所以我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简单……简单到有点多余。
旁白:再这样下去,也就不需要我们这种人了。
旁白:传闻本行业会迎来裁员潮,自动作业机器人会替代-些岗位。
旁白:……到时候我肯定是被裁掉的那一批。
旁白:考虑到自己灵魂也卖得差不多了,胖子的状态应该是我最后的归宿。
旁白:于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他的姿势很自然,表情很放松。
旁白:这一切仿佛是在说——吃个药死掉也挺好的。
旁白:…………
旁白:下次去卖灵魂的时候就该领药了吧。
旁白:在此之前得把家里收拾干净,不能给同行添麻烦。
旁白:…………
旁白:不,应该弄乱一点才好。
旁白:这样同行会显得更有价值一些,才不会被机器人替代。
旁白:……?
旁白:有人来了。
旁白: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您好!」
我:「……?」
旁白:一个女孩穿着奇怪的衣服出现在了门口。
?:「我是您的专属服务员,工号 1984,您可以叫我八四。」
八四:「您的预约是我处理的,欢迎使用灵魂葬礼服务!」
我:「什么?灵魂……葬礼?」
八四:「…………」
八四:「您不知道吗? !」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八四:「我是您的专属服务员——您预约的灵 魂葬礼服务!」
我:「…………」
八四:「……难道是我弄错地方了?」
我:「不,你没弄错地方。你只是弄错人罢了……」我挪把身后胖子的尸体指给她看。
旁白:她愣了几秒钟,然后走到胖子身边拿出资料核对了一下。
八四:「——哇啊啊啊啊!!!」
八四:「他、他他……他死了!!」
我:「别害怕,他吃幸福药死的,没有病毒污染。」
八四:「……那请问你是?」
我:「我是躯壳清理工,专门清理他的尸体。」
八四:「呜呜……应该在他死之前来的……」
八四:「但我第一天工作对这边的路不熟悉,结果就……」
我:「他付款了吗?」
八四:「已经付过了。」
我:「付过款还怕什么,算你赚到了。」
八四:「但是既然收费就应该把工作做好!这是我们的职业素养!」
我:「那为什么还迟到?」
八四:「……!!」
八四:「我……我买不起付费的导航软件……」
我:「那就别勉强,尽力就好。」
我:「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先回去吧。」
八四:「…………」
我:「不走吗?我要开始清理尸体了。」
我:「待会味道会很难闻……建议不要待在这里。」
八四:「……这是 我第一天工作啊……什么都没做就拿到钱,好大的罪恶感。」
我:「年轻真好,居然还会有罪恶感。」
我:「你要是真觉得过不去,下一个客户给他免费吧。」
八四:「…………」
八四:「——先生!您需要灵魂葬礼服务吗! ?」
八四:「我可以当您的专属服务员,工号 1984,您可以叫我八四。」
我:「你觉得我需要这个?」
八四:「……是啊,每个人都需要一次灵魂的葬礼。」
我:「什么是灵魂葬礼?」
八四:「——!」
八四:「嘿嘿嘿,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她露出了“就知道你会问”的表情,看来一直都在找机会做业务介绍。
八四:「你知道什么是葬礼吗?」
我:「知道,有钱人死了都会弄这个活动。」说完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胖子。
我:「……但和我们没关系。」
八四:「那你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哪儿吗?」
我:「很清楚,我是干这行的。」
我:「咱们会用专门门的设备把尸体溶解,溶解液会分成六个不同的部分。」
我:「然后送去不同的加工厂,被做成各种日用品……还有养殖行业用的饲料。」
八四:「不是说人的身体,是灵魂。」
八四:「人死后,灵魂会离开肉体,去到另一个世界。」
八四:「在那个世界你会和亲人相聚,和你的家人团员……你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我没有亲人。」
八四:「有的,每个人都有亲人——」
八四:「而且一个人从小到大,会经历很多事情交很多朋友,只是你把他们忘记了。」
我:「…………」
我:「是卖掉了。」
八四:「啊……对,卖掉了。」
我:「既然能被卖掉……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
我:「如果我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没必要见谁,一个人待着挺好的。」
八四:「您不怕孤独吗。」
我:「习惯了。」
八四:「……你好可怜哦。」
我:「犯不着可怜我——你今后也会和我一样卖掉灵魂,卖掉关于每个人的记忆。」
我:「要是觉得孤单,就把孤单的记忆也卖掉——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八四:「不行,灵魂有缺陷的人死后不能去那个世界……」
八四:「卖掉太多的记忆,你死后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八四:「会被困在这个世界,然后四处飘荡。」
我:「听起来真可怕。」
八四:「非常可怕哦!」女孩突然靠近我,指着地上的胖子小声说道。
八四:「这个人的灵魂……应该就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了。」
我:「是么。」虽然不信,但我还是四周环顾了一下。
旁白:反正这个胖子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世界上大部分都在卖灵魂,要照你这么说,他们都没办法去那个世界了?」
八四:「是呀是呀,所以才需要我们的服务嘛!」女孩得意地站了起来。
我:「那你说说, 什么叫灵魂葬礼。」
八四:「在您死之前,把之前的记忆全都找回来。」
我:「——什么!?」
我:「……还有这种事情? 」
八四:「嗯,可以做到的!」
我:「但卖了的记忆找回来……这样合法吗?」
八四:「到时候你所有的灵魂片段都会强行退市……而且进入市场的黑名单。」
八四:「不过这件事是在死之前做的,那时候你的理 财账户早就注销了。」
我:「所以才叫“葬礼”对吗。」
八四:「——是的!」
八四:「怎么样,你感兴趣吗?!」
八四:「我可以当您的专属服务员,工号 1984,您可以叫我八四。」
我:「…………」
八四:「当然……毕竟是死之前才会用到的服务,不用太早决定。」
八四:「等需要的时候再找我就可以了!」
我:「免费的吗?」
八四:「……哎?」
我:「你刚才说有罪恶感,要不这单给我免费?」
八四:「……这……会让我很为难的。」
我:「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急着死。」
八四:「等等!先生——我刚刚入行,需要新的订单!」
八四:】「如果现在就在软件上预定,我可以给您免费服务!」
我:「行,怎么预定。」
八四:「这里这里!」女孩马上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盒子。
八四:「在这里录入指纹,再提供唾沫和一根头发……用来分析。」
八四:「几天后之前关于您的全部灵魂片段,还有历史资料都会被我们搜索出来。」
八四:「服用幸福药的前一天通知我,我就会去您那边,把您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我:「好的。」
八四:「…………」
我:「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
八四:「……您现在就可以……把指纹唾沫还有头发给我。」
我:「那你先出去一下,晚一点再给你。」
八四:
【啊?为什么?」
我:「我处理尸体的,唾沫和身上都不干净……弄干净再给你吧。」
八四:「这样啊……那好吧。」女孩不甘心地离开了,狭小的出租屋内又只剩下我和那个死去的胖子。
旁白:我看了眼女孩留下来的盒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胖子,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一下。
我:「先谢谢你了。」抬起头,对他漂浮在屋子里的灵魂表示谢意。
旁白:……希望他真的有灵魂。
旁白:我的灵魂葬礼来得比想象的快很多。
旁白:因为几天后我就收到了裁员通知,然后去机构卖掉了最后一份灵魂。
旁白:最后一份灵魂的钱没多少,工作人员主动问我是否把它兑换成幸福药。正常买一份幸福药价格不菲,但卖掉最后一份灵魂的人可以用很低的价格得到它。
旁白:回家后我立刻打开了幸福药的包装,按照说明书里写的进行吃药前的准备工作。
旁白:登录注册,清空房间,注销账户,分类垃圾。一切都确认完……幸福药里的成分才能被激活。
旁白:但等把屋子收拾干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房间和那个胖子、还有之前清理过的房间一模一样。
旁白:差点以为我是在工作……忘了今天死的是自己。
旁白:……?
八四 :「——您好!」
旁白:女孩穿着奇怪的衣服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八四:「我是您的专属服务员,工号 1984,您可以叫我八四。」
八四:「您的预约是我处理的,欢迎使用灵魂葬礼服务!」
我:「这次没迟到啊。」
八四:「嘿嘿嘿——做过功课, 所以能准时到达。 」
我:「因为我留的是很详细的地址,而且这儿也很好找。」
八四:「…………」
八四:「您吃过药了吗?」
我:「还没有,需要吃?」
八四:「是啊,因为是葬礼……必须服药后才能开始。」
我:「吃完就要死了,这个葬礼还来得及?」
八四:「可以在设定那一栏把药效时间改为一小时,刚好是葬礼需要的时间。」
我:「原来可以设定时间?」
八四:「对啊,最长能设定两个小时呢。J
我:「…………」
旁白:之前没有研究过,以为吃完就会死掉。
旁白:但既然我要去死,为什么要设定时间呢?
八四:「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啊……随时可以。」
八四:「——嗯!」然后女孩就看着我,满怀期待的样子。
旁白:我知道该吃药了……但药放在嘴边又有点犹豫。
旁白:大家都说卖完灵魂的人不会犹豫,但我依然有点害怕。
旁白:不是怕死,这一点我早就没所谓了,或许是害怕自己真的有灵魂……然后被困在这里无法消散。
八四:「不继续吗?」
我:「…………」
旁白:横下心,立刻吞下了药丸。
旁白:吞下去的瞬间没什么感觉,药效要一个小时才完全起作用。
旁白:按照说明书里的提示,这一个小时里它会先让我放松……犯困,逐渐失去意识。
我:「……然后做什么?」
八四:「您平躺下来,按照你觉得最舒服的姿势。」
我:「好的。」
旁白:于是躺在了一次性的垫子上,盯着每天晚上都会盯着的天花板。
旁白: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它……稍微有点可惜。
八四:「您出身在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什么?」
八四:「我在读您的故事,您可以闭上眼睛仔细听。」
我:「……原来我出身在……幸福的家庭。」
八四:「您的父母非常爱你,给了你很好的生活。」爱……我?原来有这种事……
八四:「后来你读了一个不错的学校,有很多朋友,还有一个喜欢你的女孩。」
旁白:……是吗?这真的是我的经历?
八四:「可惜,那个女孩身体不好……得了很重的病。」
八四:「你发誓要帮助她,于是读了医学专业……想要亲手把她治好。」
我:「…………」
旁白:闭上了眼睛,听女孩继续讲着故事。
旁白:……眼前浮现出了一所学校,一个花园。
旁白:那个女孩在种花,还有一个女孩站在旁边帮忙。
旁白:接着我看到了一间医院,女孩在病床上咳嗽……写着明信片。
旁白: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
旁白:我成了一名出色的医生,但却没能救得了女孩。另一个女孩喜欢着我……却因为我受到了伤害…… 再往后,我忘掉了一切。
旁白:所有悲伤的,难过的……幸福的瞬间,都被我忘掉了。
旁白:我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然后开始为其他没有灵魂的人清理尸体……直到今天。
旁白:女孩的脸……笑容,眼泪……我们在起的回忆, 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旁白:这些清晰的画面让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忘掉这一切呢?如果能记住它们活到今天,即使难过又有什么关系。
旁白:这是多么充实的人生……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我:「……行了,不用再继续了……
八四:「我还没说完呢,咱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我:「已经够了,这是很充实的一生。」
八四:「对呀,您的一生非常精彩,而且很有价值。」
八四:「待会您的灵魂去到那个世界,会和她们重逢,您的亲人也会来接你。」
我:「哈哈哈哈……那太好了。」
八四:「我继续讲后面的故事,后来呀……」
我:「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八四:「想要完整的灵魂,必须把故事听完啊。」
我:「…………」
旁白:翻了个身,从垫子上坐了起来。
八四:「先生,您怎么了?」
我:「其实这不是我的故事,对吧。」
八四:「——哎!?」
我:「那个盒子里,我什么都没放。」
我:「指纹没有录入,头发和唾沫也没有……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过去。」
我:「那个盒子你们检查都不检查一下,可见根本没有用处吧。」
我:「那只是个形式而已。」
八四:「这个……这个……我……」
我:「不用害怕,我很快就要死了,不会戳拆你们的秘密。」
我:「你们对每个客户 都会讲这个故事吗?」
八四:「……其实,都是系统随机生成的。」
八四:「系统会在灵魂市场采购一些故事,然后拼起来。」
我:「原来如此……」
八四:「我果然……又搞砸了……」
我:「这不是你的错。」
我:「假故事也是故事,至少它让我觉得世界没那么糟糕……是我配不上它。」
我:「对了……我还有多长时间?」
八四:「半小时不到。」
我:「能讲一下我真正的故事吗? J
八四:「……哎!?」
我:「我的年龄是 38,工号 2817,企业代码 84121,用这些资料查就能查出来。」
我:「虽然我没有权限,但你们应该有的。」
我:「或者……你们从来都没说过真话?」
八四:「…………」
我:「帮我个忙?」
八四:「……您……稍等。」
旁白:…………
我:「好了吗?」
八四:「…………」
旁白:女孩似乎很快得到了结果,但她在发愁。
我:「没有吗?」
八四:「…………」
旁白:女孩沉默着点了点头。
旁白:没有记录……卖了的灵魂,早就被彻底抹去。
旁白:像我们这样的……也没有什么记录。
旁白:顶多只有几条简单的相关信息,然后就被淹没在统计数字中。
旁白:有人说,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旁白: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旁白:第二次,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
旁白:第三次,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旁白:现在不再这么麻烦了……大家直接走到第三步,随时随地被忘掉,随时随地和世界无关。
旁白:曾经我们要把尸体裹起来,涂上油,做成木乃伊。
旁白:后来我们把尸体埋在地里……再后来焚化成灰烬放在骨灰盒里。
旁白:而现在什么都不用留。
旁白:没有人会纪念我,也不会有人记得我。
旁白:我会在死掉的瞬间被这个世界忘却……这就是时代的伟大之处。
我:「真的没有吗。」
八四:「没有……」
我:「早知道就不设定一个小时了。」
我:「虽然我不期待自己的过去,但没想到你们会骗我。」
八四:「对不起……」我没有看女孩愧疚的样子,这的确不是她的错。
旁白:给快要死的人编造故事,把别人不想要的故事拿过来送给我们,也挺好的。
我:「继续刚才的故事吧。」我躺了回去。
旁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力气正在流失。
八四:「刚才的?」
我:「嗯,原本你要给我讲的故事,把它说完。」
八四:「可您已经知道是假的了……」
我:「可以假裝是真的。」
八四:「那我……继续了。」女孩的声音继续响起,又是那个美丽的故事…… 我又看到了喜欢我的女生,和我喜欢的女孩子。
旁白:又看到了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里面有欢笑有悲伤……也有遗憾。
旁白:不久后,药开始起作用。
旁白:我困了。
旁白: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旁白:但对我来说……因为现实本来就不存在,分不清也没有关系。
旁白:我认识了更多的朋友,认识了更多的伙伴。我有了悲伤的过去,有了必须实现的目标。有了珍惜的人,也有了软肋也有了遗憾。
旁白:呼吸变得困难,但一点都不难受。
旁白:身边的景色在消散,感觉也在流失。
旁白:眼前的女孩抱住了我……让我在她怀里从容地死去。
旁白:这应该是“故事”里喜欢我又被我伤害的那个人,这个故事的主人,这一生肯定非常幸福。
旁白:好羡慕啊……这样的生活。
旁白:——充实,完整。
旁白:为什么会有人想出卖灵魂呢?哪怕是最悲惨的生活,也比一具空壳要好吧……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能选择和他一样的人生。
旁白:充满遗憾,忍不住去后悔的人生。
旁白:——幸福的人生。
旁白:「——砰!」一阵冲击将我从失神状态中撞醒,我还没回过身便摔倒在地。
旁白:而摔倒的似乎不止我一个,在我开始感到疼痛之前,便听到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呲——」看来撞到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赶忙道歉。
我:「对不起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
旁白:她没回答我,而是慌忙地低头找着什么。
旁白: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我脚下,那里是一束白色的花。
旁白:在被我撞到之前这束花应该是在她手里。
我:「对不起……刚才撞到你了。」准备把花捡起来递给她,不过在递给她的中途停顿了下来。
我:「这……是什么花?」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昙花?」虽说应该从未见过昙花,但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词。
旁白:而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那孩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
旁白:呼吸有点急促,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
旁白:这时我才有机会抬起头,好好看看看眼前这孩子的脸。
旁白:那张脸是如此的洁白,柔软…… 和我手里这束花雪白花瓣有几分相似。而此时,这片花瓣上有露珠缓缓流下。
旁白:看到那滴露珠滴落的瞬间,心里某个部位突然一痒。
旁白:像是要想起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那种抓不住也挠不动的痒让我有些难受。
旁白:还好这种难受没持续太久,手里的花被接了过去。
?:「——抱歉!」
旁白:随后她低着头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我:「…………」
旁白:我没有去追,因为我知道……我将来还会遇到她。
旁白:这本来不是我的故事……但我会和她一起走到最后。
我:「——谢谢你们!!!」
旁白: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傻傻地笑着。
我:「……谢谢你们的葬礼。」
《昙花(Epiphyllumin Love)》游戏原案
发布于 2022-01-23 78 次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