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站的性骚扰案,该有多少人为这样恶劣的行为感到气愤。最新的声讨已经进入到地域攻击的阶段,据说这是河南人安排的童养媳。网络茶馆的角落里,话题还在嘟嘟的冒着热气。
冷眼旁观,一群打着正义旗号的键盘党,正躺在一个热点事件上不断地啃食网络暴力的受害者。我们能看到实施性骚扰的青年得到了网络暴力的惩罚,看到麻木不仁的父母得到了批判,我们却忽略了,那个弱小的小女孩,她也是受害者,她在网络暴力无差别的打击下,正在瑟瑟发抖。
先将镜头拉回到1993年,南非摄影师凯文·卡特去遍地饿殍的苏丹拍摄。他在一个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正在艰难爬向食品发放中心的小女孩,瘦骨嶙峋。凯文·卡特蹲下来拍下这个场景,一只秃鹫落在镜头里,似乎在等待小女孩的死亡,作为自己的大餐。
这张照片在《纽约时报》发表后激起强烈反响,获得1994年普利策奖。全球社会范围内,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内乱产生了高度关注。但在同时,不少人谴责摄影师卡特的残忍,他更关注自己能否获得独一无二的影像,能否成为有影响力的摄影师,而没有放下相机去救小女孩。能在这么近的角度拍摄照片,他和小女孩近在咫尺,他却选择了静静地等候小女孩的死亡。
获得普利策奖后两个月,凯文·卡特自杀,终年33岁。他在临终遗言中说,“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欢乐的程度。”在生前,他开始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救这个女孩。最后,他又开始为自己辩解,声称自己当时也赶走了秃鹫,只是没有救回那个女孩。
无论如何,这个摄影师,最终因为自己良心的不安,选择了自杀谢罪。因为,他曾经有一个近在咫尺的行善机会,而他选择了冷酷的旁观,去享受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喝彩。
如今的南京火车站被性骚扰的小女孩,正如苏丹饥荒里的那个濒死的小女孩。在无数对正义的围观里,并没有多少人考虑过她的命运。甚至鲜有人考虑到,这个小女孩的遭遇,正在越变越糟糕。慷慨激昂的键盘侠们,自以为实现了正义,却独独忘却了怎么去实现正义,反而变成罪恶的推手。
唯一与历史不同的是,可以肯定,几乎没有国内的罪人会产生自责,会为小女孩未来的命运做出真实的努力。
8月12日晚,在南京南站候车的一位旅客录下一段视频,一年轻男子当众在候车室猥亵一小女孩。
一位网友将这个视频拍摄下来以后,发送给了一位网络红人。在网络红人的影响下,这一事件迅速发酵,立马占据了话题的核心。
随着事情的层层发酵,越来越多的细节展示出来。
现场情况,是男子将手伸进小女孩的胸部,摸女孩胸部大约5分钟。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疑似其父母在旁,看到后竟无动于衷。
很快,网友的爆料引起警方的跟进。找出现年18岁的嫌疑男子,以及还未成年的少女。
更多信息,今天又爆炸出来,女孩确实是这家人的养女。而嫌疑男子是河南的一位在南京读书的大学生。
在每次信息爆炸出来的阶段,都有人不断地站出来,要么普及性骚扰和防护的知识,要么提出一连串的疑问,为何又爆出这样的事件?
然而,一个残酷的问题在于,所有的关心,都打着关爱小女孩、保护小女孩的旗号。那么,小女孩到底需要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女孩的生活,被摧毁的一塌糊涂。
首先,无论她之前是否知道,如今至少小半个中国都知道她是一个养女,包括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养女,并非父母亲生。这么大的事情,她生活的环境下,亲朋好友邻里同学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在中国这样重视血缘的社会关系网络下,也毫无尊重他人隐私的里,一个养女不知道要接受多少流言蜚语,接受多少评头论足。这个小女孩的后半生,将永远生活在低亲密关系的世界里,带着自己是捡来的自卑心理活下去。她极大可能,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作为对抗这个不友好世界的自我保护。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如今她不仅仅是一个养女,还是一个遭受了性骚扰的养女。中国传统社会里,如果女孩遭受了性侵害,很多情况下都是举家搬离侵害的发生地。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不友好的社会舆论对女孩的侵犯,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在后面。有无数的阿Q,带着“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的心态,会进一步的侵犯这个女孩。
在男权的世界里,被侵害过的女孩,是低价值的女孩,在一个社群中不仅遭受排斥,还要忍受更多的骚扰和侵害。这个女孩不是被人摸过了吗,那么她生活的环境下究竟会有多少人进一步的准备去摸她,甚至做出更加侵犯的行为。受到性侵害而且事件被公开后的女孩,往往生活在低自尊的状态之下,又很难得到舆论的支持,对于外界的加害,往往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许多留守儿童被强奸的案例里,正是如此。当有一个带头的侵害者强奸了女孩之后,这反而成为强奸犯私下吹嘘和炫耀的理由。更有甚者,其他有心无胆的路人,也会跟着去强奸这个女孩,他们知道这样的女孩最容易被侵犯,反抗程度最弱,而且被惩罚的几率最低。这个非原生家庭,几乎只有极小的概率会为了这个养女而去举家搬迁。对于社会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坏人来说,这个带着养女和性骚扰标签的女孩,是太好的猎物了。
当这个社会极其不友好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女孩的领养家庭里的环境也将变得更为恶劣。领养家庭的长辈,极小概率会认为自己的亲生孩子摸摸领养的小女孩是个多大的罪状,如果他们真的这样以为,他们也早就会制止自己儿子的错误行为。如今他们的亲生儿子得到舆论的讨伐和法律的惩处,这一切都不会被归因在他们自己的身上以及儿子的身上,传统的中国社会里一定是认为这个小女孩是个灾星,他们含辛茹苦养了这么久,竟然得到了如此报应。在这个家庭之中,小女孩变得更为边缘,遭受整个家庭的恶意。
结合这个小女孩的养女标签和性骚扰标签,再加上家庭的排斥,这个小女孩未来的生活,极大可能将变得非常糟糕。小女孩失去了自己的家庭支持,失去了自己的社会支持,虚无缥缈的键盘侠们会很快将她忘掉,根本无暇顾及她日后的艰难岁月。
键盘侠们或许会非常不服气,这么正义的举动,至少保护了一个小女孩免遭长期的性骚扰,只是缺乏周全的考虑,不应该将更多的罪恶由他们正义的举动来负担。
键盘侠们也正因为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正直,他们只是将自己的猥琐、懦弱和伪善隐藏在屏幕的背后,才会毫不顾忌这个小女孩,而一味地在网络上释放虚假的正义。
在火车站内,这个性骚扰的行为第一时间发生的时候,在场的人举起了手机偷拍下整个场景。在当时的环境下,对这个无助的小女孩来说,她真正需要的帮助,只是一个有勇气的人,能够站起来制止这样的行为。并没有确切的消息表明,这家人就是如同网络描述的这般罪恶。对这个性骚扰的大学生来说,从理性的角度来推测,他并不怀有最大的犯罪恶意。如果这个大学生真的选择性侵了养女妹妹,他似乎并不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性骚扰自己的养女妹妹。目前发生的行为,更像一个没有合理释放自己性压力的屌丝大学生,临时起意的性冲动行为,而不是故意的违法。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主动的制止,能提供足够多的道德压力,停止眼前的罪恶。
然而,并没有人挺身而出。在场的人选择了沉默,也无人报警。他们拍摄,然后将视频提供给网络红人,成为网络狂欢的素材。
当然,在场的制止也只是第一步,从性骚扰幼女的案件来看,亲人做案本身就属于最常见的犯罪场景。从这个角度而言,仅仅制止一时的犯罪不足够,还需要更多的后续动作,确保女孩的生活环境是安全的。这样的处理,包括引入法律惩罚性骚扰的当事人,还有对于监护环境的评估,这样的家庭环境是否适合女孩的继续生活。法律惩处并不只是全部,成熟国家里应对幼女遭受家庭成员性骚扰案件,一定包括了对后续生活和监护环境的考量。
更不用说,这样的一步目前看不到任何进展。网络上狂欢的人们,就像热爱高速公路上救狗的动物保护者一样,他们满足于自己惊人的举动取得了短暂的胜利,然后将小狗遗弃在没有能力安置的狗场内,任凭他们自生自灭,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任何一个敢于在南京南站性骚扰案中自居正义的人,都无力回答一个根本的问题,这个小女孩目前怎么样,未来的生活会好吗。而这样的一起案件,明明可以现场报警解决,为何非要变成一场网络营销的盛宴,等待一群饿狼舔食人血馒头。
而网络上廉价的键盘侠们,是否真的如同摄影师凯文一样,拷问过自己的内心。廉价的正义,从来不等于正义,而是潜在的罪恶。唾弃廉价的正义,唾弃人血馒头,在于真正的正义是昂贵的,真正的行动者是宝贵的,真正的行动才值得尊重与支持。
那些刺激过凯文内心深处灵魂的留言,让他良心备受折磨无法自拔的评论,今天似乎一样有效。
有时间拍照,为什么不救他?拍了几张?3张还是4张?没有一个人帮他,没有。
——一名读者在《纽约邮报》网站留言
纽约没有几个真正的男人。大家都是绵羊。太悲惨了。
——一名读者留言
从道义层面而言,如果可能,有义务施救而不是拍照。我认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记者。——美国非营利新闻学校波因特研究所视觉新闻道德问题专家肯尼·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