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胜博
《迟来的翅膀》是「古籍研究社」系列的第六作，全书以六则短篇组成。分别从讲述了奉太郎的过去、千反田和奉太郎的私下相处、福部里志对未来的迷茫、摩耶花化解对奉太郎的误会、理解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以及奉太郎中学时期写下的《跑吧！美乐斯》读书心得，也让我们看见奉太郎的其他才能。不过，最让读者感到震撼的，应该还是同名短篇里，千反田爱瑠遭遇的人生危机。没有冲突就没有改变，也难以让角色重新检视自己的内心。其实，这也是米泽穗信的刻意安排。正如他在一次访谈中提及：在本系列中，千反田一直是纯粹为推动剧情服务、毫无思想的机器。十五年后，我终于能写进她的内心，写出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千反田爱瑠的内心世界
作者的话听来让人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的确如此。千反田总是扮演着推动奉太郎解开谜团的角色。即使身为视点人物、用第一人称叙述，她也未曾面临不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面对问题，她往往以社长或家族继承人角度，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对自己内心的困扰却总是点到为止。偶尔表露内心情绪时，也只有暧昧不明的只言片语。像是《冰菓》里得知真相之后的反应、《愚者的片尾》说自己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或是《日落现残骸》里对兄弟姐妹的向往。千反田谈心事总是欲言又止，我们也总是透过奉太郎的视角理解她。千反田的内心世界对读者来说，始终是个难解的谜团。
因此，这次的故事，可以说是千反田爱瑠的重大转折。在《迟来的翅膀》里，总是完美扮演继承人角色的千反田，启然从预定参加的合唱表演临阵脱逃。在故事的最后，我们看见她不再隐瞒内心的想法，而是选择向奉太郎述说一切：「我家人……现在才告诉我千反田家的事他们会想办法处理，我不需要操心……事到如今才给予我翅膀，我真的觉得很困扰啊。」
借此，读者也能察觉，过去千反田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都暗示着她并非完全接受自己必须继承家业的命运，而是依然有所挣扎。那些话语，千反田都只有让奉太郎一人知道，也只有奉太郎知道对方为此做了多少牺牲和努力。 也难怪，在知道真相之后的奉太郎，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一想到千反田捎负至今的责任，以及如今被宣告不需捎负这件事，我猛然有种冲动想使劲挥拳槌打。我想挥拳，挥到我的手都受伤流血为止。」即使，他知道这样做根本于事无补。
不过，这种解开真相却也无能为力的感受，在系列作里也并非首次出现。像是《冰菓》里千反田舅舅的遭遇、《愚者的片尾》里违反作者本意的电影作品、《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里无法再现的漫画搭档组合等，都是如此。而种种无力感，终于在《迟来的羽翼》里来到高峰，即使奉太郎自己知道这么做根本于事无补。在两人相遇之后，千反田改变了奉太郎的灰暗人生，而奉太郎面对人生被彻底打乱的千反田，是否也能陪伴她走出困境？两人好不容易贴近的距离，是否会因此有所改变？原先身分悬殊的两人，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可能？也让人对之后的故事发展有所期待。
主角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喜爱「古籍研究社」故事的读者，或多或少都有察觉，从系列首作《冰菓》到第五作《两人距离的概算》，都有一个核心主题，透过不同主题的铺陈，也让读者对角色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首集《冰菓》的主题是「玫瑰色与灰色的对比」，或者说「生活方式的对照」；第二集《愚者的片尾》则是关于「认识自身的才能与不足」；这两集的角色成长，主要集中在奉太郎对于自我的重新检视，也为他走出来自过去的枷锁埋下伏笔。
第三集《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的主题是「期待」，不论是期待他人或是回应他人的期待，都是成长必经的人生功课；第四集《绕远路的雏偶》的主题是「爱情与执着」，除了里志与摩耶花的关系，也有奉太郎差点对千反田说出口的告白。第五集《两人距离的概算》的主题是「距离」，奉行节能主义的奉太郎，为了解开他人对千反田的误会，做出努力试着去理解他人，在心理上也更加靠近了千反田一些；而在第六集《迟来的羽翼》里，奉太郎告诉千反田，关于他为何成为节能主义者的真相。除此之外，原本误会奉太郎的摩耶花，终于也看见了奉太郎的善良本质。
在《镜不能鉴》一篇，摩耶花经过私下调查才发现，奉太郎当初之所以冒着被唾弃的风险，是为了瓦解霸凌者隐含在设计之中的恶意。只是奉太郎从来不说。而在《连峰可否晴朗》里，也能看见奉太郎的正义与体贴。也许，在摩耶花知道真相之后，奉太郎终于能够看见，里志口中奉太郎没有注意到的「摩耶花笑容的价值」（语出《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吧。谈到正义感，在《箱内的缺失》里，看似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里志，也会主动对看不下去的事伸出援手，甚至为此来拜托奉太郎。如果是过去那个好胜的里志，绝对不可能放下自尊这么做（见《手作巧克力事件》）。历经「十文字事件」后，他不再将在推理上胜过奉太郎为目标，并期待对方能解开谜团。也许，未来里志也能和自己的信念妥协，心无窒碍地接受摩耶花的爱情。
最后，是摩耶花和漫研社的问题。在《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里，个性刚烈的摩耶花不想介入漫研社的内斗之中，顶多在对方言论和自身信念抵触时，才和提出意见的个人有所争论。在《我们的传说之书》里，升上高二的摩耶花被卷入其中，才终于理解在漫画与漫研社之间，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事到如今，「古籍研究社」全员似乎都借着大小事件，让自己羽翼未丰的翅膀，拥有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力量。然而，原先看似羽翼丰满，却活在责任之中无法离开的千反田，在身上的重担突然消失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忘记如何飞翔，对人生充满迷恫与不安。一如小说末尾在蒙蒙细雨中消失的歌声一样，让人心中恨然若失。
靠着迟来的羽翼飞翔
千反田的未来也许让人担心，但「古籍研究社」的未来似乎仍要继续。对米泽穗信来说，从出道以来经营至今的这部系列作，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在写作过程里，看见角色的过去与未来。米泽也向读者说明，他已经完成系列作的结局构思，未来也会继续完成奉太郎他们的故事。在接下来的剧情里，成长过后的奉太郎、里志和摩耶花，在千反田学习如何自由飞翔的过程里，也许都能成为她的帮助。就像在《愚者的片尾》里，众人在奉太郎因推理自负的时候，给予提点，让奉太郎跳出自身盲区，解开最后的真相一样。在古籍研究社成员的陪伴下，千反田也许能在玫瑰色与灰色并存的现实人生里，再次勇敢迎向未来的各种未知挑战，靠着那双迟来的羽翼展翅飞翔。
本文作者介绍 杨胜博 I Readmoo专栏作家、故事杂食者。喜欢阅读科幻丶推理与奇幻小说，影集、电影、漫画、动画都是每日的精神食粮。文章散见于纸本与线上媒体，着有科幻研究专书《幻想蔓延：战后台湾科幻小说的空间叙事》。
