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白渝
序:曾经深爱着这个世界,想与这个世界上勇敢的人们在一起。
惟名喜欢上了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也许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每当惟名打开计算机的时候,他都会被那幅动漫壁纸上的少女所深深吸引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受到磁石异极的作用一般,半天都无法从这个漫画少女身上所挪开。
这位正值舞勺年华的同龄少女,对惟名而言非常有吸引力。
她银色的短发间系着朱红色的发带,身穿着日本漫画里春日野穹的同款黑白色连衣裙;在倾洒着皎洁的月光的庭院里,展开双肩,半升着她稚嫩纯白的手,感受着夜风的吹拂。
月光像是被掰碎了,揉进她蓝色的晶莹瞳孔里,微风吹拂,还能感受到水一样的眼里泛起粼粼波光。少女的腿部在月下像一道白练,缠绕着惟名的脊椎,他像是要被她点燃,无法喘息,也无法动弹,也跟着被揉进那月色里。他在那画中浓重的墨色里,有许多的星辰。
这幅美丽而迷人的计算机桌面,自它被设定了开始,惟名都不再愿意碰昔日里通宵痴迷的游戏了。他所唯一想做的的事情就是独自坐上好几个小时,继续看着这个女生——即便是她真的不存在于现实中。
……到底是怎么了呢?
惟名是一个14岁的男生,正在杭州市滨江东路的一所中学里念着初二。
尽管惟名的成绩还不错,但是他却总有一块无法正视的心病,那就是他的人缘非常差,同班的同学们都没有几个愿意理睬他。
正是由于这种孤独尴尬的处境,惟名的性格也逐渐发生变化了:惟名由初一时候的骄傲,盛气凌人,喜欢挖苦别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自己也甚至忘记了上一次和同学们说话是什么时候,只是除了他作为历史科代和交作业的组长们说过的,那些屈指可数的廖字短句以外,他似乎就真的没有与他们班的人有什么交流了。
惟名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或者说他也不再去想知道。
关于这部分的内容,只是在偶尔在噩梦中找到线索,那大概是因为他在初一的时候,太过张狂和高傲,因而得罪了许许多多班上很有影响力的人,在别人的内心建立起一个很差的印象吧。
与他们的距离,就像和眼前的这名漫画少女的距离一样,简直是两个世界里的人,那种感觉真的很讽刺。
他也曾经想过重新开始,主动地踏出那勇敢的第一步,与他们成为好朋友,好同学——他甚至为自己写好了详细的计划书,包括应该和谁改善关系,怎么改善等等。
但当他真正站在他们面前,看着那些冷漠和戒意的眼睛时,他放弃了,从那个异度空间里再一次逃离了。
所以当他第一看见这位漫画少女的时候,他那已经疲惫不堪的稚嫩的内心,仿佛找到了一个温和宁祥的避风港。
漂泊的孤独促使他的内心,与她融合在了一起。
现在你能明白了吧?
正因如此,即使那个少女,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又有何关系呢?
……再次怀着忐忑的心情地踏上教学楼的第六层。
星期四的清晨,阳光明媚。
那些改紧裤角,指甲涂油,头发染黄的女同学们依旧地三五成群,在课室外的走廊上,依着栏杆笑谈着最近班上的绯闻。
其实,惟名真的很希望能在从她们身旁经过的时候能够在她们的谈话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即便是负面的消息也好。
但是让他觉得习以为常的是,他又一次失望了。
“诶,我听说我们班上好像转来了一个男生耶……”
“什么?真的吗?长得帅不帅呀?”
“真的啊,我刚刚去办公室的后见着了…他的正脸倒是没看到,他戴着一个鸭舌帽,但是皮肤真的好白啊,比林婉欣(班上比较漂亮的女生)都白啊。”
“嗯,看来,我们班的男生格局要改写了。”
……
当他从后门走入教室,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了课桌上时,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惟名的座位是第一大组的最后一个位置,紧靠走廊的教室后门,他是单坐的,并没有同桌,自然也不会人注意到他眼角边一直强忍着闪烁的泪花。
他知道,孤独而漫长的一天又要按照那个既存的模版,重新地开始复制。
惟名习惯地瞄了一眼右腕上的“柯南麻醉枪模型手表”的罗马式表盘。
呐,七点二十分,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呢。
期盼了几天,总算能够喊出一句不遭冷眼的话:“大家——请将你们的历史开放性作业交到这里来!谢谢……”
渐渐地,向着个无名的角落喊话和走过来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喂,接住啊!”几个U盘同时飞了过来。
……
“惟名,我的是和刘文轩一起的,等一下叫他给你啊!”
“哦,好的。”惟名紧张兮兮地握着笔,在登记册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勾。
“惟名,我的忘带了,能不能下午再交啊?”
“历史老师昨天好像说过,早读之前一定要收齐的哦……”旁人回应道。
“可以可以…这个没事的…我…我等一下到办公室和他说一下就行了,别…别担心啊”惟名害羞而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语气里略带着颤抖。
虽然对方女生听完回答之后,仅仅扔下了句“哦”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此时,他的心里获得了莫名的欣慰。
因为有人在注意他,有人和在他说话,难道不是吗?
时间逐渐逼近早读,慢慢冷却下来的课室内又掀起了一波骚动。
这股波动首先是由前排的女生先掀起的。
“那名新转来的男生到底长得怎么样啊?真的好期待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那么觉得。”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谁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啊?”
“姓夏呐,我在小诺的职员备忘册里见到的。”
时间转眼间到了七点三十分,喧闹的初二(2)班逐渐变得安静起来,还在忙着收交作业和聊天接耳同学们都先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早读。
橘红色的晨曦耀光穿透了薄薄的绿色窗帘,如金粉般倾洒在印着褐色曲痕的课桌上。
惟名眼角泪花形成的朦胧在晨曦的照耀中,一片一片地消失着,眼界的事物间也逐渐清晰起来。
而在这片美丽宁静中,惟名知道,他的这一天,将重新开始。
灰青色的天幕下飘散着点点雪花,迎面刮来干燥生疼的南国晚风,除夕夜降临的钟声,一如既往地按照造物者定下的规律,在此刻被敲响了。
时年11岁的惟名不禁对窗外那个雪白晶莹的世界感到好奇。
年幼的心灵深处似乎有一阵美妙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回响:
“岚岚(惟名的乳名),等到了冬天,妈妈和爸爸带你去雪域公园玩,好么?”
“好呀,但是不许说谎哦,谁说谎谁就是小狗!”
记忆中之惟名瞥了瞥囊嘟嘟的小嘴,稚气十足而又认真地说道。
爸爸和妈妈都会心地笑了,一向笑嘻嘻的爸爸故作严肃,干咳几声说道:“爸爸妈妈都是大人,怎么会欺骗小朋友呢?”
“要我相信你们……”那惟名天真得意地邪笑了一下,“除非……”他嘴角上扬,唇间弯成了奇怪的弧度。
“拉钩上吊!”
迟疑了半晌,妈妈首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啊,就拉钩上吊哈!”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恍惚的气息间,沉浸思绪的惟名仿佛坠入了,二度空间。而这个氛围里,11岁的惟名感觉到有一丝晕眩,这个氛围对他而言,似乎有一种朦胧的相识感觉。
寒风摇曳着掉漆的老窗,发出的吱吱声,如同拂掠起中西伯利亚高原每一寸荒草的悼词;缓缓飘舞着自恃孤高的江南雪朵,则化为葬礼上谢世哀鸣的白色礼花。
星期天的葬礼上,褐色的棺木,被雨点敲打着。
滴答滴,滴答滴……
冰冷的雨滴润绿了墓地的绿色草坪,夹杂着咸涩的眼泪,一同划过他的脸颊。一个小男孩穿着黑色的葬礼服,泪眼汪汪,用力地甩开旁人为他撑着的黑色雨伞。男孩跪在即将入土的两副棺木前,嚎啕大哭。
惟名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那个眼前小男孩正是自己。
那原是记忆之中,父母的葬礼。
这个空间,来自于自己深处的内心世界。
不知道被年过花甲的爷爷吃力地推喊了多少次,惟名才在现实与幻想之中清醒过来。
在年迈的惟爷爷眼里,孙子自从他的爸妈在那场特大列车事故里双双逝去后,就会时常一个人对着窗外的被雪点缀的世界发呆。
惟名一家以在城中村里经营一个小酒馆来维持生计生计,惟名的父母在08年回家探望惟名的爷爷的路途中,遇上那单震惊全国的“北京往青岛下行T195次旅客列车脱轨案”,不幸双双去世。
年过花甲惟名的爷爷,不得不从山东老家南下杭州照顾幼小的惟名,他竭尽沥暮之力,咬牙继续维持着惟名父母经营多年的心血——这个不足40平米的沿街小酒馆。
日子越来越临近除夕,蜗居在城中村的外来务工者们,都纷纷坐上了返回老家的火车。往常人来人往的馆前小巷,显得格外地冷清。惟名的爷爷戴着老花镜,坐在酒馆门旁被酒气熏得黑糊糊的单木椅上,望着栈外的白色雪地,默默地愁思着,孙子和这个小酒馆的未来。
失去黄金葛装饰的青花村2号巷,显得格外地荒凸。
灰色的阳光,倾斜着从青砖做成的斑驳老屋的檐角间渗过,干冷的“冷面刀”呼啸而过,日曦被割成支离的碎片,碎落在街道上的雪层中,沿街洒落一地的晶莹琉璃,闪烁耀眼。
现实中的江南雪花,与11岁的惟名记忆之中父母的葬礼上,曾经散落的白色礼花,不论是质感还是颜色,竟然如此地相似。
惟名的爷爷知道,这场黄昏前的白色冬雪,必将会勾起孙子内心深处的回忆。
十五年以来,除夕夜前的黄昏,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变了味道。
微凉的冬日空气里夹杂着呼出的水汽,梦绕着淡淡的冬日气息。
爷孙两人的小酒馆里,并没有见到任何庆祝新春将至的装束;馆内那一面隔挡住后厨的屏风墙,仍然是十五年前,见证惟名父母成亲时的那一面木质墙,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霜洗礼后,这面墙已经褪去了原本的白皙光泽,变得粗糙和灰黄。
11岁的惟名从后窗静静地走到前门来,傻傻地看着爷爷。
他瞳孔中,是纯白的,另一个世界。
一股醇浓的酒香从深巷逸洒过来,令人牵魂难忘的酒香味钻过着愈下愈大的雪,四溢在惟名家的小酒馆中。
这股美妙的酒香味,触动了惟名的味蕾,就连一直反应迟钝的毛细血管,瞬间变得舒畅和活跃起来起来。
令人熟悉自行车的铃声伴随着酒香,逐渐向酒馆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